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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脸色白得跟瓷器一样,杰斯所爱的温暖与活力全都消失殆尽。

  她就像一个失去生命的女孩,等着棺木接她离世。

  亚斯库娃提悟医生正忙着检查那只全新手提箱里的药物和药膏,看到杰斯站在帐篷入口处,愣了一下,立刻说:「快进来,关上门帘。我们得让她保暖。」

  杰斯想,帐篷里都热到要窒息了,他们还在摩根的身上盖了好几条毯子。「她有醒来过吗?」杰斯问。亚斯库娃提悟医生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完全没有吗?」

  「我还不希望她醒来,」他说:「这是必须的休息。秘法师如果过度使用自己的能力……嗯,你也看过费城田地的状况了。她控制不了能力的规模,得在一切太迟之前收手才可以。她离开那个人间炼狱时已身心崩坏,如果再不让身体复原,不只会伤到自己,也会伤害别人。」

  他话中有话,杰斯立刻意识到了。「是你。你对她下药。」

  医生耸耸肩。「这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保护我们自己。她也会这么说的。」

  「你打算让她昏迷多久?」

  「一天,或两天吧。」亚斯库娃提悟说:「我是受过训练的,布莱威尔先生,在图书馆还觉得我有救的时候。就算铁之塔也是需要医官的。身为有那么一点特殊能力的人,他们觉得我……有点价值。」他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治疗是一定有用的,有好几种特定药物能让她受损的精华获得修复,还有其他的药可让她的思绪不受其过程影响。」

  「但她会没事?」杰斯用确认的口吻说,医生没有反驳。「她会没事吧?」但他仍持续沉默。「你应该要同意我说的话才对吧?」

  亚斯库娃提悟拉了一把椅子到摩根床边。「坐吧。」他说:「不然你真的要跌倒了。我光是站在这里就能听见你肺里的状况。你知道你吸进的那些雾气正在撕裂你的肺部内层吗?」

  「不要避开我的问题。」杰斯听见自己的声音中除了喘气,还十分紧绷。「我们可是救了你一命!」

  「所以我要来救她一命。」亚斯库娃提悟断然回答。「如果我没有让她继续昏迷,她就会坚持去照顾你和你那个大个子朋友。」

  「还有——」杰斯不想问,但他逼自己开口。「还有其他人逃出来吗?」

  「逃出来的都没活下来。」医生说。他的声线听起来压抑且愤怒,但眼神平静而抽离,好像没有任何感觉。「我们能做的有限,不论是医生、医官还是秘法师。就算只是路过,只要接触过希腊火药的人都会没命。」他完成手提箱的点货,用力关上。「他们告诉我天一黑就要启程:你的人,和我的人,全部一起。我已经提出请求,让我们跟着你们再走一段,然后我们就会往波士顿去。那里有族人会收留我们。」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留下来跟医官一起。」

  「为什么?去治疗那些杀光我们的士兵吗?」亚斯库娃提悟低头看着身上的大衣,上面有图书馆的徽章。「感觉身上好像披着别人的皮肤似的。」

  杰斯可以理解。关于穿着图书馆制服这件事,他也不知该如何看待。他记得巨怪和士兵在淋浴帐篷的那段沉默;他们眼中有无声的煎熬。

  也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该怎么做。

  「我可以再陪她一会儿吗?」杰斯问。用伤痕累累、满是烫伤的手牵起冰冷、瘫软的摩根。

  「随你吧。」亚斯库娃提悟说:「我得去跟我的族人一起为亲友祷告了。」

  话说完,他便跨着大步转身离去,黑色长辫在身上那件崭新医官袍上弹着。他没有再戴那顶破烂的帽子,现在看起来就跟其他专业医官没有两样,只是亟需进食。他无法融入这个环境——但他可能无论到哪里都无法融入吧。

  不过他会融入的,我们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杰斯边想,边以拇指拂过摩根的指节。若找不到,就自己弄出一个。遭遇这些事之后,我们定会找到出路。

  伤会愈合。

  杰斯举起摩根瘫软的手指放在唇间,悄声说道:「求妳回来。」

  三小时过去,杰斯看着夕阳的光芒照在帐篷西侧,从淡金色变成蜜糖色,再转为浓郁的橙色,最后归于黑暗。他几乎可以假装——就那么毫厘之差——这只是平凡的一天。平凡的夕阳,空气中没有烟雾、灰烬和死亡的臭味;西边闪烁的那片不祥光芒,也不是得花好几个礼拜才会烧尽的废墟。

  虽然很累,可是杰斯没办法睡。他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审视那些细节,寻找危险与骗局的线索。他觉得最大的风险就是布兰登不会帮他们……但是不知怎地,杰斯知道自己弟弟会帮。线索就摊在台面;他语调中的变化,还有他替父亲撒谎时不肯与杰斯四目相接的模样。

  桑堤问过他们愿意做到什么程度。杰斯认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解答得付出什么代价。

  「杰斯?」细语声轻轻传来,却贯穿了杰斯的身体——并非刺穿的感受,而是一股解脱。他低头看见摩根张开了双眼,干燥的双唇微启;她的手指握住了杰斯的手。「杰斯?」

  「我在。」他说,心里默默希望她这么早醒来是好事一件。亚斯库娃提悟似乎认为她会睡超过一天一夜,但医生现在不在,重要的是她醒了。「妳感觉还好吗?」

  「很累。」她悄声说道,气若游丝,眼神木然。「渴。」

  杰斯很快地替她倒了一杯水,扶她起来喝——但没喝太多。杰斯不确定现在喝水对她好不好,可是眼下也没有人可以问。「好点了吗?」

  她微微点头,开始发抖。杰斯用毯子把她裹好,摩根原本握着杰斯的手突然收紧、一阵颤抖。

  好热,热得发烫。

  「摩根?」

  杰斯抬头,摩根却用一动也不动的失焦眼神盯着他。杰斯知道这是她行使秘法师能力时会出现的神情。她仍在发抖,从她的指尖就能感觉到震颤。

  杰斯突然觉得肺里迸出一阵咳嗽的冲动,马上转过身咳了起来。可是咳嗽没停,只是越来越严重,他不禁弯下了身子,肺里本来渐渐退下的液体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开始往上淹、让他窒息。杰斯吐出一口、两口、三口,每次都比上一次更鲜红,他喘不过气,摩根握着他的手,握得那么紧,他甩不开……

  这时,亚斯库娃提悟冲进帐棚,看了他们一眼,立刻走上前抓住摩根的手臂一扭,让她松开杰斯。摩根痛得大叫,杰斯想保护她,却差点让自己摔倒在地,才发现亚斯库娃提悟不是在伤害她。摩根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亚斯库娃提悟一脸严肃,替摩根注射了一种淡蓝色的液体,然后压着她,直到她再次安静下来。

  等到摩根不再移动、闭上双眼,呼吸也稳定下来,亚斯库娃提悟转身对着仍无法正常呼吸的杰斯;椅子旁的地面已被液体浸湿,看起来跟鲜血极为相似。

  「她是怎么了?」

  「她想治疗你。这是她直觉想做的事。但如果她真这么做,就会害死你——还有她自己。」亚斯库娃提悟说。他在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个小玻璃瓶交给杰斯。「喝下去。」

  「这是什么?」

  「快喝,不然我就把你固定住,直接注射到你体内。」

  杰斯把盖子打开,一口饮尽。药水带着一种淡淡的莓果香气,隐约还有一股苦味,杰斯感到胸口的收缩和压力慢慢舒缓。「不算太糟——」

  他听见医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说着「总比没吃的下场好」,眼前已被黑暗笼罩。

  醒来时,杰斯头上多了一颗跟胡桃一样大的肿包,他感到晕头转向,而且……不再咳嗽了。杰斯深吸了两、三口气,确认自己现在可以再次轻松、正常地呼吸。他的记忆一片模糊,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一点一滴拼凑起来……费城、大火。摩根醒来、她抓着杰斯的手开始颤抖,还有他无法停止的狂咳。

  亚斯库娃提悟的药水……该死的家伙,他耍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胸口和喉咙还是有点痛,可是他觉得好多了——只剩头痛。而且随着他睁开双眼、坐起身,连头痛都渐渐淡去消散。

  好吧,他只有试图坐起身。因为他没办法,他被绑住了。杰斯顶多只能抬起头,四处张望。但这儿光线很暗,他在某种空间里头,下方的地面震动,发出喀拉声响。他用力拉扯固定自己的东西,却听见有人说:「睡美人醒了呢,看来我们最好先放开他,以免他把自己弄得满身伤。」是达利欧。口气极尽挖苦。

  「杰斯,我要放开你了,」葛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你企图偷我的刀,我就会把你一拳揍到再也醒不过来。明白了吗?」

  「葛莲?」杰斯脑海中的迷雾渐渐散去。这个狭窄、发臭的空间不是房间,现在也没有地震,他是在护卫队的交通工具里,他们正以高速移动,而且他很安全。「我他妈的为什么被绑住?」

  「因为没有人想抱着还在睡觉的你,简直像是抱个巨婴。」达利欧说:「很讶异吗?」

  「路上很颠簸,你已经因为这样撞破头了。」葛莲说,杰斯感到自己的左手腕被放开,葛莲的体温弯身靠了上来。「我可不想在地上刷洗你的脑浆。好了。你可以起来了,剩下你自己处理。」

  杰斯的视线慢慢习惯幽暗的空间,光源只勉强够他看到零星的黑影、隐约的脸部线条,还有葛莲要递给他的刀锋闪出光芒。

  杰斯坐起身,接过小刀,把脚踝处的固定松开。原来他是躺在担架上,而担架则放在地板中间的位置。他试着站起身时,车身一颠,差点让他一头撞上墙壁。杰斯两侧各有人伸出手抓住他。「谢了。」他喃喃说道,坐到车身侧面的空位去。虽然没有变得比较舒服,但至少安全点了。「我睡了多久?」

  「两年吧。」达利欧说。

  「闭嘴啦。」葛莲说:「一整夜又半天。」此时,车辆彷佛接到她的命令,嘶嘶作响的引擎突然换档,变成比较慢且规律的速度。「现在停下来,是要让第二辆车上的亚斯库娃提悟的人下去。」

  汤玛士也在车上,杰斯能看见他不太舒服地蜷缩在这狭小空间,还有达利欧、葛莲、杰斯的双胞胎弟弟布兰登(他什么话都没说);卡莉拉离杰斯很近,无声地朝杰斯伸出手。他握过她的手捏了捏。桑堤负责开车,沃夫坐在他身边。

  没看到摩根。该是她的位置上空荡荡。

  「在你问之前,」卡莉拉说:「我先告诉你。医生认为让她搭乘另一辆车比较好,但是她等等就会被移过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杰斯说。这是真话,他的确觉得好多了。现在杰斯能深呼吸,也不会咳嗽,烫伤的双手也恢复了一些知觉。

  「那就好,因为如果你没有好转,医生不会让你们在同一车。」达利欧说:「我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跟大家说一下吗?」

  「不想。」杰斯当然知道原因。他记得摩根手上传来的灼热,还有肺里突然涌上的液体。她想帮忙,却差点杀死他。「我没什么可说的。」

  「要停下来了。」葛莲说。他爬过杰斯身边、滑开车门,在桑堤把车完全停下前就跳下了车;突然涌入的日光让杰斯不断眨眼。等车子喷着蒸汽慢慢停下来后,他试着找到重心——还行。他跳下车,走在葛莲身后,汤玛士垫后。他终于能从小空间里脱身,看起来松了口气。

  他们车后紧跟着另一辆车,杰斯看着亚斯库娃提悟从驾驶座下来,到车身侧面滑开车门。他的族人一一从车上走下,大家都换过了衣服,大概是在杰斯被药物迷昏的时候换的吧……大多人都穿着素面服饰,混搭一些柔软的皮革。亚斯库娃提悟穿着他在费城那件满是补丁的大衣,已经松开了发辫,任凭发丝披散肩头。

  死城的七个生还者中三个是孩子,但杰斯看不出岁数。就他们的年纪来看,每个人都太瘦小了。没人说话,连亚斯库娃提悟的管家也是。

  亚斯库娃提悟朝桑堤队长抛出了一个东西,桑堤反射性接下。那东西在桑堤手上展开:是那件白色医官袍。「你们救了我们。」医生说:「我们不会忘记。但我们不会再穿上敌人的装束。」

  「你们要去哪?」卡莉拉问他。

  「去波士顿找我们族人。」他说:「我们会把所知所见告诉他们。不超过一个礼拜,在这个国家境内,只要是图书馆的人都无法安全存活。如果档案长认为他可以用那场大屠杀阻止一切,那他真的不够了解我们。我们一定会抗争到底。」

  「我们都会抗争到底。」卡莉拉说,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身穿黑色学者袍,袍子在风中像道阴影,起伏不已。「等你们到了波士顿,会把这一切传出去。你们会变成纵火手的继任者——不论是变得更好,或变得更糟。我恳求你,思考一下这个传承,以及我们将要共享的未来。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结为盟友,亚斯库娃提悟医生;总有一天,图书馆会用和平的方式与你相见,我们会一同埋葬死去的亲友。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赛拉潘神殿里的人绝不是你们的敌人。当你把故事传诵出去,当你点起战火,请一定要记得这件事。我们看过你家、看过你对书本的爱。为了我们,请记得:是爱让我们站在这里,是爱让我们得以存在。也请记得,我们全都看见了,也替你们哀悼。」

  这一刻的卡莉拉令人倾倒,杰斯想着。她的个子似乎更高、更有气势。比过往更为真实。若你注视着卡莉拉.谢芙,一定会相信她、被她散发的热忱深深打动。

  她对着费城的生还者低头鞠躬。

  亚斯库娃提悟在原地无声地站了好一会儿,就这么看着她。「妳是我的敌人,」最后,他对卡莉拉说:「但我尊重妳。我会好好想想妳说的话。」他从脚边的草地拾起一个小皮革背包。「但你们该走了。因为明天过后,我们的同伴只要在这里找到任何身穿图书馆装束的人,我可能就不会想要保护你们了。愤怒一如仍在我的城市燃烧的恶火,需要一点时间才会熄灭。」

  他们目送那群人沉默无语地走开,直到这名莱纳佩人的几位生还族人消失在视线。卡莉拉叹了口气。

  「我认为他的意思就是我们该走了,走得越快越好。」卡莉拉说。

  「你知道妳刚做了什么吗?」桑堤问她:「那人会成为纵火手的新领导者。」

  「我知道,」卡莉拉说:「而在未来,我们会跟他一起坐下,为档案长的行为做出补偿。所以不如在更多鲜血流成长河之前,先起个头。」

  沃夫什么都没说。他看着卡莉拉,等她走回车上才开口说:「我们的孩子好好地长大了。」

  桑堤轻轻笑开。「我之前还说你不会是个好爸爸呢。跟我来接那女孩过去吧!」

  「我来吧,」杰斯说:「队长,你才刚复原不是吗?汤玛士?」

  「Ja(好)。」杰斯的好友回答。他仍看着卡莉拉的背影,但杰斯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我来了。」

  摩根还在睡,但车子继续前进时她就醒了过来。卡莉拉没坐在达利欧身边,而是坐在摩根身旁的位置。这让达利欧很不开心。「我来跟她说说话吧,」卡莉拉说:「医生说过,暂时先不要让你接近她。」

  「为什么?」达利欧问,一副兴致盎然,很突然,也很烦人。

  「跟你无关。卡莉拉,我没事,我好多了。」摩根的能力之所以会伤害到他,一定是因为他身上带伤,应该不是她的关系吧。杰斯不愿意那么想。

  她看起来似乎是没事了。杰斯看到后松了口气。虽然因为用了药(或因为他们的缘故),她仍精疲力尽。摩根又睡了两个小时,直到布兰登从车尾处的座位起身,走到前面靠在桑堤肩上。「我们要到海边了,」他说:「你有照着地图走吗?」

  「他是护卫队队长,」沃夫说:「当然会照着地图走,搞不好还比你强。」

  布兰登耸耸肩。「只是确认一下啰,好啦,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悬崖,路上会有大树挡道,我们得下去开路,前往海岸的曲折小径都藏在树林里头。」

  「你确定岸边会有船在等我们?」

  「噢,我非常肯定。」

  没过多久,桑堤便停下车,布兰登踏出车门外,葛莲就跟在他身后。汤玛士也下车了。

  杰斯留在原位看着摩根。无声之中,摩根张开双眼,卡莉拉和达利欧下车,沃夫和桑堤也离开了前座。一开始,两人什么也没说。然后摩根朝杰斯伸出手,注意到杰斯没有伸手来接,她缓缓地让手垂下。「我想这也是我自找的。」

  「我不是不愿意,」杰斯说:「摩根——在妳能控制能力之前——」

  「我知道——最好不要碰你,或碰其他人。」她低头看着垂落腿上的双手。「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知道吧?——我是说害死作物的事。那时我好累,得想办法挤出能量、找到力气继续。我不知道自己是从活物身上汲取所需……我是怪物吗?」

  「不是,」杰斯说:「那只是要增加妳的力量。妳救了我们、削弱那道墙。如果妳没有那么做,我们永远逃不出费城,而且现在早就成了白骨灰烬。」

  摩根无力地点点头。「我不想伤害任何东西或任何人。」可是这副微笑没让她的眼神恢复暖意。「我从没想要伤害你。」

  杰斯好想用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把她的质疑和痛苦都吻走。那瞬间,杰斯以为自己真会那么做。可是汤玛士探头进来说:「你最好过来一下——快点。」汤玛士脸上的神情很紧绷,扫空了杰斯心里其他思绪,也忘了禁忌。他伸手扶摩根下车,两人肌肤短暂接触的瞬间,她倒抽一口气,马上把手抽开。两人跳下来后,摩根立刻大步后退。

  「怎么回事?」杰斯问汤玛士。只见他用头往南边树林的方向一撇。

  一位身材高䠷、样貌俊秀的男子,身上的黑色学者袍波浪起伏,底下是白色阿拉伯装束,就这么站在那儿,一手拿一根高大的烫金旗竿,竿顶飘着一面有金色穗饰的旗帜。

  那是大图书馆的旗帜:全知之眼。他身边——蹲踞在摇曳的长草之中——有一头巨大的铜制电动机械狮。

  卡莉拉说:「拉法堂哥。」葛莲和桑堤都已拔出武器,杰斯也一样,但他们的枪口都没对准来者——至少现在还没。

  「卡莉拉,」男子点点头,「桑堤队长,学者沃夫。我是本着和平而来。」

  「枪收起来。」桑堤说,一边把自己的枪收好,布兰登则轻声咒骂了一句。「要是在图书馆旗帜底下射杀学者——我认真跟你说——我会射杀你,明白了吗?」

  「蠢蛋,」布兰登对杰斯说:「你朋友都是蠢蛋你知道吗?」他压低了声音,用力以气音说:「上车,我们跑不过那东西,可是在被它生吞活剥之前,我们也不要让它好过。」

  这建议不错,但杰斯没有采纳。他站在原地看着桑堤,看着一脸震惊的卡莉拉——她的堂哥满口和平,却一副就算开杀戒也无所谓的模样。他的腰间挂着一把护卫队发派的枪,另一边则有一把样貌不凡的剑。这样算哪门子的和平?

  「本着和平而来,也要对方感受到才算数。」桑堤说:「哈啰,拉法。」

  「尼克罗。」这位学者点点头,用力把旗帜插进土里,任凭它在风中飘动,自己则双臂一个交叉、横在胸前。他身上的黑丝绸长袍也在微风中跟着翻动,让他浑身散发一种不甚自然的氛围,彷佛他整个人有一半是由烟雾组成。「上回你在我的旅途中保护我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我也希望。」桑堤说道:「就看你所为何来。」

  「我之所以来,是要恳求我的堂妹回家。」拉法边说,边将视线抛向卡莉拉。「妳还有大好前程,小不点——这么光明成功的未来。妳却要抛弃?为了什么?友谊吗?虚假的理想?我们想带妳回家。我、妳叔叔,还有你爸爸。妳应该跟我走,现在就走。」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杰斯问道。那位学者的黑色双眼移到他身上,然后无视杰斯的提问。「谁派你来的?」

  「你知道是谁。」拉法说:「艺作部长,我的上司——同时也是你们的上司——而且他不只派我,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件事。港口边有信差,是我花钱买通走私犯告诉我的,他告诉我效忠布莱威尔家族的船会停靠在什么地方,而且他认为你们应该都还活着,你懂吧?部长想让你们知道自己还有选择,你们每个人都还可以回家,不要再给自己和家人增添更多耻辱。」

  卡莉拉说:「我不认为你有谈论耻辱的立场,拉法堂哥。我记得叔叔还得买通监狱放你出来呢,而且还是两次。」

  「妳还年轻,」拉法说:「而年轻人一向愚蠢。只要妳放下这一切,还是有可能回图书馆找到一个职位。我就是这样。」

  卡莉拉摇摇头。「只要档案长还坐在那张椅子上,我就不回去。」

  拉法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放回桑堤身上。「那你呢?你真的要背叛自己效忠了一辈子的对象吗?」

  「你是说,因为对方先背叛我,所以我决定离开?有时人还是该表达一下立场的。」

  「啊,但这是你真正的立场吗?」拉法的视线移到沃夫身上。「我知道你是为了爱才这么做,但爱与疯狂只在一线间。你们逃得这么狼狈,他有那么好吗?好到让你背弃一切信仰?」

  桑堤嘴角一扬——杰斯看过那个友善又令人心里发寒的微笑,还有接下来的口气。「这样啊,既然你都问了,」他说:「他就是这么好啊。怎么?嫉妒吗?」

  正中红心。拉法脸色一沉。

  「够了,」沃夫说:「如果你的狗嘴里还有什么象牙,就快吐出来;如果你只是想要激怒我们、让我们跟你开打,那是不会有用的。」

  「我认为只要再添些柴火,应该还是会有用。不过你说得对,我们得来讨论正事了。」只见那名学者伸手从袍里取出一个书卷盒,盒子是由皮革精心制成。他一打开,便看见葛莲和杰斯抽出武器,脸上的微笑于是更灿烂。「和平、和平啊。我可不是纵火手。」他说:「不过你们之前好像更喜欢与他们为伍。总之,这只是纸张,没有什么危险物品。」

  盒子里装的是一张图书馆的正式公文,清清楚楚,上面有华丽的流苏还有封印,学者一派正式、必恭必敬地递出,桑堤也一样伸出双手、庄重地接下。接着两人各自后退几步——学者回到在风中翻飞的旗帜底下,桑堤则撕开封印,展开公文。

  他什么都没说,一语不发——令人心生警觉。桑堤从头到尾读完后,让卷轴再次卷回原样,拉法在一旁等待,见桑堤没说话,他便交叉双臂。「你真是令人惊讶,我很少看你沉默呢。」

  「你不知道上面写什么,对吧?」桑堤转头把卷轴交给卡莉拉。「我真的十分遗憾。」

  桑堤温柔的语调让杰斯全身发寒,他看着卡莉拉展开卷轴、阅读内容,才看了一半就失去平衡,达利欧立刻走上前,像一道厚实的墙,以肩膀撑住卡莉拉的身子、站稳脚步。当她放手让文件卷回去,什么都没说。

  「就告诉你了吧,我是来接受你们的投降。你们要跟我回纽约赛拉潘,用传动室回到亚历山大。」拉法仍一副不可一世。「他们告诉我,档案长写下的讯息会让你们知道这叛变是多么徒劳。」

  然而,他没有给摩根、杰斯或沃夫的讯息。杰斯急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严重到让卡莉拉站不住。

  但她恢复了。当她再次开口,僵硬的语气将她心里压抑的怒气展露无疑。「朋友们,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还有谁的家人在图书馆任职?」

  「现在吗?」达利欧问:「以前有几十个,但现在没有。」

  「我也是。」汤玛士说。

  葛莲点点头。「我是我们这一代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我有一个弟弟,」桑堤说:「但他死了。」

  「难怪这讯息只送来给我。」卡莉拉说完,把文件甩在她堂哥胸前。「死刑。我们整个家族!也就是我父亲、我哥哥,还有你自己父亲的死刑!这些一辈子对图书馆效忠、心中没有半点质疑的人全都被逮捕了!而他根本懒得告诉你!」

  拉法一愣,连忙展开卷轴,扫过内容,想知道卡莉拉是不是在说谎。「可是——」

  「他们被逮捕了,以叛国罪关在监狱里。」卡莉拉说:「要不是他看轻你,你的名字也会在上面。结果他没把你抓起来,而是把你当成跑腿小弟。」

  「我——」拉法盯着她好几秒,舔舔嘴唇,彷佛突然觉得嘴巴很干。他把卷轴掉在地上。「我发誓我毫不知情。」

  「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抗争了吧,」桑堤说:「拉法,靠我们近一点。」

  「为什么?」

  「就试试看吧。」

  拉法皱起眉,但他仍往空地挪动一步。

  他身边的电动机械狮突然震动了一下,好像突然睡醒。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向狮子,但狮子再次停下。然而杰斯却能感觉到狮子在看、在等。它是来做什么的?拉法一定以为这头狮子是为了保护他才来。这误会可大了,他心想。

  卡莉拉缓缓抽出腰间的剑。这是她在出发前带上的。「拉法,」她说:「把卷轴捡起来,这样它可能会以为你要再把卷轴交给我。我不认为它理解我们在说什么。」

  「这狮子只是护送我来而已,」拉法说:「它不会攻击我。」

  「你错了。」桑堤说:「听她的,她是要救你。」

  「我又怎么了?」

  「你蠢到没药救,」卡莉拉说:「拉法,照我说的做——快点,看在阿拉的分上算我求你了,趁还有机会——」

  拉法没动,依旧躲在飘动的旗帜那脆弱的保护底下,在狮子身旁;狮子一脸阴郁地皱眉看他。「我哪里都不跟你们去,我效忠图书馆!档案长明白我是他的奴仆,他信得过我,妳的作为不会影响我的忠心,不会让我们家族受到——」

  他的话声突然中止,因为电动机械狮一改舒适的坐姿,站了起来。站起的狮子脑袋跟拉法的胸膛齐高,这头庞然大物美丽又可怕,猛转过头面向学者,露出尖锐的金属利牙。

  拉法后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控制不了局面——不,局面从来不在他掌握之中。

  就在此时——在一片诡异的静默里,另一头狮子突然从他身后的长草中站起。这头狮子并非铜制,而是一身暗色花纹,让它能完美融入草中,一如护卫队的迷彩装扮。

  这才是艺作部长真正的目的。不是赌注,也并非协商。

  是置人于死。

  因为太过震惊,杰斯喊不出来,也动弹不得……直到迷彩狮纵身一跃,尖牙没入拉法的肩膀,残暴的爪子刺进他后背,把尖叫哭喊的他拉进草丛。

  「不!」卡莉拉尖叫。要不是葛莲及时抓住她往后一拉,她早冲上前了。虽然这样很残酷,但这才是明智之举。拉法死透了,红宝石般的血液喷溅在空中,像是水雾。杰斯觉得自己甚至能清楚看见每滴血珠溅起的模样,下坠、转动、进入光中;喷射、滴下,学者在地上抽动的双脚也跟着消失在碧绿高草里。

  无影无踪。

  杰斯不能去想。他不能去想肌肉被撕裂的声音,所以他探头张望他们身周的广大空地。夕阳落得很快,但照在草地上的最后一道光显示,有些光芒正往错误的方向移动。总共七头,他心想,至少七头,再加上用来吸引我们注意的铜制狮子。然后他脑中冒出另一个天外飞来的念头:攻击拉法的狮子没有嚣张跋扈的飘扬鬃毛,那头狮子是按着母狮的形象打造。

  杰斯记得,母狮都是成群狩猎;牠们会分工合作。

  「围成圈!」杰斯大喊,与尼克罗.桑堤同时反应;所有人马上靠拢、手臂相抵。虽然这么做不见得救得了他们,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出的最佳反应。杰斯的武器还在手中,不断思考该往那些生物的哪个部位射击。

  ——汤玛士——他用极度冷酷且镇定的口吻说:「要开枪的人瞄准前额。缆线都聚集在那里,如果打中,就能让前肢停止动作;如果没办法射中前额,就试试躯干右侧。那里有驱动狮身的抄本,是唯二脆弱的地方。」

  「开关在下巴,接近喉咙。」杰斯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补充一句。查拉可能会加派援手,杰斯已经看见远方有探子骑着车高速离去。可是这里有六头狮子,支援抵达前,如果他们还有命在,狮群依旧能以高效率把他们全都毙命。「除非别无选择,否则不要把目标锁定在开关上。因为那只有够快、够狠、够准才能做得到。」

  达利欧发出一声嚎叫——声音介于狂吼与大笑之间。「我的老天,就闭嘴让我平静地上路吧。」

  「我们不能死,」桑堤说:「不能死在这里。」他的话说得恳切而坚定,让杰斯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惊讶……但来不及了——一副流线型身躯、藏在长草后头的电动机械狮已从蹲踞之姿起身,瞄准杰斯的喉咙、纵身扑来。

  杰斯当下的反应全然出于直觉——直觉——以及多次经验产生的反射。逃跑已然无用,闪躲亦同——母狮已经太近。杰斯举起手,把武器一横、塞进母狮张开的口中。即便母狮的重量直接压上他身体,把他撞进众人围出的圆圈,可是眼前一切事物再次变得极度清晰:母狮灵动的双眼闪耀红光、身上的金属皮肤随着缆线拉长而绷紧、一口咬上金属武器的动作传来令人发寒的喀嚓声。

  杰斯想都没想,直接把手滑到母狮下巴处寻找开关。拜托在这里、拜托……

  他已倒在草地上,但神奇的地方在于,感觉却像撞上床垫,甚至有点舒服——如果狮子没用脚掌压得他的左臂动弹不得。牠的右掌扫过杰斯胸膛,他感到布料和皮革遭到撕裂,但护卫队外套内里的铁网盔甲挡下了这攻击,只在杰斯胸膛留下几道带血的抓伤,没有致命伤口,他甚至没什么感觉。

  杰斯太专注于寻找开关,可是开关不在这儿,该死的并不在这儿。反胃与恐惧袭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次、就是这一次——他逃不掉了,桑堤说错了,大家都会死在这里,在草地上被碎尸万段……

  这时——他摸到了——不在下巴,在颈子上,较后段的位置。在那热烫而有弹性的皮肤下方有个小小的突起物。

  杰斯看着狮子的双眼,见到牠张大了嘴,嚼烂的武器从牠口中掉落。他按下开关。

  狮子一愣,血盆大口用力一闭、发出咆哮,但为时已晚。牠双眼里的光线暗去,下一秒便一动也不动——杰斯的胸膛和手臂还承受着可怕的重量,他挣扎脱身。草地滑溜溜,要挣脱实际上不难。他成功从一侧钻出,让母狮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像座被推倒的纪念碑。

  杰斯翻身站起,因为肾上腺素暴增而有点踉跄——但他立刻看见下一头狮子。只见那头狮子就压在达利欧身上,他也一样牺牲手上的武器,正在疯狂拍打狮子的喉咙,而狮子则朝着他又吼又抓。杰斯冲过去滑到底下,在狮子的利爪扯掉达利欧的破烂外套、露出同样破烂的上衣和流血的胸膛时,按下正确的位置。不论狮子下巴是否被卡住,只要再挥上一掌达利欧就死定了。

  达利欧喃喃说着西班牙文,杰斯没等他自己翻译,径自起身查看其他人是否也陷入麻烦。沃夫仍站在那里,卡莉拉、桑堤、汤玛士、摩根也是。葛莲不知怎么(这可能只有伟大的发明家海伦才会知道了)竟爬到狮子上方,骑着那头不断扭动咆哮、企图把她扒下来却失败的狮子。葛莲往狮头开了一枪又一枪,直到狮子突然往前扑倒,让葛莲滚出去;而她一个翻身站起,姿态优雅非凡。

  汤玛士已经把攻击他的狮子关掉,帮忙关掉攻击摩根的狮子的人应该也是他,因为摩根就站在他身边;杰斯最爱的女孩,虽然面如死灰,却专注地考虑着下一个目标。不,杰斯心想,不要用妳的能力。但是他无法分神,也没有时间把这话说出口。

  桑堤甩开攻击他的狮子,从腰间线圈上扯下一个玻璃瓶,往那怪物的脸上砸。希腊火药那股独特又恶心的臭气吹到杰斯脸上,让他差点吐了出来。狮子被液体沾到的地方立刻迸出绿色火焰、开始融化。但狮子仍在移动。桑堤往那东西的头部开枪,可是他手滑了,只好在狮子扑上来时滚地闪身。

  狮子仍追着桑堤,直到整座电动机械被烧得只剩金属支架和怒火,最后,缆线在杰斯眼前被烧融,狮身才瘫倒在地,变成一团熔化的恶火。杰斯立刻升高警觉,注意着草地。他们站在草地正中,如果火苗开始扩散,草地会像干柴一样点燃,而桑堤一定也想到了。因为他拿出一包粉末往火焰中央撒,恶火就此熄灭,只剩还乖戾地冒着烟的残骸。

  攻击沃夫的狮子头上有一个弹孔——就一个——而这头狮子跟其他头一样静止不动,实在是不可思议。杰斯看着狮子,然后又看着沃夫,他只是摇摇头。「是尼克帮我开的枪,我没那么厉害。他先解决了我的,才想办法解决自己那头。愚蠢。」

  「太厉害了,」汤玛士喃喃说道,但他说的不是桑堤的精准枪法。只见他抚过眼前的狮子像。「新版本——这么强壮。你们有看到电缆是怎么连接的吗?这是新的,团体掠食者,而且静默无声、非常危险。制作这些作品的工艺——」

  卡莉拉突然瘫坐在地,杰斯走到她身边。但她没有流血、没有受伤,只是盯着眼前静止不动的狮子。她脸色太过苍白,双眼太没生气;因她看见的并非自己的死里逃生,而是堂哥带来的那张纸。

  杰斯在她身边蹲下。「那只是要让我们分心,妳应该知道的。拉法只是要让我们有事好忙,让大家没注意到狮子靠近。」

  卡莉拉毫无生气的双眼移往杰斯,凝视着他,但杰斯不觉得她真的在看。「可惜那不只是分心而已。我们之中,其他人都没有家人在图书馆工作。杰斯,他抓了他们,他会杀了他们的。」

  「我们还不确定。」杰斯说。可是这话听起来好空洞,像是谎言。「卡莉拉——」

  「我知道;杀无赦。我是第一个感到切身之痛的人,但不会是最后一个。从现在起,他会去追杀我们所爱的每个人,我们得把话传到家人耳里,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卡莉拉抬起头。「你在流血。」

  「抓伤而已。」杰斯说:「达利欧更严重。」他默默伸手扶她起身,卡莉拉接受了。起身后,她走向那个西班牙男孩。杰斯觉得自己从没见过那么脆弱不堪、却又松了口气的表情——那就是达利欧见到卡莉拉平安无事时脸上的神情。

  杰斯别开头,让两人独处;同时也因为摩根正往他的方向奔来。

  「你没事吧?」

  「嗯,」杰斯回答:「我没事。」然后他伸出双臂,抱了她一下——就一下下。他怕她出事,但他也怕她,这让他感到虚弱又赤裸。不过话说回来,因为经历这般冒险,她的拥抱带来的安全感变得更甜蜜。他就在这儿,跟所有人一起,跟她在一起。就像回到一个比他心中定义的家更好、却更危险的归属。

  突然间,杰斯想起:他的确还有个家人在这里、与他一同历经生命危险。「布兰登?」杰斯一个急转身,四处寻找自己的弟弟。他刚刚就站在——哪里?在那儿——离葛莲和摩根很近。「布兰登!」

  只见他弟弟从草丛里冒出头,几乎跟电动机械一样悄然无声。「我想最好还是躲起来,反正你们似乎都很清楚该怎么做。」他扫视全场。放眼望去,狮子不是被摧毁,就是被制服,或者被桑堤放火烧黑、融解到只剩骨架。布兰登转过来望向杰斯时,脸上只有纯然的敬佩。他说:「这——这真是我看过最炫的事了。我本来觉得你们铁定会全变成狮子的美食,毕竟一头狮子就已经够糟了,这……这实在……」

  「这代表档案长在追杀我们。」杰斯说:「没有监狱,没有收押,他现在只想要我们死,包含汤玛士在内——或说特别是汤玛士。」

  「那他们实在不该派这些可怜的动物来办事。」汤玛士说:「摩根?妳觉得能帮我重写抄本吗?」

  「不行。」杰斯立刻说,可是同时摩根也回答。「当然可以。」

  汤玛士轮流看着他们俩。「所以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妳得保留体力。」杰斯迅速悄声对她说。

  「我上船再休息。」摩根说:「而且汤玛士是对的,不能把这些电动机械留在这里被图书馆回收。我们可以利用它们。」她对杰斯露出微笑,虽然勉强,但还是有点效。「我没事,这很简单的,我能做到。」

  才说完,她便走到汤玛士身边。汤玛士正蹲在其中一头关机的狮子身旁,熟练地按下面板、开启肌肤、露出内部构造。

  布兰登整个被汤玛士的举动迷住,杰斯把他转过身,面对着卡莉拉堂哥丧命的那片血腥草地。「这就是我们在抗争的对象,」杰斯说:「他们派他来送死,只为了让我们分心,让我们落入他们设计的陷阱、被一举消灭。这不是什么求和,而是这场战争的第一次交手。」

  布兰登面无表情地看着拉法的尸体。「你没数过。少了一头。」

  「什么?」杰斯问,但直觉已在瞬间让他听懂弟弟的意思。

  埋伏拉法的那头狮子从草丛间起身、向前一冲。

  杰斯把布兰登往一边推,自己则往另一侧跳。如果不是他们——不是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这招就不会有用……狮子脸上露出疑惑,判断力出现延迟,想要决定到底该先杀哪个。布兰登手脚并用地滑开,努力想从滑溜的草地上站起身;杰斯则从葛莲的书本上撕下一页,狮子转向杰斯的双胞胎弟弟,杰斯则跳上狮子的背。

  这个决定大错特错——他立刻这样觉得。因为这玩意儿体内的力量神秘又骇人,接下来几秒钟里,他只能用双腿夹紧狮子的肚子,双手绕住狮子的颈部。当狮子又甩又滚、又冲又抓地想摆脱他,他努力保护自己的性命。狮子的力道之大,把自己身上的弹性金属皮肤都扯破了。杰斯听到有人大喊、有人尖叫,有人——是桑堤吗?——下令要某人看在老天分上不要再开枪,然后他听见葛莲扯开喉咙、大吼着叫他撑住。杰斯双手紧揪狮子,不计代价地想结束这场疯狂的骑乘之旅。难道她觉得很好玩吗?不,一点也不好玩。

  开关,杰斯对自己说,虽然要放开抓得死紧的双手违背他所有直觉,他还是逼自己放开。结果,狮子下次大翻身的时候他差点被甩得飞出去。杰斯只好再次伸手抓紧,而且必须一直抓着不放——因为这只电动机械突然跳入空中,像个运动员般霸气又流畅地翻了一圈,重重四脚着地,然后一个侧滚翻。若非草皮柔软,杰斯早被压个粉碎。那股痛楚跟闪电一样热烫,强烈得让他无法承受。但随着狮子再站起身,那痛也马上停止。

  就是现在——

  他移动自己近乎麻木的手指、找到开关,在狮子瞄准双胞胎弟弟的喉咙、开始往前冲刺时——他用力按下。

  杰斯感到金属外壳底下的电缆传来震动,像一阵狂怒,也像挫败的怒火。但他知道自己想太多了,狮子没有感觉,它没办法有感觉。只是他仍觉得自己能感到那层皮肤底下不曾跳动过的心脏,传来某种嗜血的脉动——正好反映出设定电动机械追杀他们的人有多么嗜血。

  杰斯滑下狮身,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他的膝盖几乎撑不住身体,人也完全找不到重心,直到有一只坚定的手抓住他肩膀、稳住他的身子。他以为是汤玛士,可是一瞥眼才发现是葛莲。她嘴都要笑裂了。「做得好,杰斯。」她说:「你是被冲昏头了是不是?竟然干这种事?」

  「都妳啦!」杰斯还在喘气。

  「开什么玩笑,我从小就驯过马,你有几次被马甩下来的经验?傻蛋。」

  「一次都没有。」他承认。

  「所以你蠢啊。」葛莲揉揉杰斯的头发。但刚刚都那样了,他的头发早就乱得可以。杰斯把发丝从眼前甩开。「是很勇敢,不过还是笨得跟石头一样。」她走上前,伸手扶起布兰登。他仍整个人趴在草地上。「怎样?死了吗?」

  「真的是差点就死了。」杰斯的弟弟翻过身来看她。「天啊,真的只差一点。」

  「要不是你比我早发现,场面就难看了。」杰斯说:「起来吧,好手好脚的。」

  「我的灵魂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吶,」布兰登说完,一边闷哼一边爬起身。「你们常常这样是不是?我立刻重新考虑了一下我的决定。」

  「噢,你会习惯的。」汤玛士说。他似乎乐翻了。这是当然,他把其中一头狮子的皮剥了,正在里头翻来找去地移动电缆和部件,然后从身边的包包摸出工具来用。

  「他在干么?」布兰登问,杰斯只好再次把他转开。「杰斯,他这样修修补补也够久了,我们得马上出发。他们一定会加派更可怕的东西来,你也知道的。那个学者一定有回报消息,护卫队绝对在路上——还有狮子——他们会先派狮子来。」

  「如果他们要来纽约,那么路还很长,」杰斯说:「波士顿则是各种麻烦的大本营,他们已经一年没派护卫队过去了。我们一定有时间登船,只要你的船还在。」

  「船还在,」布兰登说:「我确认过了。」

  「那我们等汤玛士忙完就走,」杰斯说,然后不顾布兰登的抗议,把他腰上的手枪抽走,走到桑堤队长旁边。「长官,请教我怎么把那头狮子一枪毙命。如果这情况还可能发生,我们就得知道如何远距将其击毙。」

  离开前,他们把那位学者的遗体埋了,并以旗帜做标示。沃夫在那张讯息背后写了些字,丢进铜制狮子的血盆大口。

  杰斯看了一下。沃夫写着:亚历山大见。

  汤玛士处理完最后一头迷彩狮,把皮肤盖了回去。他一头一头启动狮子,杰斯则毛骨悚然地等着看汤玛士——或者摩根有没有做错哪个步骤。如果是这样那就更糟了。

  但当汤玛士伸手轻拍狮头,牠们只发出属于机械的轻柔呼噜,在汤玛士走动时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

  「快点,」摩根说:「杰斯,说『我是你的朋友』。你们其他人也一样,轮流说。」

  这感觉很蠢,但杰斯还是说了。只见所有狮子都转过来看着他。杰斯发现,它们是为了之后的行动,所以先记他。所有人都照做,布兰登也是。杰斯的双胞胎兄弟一脸半信半疑,杰斯也不怪他。汤玛士下令叫狮群排成包围着他们的队形,然后前进,狮群便听命行事,不再注意他们。这支属于他们、近乎隐形的金属军队一头头都受了伤,再被重新写入指令。它们就这样护送所有人回到岸边。

  现在他们有一群自己的狮子了。

  达利欧经过杰斯身边时说:「档案长说得没有错,我们真的很危险。」

  「我们最好更危险一点,」杰斯说:「否则就会全都没命。」

  见到停泊在隐蔽海湾的船上扬着熟悉的旗帜,杰斯竟不太讶异:那是亚历山大大图书馆的旗帜。金色的鹰头神之眼在强风中翻动,即便光线阴郁,看起来仍闪闪发亮。

  但杰斯知道这不是图书馆的船,因为他认出站在海滩上的女孩。她身边围着一群壮硕的男女,身上并未穿着特定制服。「安妮特表妹,」布兰登愉悦地喊道,一把将她抱起转一圈。「见到妳真开心!」

  「放我下来。」安妮特被他抱着,身子整个僵硬,声线转冷。布兰登放下了她,后退一步——很大的一步。「我决定假装你刚才没那么做。」然后她便不再理会布兰登,转开了视线。「杰斯表哥。」

  这女孩是个百分之百的埃及人,和杰斯毫无血缘关系。不过她是所谓生意上的表亲,而这个关系可说跟真正的表亲一样重要。她父亲是阿红.伊伯拉罕——从船只上的红色线条判断,应该没错——世上权势最大的走私犯之一……他也是亚历山大最有名的书籍走私者。就经营走私书本这门生意来说,亚历山大最危险、也最难如登天。因此她父亲可不容小觑。而年轻的安妮特虽然一副矜持娴熟、外貌姣好,却也一样聪颖危险。虽然她才脱离童年不久,在交易世界中还是学徒,却早已十分熟练。

  「你是在开玩笑吧?」杰斯问弟弟。「你找她来帮忙?大老远从亚历山大过来?」

  「我不是在亚历山大。」安妮特说:「我从埃及送了一船货物到墨西哥,也带了一些新东西要回去。绕路到这儿有点麻烦,所以你们要破费了。」她露出微笑——是对杰斯,不是对布兰登。「我爸可不做免费的买卖。」

  杰斯看得出来她不在乎布兰登。她似乎长大了。杰斯想。不只个子抽高,一身实用长裤,外套底下的身材也变得丰腴;她带着枪和刀,不过刀子看起来比较像是装饰,一头深色发丝俐落地高盘起来。她对杰斯点头致意,杰斯则朝她回了个更深的鞠躬。

  「你没先谈好吗?」杰斯问着弟弟,布兰登挑眉——相当熟悉的惹人厌表情。

  「用什么谈?我能赶来已经算你走运,我到处拜托人家帮忙,只为了赶来救你这可怜虫。爸可没把钱倒进我口袋,想要找管道撤退的人是你,你自己来谈啊。」

  「我很抱歉,」安妮特语气算很诚恳了。「但杰斯,你应该明白,这是生意往来,无关友情。」

  「我明白。」

  「那你有东西可以提出来交易吗?我不想把你们留在这里,落入——嗯——敌人手中。」

  杰斯转向汤玛士,他递出一只皮革文件盒。这一路上,他花了不少时间把机械图画出来,还写下清楚的指令。杰斯以双手举起盒子,安妮特的双眉挑得高高的,稍微移动了一下重心,但没有伸手来接。「除非那盒子里面装满阿基米德的手写文件,否则我不认为足够。」她说。

  「妳可以发大财。」汤玛士说:「这份内容将会改变世界,而妳可以参与其中。」

  安妮特接过箱子打开,看着机械图好一会儿,然后把东西全部放回去。「如果我们不想改变世界呢?我父亲就是利用商品珍稀这点才打造了整座帝国,你父亲也一样,杰斯。你想要摧毁这一切吗?」

  「对,」杰斯说:「而妳也一样。无论有没有我们,这个世界都会改变,安妮特。不管是现在、明年或十年后。图书馆现在死也不放手的财产正在一点一滴溜走,我们若是立刻改变,就能站在最前线、从中获利;要是紧抓过去不放,就等于顺了档案长的心。」

  「这只是纸,」安妮特说:「你只是拿了某个想法,画大饼给我。」

  「而妳就是拿这些想法做生意的人,」布兰登说:「还有纸,布莱威尔家也一样。我们应该团结不是吗,表妹?」

  安妮特没有答话,只是举起手把玩脖子上的项链。挂在项链上的戒指藏在衣服底下,但杰斯还记得很清楚。那戒指属于她被电动机械杀掉的哥哥,当时他们在想办法找出把电动机械关机的方法。杰斯是第一个成功并且活下来的人,而她——还有阿红.伊伯拉罕——就这件事而言还欠他一笔。

  布兰登微微移动身子,做好开打准备——杰斯发现安妮特也注意到了。她很快地瞥了右手边的男子一眼,做了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手势。有鉴于接下来几秒都无人丧命,杰斯猜她是叫男子先保持冷静。

  「妳愿意接受我的报价吗?」杰斯声音很轻,一派慎重地问她。他看得出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也知道她对于自己的青涩与责任非常清楚。她所做的决定可能会让她的家族受到致命一击,也可能得以保障未来的财富。对一个比杰斯还年轻的人来说,肯定是极大负担。

  「好。」说完,她露出微笑,彷佛觉得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轻而易举。杰斯挺佩服的,她骗人的能力又进步了。「当然,这是表亲之间的对话。若在我父亲眼中,这份报价还不够。因此到时我们就会进行家族间的谈话,我的父亲很可能就会直接与你父亲沟通了。」她婉转地用家族宣战当作威胁。杰斯从眼角余光看见布兰登准备开口。

  「好啊。」杰斯很快地用轻松惬意的口吻说,随后转向弟弟。「你同意,对吧?」

  布兰登的眼神一沉,但脸上的微笑就跟安妮特的笑容一样,随叫随来,也一样虚假。「当然,但先让我说清楚喔:要是伤害一个布莱威尔家的人,就等于伤害整个布莱威尔家族,妳懂吧?」

  「你父亲有两个儿子,」安妮特说:「我父亲只有我一个。阿红.伊伯拉罕也会血债血还。不过我们不要谈什么血债,好表哥;我们谈的是黄金——黄金成河——如果杰斯和他这位朋友没有胡说。」

  「黄金成河,」布兰登说:「每个人都能分到。」

  杰斯忍着不去想费城市政府倒塌时,班杰明.富兰克林的金色雕像融化后汩汩流动的模样。黄金成河。融化的雕像一定也流过了死者的灰烬、覆盖其骨骸,使之成为烫金的骷颅。

  杰斯闭上双眼,彷佛又闻到希腊火药的臭味,深吸一大口海边的空气——然后再吸一口。

  「其实,」汤玛士说:「我还带了其他东西,我觉得应该会有用。小姐,我想也许妳会用得上。」

  他的肩上有个背包,布料有烧焦的痕迹。杰斯记得那是他从费城拖出来的背包。当时汤玛士拒绝把背包留在现场。只见他把背包交给她,安妮特打开,姑且一看。

  袋子里装满书籍,全是用相同的红色皮革装订的。

  「这是什么?」她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双眼圆睁、望向汤玛士。「是日记。」

  「费城的纪录。」汤玛士说:「一百多年的历史,由纵火手亲手所写。我……我不认为他们的历史应该这样被消灭。」

  这就是他回去的目的,在他发现图书馆要摧毁一切的时候。历史;一座已成灰烬的城市的历史。

  众人静默片刻,接着安妮特朝他深深一鞠躬。「我接受你们的书籍做为撤离的全额费用,」她说:「我父亲会以该有的敬意看待这份礼物,谢谢你。」

  安妮特上了船,但没有立刻出发。「狮群得留在甲板下层,而且要关机,希望你们理解。」

  「当然。」汤玛士说。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留下一只。」

  「就当是礼物,」沃夫说:「致上我们的谢意。」

  这次安妮特真的笑了。杰斯想,她比他预期还成长许多。

  众人快速登船。杰斯帮汤玛士把狮群安置到狭小的空间里,一一关机。已经有人带摩根去参观船舱,沃夫和桑堤也是。达利欧站在扶手旁,看着船只从甲板驶离。

  他身边的卡莉拉没有特别在看什么,但她脸上有种神情,让杰斯不禁在她身边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妳还好吗?」

  「我在想堂哥的事。」她说:「每场战争都有伤亡。拉法在档案长把信件交给他的那一刻就算是死了。我祈祷我们能保其他人的家人平安。」

  「会的。我的家族已经连着五个世代成功躲避图书馆、安然度日,我们会确保他们安置在护卫队找不到的地方。」

  「如果他派人去威尔斯,葛莲的家人会让他们落荒而逃。」达利欧说:「威尔斯早已脱离图书馆的控制;我的家族有皇室身分,档案长威胁不到。这样看来就只剩汤玛士的家人要担心。他们在德国。」

  「我来处理。」布兰登说:「我最起码该做这件事,毕竟这趟旅程我一块钱都没出。」他晃过去跟安妮特说话,达利欧跟着他走。

  卡莉拉勉强咽了咽喉咙,有那么一刻,她的双眼闪着泪光,但瞬间就消失,彷佛是在她深埋心中的怒火高温里蒸发殆尽。她犹豫了一下,很小声地说:「杰斯?日落的时间已经过了,我得祷告。我想现在正是我最需要祷告的时候。」

  「妳介意我在旁边等吗?」他问道。卡莉拉对他露出微笑,那笑容里的勇敢和痛楚简直要让杰斯心碎。

  「你的神和我的神都愿意倾听。」她说:「也许你也该去对神说说话。」

  「我会试试看。你们怎么说阿们呢?」

  「阿们。」卡莉拉说完笑开,不过听起来还是跟英文版本有点不同。

  杰斯重复了一遍,然后她用杰斯的发音把这个词再说一次。当下只是令人感到……极为平静。

  卡莉拉对着圣城麦加的方向祈祷时,杰斯就站在一旁,也尝试了一下祷告——又或者更像某种协议。请让我获得力量、完成这件事,他说,也请让我够强壮,能在接下来的时日保护好他们。

  船只的引擎发出低沉而稳定的轰隆声,带着他们走进咆哮的寒冷强风中。

  朝英格兰前进。

  即时内容本讯息内容为警报,发送至所有图书馆管辖之港口码头——

  注意

  档案长有令,锁定所有抵达或离开码头的船只、登记归档,并进行调查。我们正在寻找一群危险的反叛分子,据信该群体将企图从各单位登岸。

  目前最清楚的资讯指出,他们已登上了一艘近期由美国离港的船只,不过目前仍无法确定船只位置。此船只在旅行期间可能会使用不同名称和旗帜。各位请尽所有努力,就算会中断一般交易、造成乘客不便,也在所不惜,务必找到这群人。他们的外貌描述已随信附上,这群人可能会穿着护卫队制服和学者长袍,做为伪装。

  他们是档案长和图书馆的敌人,必须不计代价、阻止其行动。

  本文内容为威尔斯亲王的大臣手写,附于上述命令中,发送至由亲王管辖的威尔斯及英格兰所有港口——

  亲王有令,请各位无视档案长以及任何来自大图书馆的命令。这批人要来做什么不法活动,随他们去。他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付费换取停靠权。我们不会替图书馆搜查叛乱分子,如果想来找,就让他们自己来,看能有什么进展。

  即时内容本文内容为手写公告,外交弥封后发送至大图书馆档案长,由威尔斯、英格兰、葡萄牙、土耳其、俄罗斯与日本统治者,及遭放逐出境的图书馆所属法国女王和美国殖民地联合签署——

  此讯息来自不受帕加玛和约管束之自由人民。该条款为图书馆及其政权主张,地位高于图书馆提供服务之国家法。知识的确珍贵,无人对此持反对意见,但我们已无法继续无视世代以降档案长的权力滥用,以及指使护卫队摧毁知识、而非保护之行为。

  过往的教训我们谨记在心。图书馆曾勇敢地独自面对黑暗,现在,我也要团结众人,对抗那座图书馆如今更严重的不公不义。我们不会与你们宣战,但在我们的领土内,将不会提供你们自由通行权,我们也不会再回应任何图书馆中立宣言。你已经选了边站,大档案长。证据指出你打压并摧毁那些你宣称尊敬以待的知识。我们不会再支持或默许图书馆的斗争。

  我国境内的图书馆员可以留下来继续管理、经营赛拉潘,但请注意:任何护卫队成员——不论以何种管道进入——包含陆路、海路或传动室——我们都会视为引战。遭驱离图书馆政权的法国女王在此严正提出声明,否则我们将在境内与你们宣战。

  愿古老埃及神祉能带领你从黑暗回到智慧与光明之途。

  我们在此签署协议。

  〔下为签名与印鉴〕

  此为档案长亲手写予艺作部长之附录,未编列入法典中——

  以为自己可以违抗我们?他们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但会是最后一个。如果他们想要战争,我们就全面开战。要是放任这些一点也不重要的国王、皇后和领导人试图控制我们,我们就会失去一切。违禁机械印压机的消息已经传开,我们必须及时阻止。我批准你下令护卫队立刻从我国前往此文件中反抗我们的所有国家。

  艺作部新任护卫队指挥官手写讯息——

  您想下什么令都可以,长官,但我拒绝为了一个老人的绝望和自大掀起一场赢不了的战争。我猜他会为此杀了我,但我身为军人,誓言效命的对象是大图书馆,而不是档案长。我必须告诉您,他已经威胁到我们所守护的一切。

  艺作部长给档案长的手写讯息——

  若想保住王座,就得树立榜样。而且动作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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