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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一种图样

迟钝形体,意识多失,

 品级至低,智慧全无。

 欲寻此形体,需舍弃代价。

 寻得汝后招瑕与汝。
──收录于〈聆听者列表之歌〉,最后一节
在棚车上,纱蓝靠研究工作来隐藏她的不安。根本看不出来那些逃兵是否瞄到了车队压碎石苞时留下的痕迹。他们也许正追过来,也许没有。
想也没用,她告诉自己,所以她让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叶子可以长出新苗。」她边说边用指尖捏起一片小小的圆叶子,将叶子转向阳光。
布鲁斯坐在她身边,如岩石一般沉默。今天他戴了一顶宽沿帽,款式对他来说太有型了──前面是白色的,偏窄,黑色的皮革线在帽沿刺了一圈花样。他偶尔会将他用来指引刍螺的芦苇往领头的刍螺壳上拍一下。那条芦苇至少跟纱蓝身高一样长。
纱蓝在她的素描本背面记下了他使用的几个拍打韵律。布鲁斯拍了两下,停顿,再拍一下。这让刍螺慢了下来,因为他们前面由弗拉克夫驾驶的棚车,正开始爬上满是细小石苞的山坡。
「看到没?」纱蓝把小叶子给他看。「所以这种植物的枝芽才这么脆弱。暴风来的时候,会折断这些树枝,把叶子打落,叶子就会随风飞走,开始长出新芽,建立起自己的壳。这里的土壤很贫瘠,但它们长得真快,速度超过我的预期。」
布鲁斯闷哼了一声。
纱蓝叹口气,放下手指,把小植物放回她用来培养的杯子里。她转头看向身后。
没有追赶的迹象。她真的应该不要再这样担心。
她转身去看她的新素描本──这是加丝娜的笔记本,但是里面内容不多──然后开始素描那片小叶子。她的工具不太好,只有一支炭笔,几支还剩一点墨水的墨水笔,但是图样说得没错。她停不了。
她一开始是把记忆中入海那次看到的山提德重新画出来。这张图跟她在出水之后立刻画下来的那张没得比,但是无论好坏,再次拥有这张图让她内心的伤口开始愈合。
她画完叶子,翻过书页开始画布鲁斯。她不是很想从他开始重新搜集她的人物肖像,但是她的选择很少。不幸的是,那顶帽子真的看起来很蠢。对他的头来说实在太小了,他看起来就像螃蟹那样往前缩,背朝着天,头上顶着帽子……好吧,至少构图很有趣。
「你从哪里弄来帽子?」她边画边问。
「交易。」布鲁斯嘟囔,没有看她。
「贵吗?」
他耸耸肩。纱蓝自己的帽子掉在了海里,但是她说服弗拉克夫给她一顶帕胥人编织的帽子。样子不太好看,但至少不让太阳一直晒到她的脸。
虽然棚车一路颠簸,但纱蓝仍然画完了布鲁斯。她检视一番后,不是很满意。用这种方式开始她的搜集实在很糟,尤其是她觉得自己把他画得太可笑了。她抿起嘴唇。如果布鲁斯不是一直这样对她皱着眉头,会长得什么样?如果他的衣服更整齐,如果他握着一柄正式的武器,而不是那个旧鎯头?
她翻过页面,重新开始画。另一幅构图──也许有点理想化,但是感觉却更为合适。只要让他穿上合适的衣服,他其实也可以看起来很帅气。一件制服,一根矛,插在他身边,他的眼睛望着天边。她画完之后,立刻心情好了很多。她对自己最后的作品露出微笑,拿起来给布鲁斯看,此时弗拉克夫也让他们停下,准备午休。
布鲁斯瞥向图,什么都没说。他拍了几下刍螺,让牠停在拉弗拉克夫棚车的那头刍螺旁。泰格也把自己的棚车并排停下,这次由他载着奴隶。
「团草!」纱蓝放下图画,指着附近岩石后面长的一丛细芦苇。
布鲁斯呻吟。「又要?」
「对。能请你帮我摘来吗?」
「不能让帕胥人去做吗?我应该要去喂刍螺……」
「你觉得让谁等比较好,布鲁斯护卫,刍螺还是浅眸女士?」
布鲁斯抓抓帽子下的头,不情愿地下了棚车,走向芦苇丛。不远处,弗拉克夫站在他的棚车上,看着南边的天边。
那个方向有一道细细的烟升起。
纱蓝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她赶忙从棚车下来,赶到弗拉克夫身边。「飓风的!是逃兵吗?他们在跟踪我们?」纱蓝说。
「对。他们似乎趁中午炊饭时停了下来。」弗拉克夫从棚车上面说。「他们不在乎我们看到他们的火焰。」他挤出一声笑。「这是个好征兆。大概他们知道我们只有三辆棚车,不太值得追。只要我们不断移动,不要停下太久,他们就会放弃追逐我们。对,我很确定这点。」
他跳下棚车,赶忙去给奴隶喝水。他没让帕胥人去做,而是自己动手,这个动作远比任何事情更能表现出他的紧张。商人想要赶快上路。
所以帕胥人只待在弗拉克夫棚车后面的笼子里继续编织,纱蓝焦急地站在那边看。逃兵是不是看到了棚车一路上压碎的石苞?
她发现自己正在冒冷汗,但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让车队走得更快。她只能像弗拉克夫说的那样,不断期望他们可以跑得比追兵快。这似乎不太可能,刍螺棚车不可能比行军的人更快。
让自己分心,纱蓝告诉开始惊慌的自己。找点事情来做,不要一直去想追兵。
弗拉克夫的帕胥人怎么样?纱蓝打量他们。也许画那两个人在笼子里的图?
不行。她紧张到没办法画画,但也许她能问出点什么。她走向帕胥人。她的脚一直在抱怨,但是还可以忍一下。她决定与前几天的掩饰反其道而行,现在很夸张地皱着眉,最好让弗拉克夫认为她的伤势比实际上严重。
她停在笼子前,后面没有锁──帕胥人从来不逃跑。买这两个帕胥人对弗拉克夫来说一定是个大投资。帕胥人不便宜,许多国王与强大的浅眸人都会囤积他们。
两人之一瞥向纱蓝,然后继续手边的工作。是他还是她?不把两人的衣服都脱下来比较,很难看出男女性别。这两个都有白底红纹的皮肤,身体粗壮,大概五呎高,没有头发。
这么卑微的劳力,实在很难被当成一种威胁。「你们叫什么名字?」纱蓝问。
一个抬头,另一个继续工作。
「你的名字。」纱蓝追问。
「一。」帕胥人说。他指着同伴。「二。」然后他低下头,继续工作。
「你的生活快乐吗?如果有选择,你希望获得自由吗?」纱蓝问。
帕胥人抬头看她,皱着脸,眉毛挤成一团,嘴型看起来是在重复她说的几个字,然后摇摇头。他不懂。
「自由?」纱蓝追问。
他弯下腰,继续工作。
纱蓝心想,他居然看起来很尴尬,因为自己听不懂而觉得不好意思。他的肢体语言似乎在说:「请不要再问我问题了。」纱蓝把素描本夹在腋下,记忆了两人工作的画面。
她用力地告诉自己,这些是邪恶的怪物,传说中的恐怖,即将要摧毁周围的一切与人类。可是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她发现自己很难相信这件事,尽管她已经接受了证据。
飓风的,加丝娜说得没错。要说服浅眸人丢掉他们的帕胥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她会需要非常、非常扎实的证据。她心烦意乱地走回棚车边,爬上去坐好,特别摆出一脸痛楚的样子。布鲁斯替她准备了一把团草,现在已经去喂刍螺;弗拉克夫则掏出一些食物做为简便的午餐,应该是准备边走边吃。
她压下紧张的情绪镇静下来,强迫自己素描起附近的植物,接着很快就画起天空与附近的一团岩石。天气感觉起来已不像她刚加入奴隶商人时那么寒冷,不过她的呼吸仍然会在早上凝结成一团雾气。
弗拉克夫经过时,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自从昨晚在火堆边的对峙之后,他对待她的态度就不同了。
纱蓝继续素描。这里的地势的确比家里还要平坦,而且植物也少很多,但也健壮许多,然后……
……然后前面是另一道烟雾吗?她站起身,举手遮住眼睛。没错。更多烟雾。她看向南方,看着追来的佣兵。
不远的泰格也注意到了,他停下手边的工作,赶紧跑到弗拉克夫身边,两人低声争执起来。
「弗拉克夫奴主。」纱蓝拒绝称呼他为商人,虽然那是他身为正式商人的头衔。「我希望听到你们的讨论。」
「当然,光主,当然。」他笨拙地跑过来,绞着双手。「妳看到后面的烟雾了。我们已进入连接破碎平原以及浅窖还有附近村庄的一段窄路,这里的行人车队往来比冻土之地其他地方更频繁,所以我们会碰到别人也不意外……」
「前面的人?」
「运气好的话是另一个车队。」
运气不好的话……她根本不必问下去。不是更多逃兵就是土匪。
「我们可以避开他们。」弗拉克夫说。「只有一大群人才敢在中午时升起炊烟,因为这是个邀请,或是警告,我们这种小商队是不敢冒险的。」
泰格粗壮的手指搓着额头。「如果是大商队,他们会有护卫,很好的保护。」他看向南方。
「对,但我们也可能让自己陷入两个敌人中间,两边都危险……」弗拉克夫说。
「后面的那些人会追上我们,弗拉克夫。」纱蓝说。
「我──」
「打猎的人如果打不到泰姆,打只貂也是可以的,这些逃兵必须靠杀人才活得下来。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飓风吗?」纱蓝说。
「对,」弗拉克夫不情愿地说。「日落后两个小时,如果我买的清单没错的话。」
「我不知道土匪们平常怎么撑过风暴,但是他们显然很坚决要追我们。我猜他们打算杀光我们之后以棚车做为遮挡,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纱蓝说。
「有可能,对,有可能,可是光主,如果我们看得到前面的第二道烟,逃兵们也许也看得到……」弗拉克夫说。
「对。」泰格点着头,彷佛才刚想到。「我们往东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东西也许会朝前面那一队下手。」
「我们让他们攻击去别人而不是我们?」纱蓝双手抱胸问。
「光主,妳还希望我们怎么办?」弗拉克夫气急败坏地说。「我们是小克姆林,唯一的希望就是避开大野兽,让他们互相猎杀。」
纱蓝瞇起眼睛,检视前面的那道烟雾。是她的错觉,还是烟雾变得浓了?她转头回望。两道烟雾其实大概差不多大。
他们不会猎捕跟自己一样大的猎物,纱蓝心想。他们离开军队,逃走了。他们是懦夫。
她看到不远的布鲁斯也退了回来,带着她看不懂的表情凝视着烟雾。是唾弃?渴望?恐惧?没有灵能给她答案。
她又开始想,是懦夫,还是丧失希望的人?石头顺着山坡滚下,结果快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不重要。只要给他们机会,石头就会辗过纱蓝跟其他人。往东没有用,这些逃兵会选择好对付的,也就是缓慢的棚车,而不是正前方可能更难对付的对手。
「我们朝第二道烟柱走。」纱蓝坐了下来。
弗拉克夫看向她。「轮不到妳──」她与他四目对视,他立刻打断了自己的话。
「妳……」弗拉克夫舔舔嘴唇。「妳到……破碎平原的速度可能会因为跟大车队混在一起而减慢,光主,情况可能不好。」
「如果出现问题,我会处理,弗拉克夫奴主。」
「前面的人会一直前进,我们到达他们营地时,也许他们已经走了。」弗拉克夫警告。
「这样的话,他们不是往破碎平原移动,就是朝这里来,顺着窄道前往港口都市,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与他们会合。」纱蓝说。
弗拉克夫叹口气,点点头,叫泰格动作快点。
纱蓝坐下,感觉到一阵畅快。布鲁斯也坐回原位,朝她的方向推过来几根干巴巴的根茎植物,显然这就是午餐了。没多久,棚车开始往北行,这次纱蓝的棚车是第三辆。
纱蓝稳坐在车位上,耐心静待。他们离前面那组人至少有好几个小时的距离,能不能追上还不一定。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她开始完成手边这幅风景画,然后随性涂鸦。
她画了天上飞舞的飞鳗,卡布岚司的港口、亚耶伯,但她觉得他的脸有哪里不对劲,也没画出来眼中促狭的光芒。也许这些错误来自于她一想到他的遭遇便陷入的忧伤情绪。
她翻过页,重新开始画,想到什么画什么。手下的画笔勾勒出一名优雅的女人,穿着高贵的长裙,腰部以下的线条不贴身却干净利落,胸口与腹部的线条则收紧,长而宽的袖子,一边遮住内手,另一边则长至手肘,露出前臂,剩余的布料自然垂坠。
大胆、自持的女人,智珠在握。纱蓝继续放任自己依凭直觉作画,开始将自己的脸孔画在优雅女人的头上。
她迟疑了,铅笔停滞在画面上。这不是她。可以吗?可能吗?
她一直看着这幅画,身下的棚车因为压过岩石与植物不断弹跳。她翻到另一面,又开始一幅画。一件舞会的礼服,一名在宫廷中的仕女,周围是她想象中的雅烈席卡顶级贵族,高大、强壮,女人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纱蓝把自己的脸画在女人身上。
她翻过书页,又画了一幅,再一幅。
最后一幅是她站在想象中的破碎平原边缘,望向东方,眺望加丝娜寻找的秘密。纱蓝再次翻页,开始画起来。加丝娜在船上,坐在书桌前,周围散乱着纸张跟书本。重点不是场景,而是她的脸。担忧、惊恐的脸,筋疲力竭,被逼到极限。
这一幅画毫无瑕疵。自从灾难发生后,这是第一幅彻底抓住她所见所闻情景精髓的画。加丝娜的重担。
「停车。」纱蓝头也不抬地说。
布鲁斯瞥向她。她压下重复这句话的念头。不幸的是,他没有立刻照做。「为什么?」他质问。
纱蓝抬起头。烟柱仍然遥远,但她想得没错,烟柱变粗了,前面的那组人停了下来,升起大火来准备午餐。根据烟雾来看,他们比后面追兵的人数更多。
「我要去后面找数据。等我坐定之后你可以继续前进,但是我们靠近前面那组人时,停下来叫我。」纱蓝说。
他叹口气,不过仍然敲了几下刍螺的壳,要牠停下。纱蓝爬下,拿着团草跟素描本进入棚车后方。她一进去,布鲁斯便立刻重新开始驾驶,对弗拉克夫喊回去什么,大概是弗拉克夫在质问为什么停下来。
在她的棚车里,挡起来的墙壁提供了隐私与遮荫,尤其她的棚车是最后一辆,没有人能透过后门往里面看。可惜的是,坐在棚车里没有坐在前头舒服,小石苞让车子一路上颠簸不断,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加丝娜的箱子被固定在前墙的位置。她打开它,让里面的钱球提供朦胧的照明,然后靠在临时凑合出的靠垫上──这是加丝娜原本用来包书的布块。纱蓝同时也拆了箱子内侧的丝绒衬垫,当做晚上的棉被,因为弗拉克夫没有办法给她一条毯子。
她往后靠,解开脚上的布条,擦上新摘的团草,脚上的伤口多半结了疤,比一天前的状况要好了很多。「图样?」
它从附近某触颤抖出声。她请它待在后车厢里,免得弗拉克夫跟警卫疑心。
「我的脚在愈合,是你做的吗?」她说。
「嗯……我几乎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坏掉,要怎么……修好就更不知道了。」
「你们不会受伤吗?」她问,咬断一根团草茎,把汁液滴在左脚上。
「我们会坏掉,只是坏掉的方式……不一样,而且我们没有办法靠自己修好。我不知道妳为什么修好了。为什么?」
「我们的身体自动有这个功能。」她说。「活着的生物会自动修复自己。」她挪近一颗钱球,寻找是否有小腐灵出现。她在一个伤口附近看到有几只时,立刻使用团草汁,把腐灵赶走。
「我想要知道很多的为什么。」图样说。
「我们很多人也都想知道。」纱蓝边说边弯下腰。棚车此时压过一块特别大的石头,晃得让她痛得皱眉。「昨天晚上我在弗拉克夫的火堆边让自己发光了。」
「对。」
「你知道为什么吗?」
「谎言。」
「我的衣服变了。我敢发誓,昨天晚上时,所有的撕裂跟开口都不见了。不过现在又出现。」
「嗯,对。」
「我必须要可以控制我们能做的这件事。加丝娜说这叫做织光术,她似乎认为练习织光术比练习魂术来得安全。」
「书?」
纱蓝皱眉,靠在棚车车身的铁栅栏上。她身边有一条条长长的刮痕,像是用指甲刮出来的,彷佛有个奴隶发了疯,想要挖出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
加丝娜给她的《灿言》被大海吞没了。她觉得掉了这一本比掉了加丝娜给的另外那本《无尽之书》更严重,因为《无尽之书》很奇怪,每一页都是空白的,她无法了解那本书的重要性到底在哪里。
「我没机会去读那本书。到了破碎平原以后,得想办法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本。」纱蓝说。不过那毕竟是个战营,她不觉得会有太多书可以买。
纱蓝将一枚钱球举在面前。钱球已经开始变得黯淡,需要重新充光。如果飓风真的来临,但他们还没赶上前面的队伍要怎么办?那些逃兵会硬穿过飓风来抓他们吗?到那时候,是不是棚车也没办法保护他们了呢?
飓风的,简直乱成一团,她需要拿个办法出来。「灿军与灵之间有某种联系。」纱蓝与其说是跟图样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这是一种共生关系,像是住在板岩芝里的小克姆林虫一样。克姆林虫清除苔藓,藉此得到食物,但是同时也保持了板岩芝的干净。」
图样不解地嗡嗡响。「我是……板岩芝还是克姆林虫?」
「随便。」纱蓝翻转着手中的钻石,困在里面的微小宝石散发着执着的光芒,悬浮在玻璃中。「波力,让世界运作的力量,比较听从灵的操控。或者该说……因为灵是波力的一部分,所以灵比较擅长影响彼此的力量。我们的联系给了我操作其中一个波力的力量,我可以使用的波力是光,也就是照明的力量。」
「谎言,还有真实。」图样低语。
纱蓝握紧了拳头中的钱球,光芒从皮肤间透出,让她的手发出红光。她使用意志力要让光进入体内,但什么都没发生。「那我要怎么运用它?」
「也许把它吃掉?」图样来到她头边的墙壁上。
「吃掉?」纱蓝存疑地问。「我以前不需要把它吃掉就能得到飓光。」
「说不定有用,试试看?」
「我不觉得我能把整个钱球吞下去。」纱蓝说。「就算想吞也不可能,更何况我绝对不想。」
「嗯嗯。」图样的颤动让木头都在震。「所以……这不是人类喜欢吃的东西?」
「飓风的,当然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在注意啊?」
「我有啊。」它气呼呼地震了一下,发出一声滋声。「可是好难分辨!你们吃一些东西以后,把它们变成别的东西……然后还藏着一些怪东西。那些是贵重的东西吗?可是你们又都不带走。为什么?」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纱蓝张开拳头,再次举起钱球,说实话,它那句话感觉倒是挺对的。她以前没吃过钱球,但是她有……吞掉光,像喝下去一样。
她是用呼吸的方式吸进去的,对不对?她盯着钱球一阵子,然后猛吸一口气。
成功了。在一下心跳的时间内,光从钱球中消失,一道明亮的光线流入她的胸口,从那里开始扩散,充满她。这个奇特的感觉让她有点焦虑、有点敏锐、全神贯注,渴望想要做……某件事。她的肌肉紧绷。
「成功了。」她说。可是她说话的时候,飓光隐隐在她面前呵成一团,也从她皮肤上升起。她必须在全部飓光消失前赶快练习。织光术……她需要制造某件东西。她决定按照之前做过的那样,改善她的长裙外观。
同样的,什么都没发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该用哪些肌肉,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用。她烦躁地坐在地上,想要找到让飓光生效的方法,但随着飓光一点一点透过皮肤脱逃,她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飓光花了好几分钟才完全消失。「还真的没有任何效果。」她站起来要拿更多团草茎。「也许我应该练习魂术。」
图样嗡嗡响。「危险。」
「加丝娜也这样说。可是她已经不在这里,不能再教导我,我又不知道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教我。若不靠自己练习,我就永远学不会这个能力。」她挤出几滴团草汁,准备要擦入脚上的伤口,然后突然停下,发现脚上的伤口跟刚刚比起来明显地小了很多。
「飓光让我愈合了。」纱蓝说。
「它让妳没有坏掉了?」
「对。飓父的!我怎么什么都是这样几乎意外学会。」
「有『几乎』意外这种东西吗?」图样问,听起来真的很好奇。「妳以前也这样说过,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只是一种语言装饰而已。」然后趁它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她直接继续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会说出某些事情是为了表达一个意念或一个感觉,但不是直接的事实。」
图样嗡嗡响着。
「那是什么意思?」纱蓝决定用了团草,揉入伤口。「你那样嗡嗡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嗯……兴奋。对。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妳跟你们这一族有新理解了。」
纱蓝往脚趾挤了更多团草汁。「你是来研究的?等等……你是个学者?」
「当然。嗯。否则我干嘛来?我一定会得到很多新理解,直到……」它突然打住。
「图样?直到什么?」她问。
「语言装饰而已。」它完全不带一丝起伏地说。它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个正常人,有时候跟正常人毫无两样,可是如今声音中的所有色调都消失了。
「你在说谎。」她指控它,瞥向它在墙壁上的轮廓。
它缩小了,变得跟拳头一样大,是平常的一半大小。
「对。」它很不情愿地说。
「你真的很不会说谎。」纱蓝意外地发现。
「对。」
「可是你喜欢谎言!」
「太有趣了。你们真是太有趣了。」
「告诉我,你刚才停下来之前想要说什么。」纱蓝命令。「如果你说谎我一定听得出来。」
「嗯嗯。妳说话像她,越来越像她。」
「告诉我。」
它烦躁地嗡了一声,快速而高亢。「我会尽量了解你们的事情,直到被妳杀死。」
「你认为……你认为我会杀了你?」
「别人都是这样。」图样的声音轻缓了许多。「我也不会例外,这是……惯例。」
「这跟灿军有关。」纱蓝举起手,开始编头发。这样比披头散发要好,不过没有梳子跟扁梳,就连编头发都很困难。飓风的,我需要洗澡还有肥皂,还有十几样别的东西。
「对。骑士杀死了他们的灵。」图样说。
「怎么会?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箴言。」图样说。「我只知道这么多。我们的族人,我们撤退了,大多数都保持神智正常。即使如此,还是很难有跟族人不一样的思想,除非……」
「除非?」
「除非我们有一个人类。」
「所以这就是你们得到的好处。」纱蓝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共生。我能够使用波力,你能够得到思考的能力。」
「意念。」图样说。「思考,生命,这些都是人类的用语。我们是意念。想要活下去的意念。」
纱蓝继续梳着头发。「我不会杀了你。」她坚定地说。「我不会。」
「我觉得其他人也不是故意的,但没有用。」他说。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我不会做这种事,我不是灿军。加丝娜说得很清楚,能够用剑的人不一定是士兵。只因为我能做同样的事,不代表我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妳发了誓。」
纱蓝僵住。
生先于死……这些话从她过去的阴影飘向她。
一个她不愿去想的过去。
「妳活在谎言中,」图样说。「这能给妳力量。可是真实……不说真话,妳没有办法成长,纱蓝。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个。」
她弄完头发,重新开始包扎脚。图样移到哐啷作响的棚车另一边,爬在墙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只有隐约的轮廓。她只剩下一把还有飓光的钱球。根据上次很快就耗光飓光的情况来看,剩下的量并不多。她应该继续用飓光来让脚愈合吗?她真的能刻意办到这一点吗?还是这个能力也会像织光术一样,远离她的掌握?
她将钱球塞入内袋。以防万一,她打算将钱球先收起来。
现在,这些钱球跟钱球的光可能是她唯一有的武器。
重新裹好绷带之后,她在噪音大作的棚车里站起身,发现脚痛几乎消失了。她几乎可以正常行走,但她还是不想在没穿鞋子的情况下走很远。她满意地敲敲离布鲁斯最近的木墙。「把马车停下来!」
这次她不需要多说一次。她绕过棚车,在布鲁斯身边坐下,立刻注意到前面的烟柱。烟雾变得更浓、更粗,正剧烈地翻滚。
「那不是灶火。」纱蓝说。
「对。」布鲁斯的表情很阴沉。「有很大的东西在烧,大概是棚车。」他瞥向她。「不论那是谁,他们的情况看起来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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