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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芮心

芮心喜欢假装她那盆雪诺瓦草不是笨,只是爱沉思。她坐在自己那艘小艇的船首,把植物捧在怀里。雷熙海的平滑表面被后方向导的划桨动作拨出一道道波纹,温暖、潮湿的空气让她的额头跟脖子上都渗出汗珠。
大概又要下雨了。海上降雨最不舒服,不是飓风那种威风八面的景况,甚至不像普通下雨时那样坚持的状态,只是一阵水滴形成的薄雾,比普通的雾气来得湿,又不到下细雨的程度,但刚刚好能破坏发型、妆容、服装──彻底毁掉一名年轻女性为了谈生意做的所有外表准备。
芮心换了换花盆的位置。她把草取名为泰温克,意思是「生闷气」。她的巴伯思一听这个名字就开始大笑,他懂她的意思。从取名字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承认他是对的,她是错的。他去年跟雪诺瓦人做的生意大赚了一笔。
芮心决定不要因为错得这么明显就生闷气,她可以让植物替她生闷气。
他们已经在海上旅行了两天,这还是在港口等了好几个礼拜,才等到飓风之间出现的一段合适时间,可以朝几乎完全被海水包围的海湾出发。今天的海水安静得吓人,几乎跟纯湖的水一样宁静。
弗廷则在两艘船之外的船上,他们这群船组成了零散的舰队,总共有十六艘线条利落的小艇,由新买的帕胥人划着,装满了上次交易赚取的营利所买来的货物。弗廷还躺在船后面,看起来就像一堆布团,几乎跟装着货物的袋子没差多少。
他不会有事的,所有人都会生病。他病了,但一定会好起来。
那妳在他的手帕上看到的血呢?
她压下这个念头,在位置上转身,把泰温克塞到左肘弯里。她一直保持花盆的干净。这种草需要泥土才能活下来,但叫做泥土的东西比克姆泥还糟糕,特别擅长弄脏衣服。
舰队的向导古搭乘她的船,就坐在她的后面。他看起来很像纯湖人,有修长的四肢,厚厚的皮肤,深色的头发。她见过的每个纯湖人都很在乎他们的那些神,她不觉得古关心过任何东西。
包括让他们准时抵达目的地。「你说我们快到了。」她对他说。
「噢,对啊。」他举起桨,然后划回水面。「很快了。」
他的赛勒那语说得不错,所以他们才雇用他,绝对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很准时。
「定义一下『很快』。」芮心说。
「定义……」
「你说『很快』是什么意思?」
「很快。也许今天。」
也许。太棒了。
古继续划船,虽然他只在船的一边划桨,船却没有原地打转。在芮心的这艘船尾,他们的护卫队队长凯洛在玩她的洋伞,不断开开关关。他似乎觉得这是很神奇的发明,即使洋伞在赛勒那已经流行好久了。
这显示弗廷雇用的人多难得回到文明世界,想到就让人觉得很开心啊。唉,她当初决定要当弗廷的学徒也是为了能到奇异的地方旅行,这里可够奇异了吧。她从前的确以为奇异跟文明一定会同时并存于一个地方,如果她有半点脑子──最近她越来越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连半点也没有──早该想到最成功的商人一定不会老是去所有人都想去的地方。
「难。」古依旧慢吞吞地划着。「最近的规律都变了。神都不走祂们原本该走的路了。我们会找到她的,一定会。」
芮心压下一声叹息,转身面向前方。弗廷又倒下了,所以舰队得由她来领导。她多么希望自己知道要带着舰队去哪里,甚至知道该如何找到目的地。会移动的岛屿就是这么麻烦。
小艇滑过一片凸出海面的树枝。在风的鼓动下,轻柔的水浪拍打着僵硬的树枝,彷佛溺毙的人伸出的手指。海洋比纯湖要深,但纯湖的水面着实浅得让人不解。这些海中树至少有几十呎高,有着岩石一样的树皮。古给他们的名字是唉那,意思应该是「坏」,这种树可以把船底刮破。
有时候他们会经过隐藏在平滑海面下方的树枝,几乎完全看不见。她不知道古如何能驾着小艇避开树枝,但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他。在许多方面,他们也只能这样相信。如果他带着他们进入在这片安静水域中的陷阱该怎么办?她突然非常高兴弗廷命令守卫要随时盯紧显示是否有人靠近的法器,这样的──
陆地。
芮心在小船上猛地站起,让整艘船危险地摇晃起来。前方有东西出现,一条遥远的黑线。
「啊。看到了吧?很快。」古说。
芮心继续站着,直到一阵细雨开始落下,才挥手要后面的人把洋伞送上来。洋伞虽然上过两层蜡,可以充做雨伞,但用处不大,不过她在兴奋之余也没有心思去多想是否该挡雨,或是关心她越来越毛躁的头发。终于要到了。
那个岛比她以为的要大很多。在她的想象中,这座岛像是一艘很大的船,而不是这样一块巨大的岩石,如同草原上的巨石块一样从水面升起。它跟她看过的所有岛屿都不同,上面没有海滩,地表并不平缓,而是崎岖不平。山顶跟悬崖不是应该被侵蚀得平滑了吗?
「好绿啊。」他们更靠近时,芮心说。
「太纳是种东西的好岛。住也好。除非发生战争。」古说。
「因为两个岛太近了。」芮心说。她在准备时曾读到这点,虽然没有多少学者在乎雷熙群岛,愿意书写这个地方的事。这里的海上有几十个,也许几百个会移动的岛屿,岛上的人生活很简单,把岛的移动视为神的意志。
「不是随时都是。有时候靠太纳近点是好事,有时候不好。」
「谁来决定?」芮心问。
「当然是太纳自己。」
「岛会决定?」芮心没好气地说,就当是在敷衍他。真是野蛮人。她的巴伯思认为来这里交易能得到什么?「岛怎么会──」前方的岛屿这时动了。不是她想象中的漂移,而是岛的形状改变,石体扭曲伸展,一大块石头似乎以慵懒的姿态升起,直到显现出庞大的身形。
芮心猛地跌坐在船上,眼睛睁得老大。岩石──的腿?──举起来,海水如下雨般狂洒。石头往前一扑,然后以极大的力量又落入海里。
这些太纳,也就是雷熙群岛的神明,原来都是大壳类。
这是她看过最大也听过最大的动物,大到能让遥远那塔那坦传说中的裂谷魔显得像是小石子一样!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她质问,转头看船上另外两个人。凯洛总该先跟她说一声吧。
「自己看比较好。」古以一贯的放松姿态继续划船。她不喜欢他那种得意洋洋的微笑。
「说了妳不就失去发现真相的瞬间?」凯洛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太纳在动的感觉……那种体验不要被破坏得好,我们从来不跟新来的护卫说。」
芮心压下她的恼怒,转头去看『岛』。都是那些书籍里的错误描述害的,太多的道听涂说,真正的经验太少。她很难相信没有人记录过这里的真相,应该是她读错书了。一阵雨雾将巨大的动物笼罩在迷雾跟谜团里,这么大的东西吃什么?牠会注意到活在牠背上的人吗?牠在乎吗?克雷克啊……这种怪物的交配方式会是怎样?
牠一定很古老。船驶入牠投下的阴影,她可以看到岩石般的皮肤上长满植物,各式各样的板岩芝形成一个个小丘,汇整变成一大片色彩多变的原野。到处都是苔藓、藤蔓跟石苞,缠在从甲壳裂缝中站住脚跟、奋力向上的小树上头。
古带着船队绕过后腿──谢天谢地,他驶离得远远的──来到动物的身侧。这里的甲壳垂入水中,宛如一片平台。未见到人影,先听到人声,一阵泼水间的笑声飘来。雨已经停了,所以芮心放下洋伞,在海面上抖了抖。她终于看到那些人,一群年轻男女爬上甲壳边缘,然后从上往下跳到海里。
其实也没那么奇怪。雷熙海的水跟纯湖的水一样,出奇地温暖。她曾经有一次冒险进入过家乡附近的水里,险些把自己冻僵,绝对不是脑子清醒的人会做的事,幸好任何去海里游一圈的人都免不了有酒精跟胆气相伴。
在这里,她已预料到游泳的人会很常见,但没想到的是他们都没穿衣服。
芮心羞红了脸,看到一群人跑过像码头那样的凸出甲壳,个个宛如新生那天一样赤裸,无论男女,不管有谁看见。她不是雅烈席卡那里保守的人,可是……克雷克!他们不该穿点东西吗?
羞耻灵在她身边落下,如风中飘荡的白色与红色花瓣,在她身后的古吃吃笑了。
凯洛也一起笑开。「这是另一件我们不跟新来的人说的事。」
野蛮人,芮心心想,她不应该这样脸红,她可是成年人了。几乎是。
舰队继续朝一段长得像是码头的甲壳前进,那是一块很低的壳,大半都在水面上。船舰们此时都静下来等着,虽然她不知道在等什么。
一会儿后,甲壳向前扑了一下,水从上面流下,因为下面的动物懒洋洋地走了一步。哗然流下的水浪拍打着船身,一直等到全部动静停止之后,古才撑船来到码头。
「上去吧。」他说。
「船要绑着吗?」芮心问。
「不,不安全,会动。我们等下往后退。」
「晚上呢?你们怎么靠岸?」
「睡觉时我们把船移开,绑在一起,在船上睡,早上再找岛。」
「噢。」芮心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检查一下自己那盆草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船舰底部后,站了起来。这里一定不适合她的鞋,这双鞋还挺贵的。不过她感觉雷熙人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也许她光脚去见国王都无所谓。烈情诸神在上!根据她看到的景象,自己就算光着上身去见他也可以。
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满意地发现虽然壳没入水下一吋左右,却不会滑脚。凯洛跟她一起爬上甲壳,她把收起的洋伞递给他,往后退了一步,等古把船撑走。接下来另一名船夫让一艘比较长的小艇靠岸,帕胥人帮忙一起撑船。
她的巴伯思缩在里面,虽然天气很热,全身依然包在一条毯子里,头枕着船底,苍白的皮肤有蜡色。
「巴伯思……」芮心心痛如绞。「我们应该折返的。」
「胡说。」他的声音如此虚弱,却仍然露出微笑。「我又不是没有病得比现在重过。交易必须进行,我们投入太多了。」
「我去找岛上的国王跟商人,请他们来码头上与你协谈。」芮心说。
弗廷捂着嘴咳嗽。「不行。这些人不像雪诺瓦人,我的虚弱会破坏交易。要大胆。面对雷熙人妳必须要大胆。」
「大胆?」芮心瞥向小艇的向导,后者正倒在船上,手拨弄着水。「巴伯思……这些雷熙人是很悠闲的民族,我不觉得他们在意太多事情。」
「那妳会大吃一惊。」弗廷说。他跟随她的眼神注意到在附近游泳的人,他们正大笑嬉戏着跳入水里。「这里的生活的确很简单,像是战争吸引痛灵一样吸引这类人。」
吸引……一个女子快速地跑过,芮心震惊地发现她有赛勒那人的眉毛。她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黑,所以肤色的差异没有那么明显。仔细检视过那些游泳的人,芮心发现其中有别的种族。两个应该是贺达熙人,甚至有个……雅烈席人?不可能。
「人们特意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喜欢雷熙的生活,在这里他们可以跟着岛走,岛跟另一个岛战斗时,他们跟着打,其他时候就尽管放松。在任何文化里都有这种人,因为任何社会都是由一个个独立个体组成,妳必须学到这点。不要让妳对一个文化的预设立场阻碍个人洞悉的能力,否则妳会失败。」
她点点头。他看起来好虚弱,但是他说的话很坚定。她尽量不要去想那些游泳的人,其中居然有同族人这件事让她更是尴尬。
「如果你不能跟他们交易……」芮心说。
「那就必须由妳来。」
虽然天气炎热,芮心却感到一阵寒意。她加入弗廷的门下就是为了这么做,不是吗?有多少次她多希望他能让她来领头谈判?为什么现在胆怯了?
她瞥向自己的船,船正渐渐离开,带走她的那盆草。她转头看她的巴伯思。「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们对外国人很了解,远超过妳对他们的了解,因为有太多外国人来到这里居住。许多雷熙人的确如妳所说那样自由自在,但是也有很多不是如此,他们宁可战斗。至于贸易……对他们来说就像战斗。」
「对我来说也是。」芮心说。
「我了解这些人。烈情诸神一定站在我们这边,听说塔里克不在,他是他们最优秀的一个,经常去别的岛贸易。无论妳跟谁交易,无论男女,对方都会把妳当成战场上的敌人一样衡量。对他们来说,战斗首先重视的就是摆出来的姿态。
「有一次很不幸的,有个岛发生战争时,我还留在上面。」他咳了咳,却推开凯洛想要给他的饮料。「两个岛激战时,他们爬到自己的船上相互辱骂跟吹嘘。两边会从最弱的人开始,这个人会开始先吹嘘自己,然后一路用言语互战,直到最伟大的战士开始舌战,再来才是弓箭跟飞矛,以及在船舰跟水里打斗。幸好喊叫的时间远超过动家伙的时间。」
芮心吞吞口水,点点头。「妳还没有准备好,孩子。」弗廷说。
「我知道。」
「很好。妳终于也明白了。去吧。他们不会允许我们久待,除非我们答应永远留下。」
「留下的条件是……?」芮心说。
「首先嘛,就是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献给国王。」
「太好了。」芮心站起身。「不知道他穿我的鞋子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她深吸一口气。「你还没告诉我,要交易的东西是什么?」
「他们知道。」她的巴伯思咳嗽起来。「妳的谈判不是谈定条件,条件很多年前就定下来了。」
她转身面向他,皱眉。「什么意思?」
「重点不是妳能得到什么,而是他们是否认为妳有资格得到。说服他们。」他迟疑片刻。「愿烈情诸神引领妳,孩子,好好表现。」
听起来像是个请求。如果他们的舰队被赶走……这场贸易的成本不是货物──木材、布料、便宜购买的简单补给品──而是组成商队的成本。前来这么远的地方、雇用向导、浪费时间等飓风停歇,还有寻找正确的岛屿耗费的更多时间。如果她被拒绝了,他们还是可以卖掉手边的货物,但是要忍受极大的损失,因为这趟旅程的成本太高。
凯洛跟兰特护卫跟她一起告别弗廷,顺着码头般凸出的甲壳往里面走。离动物这么近距离,很难去想这是只动物而不是一座岛。前面的一层苔藓让甲壳跟岩石看起来几乎没有差别,这里的树长得很密,根部垂入水中,树枝长得很高,形成一片森林。
她迟疑地踏上从水边往内伸展的唯一一条小径。这块「地」上的台阶太方正,不像自然生成。
「他们在牠的壳上切割?」芮心边走边说。
凯洛沉声哼了一声。「刍螺对自己的壳没有感觉,这野兽大概也一样。」他们边走向前,手同时也按在他的一种传统赛勒那剑「泰特」上。
那东西的剑刃是一个大大的三角形,底部直接就是握把。用紧握拳头的姿势握着剑柄,剑刃的部分会往下延伸、超过指节,部分的剑柄能靠在手腕上协助稳定。现在他把剑收在剑鞘里,带在身边,背后还背着一把弓。
他为什么这么焦虑?据说雷熙人并不危险。也许身为雇佣护卫应该随时认为每个人都很危险。
走道向上蜿蜒,穿过浓密的丛林。这里的树木很有弹性,非常健康,树枝似乎动个不停。每次巨兽向前一步,所有东西都会一阵摇晃。藤蔓颤抖,在走道上翻转或从树枝上垂下,她一靠近,藤蔓就会缩起,但她一走过,很快就会爬回来。没多久,她就看不到海,甚至闻不到咸咸的海风了。丛林包围了一切,浓密的绿色与褐色间偶尔会冒出一堆堆粉红与黄色的板岩芝,每一丛看起来都像长了好几代。
她之前就觉得这里的潮湿压迫感很重,现在更是让人喘不过气,觉得好像是在水里游泳一样,而且她身上薄薄的亚麻裙、衬衫、背心感觉都像是赛勒那高地老式的冬季装备。
爬了不知道多久后,她听到声音。丛林在她右边退开,展露出远方的大海,让芮心屏住呼吸。无止境的蓝色海水,云朵洒下一片片的雨雾,无比地清晰,而在更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她指着天边的一道影子。
「对啊,希望是往另一个方向。万一他们打起来,我可不想待在这里。」凯洛握紧了剑柄。
刚才的声音从更高的地方传来,所以芮心无奈地接受了还要继续爬山的现实,即使她的腿已经开始发酸。左边的丛林仍然十分浓密,右边的丛林则保持大开,可以看到大壳巨大身躯形成的山脊跟平台。她看到有些人坐在帐棚周围,靠着东西,望向大海,几乎懒得瞄向她跟两名护卫。再往上走,她发现了更多雷熙人。
他们正在往下跳。
有男有女,穿得一个比一个少,正轮流从凸出的甲壳一边欢呼大喊,一边往下飞跳,投身下方远处的水面。芮心光看就觉得反胃,他们离水面有多远啊?
「他们故意要吓妳。每次有外国人来,他们都会从更高的地方往下跳。」
芮心点点头──然后一惊──发现说这话的人不是她的护卫。她转身,看见左边的丛林露出一块甲壳,彷佛是个小石丘。
在石丘上面,有个人正头下脚上地倒吊,双脚被捆起,挂在甲壳最高的地方。他很瘦削,颜色白得透蓝,身上只有一块兜裆布,皮肤上满是无数细小、复杂的刺青。
芮心向他走了一步,但凯洛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拉。「艾米亚人。保持距离。」他压低了声音说。
蓝色的指甲跟深蓝色的眼睛早该提醒她。芮心往后退,虽然她没看到他的引虚者影子。
「没错,保持距离,永远都是明智的作法。」男人的口音是她从未听过的,不过他的赛勒那语说得很好。他倒吊在那里,脸上保持和善的微笑,好像完全不把自己倒挂的状况放在心上。
「你还……好吗?」芮心问那男人。
「嗯嗯?噢,除了偶尔昏倒之外,没事。好得很。我想我开始感觉不到脚踝的痛了,真是令人愉快。」
芮心双手贴上胸口,不敢靠得更近。艾米亚人,他们是很会带来噩运的人。她其实不是太迷信,有时候甚至不太相信烈情诸神的存在。可是……这可是个艾米亚人。
「你为这里的人带来什么样的邪恶诅咒,畜生?」凯洛质问。
「不合时宜的笑话。」男人懒洋洋地说。「还有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不舒服排出的臭气。你们要去见国王是吧?」
「我……」芮心开口时,她身后又有一个雷熙人大声欢呼后跳下。「对。」
「别去问他们的神有什么样的灵魂,我发现他们不喜欢谈这种事。那一定是个很壮观的灵魂,因为能让巨兽长这么大,甚至超过住在普通大壳体内的灵。嗯……」他似乎对某件事很满意。
「不要同情他,商主。」凯洛轻声说,引她离开倒吊的囚犯。「他随时都可以逃走。」
另外一名护卫兰特说:「他们可以取下自己的四肢,甚至可以取下自己的皮肤。他们没有真正的身体,只是某种邪恶的存在,伪装人类的外形。」矮壮的护卫手腕上戴着某个祈求勇气的护身符,此时被他紧紧攒在手里。护身符本身当然没有任何功效。它只能提醒,勇气,热情,去想要你需要的,拥抱它,渴望它,将它招到自己身边。
她现在最需要的嘛,则是她的巴伯思跟她在一起。她再次开始往上走,与艾米亚人的交谈让她紧张起来。右边有越来越多人往下跳,疯子。
商主,她心想。凯洛称呼我商主。她不是商主,至少现在还不是。她是弗廷的所有物,目前只是个学徒,偶尔还可以提供奴隶服务。
她不配得到这个头衔,但被这样称呼仍然让她变得更坚强。她带领着一行人爬上台阶,这道台阶继续绕着巨兽的甲壳往上。他们经过一处地面裂开、下方深处露出甲壳间的皮肤,开口像是裂谷,她没有办法从一边跳到另一边。
她一路上经过的雷熙人拒绝回答她的问路,幸好凯洛知道怎么走,碰到分岔时,他往右边一指。有时候,小径有很长一段距离都很平缓,但之后总是有更多的台阶。
她的腿在燃烧,衣服因为流汗已经湿透,就这样来到这道台阶的顶端,然后──终于终于──发现没有更多的台阶了。到这里,丛林完全消失,空旷的原野上只有石苞紧紧攀着大壳,除此之外,就是空无一物的天空。
这是头,芮心心想。我们爬到了巨兽的头。
道路两旁士兵罗列,手中握着的矛挂着缤纷的穗子。他们的胸甲跟护臂都是甲壳制作,上面雕刻出锐利的尖刺。虽然他们身上只有腰间包裹布条,姿势却跟雅烈席卡士兵一样笔挺,有着一样严峻的表情,所以她的巴伯思说得没错,不是每个雷熙人都只会「晒太阳和游泳」。
大胆点,她对自己说,想起弗廷说过的话。她不能让这些人看到一张胆怯的脸。国王在并列了两排侍卫跟石苞的走廊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甲壳的边缘,看向太阳。
芮心向前走去,经过两边并列的矛。她原本以为国王会穿类似材质的衣物,但是那人穿着宽大的袍子,鲜艳的绿色与黄色,一身衣服看起来热得要命。
走得更近以后,芮心越发意识到自己爬了多高的一段距离。下方的海面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光,远到芮心相信,就算她丢块石头下去,一定也听不到声响。远到光探头看下方就让她的胃一阵紧缩,双腿不禁颤抖。
如果要靠近国王,就必须走上他站立位置的那片平台,这表示只差一个呼吸的距离,她就会摔下好几百呎的高度。
稳住,芮心告诉自己,她要让自己的巴伯思看到她有这个能力。她不再是看错雪诺瓦人或惹怒依瑞雅利人的无知女孩,她学到教训了。
不过,也许她应该要跟兰特借一下他的勇气护身符。
她踏上平台。国王从后面看起来很年轻,体格像是年轻人,或是……
不会吧,芮心惊愕地心想。那是个女人,年纪足够让头发中掺杂银丝,却没有大到背脊因此拱起。
有人跟在芮心身后来到平台上。他是个年轻人,有着标准的腰巾跟穗子,头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赤裸黝黑的肩膀上。他说话时,甚至不带一丝口音:「国王想知道,他的交易老伙伴弗廷为什么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个孩子代替?」
「你是国王吗?」芮心问新来的人,男人大笑。
「妳就站在她身边,却还问我?」芮心望向穿着袍子的身影。袍子的前襟散开,足以让她看到「国王」绝对有胸部。「我们由国王带领,性别不重要。」新来的那人说。
芮心觉得国王这个词的定义就包括了性别,但是没必要争论这种事。「我的主人身体不适。」她向新来的人说,他一定是这个岛的商主。「我有权代替他发言,同时完成交易。」
新来的人一哼,坐在平台上,腿垂挂在边缘,让芮心的胃一阵翻腾。「他想得太美了,交易取消吧。」
「我猜你是塔里克吧?」芮心双手抱胸。那人已经不再面对她,似乎是故意侮辱她。
「对。」
「我的主人跟我警告过你。」
「那他还没蠢到极点。」塔里克。「只是蠢了大半。」
他的发音相当惊人完美。她发现自己忍不住开始研究他是否有赛勒那人的眉毛,但他很明显是雷熙人。芮心一咬牙,强迫自己在他身边坐下。
她试着像他那样满不在乎,但是她实在办不到,于是,她慢慢坐倒──穿着这条最流行的裙子时可不容易──然后挪到他身边。烈情诸神!我一定会摔死。不要往下看!不要往下看!她还是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立刻感到晕眩。她可以看到下面的巨兽大头侧面,有着巨大的下巴线条。不远处,有些人站在芮心右方,就在巨兽眼睛上面的一道拱起处,正往下推一大包一大包的水果。水果用藤蔓绑着,垂降到下方的大嘴旁边。
口箝缓慢地移动,把水果咬入,拉扯着绳子。雷熙人把绳子收回,绑上更多水果。一切都在国王的注视下进行,她站在芮心的左方,监督着喂食工作。
塔里克注意到芮心的视线。「那是点心,也是献礼。这么小包的水果当然不能让我们的神饱足。」
「那要什么才能喂饱?」
他微笑。「孩子,妳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妳退下了吗?」
「交易无需终止。我的主人告诉我,条件都已经订好,我们已带来你们需要的一切做为给付。」不过要交换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拒绝我是没有意义的作法。」
她注意到国王靠得更近听他们说话。
「这种作法就像人生中的所有事情有着同样的意义,都是为了让雷鲁纳满意。」塔里克说。
那一定是他们的神也就是这个大壳的名字。「那你的岛会赞成这种浪费吗?邀请商人一路来到这里,却让他们空手而返?」
「雷鲁纳欣赏大胆,而且更重要的是,敬重。如果我们不敬重跟我们交易的人,那我们就不应该进行交易。」
可笑的逻辑。如果商人相信这种逻辑,那绝对不可能与人进行交易。只不过……她跟弗廷相处的几个月中,他似乎都是在喜欢跟他交易的人做生意,也都是他敬重的人。这种人的确是比较不可能骗你。
也许这个逻辑并不坏……只是不完整。
要设身处地替另一名商人着想,她想起来,这是弗廷的教导,跟她在家里接受过的教导如此不同。他们想要什么?他们为什么想要这些?妳为什么是最适合提供的人?
「住在这片大海上,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你的神的确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你们不可能一切都自给自足。」芮心说。
「我们的祖先这样也过得很好。」
「没有可以拯救生命的药品,没有使用只在大陆上生长的纤维织成的布料,你们祖先那样的生活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如此,但你们不是。」
商主向前弯下身。不要这样!你会跌下去!
「我们不是白痴。」塔里克说。芮心皱眉,为什么──「我真的很厌倦要一直解释这种事。我们过着很简单的生活,这不代表我们笨。这么多年来,外面的人一直来这里,想要利用我们的无知。我们已经很厌倦这种事了,女人。妳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不只如此,是明明白白的事,但妳却说得好像我们从来没想过那样。『噢!药!我们当然需要药!谢谢妳特别告诉我这点,我原本打算坐在这里等死呢』。」
芮心满脸通红,「我不是──」
「妳就是这个意思。妳每句话都充斥着那种看不起人的态度,小姐。我们已经很厌倦一直被人占便宜,我们厌倦外国人想拿垃圾跟我们换宝贝。我们对于大陆现在的经济情况不了解,所以没办法确定他们是不是在骗我们,所以我们只跟我们认识跟信任的人交易。就是这样。」
大陆现在的经济情况……?芮心心想。「你在赛勒那受过训。」她猜测。
「当然。要逮到猎人之前,得先知道猎人的伎俩。」他往后靠,让她稍稍放松。「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把我送去受训,我也有一个你们那样的巴伯思。我在回来之前,已独立成为商主。」
「你的父母是国王跟皇后?」芮心又猜。
他瞅着她。「国王跟国王的伴侣。」
「你们可以直接称呼她为女王。」
「交易不会进行。」塔里克站起身。「去跟妳的主人说,我们很遗憾他身患疾病,希望他早日康复。如果他康复,他可以明年交易季时再回来,我们会与他见面。」
「你言下之意很敬重他,」芮心起身,离悬崖远远的。「那就跟他交易啊!」
「他病了。」塔里克没有看她。「这样对他来说不公平,这是我们占他便宜。」
占他……烈情诸神啊,这些人还真奇怪。从说了一口如此完美赛勒那语的人口中听到这种话,更是奇怪。
「如果你们尊重我的话,你们会跟我交易。如果你们觉得我有资格。」芮心说。
「那得再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塔里克跟他的母亲一起站上平台。「离开吧,去──」
塔里克被国王轻声说话的声音打断,嘴唇抿成一直线。
「怎么了?」芮心问,上前一步。
塔里克面向她。「妳让国王留下了好印象。妳很努力地辩论,虽然妳把我们看做野蛮人,但是妳没有像其他人那么严重。」他磨了一会儿牙。「国王愿意听听妳要求进行交易的理由。」
芮心眨着眼,先看看一人,又看看另一人。她刚刚不是提了很多交易的理由,国王也在一旁听着吗?
女人黑色的眼睛看着芮心,表情平静。这时芮心才明白,我刚刚是赢了第一战,就像战场上的战士。在决斗后,我被判定有资格与更有权威的人战斗。
国王开口,塔里克开始翻译:「国王说妳很有才华,可是交易自然不可以继续。妳应该跟妳的巴伯思一起回来,也许十年后,我们会愿意与妳交易。」
芮心思索着该用什么理由说服对方。「陛下,弗廷就是这样得到尊敬的吗?」她不会在这里失败。她不可以!「一直跟着他的巴伯思,熬过几年的时间?」
「是的。」塔里克说。
「你没有翻译我刚才的话。」芮心说。
「我……」塔里克叹口气,然后翻译了她的问题。
国王露出愉悦的笑容,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几个字,塔里克一听就转向他的母亲,满脸震惊。
「我……哇。」
「怎么样?」芮心质问。
「妳的巴伯思跟着我们的猎人一起杀了一只科拉卡。靠他自己?还是个外地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塔里克说。
弗廷,杀东西?跟猎人一起?不可能。
不过,他不可能一直是现在这样,胖胖的老书虫,只不过是她一直想象他年轻时也是个胖胖的年轻书虫。
国王又说话。
「我怀疑妳能够杀野兽,孩子。」塔里克翻译。「去吧。妳的巴伯思会恢复过来的,他很睿智。」
不会的,他要死了,芮心心想。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真实性让她极为恐惧,远超过这里离地的高度,远超过她所知道的一切。弗廷要死了,这也许是他最后一场交易。
她却要把这场交易搞砸了。
「我的巴伯思信任我。」芮心说,顺着大壳鼻子的方向走到国王身边。「妳说妳信任他。难道妳不能相信他的判断力,因为他相信我的能力?」
「个人经验是无法被替代的。」
巨兽向前踏了一步,大地震动,芮心咬着牙,想象所有人都会被甩下壳。幸好在这么高的地方,这个动静比较像是温和的摇晃。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胃一阵紧缩,但其实并没有比在海浪上起伏的船只更危险。
芮心走上前,更靠近国王站的位置,就在巨兽的鼻子边。「妳是国王,妳知道信任底下的人有多么重要。妳不可能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有时候,妳必须接受妳了解的人所做出的判断。我的巴伯思就是这样的人。」
「妳说得有道理。」塔里克翻译,语气中带着惊讶。「可是妳不了解,我已经用这样的方式尊重了妳的巴伯思,所以我才同意亲自与妳对话。换成别人,我不会这么做。」
「可是──」
「回去下面吧。」国王透过塔里克说,声音变得更严厉,她似乎觉得这就是结束了。「告诉妳的巴伯思,妳做到了与我亲自对话,这一定已经超过他预料的成绩。毫无疑问,这已经超过他所预期的程度。你们可以离开岛屿,等他康复之后再回来。」
「我……」芮心感觉有拳头捏住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说话。此时此刻,她不能让他失望。
「代我向他致敬,希望他早日康复。」国王转身离去。
塔里克的笑容似乎带着满意。芮心瞥向她的两名护卫,他们的表情都很阴沉。
芮心离开平台,全身麻木。这样被拒绝,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她感到赤红的脸色吞没了她整个人,伴随着她走过正准备更多水果的男女。
芮心停下脚步,看向她左边无尽的蓝。她转身面向国王。「我相信,我需要跟更高层的人谈谈。」她大声说。
塔里克转向她,「妳已经跟国王谈过,没有更有权力的人。」
「很抱歉,但我相信其实有。」芮心说。
一条绳子因为水果献礼被吃掉而颤抖。这么做简直太蠢,太蠢,太──
不要去想。
芮心跑向绳子,让她的护卫们大喊出声。她抓住绳子,翻下山边,爬到大壳的头边。
神的头。烈情诸神!穿裙子做这种事真难。绳子深深勒入她手臂上的皮肤,随着巨兽咀嚼末端的水果而颤抖。塔里克的头出现在上面。「他克雷克的,妳这个白痴女人在做什么?」他放声大吼,她突然觉得好笑,这人去我们那里念书时居然也学会我们的咒骂方式了。
芮心紧抓绳索,心跳疯狂惊慌,她在干什么?她朝塔里克大喊:「雷鲁纳赞赏大胆。」
「大胆跟愚蠢不一样!」
芮心继续往下爬,其实应该说是往下滑。噢,渴望啊,掌管需要的烈情诸神……
「把她拉上来!」塔里克下令。「你们这些士兵,快来帮忙。」他继续以雷熙语下令。
芮心抬头,看着工人抓住绳子要把她拖上去。可是一张新的脸出现在上面,看着下方。是国王。她举起一只手,阻止他们,同时端详着芮心。
芮心继续往下爬。她没有爬得太远,也许五十呎左右,甚至不到巨兽的眼睛。她很努力地停下自己的动作,手指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噢,伟大的雷鲁纳,」芮心大喊。「你的子民拒绝与我交易,所以我来恳求你。你的子民需要我带来的东西,可是我更需要与你们交易,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巨兽当然没有回答。芮心挂在牠的甲壳旁边,上面长满了苔藓跟小石苞。
「求求你。求求你。」芮心说。
妳真的以为这样做会有什么用?芮心忍不住心想。她从没认为这东西会做出任何形式的回答,但也许她能说服上面的人,她的大胆证明她有交易的资格,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
手中的绳子颤抖,这时她做错了一件事──往下看。她发现,其实她现在做的事很有可能会有坏处。大大的坏处。「国王下令要妳回来。」塔里克在上面说。
「我们的交易会继续吗?」芮心抬头问,国王居然一脸关切。
「这不重要,她对妳下令了。」塔里克说。
芮心咬着牙,抓紧了绳索,看着下方的甲壳。「你觉得呢?」她轻声问。
下方某处,那东西往下一咬,绳索突然变得很紧,让芮心撞上巨大的脑袋。上面的工人们大叫,国王突然锐声朝他们一喊。
惨了……绳索绷得更紧。
然后断了。
上方的喊叫变得纷乱,不过芮心几乎没有注意到,她整个人已经陷入惊慌。
她摔得一点都不优雅,而是一团尖叫的布料跟腿,裙子乱飘,胃部一阵翻绞。她干了什么?她──
她看到一只眼睛。神的眼睛。只有她摔下时暂时的一瞥,那眼睛跟房子一样大,晶亮黝黑,映照出她落下的身影。
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浮在那只眼睛前面,尖叫消失在她的喉咙中。
一瞬间,眼睛消失。接着就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又一声尖叫,然后她跌入如岩石一样坚硬的水中。
黑暗来袭。

芮心醒来时,发现她整个人浮着。
她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漂浮。荡漾,起起落落……
「她是个白痴。」她认得这个声音。塔里克,之前跟她交谈的人。
「那她跟我很像。」弗廷说完,咳嗽两声。「老朋友,我必须说,你应该帮我训练她,不是把她推下悬崖。」
荡漾……漂浮……等等。芮心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躺在茅屋的一张床上,里面很热。她的视线一阵模糊,她在飘……因为她的神智依然朦胧。他们喂她吃了什么?她想要坐起来,可是腿动不了。
她的腿不会动了。
她惊喘一声,开始急促地呼吸。
弗廷的脸出现在上方,后面是一名面色担忧的雷熙女人,头发中编着缎带。不是皇后……国王……随便啦。这个女人以雷熙沙哑的语言快速说话。
「冷静下来。」弗廷对芮心说,跪倒在她身边。「冷静下来……孩子,他们一下就会拿东西来给妳喝。」
「我还活着。」芮心说话时的声音很低哑。
「就差那么一点点。」弗廷回应,带着宠溺。「灵垫住了妳的坠势。从这么高的地方……孩子,妳在想什么,居然就这样爬下去?」
「我需要想点办法。」芮心说。「我需要证明我的勇气。我以为……我需要大胆……」
「噢,孩子,都是我的错。」
「你就是他的巴伯思,塔里克,他们的交易人。你跟他安排了这一切,好让我有机会能够独自进行交易,但是在一个可以控制的环境之下进行。交易根本没有危险,你也没有表面上病得这么重。」所有的话从她口中涌现,像是一百个人同时想从同一个门口离开,挤成一团。
「妳什么时候猜到的?」弗廷问,然后咳嗽起来。
「我……」她不知道。一切似乎就在她眼前合理起来。「是现在。」
「那妳一定知道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蛋。我以为这对妳来说会是完美的机会,能够利用真正关键的情况练习。结果……结果妳却从岛的头上摔了下去!」
芮心紧闭眼睛,此时雷熙女人端着一杯东西进来。「我以后还能走路吗?」芮心轻声问。
「来,把这个喝了。」弗廷说。
「我以后还能走路吗?」她没有接下杯子,只是紧闭眼睛。
「我不知道。」弗廷说。「可是妳以后还可以进行交易。烈情诸神啊!居然胆敢踰越国王的权威?被岛屿的灵魂亲手拯救?」他笑了,听起来很勉强。「别的岛屿会迫不及待地要来与我们交易。」
「那我好歹有点成绩。」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
「噢,妳绝对很有成绩。」弗廷说。
她感觉手臂上一阵刺麻的压力,猛然睁开眼睛。
有东西在那里爬,大概跟她的手掌一样大──那动物看起来像是只克姆林虫,可是翅膀却折在背后。
「那是什么?」芮心质问。
「我们来这里的理由。」弗廷说。「那就是我们交易的目标,鲜少有人知道仍然存在这世上的宝藏。牠们据说应该跟艾米亚王国一起死去了。我带来了这么多的货物,是因为塔里克派人来跟我说他们有一只尸体可供交易,其他国王们会愿意为此付出高昂的财宝。」
他弯下腰。「我从来没有看过活的。我得到了我想要交易的尸体,但这一只是送给妳的。」
「是雷熙人送的?」芮心的脑子仍然昏沉,她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一切。
「雷熙人没有办法命令拉金。」弗廷站起身。「这是岛屿亲自给妳的。现在,快把药喝了,睡吧。妳的两条腿都摔碎了,我们要待在岛上好一阵子直到妳康复,同时我要向妳寻求原谅,因为我是个无比愚蠢的人。」
她接下饮料,喝了。喝着的同时,小动物飞向茅屋的房梁,停在那里,低头以纯银的眼睛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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