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墨水戰爭3:焚書圍城>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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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迪拉远远就找到医生的身影。「在那里,」她说:「穿长袍戴帽子的那个就是了。」说完,她立刻转身抓住路过的男子——杰斯猜想那应该是她的手下之一吧。说不定,伊迪拉也有权随意强迫民众服役。「带他们去找医生,把人看好;如果他们想逃,直接开枪。」

  「是的,长官。」男子说道,举手行礼的动作有点不标准。他很年轻,顶多二十岁,但眼神看起来老练得多。伊迪拉已大步离去,大声对着附近一群忙着拆掉起火建筑的人发号施令。他们想尽量将可用物资救出火场。这位刚接手的看管人打量着杰斯,接着打量摩根,然后说:「你们是爱书人。」

  「指控无误,」摩根说:「医生在哪?」

  「在那里。」年轻男子伸手一指,医生的身影登时变得非常明显,无法忽视。那是一位个子高高的美国原住民,一头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背上,还戴了一顶绑红缎带的宽沿帽。他身上的大衣已经褪色,虽然东拼西凑补上皮革和布片,但不知怎么还是保留了医官长袍的模样。他跟多数费城市民一样瘦得像根竹竿,但行动却如此流畅、自信。只见他穿过纠结聚集的人群,蹲在躺卧在地的人身边。

  「走吧。」杰斯与摩根一同跑上前。围观的人群并肩围成一圈,但杰斯本就擅长挤进不该进入的场合。他只希望身边的守卫不会太认真服从伊迪拉的指令,真的对他们开枪。但就算他开枪,至少他和摩根身边还有人掩护。

  挤过人潮后,杰斯发现自己站在一名倒地的年轻女子脚边,她正在大口喘着气,嘴唇上的紫蓝就跟清澈如釉的天空一样。医生在她身边弯身,手指压着她的手腕,然后放到她的颈部。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胸膛上,头也不抬,只是弹弹手指——他直直指向……杰斯。「包包里有个有盖的壶,上面有条红线。去拿来给我。」

  医生说的包包就在杰斯脚边,他弯身翻找。包包里有各式各样的小罐和小壶,大多都有缺角,但经过仔细修复。又是必须重复使用的物品,杰斯心想,这个东西在世界各地都算是普遍至极、随手可丢,但每个垃圾在这里都弥足珍贵。

  有红线的壶就在袋子底部——说红色实在是牵强了,这比较像毛掉的边缘上头带点橘。杰斯拿起小壶、交给医生,只见医生不耐地瞥了一眼。「嗯?打开啊!」

  杰斯照做。他一打开盖子,浓烈的气味就扑鼻而来,像油腻的寄生虫一样黏在杰斯喉头不散,他立刻又咳又呕,把小壶远远举往医生的方向。医生接过小壶,闻了一下,彷佛一点也不受刺激,将两指往壶中液体一蘸,抹在眼前倒地的女子人中处。她喘着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吸一口、再一口。每一口气都比前一口更深长,发紫的脸色也开始恢复得稍微没那么可怕。「很好。」医生说完,把小壶塞回杰斯手中。「盖子关紧,要是漏出来,我唯你是问。」

  杰斯点点头,憋住呼吸,把那壶可怕的液体盖上盖子。但不知怎么,那股臭气还是在他盖上盖子、用线头固定前钻进了口鼻。忙完后,倒地的女子便能坐起身。虽然还紧抓着医生的手,但她已经可以正常呼吸了。

  「妳吸了太多毒气,」医生告诉她。「上唇的药酒不要擦掉,要一直闻那个气味,直到肺里感觉不再像有液体才行。虽然药酒会灼伤肌肤,留下红色印记,但总好过没命。好了,等妳觉得有力气,就去帮助其他人吧。」

  「医生——」杰斯开口。

  「你是谁?」医生起身,扶着女子站好。他把女子交给两名在一旁紧张等待的民众,「你想干么?」

  「监狱那里需要你来一趟,」杰斯说:「有人严重烧伤。」

  此时医生才第一次用打趣的神情看着他,「啊,囚犯吗。是说你还穿着图书馆制服呢。你到现在还没被杀掉也真是走运。」

  虽然只是个简单的观察,杰斯却像遭人当头棒喝。他的确没想到这点,一心只担心着桑堤。然而,在图书馆不断轰炸费城的时刻,他竟然穿着护卫队制服。他根本应该遭到居民暴打一顿。「服装的问题我晚点再来担心,」杰斯说:「你来是不来?」

  「我要先治疗自己人。还有人要帮忙吗?有吗?」没有人上前寻求医生关注,他只好叹口气,回头望向杰斯。「你的朋友也穿护卫队制服吗?」

  「对。」杰斯硬逼自己迎向医生冷酷的目光。「你也宣读过医官誓言,你会永远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那都是多少年前——在多少不堪的往事之前了,」医生说道:「现在没人会要我坚守誓言。」

  「人是不会,神却会。」

  「那我死后的生活必然十分有趣。」高个男人一把从杰斯手中夺回包包——即便杰斯受过护卫队的精良训练,反应力算不错,他仍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走了。男人把包包背回瘦骨嶙峋的肩头。「怎样?走啊,有病人在等我不是吗?快带我去!」

  「是,医官——我是说医生。」

  「是亚斯库娃提悟医生!走!」

  杰斯推开人群,寻找摩根的身影。她还在原地跟守卫一起等着,守卫显然不太想让他们两人都离开视线。一看到杰斯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高个男人,摩根立刻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医生,」守卫对医生说道:「有一名囚犯受伤了。」

  「这男孩说是烧伤。」

  「是的。」

  「值得我花时间吗?」

  守卫耸耸肩。「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亚斯库娃提悟迈开大步,其他三人得小跑步才跟得上他的速度。一路上没有人拦阻,原先混乱的场面已在他们去找医生的短暂片刻中变得有条有理,一群群工作人员分布在每一栋起火的建筑处,其他人则在冒烟的残骸中翻找可用物资。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而且沿路上没有人突然呼喊医生协助,这让杰斯松了口气。

  他们一到公园,亚斯库娃提悟的步伐就变得更快,连杰斯都觉得很难追上。就算他努力追赶,抵达监狱时仍慢了医生三步。亚斯库娃提悟早已蹲在桑堤和沃夫身边。

  他迅速看了一眼伤口,摇摇头,把破烂的包包从肩上卸下,什么都没说,先举起桑堤的手臂,在烟雾弥漫的午后光线下检视。杰斯才发现时刻已接近黄昏。

  「你受过训练吗?」沃夫提出质问。这位费城医生瞇眼望了他一下,没有理会。他的视线绕过杰斯,停在刚赶到的摩根身上。

  「喂,那个女生,从我包包把绑着绿线和黄线的小壶拿出来。」他说。

  摩根打开包包翻找。医生别开眼神,但好像注意到什么似的,又把注意力转回她身上。他仔细打量摩根,张嘴准备说话。

  可是摩根抢先一步,头也没抬地说:「是,我也感觉得到你有这个能力,虽然没有强到让你被送进塔里,但也够了。你是他们唯一的秘法师吗?」杰斯知道自己一定一脸呆样,毕竟他从没问过秘法师能不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他没想过要问。摩根看到他的表情,抬起头。「优秀医官通常都有这个天赋,不过能力不会强大到成为秘法师。」她说:「而他已经很接近秘法师的标准了。」

  「对,是很接近。我年轻的时候跟着秘法师做事,开发图书馆的药物。」医生说:「而且妳说对了,我是这里唯一有类似秘法师能力的人。我已经尽了全力,但妳比我强大得多,我预先准备的东西能靠妳的力量大幅增加成功的机会。如果妳愿意,请妳协助我。这样很可能也可以救妳朋友一命。」

  摩根找出绑着绿线和黄线的小壶,打开盖子——虽然那些线跟之前的红线一样,几乎看不出颜色。摩根把手指往壶里蘸,闭上双眼。只见一抹淡淡金光显现而出,彷佛从她的肌肤传进壶中。摩根接着把小壶交给医生,医生闻过以后,点点头,从腰间取下一把软刷,将壶里的东西抹在桑堤的烧伤处。杰斯心想,是真的在发光啊。虽然是非常微弱、淡淡的光芒。

  「太好了。」亚斯库娃提悟说:「绝对不要抗拒自然界的法则,除非妳有时间、有精力。但我猜妳早就知道了。如果用的是药水,妳能轻松让疗愈力变得强大。但要把毒药变成药材就得投入大量时间、强大能力和大把精力。」他停了一下,看着自己正在涂抹的油膏;这东西仍在闪闪发亮。「小女孩,妳的能力很强,也很珍贵。最好小心藏着,否则妳就会被挂上项圈,送到铁之塔为他们效忠服务。」

  「我逃出来了。」摩根的话让对方挑起双眉。亚斯库娃提悟指了指袋子,摩根把东西递给他。「你不跟贝克说我的事吗?」

  「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毕竟,你们八人跟着两名纵火手过来,他们一定会告诉他。」

  这是当然,亚斯库娃提悟说得没错。贝克一定知道。就算他什么都还没说,那也只是暂时而已。

  摩根没说话,但很快瞥了杰斯一眼。此举表达了一切情绪:忧心,又混杂一些杰斯没办法马上看出的想法。她有些打算,杰斯心想,这念头让他心里发寒,他不愿摩根拿自己去冒险。

  「我可以多帮你一点,」摩根低声对医生说道:「至少就桑堤队长的伤势来说,我可以做到,只要你同意。」

  杰斯看着她有系统地强化亚斯库娃提悟医生的每一瓶药物,医生则一层层把药物抹在伤口上。现在他正在检查桑堤手臂的其他部分,桑堤则在杰斯没注意的时候进入失去意识的美好状态。所以,就算医生在做事时让他的伤口发疼,他也没有感觉。

  「你受过图书馆训练,」沃夫说:「但你离开了图书馆。」

  「我的族人久远以前就在这个城市里外生活。」亚斯库娃提悟说:「这是我们的土地。纵火手接手后,他们就被困在里头。我的族人需要医生。如果我照图书馆的指令行事,就会对不起莱纳佩人①了,不是吗?」

  杰斯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医生又往伤口抹上一层药膏。沃夫不断用怒目打量亚斯库娃提悟。医生没有抬头,只是说:「你是学者吧?你也有一点能力。」

  「还不够。」沃夫说。

  医生用修长的手指朝着正在渗液、烧焦的伤口抹上更多药膏。「无论是怎样的能力,都是有用的,」他说:「爱和能力,两者皆是。你待在他身边,他需要力量。」他往后一坐,皱着眉,再次打量那条手臂。杰斯隐约觉得他不是用一般人的视角在审查伤势,摩根也常露出那种彷佛穿透万物、失焦空茫的神情。「好了。如果我们能控制住感染,他就会活下去。至于手臂还能不能用——」亚斯库娃提悟扭扭肩膀,做出个奇怪的耸肩。「可能可用吧,我早上再来检查一次。」他关上那些瓶瓶罐罐,放回包包,然后停下动作,对摩根点点头。「做得好。」

  「谢谢。我今晚会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医生挑眉,然后眉毛又拉回笔直。他凝视着摩根。「不要觉得自己有能力就一直去做。能力就像一把火,若是不尊重这个能力,下一秒就可能引火自焚。我看过这种事,妳呢?如果妳走火入魔,燃烧的速度将会非常的快。」

  摩根喃喃说了声谢谢,医生便再次离去,跨步的速度快得让走在他前面的人只能慌乱让开。虽然医生一身破烂,像田里的稻草人,仍散发出一股奇怪的优雅气质。杰斯想,他可不会希望与这人对打。他非常确定一件事:这名治疗者如果想把他五马分尸,速度会大概跟医好他的速度一样快。

  摩根走到桑堤身旁,伸手放在他没有受伤的肩上。「学者,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试着加快愈合的速度。」

  「好。」沃夫说:「他越快能起身,我们就能越早能开始计画怎么离开这个破地方。」虽然沃夫口气听起来很公事公办,但他脸上有着恐惧和哀痛——只出现一瞬间,然后就再次消失。沃夫的注意力转移到杰斯身上。「谢谢。」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沃夫很少这么有礼,更别说表达感激。杰斯是到这时才理解他有多害怕失去尼克罗.桑堤。「去把史莱伯找来,我要好好听听一切。」

  汤玛士更新了最新消息:杰斯和汤玛士的工作是组装印压机,其他人则负责建档黑色档案室的书籍。桑堤现在的状态无法承受任何讯问,贝克也不可能把这视为他们耍的伎俩,毕竟伊迪拉亲眼目睹希腊火药造成什么破坏。所以,他们算是躲过了一次危机,虽然这反而让桑堤深陷另一险境。

  「很划算了。」沃夫说:「如果当他的口笔译,我们就有机会……抹去一些有用却可能导致危险的资讯。」

  杰斯闻言不禁皱眉。「这不是审查吗?」他说:「所以我们现在变成档案长那种人了吗?」

  「所以你想把连图书馆都觉得危险的军火发明交给威灵阁.贝克吗?」

  言尽于此,杰斯心想,他没有立场反对了。但他不喜欢。他不禁想,最开始是否就是这样呢?几名学者诚恳对档案长提出建议,说那些发明真的太先进了,会造成太多伤害。究竟是谁把第一本书放进黑色档案馆?纪录已全成灰烬,他们将永远不得而知。但是本着一个当下似乎非常合理的理由,就可能轻易重蹈覆辙。这使得杰斯心里萌生一股忧虑。

  然而,显然其他人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沃夫和汤玛士继续接着讨论贝克提出的其他要求。「还是会有人看着我们,」汤玛士说:「但至少不会被锁起来了。我们也会有东西吃,看他们能给多少,只是就我观察,大概不会太多。」

  沃夫点点头表示心满意足。「我会去跟守卫谈谈,但今晚恐怕不会拿到配粮,毕竟这座城市得先自救。我们明天再跟他们要吧。」一提到食物,杰斯的肚子便发出了一声不悦的咕噜。他回想着上次有空吃东西是哪时候……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而且份量似乎少得可怜。

  一直在旁注视一切的卡莉拉、达利欧和葛莲陆续走近。卡莉拉弯下身子,伸手轻放在沃夫肩上。「长官?他还好吗?」

  「睡了。」沃夫说:「他们的医生很称职,我希望这样就够了。」

  「守卫说监狱里的烟雾散了,火也已经扑灭,虽然有过协议,但我们最好还是回去睡里面。即使他们没说,但如果我们今晚去避难中心过夜,那些家园被炸毁的居民恐怕不会让我们好过。我看还是不要赌这把比较好。」

  「桑堤队长在里面能得到更好的休养。」汤玛士说完,走上前。「让我来吧,长官。」

  沃夫沉默了几秒,没有回应,最后只是点点头,站起身。汤玛士抱起桑堤,小心地不去碰到抹上药膏的烧伤手臂。他好像完全不觉得桑堤太重。当汤玛士抱着失去意识的桑堤通过窄门、走进监狱,其他人也鱼贯跟上。摩根抢先一步去巡视每间牢房,最后指着达利欧的那间,而达利欧也很识相,没有抗议。「这间最好,这里最温暖。」摩根说,汤玛士随即把桑堤放在床垫上。「谢谢你,汤玛士。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汤玛士让桑堤的头对着墙面,这样一来,他受伤的手臂就能平放在可固定处。摩根则跪坐在床边,仔细观察伤口。杰斯感觉得出来,她看的东西跟自己肉眼所见大不相同。摩根的手指在伤处上方张开,于空中划出某种特定图样。接着她吐了口气,闭上眼睛,静止不动。

  沃夫站在牢房角落,全神贯注地看着桑堤平静的脸庞。

  「没我们的事了。」汤玛士低声说,杰斯听了点点头。「我们最好去贝克的工作间清点他们有的素材,准备明天开始组装。能越早弄清楚有什么东西可用,就能规划得越详细。」

  虽然现场真的完全无事可做,要这样离去还是很困难。杰斯的视线流连在摩根脸上——一张没有任何动静、安详却又莫名紧绷的脸庞。不论她在做什么,杰斯知道,之后一定都得付出些代价。杰斯彷佛能看见那股力量从摩根身上涌出——或说能量,或精华,不论怎么称呼都好——流入桑堤队长的伤处。他记得亚斯库娃提悟的警告,也不知道她得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但不论怎样,她都无法置之不理。

  就这点而言,杰斯和摩根一模一样。

  工作室完全是垃圾堆。

  费城拥有的工具和素材,再怎么婉转也只能说是一团糟:从废墟拆下来的破烂金属片、砖头碎块、碎石头、看起来很老旧的皮革断片重新编织、上油。这里缺绳子,他们把仅有的存货小心储放在桶子里。

  木头也不多——而且看起来多是历经风霜的破片。有几块大抵是从城墙里树上砍下制成的新木板,整齐堆成小小一迭。杰斯心想,除去绝望的居民,还有图书馆的连环轰炸。这城里还有没倒的树木也真是奇迹了。贝克一定订立了严厉的罚责来御戒砍树行为。

  「不算太糟啊,」两人审视这令人失望的存货后,汤玛士勉强装出开朗的口气。「我还用更少物资做过更多东西呢。那个锻炉能用吗?」

  「能,但是燃料所剩无几。」跟着他们来的守卫说:「我们不能用木柴,不过有些煤炭,不多就是了。可以给你们送几本空白书页来烧。」

  这念头让杰斯打了个冷颤。「有没有没爆的希腊火药瓶?」守卫闻言皱眉。「我们一天只需要一到两滴,再加上一点点煤炭,这样就能让超高温的锻炉保持热度一整天。如果需要,连石头都能烧。」

  「我们没有用到的部分可以交给你保管,」汤玛士连忙补充。「我明白你不希望我们自由取用。」

  「你说得很对,就算贝克大人同意,你们也不准张扬。竟然让图书馆的人拿到希腊火药?这里的人要是知道,肯定会把你们大卸八块。」

  他说的没错。超过一个世纪以来,对纵火手来说,图书馆就是他们没有固定形象的天敌。做为代表图书馆的人——有血有肉,又脆弱不堪——他们现在还活着实在是奇迹。只要有一丝一毫背叛他们的迹象,费城的居民绝对会立刻跟他们翻脸。

  「我们会帮你们打造对付图书馆的绝佳武器,」汤玛士说:「杀了我们等于扼杀你们胜利的机会。」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贝克大人爱怎么想是他的事。」守卫现在毫不掩饰心中的恨意,直瞪着他俩,「但如果我可以决定,我们会把你们丢在书堆上烧死,再把骨骸扔到城墙外,让你们的朋友去哀悼。」

  汤玛士与杰斯交换了个眼神。「你知道我们被图书馆判了死刑吗?杀我们等于帮档案长的忙,不是在帮你们。」

  杰斯说:「他说的是真话。我们是档案长的敌人;我们在想办法把他扳倒。」

  「你们?还有那群小鬼?」

  「你顶多比我们大三岁,可是你打多久的仗了?我猜是一辈子吧?」

  「我恨的是图书馆,不是档案长。就算把他扳倒,那个制度还是一样腐败,他们只会再培养出一个跟他一样的接班人。」

  「他说的对,我们还得做很多修复工作,才能确保不会再有像档案长那样的暴君崛起。」汤玛士对杰斯说完,转身看着守卫。「你叫什么名字?」

  「德沃。」他的口气很不情愿,似乎觉得说出名字等于建立一段他完全不想要的长期关系。

  「德沃,五百年前,大图书馆误入歧途,但它仍散发着光芒,只是现在比较黯淡。要是直接把这光熄灭,反而会让所有人陷入黑暗。」

  「少在那里试图收买我。」

  「好吧,」杰斯说:「总之,贝克要我们帮他组装一台机器。如果我们不能锻造零件,要怎么完成任务?我们需要希腊火药,不然就要用上大量燃料。这是他要的东西。」

  德沃怒目瞪视,但仍点了点头。「我会转告伊迪拉。还要其他东西吗?」

  「蜡。」汤玛士说:「铸零件用的。有没有用过都可以。」

  「蜡烛是短缺物资,就跟木头还有其他该死的物资一样。」

  「等我们用完,会把蜡重新做成蜡烛,损失不会太多,我们可以保证。」汤玛士搓着双手。「德沃先生,请你放轻松。我的朋友和我会在这里把所有储存物资翻过一遍,今晚将会很漫长,我保证,除了对谈和写字,我们不会做其他事了。」

  在灯光下,汤玛士的脸色相当健康。杰斯认为,这不是因为他们刚从牢房脱身,还取得相对的自由,而是因为,不论有多破烂,工作室都是他真正的归属。汤玛士很期待能好好检视这些工具和物资,资源再短缺,他都准备好要利用一番。汤玛士就是这样喜欢挑战的人。

  汤玛士的细心盘点几乎花去整晚时间。德沃尽了全力想保持警戒,但在杰斯和汤玛士详细列出工作室所有内容物清单时,他终究还是打盹了。当然,有些物资跟印压机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不论怎么利用,这些东西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完成后,他们用炭把计画图画在工作室的石头墙面上。

  计画图也完成后,两人已经脏得跟烟囱清洁工一样。汤玛士完成素描的最后一笔,然后两人一起后退一步,在那盏孤孤单单的培根油灯闪烁的火光下欣赏这最后的作品。那灯不知道燃烧了多少次,还散发出臭气。「还不赖嘛。」杰斯说:「要是能用好点的素材来组装就更好了,不过——」

  「不过这也行得通。」汤玛士同意道:「我们甚至不需要等其他素材送到。组装这台机器会很辛苦,但还是做得到,对吧?」

  「对,」杰斯表示同意。「这里的木头应该足以搭起骨架,不过我不确定像这样半坏的材料在压力下能撑多久就是了。接下来我们只要做出弹簧、字盘和引擎——纸张可能会成为问题,我猜在这地方纸应该跟木材一样珍贵。」

  「怎么会呢?他们都在烧空白书页了。」汤玛士说:「我们只要拿一些裁来用就好。」

  他说得对。对空白书页来说,这样的命运比起单纯拿来点火、喂养纵火手的狂热好多了。「我去跟贝克要一些。」杰斯说完,打了一个连自己都很惊讶的大哈欠。时间已经不只是晚,长夜甚至已准备迎向清晨,杰斯这才发现自己早过了精疲力尽的阶段。他瞥了在门边睡瘫的德沃一眼,见对方离得太远,应该听不见,而且看那沉睡的程度应该也不会在乎,但他还是压低了音量,用气音说:「汤玛士?你确定这计画会成功吗?」

  「印压机吗?会的。」汤玛士说:「只是关于阿波罗之光得先做点前置作业。我们需要玻璃来做镜子,还有其他部分。」

  「如果没有成功呢?」

  「那我们就会死在这里,」汤玛士说道:「杰斯,我在笼子里是活不下去的。」

  杰斯脑海中的画面令他浑身发冷,他彷佛能看见不久前的那个汤玛士——饿得半死、伤痕累累、全身颤抖,头发乱得跟稻草一样,满脸胡碴,让他看起来老了好几十岁。他现在好多了,但跟以前的那个汤玛士.史莱伯还是天差地远。那个男孩从不认识绝望,而这个汤玛士双眼下方的黑眼圈在在说明,他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不知绝望为何物的日子。汤玛士不能回到牢笼,沃夫也不能。沃夫曾默默承受,但这分沉默太重,需付出的代价一目了然。杰斯听过他在噩梦中的哭喊。

  「我们要多少时间?」杰斯问。

  「这……我不确定。」汤玛士说:「印压机本身只要几天,但阿波罗之光……镜子要一整天。而且是在没人来质疑我们的工作的情况下。所以应该要两天,我们还得小心。我会请教卡莉拉聚焦数据,所以至少要一个礼拜才能准备好,到时候就得找到能量来源了。」

  「到时就交给我。」杰斯再次被哈欠卡住,汤玛士的微笑变得更灿烂了。

  「今晚就这样吧。」他这名大个子好友说道,拿起一块湿布走向他们精心以煤炭画下的图像。杰斯张嘴要抗议,但是汤玛士摇摇头。「我都记下来了,这图可不能留在这里被其他人看见。」

  墙面清干净后,杰斯走上前去,用脚推推德沃的椅子,守卫瞬间惊醒,伸手去摸枪。「我们今天要做的事做完了。」

  德沃喃喃地念了几句,大概不是什么好听的赞美,然后带着他们走回监狱。

  杰斯无从得知现在的确切时间,不过月亮已开始落下,整个世界似乎正以高速往清晨时分移动。经过达利欧先前的牢房时,杰斯往里头望去。桑堤队长仍躺在其中一张卧铺上沉睡;他从牢房另一头认出摩根的棕色鬈发,她面对着墙入眠。

  裹着薄毯的沃夫一感觉到他们走近,立刻清醒过来,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粗糙石块。等微光照亮杰斯与汤玛士的脸庞,沃夫才放松。他放下薄毯,站起身,走到狭窄的长廊上与他们会合。「动作还真慢,」他说:「做得成吗?」

  「印压机可以,可能还可以做些其他的东西。到时能有效帮助我们穿过这些墙。」

  沃夫听完,沉默地考虑了几秒,然后说:「别冒不必要的险,懂吗?」

  「懂。」汤玛士说:「但无论什么事都是冒险,长官,这你是知道的。队长还好吗?」

  「在休息。医生跟我预想的不一样,他不是傻子。」沃夫说出这种话已经算是很厉害的赞美了。「摩根一直照顾着他,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她没尽全力,桑堤肯定会失去那条手臂——不过这个可能性还是有。」

  沃夫那种故意装出的冷静最让人心痛。杰斯瞥了桑堤一眼,很快又别开头。他已经不能多做什么了。「这个过程她耗损了多少?」

  沃夫过了好一会儿没回话,也许他是认为杰斯还没准备好听答案,最后,他终于开口。「秘法师的力量来自他们的生命力、他们的精华。他们用这种力量去转变、改动另一个有机或无机物的本质,而生命力就会……受到影响。你就想成水吧,要是把脏抹布往里面蘸,抹布是会变干净,可是脏东西还在。」沃夫终于把视线迎向杰斯焦灼的目光,而杰斯好希望他没这么做。「铁之塔里的秘法师是经过长期的尝试才接触这份工作。他们写下手稿、公式和相关准则——像滤网一样,这么一来,腐败之物就不会直接接触到他们。日复一日直接使用精华能力……是很危险的事。大家会这么害怕女巫是有原因的,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把秘法师称为魔术师。」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魔术师吧?」汤玛士问道:「他们有与生俱来的能力,就跟有才华的工程师是一样的。」

  「工程师的天赋并不会打从内心自我摧毁。秘法师若没有受到控制、不知道界线……」沃夫摇摇头,「就会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这是很危险的——她很危险。她学得太多、太快,没有人能拉住她。」

  杰斯咽咽口水。他不喜欢这番话要传达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是事实。「那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做不了。」沃夫郁郁地说道:「因为,如果我们想活下去、想要逃脱,我们就需要她。我们需要她挤出的每一点能量。对此我很抱歉,但你跟我很像:为了达成目的,我们会不择手段——即便这么做代表让自己在乎的人去冒险。」

  沃夫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回到桑堤身上。杰斯知道,他想起桑堤为了他不知道踏上这条吃尽苦头的险路多少次,而且只要桑堤还撑得住,在这条路上就算得用爬的他都愿意。

  我跟你不一样,杰斯心想。但他心底知道,其实他们一样。不知道从多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做人要实际。

  汤玛士说:「其他人都没事吧?」

  「还好。你们饿了吗?」

  「快饿死了。」杰斯说道。他的肚子一边绞痛,一边咕噜大响,活像头野兽。

  「葛莲偷了一点食物给我们,虽然不够,但我猜这城里应该没人能拿到更多配粮了——除了威灵阁.贝克以外。」沃夫朝着他们牢房空空的卧铺点头,「快点吃一吃,趁能睡就多睡点,时间真的很晚了。」说完,沃夫便回到桑堤床边那难睡又冰冷的地面,用薄毯把自己包好,不过几分钟便再次入眠——至少看来如此。

  汤玛士已在没有点火的暖炉旁架上找到一小堆起司和一小块面包。即便他的体型是其他人的两倍,他仍很努力不让自己吃超过该分得的量。杰斯狼吞虎咽地吃下较小的一份硬面包配软起司,简直是天堂般的美味,但只能尝这么一口。他还想再大吃十几倍的分量,但他强迫自己把剩下的留给其他人。他们一定什么都还没吃。杰斯手边只有冷水能配着食物咽下,但他才喝到一半,汤玛士已躺在卧铺,进入半沉睡状态。

  杰斯爬上另一张床,吹熄油灯,灯芯还在慢慢熄灭,但他早失去了意识。

  杰斯被嘴里的金属臭味(那是希腊火药的毒气残留物)和倾泻而入的晨光唤醒。达利欧.圣提亚哥站在他身边,俯看着他,双手扠腰,用膝盖推推杰斯的卧铺。「废物,起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啰。」

  杰斯用手肘撑起身体、环顾四周。根据背脊僵硬的感觉,杰斯知道自己昨晚睡着后大概没怎么动。虽然他应该保持警戒,但肯定没做到。卡莉拉早就起床了,正在忙东忙西,一边把发丝塞进头巾底下,朝杰斯露出个心不在焉的微笑,再从架上拿起一小块硬起司。葛莲在牢房另一头,先又倒立了一会儿,再做好几下快速的伏地挺身才起来。

  然而,当杰斯望向对面的牢房,却只见到两张空荡荡的卧铺:桑堤不见了,摩根也是。沃夫的毯子被丢在地上。

  杰斯坐起身,直盯着达利欧。「他们人呢?」

  达利欧平常那副自大的神情变得……收敛了些。「队长醒来时不太舒服,今早他们把他移到医官住处了。」

  「不太舒服?那是什么意思?」杰斯一甩双腿下床,站起身发出质问。达利欧摇摇头,别开了视线——他竟然无话可说?这种情况可不常见,完全无法安抚人。「摩根也跟他们去了吗?」

  「她说不要叫你。」

  因为她天杀的知道我会跟,而且可能会想阻止她的自杀行为,杰斯心想。那瞬间,他心里那股引发反胃的绝望感实在太强烈,令他动弹不得。最后,他清清喉咙说:「所以你就很好心地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吗?」

  「不是,」达利欧说:「汤玛士去工作室了,他叫我给你这个。」他伸手从外套口袋掏出一片薄薄的碎布,散发汗臭味——杰斯心想,这是从汤玛士衣襬撕下来的。小布片上用整齐的迷你字体写下讯息,只稍微晕开了些。杰斯把布片拿到光下仔细阅读。

  「他觉得我可以上哪儿弄到这个东西?」杰斯说:「肯定不能跟贝克要,他会问太多问题。」

  「汤玛士说你资源很多,」达利欧说:「他也没说错啊。」

  葛莲在长廊尾端,像只巨大又危险的猫一样伸展着身子,然后走到卡莉拉身边。两人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留达利欧和杰斯独自在监狱。不知怎么,杰斯觉得他俩现在的独处状态是达利欧要求的。

  「好了,」杰斯伸手去拿靴子。「怎样?」

  达利欧在汤玛士床上坐下。「在少了桑堤的情况下,这群人中你跟我应该要接下策士的位置,你同意吗?」

  「你说的话我很少同意,」杰斯说:「但这次算同意吧。」

  「那在桑堤——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该由我们来想之后的棋步。」达利欧说:「不是只想到明天,不是只想到下个礼拜,不是只有逃脱计画。我们想的必须超越这一切。」

  「超越到哪儿去?」

  「这个问题,」达利欧说:「就是你下棋不如人的原因。要不要跟我去走走?」

  「我们交情没有那么好,怕你忘了,提醒你一下。」

  「放轻松,废物,我可不是突然想要你陪,但我挺想去墙边散散步呢……」

  这话引起了杰斯注意。「你意思是?」

  虽然屋里已经没人,达利欧的声音还是压得非常低。「我意思是,昨晚我跟两个声名狼藉的家伙交上朋友,那时他们想赌三只蟑螂哪只跑最快——喔对,最后我赢了,大赢一场。其中一人是贝克的守卫,他们有管道取得一些很烈的酒——但我先说,品质不是很好。他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告诉我,今天他们会在东墙加派人手,但我猜他大概不会记得太多对话内容。」

  杰斯的思绪立刻开始运转。墙边加派人手的意思就是,他们预期会发生些什么——不是有人要出去,就是有人要进来。如果是图书馆要挖地道进入,八成不会预先通知,即便轰炸时那么有礼貌也一样。所以这就表示……

  杰斯穿上靴子。「我们去散散步吧——好朋友的散步。」

  「我就知道你一定懂我。」达利欧说完,两人起身一起走向门边。

  「麻烦你不要一直这么想。」

  「如果我们找到这条地道,」达利欧一边说,两人一边走——姿态如此悠闲。他们穿过墙边一条满是崩垮建筑的街道。「接下来呢?」没人看着他们。费城居民全都在残骸中整理可以重复使用的砖块、金属和木片,艰困地修复所有还救得回来的资产。

  「尽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走一遍,还要找出口,想办法搜到可走的小路,有机会时可以利用;想出可以让我们逃脱又不被扎营在外的护卫队抓到的方法,联系到人协助我们离开这里、离开美国。」杰斯想都没想就列出这些事项。达利欧听完,严肃地点点头。

  「我说过,你不太擅长下棋。」达利欧说:「你的格局太小了。」通常他说完这话,还会露出一抹狡诈的笑容,或至少会配上谄媚的口吻。但现在他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这些都先跳过。你想的东西都很重要,一点也没错,但问题在于: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活下去。」

  「是要赢。」达利欧说:「你要怎么赢?」

  「我?不是你吗?」

  达利欧深呼吸,叹了口气。「我们都知道我的野心跟你是不一样的。你想要改变世界,我只想得到我要的东西——不论那是什么。」他耸耸肩:「你不是有雄心壮志?不如跟我说说你想达成什么目标。」

  「好吧。」杰斯说:「我要赢,这就表示要打败档案长,让所有人再次活在安全的环境中。」

  「当然,还要改变全世界最古老、最强大、权力最广的机构的中心主旨和行事方针。」

  「要这样说的话也是没错。」杰斯安静了一会儿。散步的感觉很好,有阳光、有微风,还可以伸展一下双腿。「下棋的时候,如果要赢就是要拿下国王。所以我们要拿下档案长。」

  「国王,对。」达利欧双手交迭在背后,两人继续走着。「要拿下国王有两种方式:硬干,或偷袭。我们做不到硬干——至少我是这样认为。所以如果要赢,就得计画一场让他始料未及的攻击。就棋局来说,你不是要跟对手下棋,是要让对手来跟你下棋。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看着其中一颗棋,这时你就可以移动其他棋子。」

  「我们为什么该死的在讨论下棋啊?」

  达利欧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杰斯。突然间,杰斯觉得自己的好友宛若老了一倍,像个肩负重任的政治人物。「因为沃夫是个老实人,桑堤也是。他们仍打从心底抱着忠诚,而且也不太擅长说谎。卡莉拉和汤玛士也是一样,从里到外都那么单纯。你、我和摩根——我们不一样。我们知道,有些时候必须采取权宜之计,知道总有必须隐瞒欺骗的时候。若是情势所逼,我们三人可以不择手段,你不觉得吗?」

  杰斯看着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达利欧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杰斯也与他同行。现在整个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变得更加严肃。「那葛莲呢?」

  「葛莲也忠诚,但同时也能不择手段。我不知道她到底会支持我们还是对抗我们,我认为机会是一半一半,所以现阶段决定先把她搁在一边。」

  「你现在是说,你要计画一些连我们的好友都不知道的事,」杰斯说:「一些其他人不会支持的事。」

  「对。」

  「而你已经有计画了?」

  「没有。」达利欧说:「我有目标,你才是要做计画的人。以我对你的了解,只要给你时间,你就会知道哪些事情是一定得做的。我之所以提出,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想——但一定要是没人预料得到的,如果沃夫和桑堤能看出来,档案长就看得出来。他们受的训练是一样的。我是声名狼藉的害群之马,你是小偷,又是罪犯,而摩根这辈子都在逃离图书馆——你看出差异了吧?」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对,而这也会让我们付出代价——胜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达利欧清清喉咙,突然换了个很不一样的口吻。「看看,新朋友来了。」

  另一个贝克的守卫——这次不是德沃,换了个年纪较大的——在远处走着,加入了他们的散步——一面监视。杰斯早已预期会有这种情况。往外墙的路途才走了四分之一,杰斯就能感觉到麻烦将至。

  他们一直小心翼翼跟外墙保持一段距离。由于策略之故,墙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费城守卫站岗,意味他们不论如何都离不开前后两组守卫的视线。杰斯昨天观察过西侧的守卫,达利欧说的对,东墙的守卫人数增加了。杰斯与达利欧目前位置很接近中间了,还是有四名守卫,彼此离得很近。他们看起来没那么放松,一看见杰斯和达利欧并肩朝他们走来,其中一人(杰斯注意到他的块头最大)便走上前来找他们。

  杰斯停下脚步,达利欧也是,两人都转身面对这位新出现的守卫。他跟亚斯库娃提悟一样是美国原住民;发型剪得像短刷,由头顶中央往后梳;他的肩膀和胸膛都很宽厚,身材活像摔角选手,此人还有伤疤在身——多是烧烫伤。费城几乎人人都带着烧烫伤的疤痕。

  「走开,」他口气平板地说:「你们不能在这里走动。」

  「贝克说我们可以自由在城里移动。」杰斯说。

  「这里不行。走。」

  他们的守卫终于在这时赶上;他满脸通红。「我会带他们离开。」然后转过身,一副火冒三丈的看着杰斯和达利欧。「叫你们走就不要给我讨价还价!」

  「我们没有讨价还价,」达利欧说:「我们在找卖玻璃的人。有人跟我们说到城墙附近来找。」

  「玻璃?」他们的守卫的五官扭成嘲讽的模样。「你们是想拿镜子来照漂亮的小脸蛋,是不是?」

  「噢,对啊,你知道,保持个人整洁是一种美德。」达利欧毫不犹豫地说:「但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一定很陌生。所以说呢,这里到底有没有卖玻璃的人啊?」

  那名原住民守卫一直用随时要喷出火的眼睛看着他们,说:「赛夫有卖碎玻璃。」他用下巴往前面那条街道一排半毁的建筑一指。「你们搞不好可以拿来当晚餐吃。」

  「谢了。」达利欧说:「但我刚好想减点肉呢。」这玩笑开得真贴切,杰斯得死命忍住不要捧腹大笑。有时候——非常偶尔——达利欧这样的行为会很讨喜。他虽一派放松,但早就做好开打的准备,就跟杰斯一样。他们俩连互看一眼确认都没必要,就这么达成协议。「你准备好的话我们就走吧?杰斯?」

  「准备好了。」杰斯语毕,两人一同转身离去。杰斯觉得肩胛骨既麻又痒;他静候任何风吹草动。但当他回头一瞥,那名原住民守卫已经回到墙边站岗的位置。

  不过,跟着他们的守卫倒是决定大幅缩短距离。真是碍手碍脚啊,这样一来,杰斯就无法好好地跟达利欧交谈了。这状况一直持续到走上下一条街,马车的喀拉声大到足以盖过他们的交谈——但也只有一匹看起来精疲力尽的马负责拉车,真是头可怜的动物。杰斯说得很快,而且只讲重点。「看不见隧道,但你看那儿。」他很快指向一棵看起来历经风霜、大半都被烧焦的老树。那棵树就位于城墙和街道之间的田地上。「看见那个标记了吗?」

  「没。」达利欧悄声回道,不过马车已然驶离,他们只得再次噤声,直到走进一间拥挤又臭气熏天的小店铺——说是店铺实在夸张了点。杰斯心想,叫它厕所改造成的屋子还比较贴切。他看着扭曲变形的地板上那些按颜色分类的碎玻璃,终于有了第二次机会。这地方对守卫而言没有一点吸引力,所以他站在店铺外头,外面空气也比较新鲜,而这里并没有别的出口。「什么标记?」

  「两条平行线和一个圈圈,」杰斯说:「这代表隧道属于天下帮。」但达利欧一脸茫然。「走私者的帮派。」

  「你家的那个吗?」

  「不是,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就有问题了。」杰斯弯身检视那些透明玻璃堆。最大的碎片大概跟手掌一样大,但是这种尺寸的不多,大多都是更小的碎片。

  他站起身,朝着店铺后方半睡半醒的女子说道:「多少钱?」

  「什么东西多少钱?」

  「透明这堆,全部。」

  她眨眨眼。「你要拿多少钱来换?」

  杰斯定定地望着达利欧,注视着他,直到这名西班牙男孩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很精美的钱包——很大一个。「你知道自己是在花我赌蟑螂赢的钱,对吧?」

  「不然你觉得我带你来是要干么?难道是为了找人陪吗?」

  「王八。」达利欧把钱包交出去,女子打开钱包后大声倒抽一口气,立刻把钱包紧紧揣在怀里,踢了一下脚边的破袋子。

  「拿去,」她说:「快走。」

  「大家都要我们走呢,」达利欧边说边拿起袋子,抛给杰斯。「你去拿碎玻璃片,我来付钱。」

  达利欧的选择正确,处理碎玻璃一点也不有趣,但不管是被划破或被刺伤,杰斯都没吭一声。比起他经历过的一切,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而且以后可能会碰上更可怕的状况。装好后,他背起沉重又脆弱的袋子,一边思考要怎么背才不会在背上留下永难忘怀的伤口。

  店里的女子拿出另一个比较厚的袋子。「免费。」她说完,挤出一点点微笑。「不然很容易受伤。」

  门口流泻进来的光照在她的手上,杰斯这才看见那些伤疤。有新有旧,层迭成扭曲的纹路。她的手指看起来皮开肉绽,彷佛一张写满疼痛的地图摊在眼前。杰斯见状,只是摇摇头。「没关系,」他说:「几条伤疤我还能忍,这个袋子妳留着吧。」

  他们走到外面后,杰斯小心地把包包扛上肩头,立刻被尖尖角角刺得皱眉……但是这点疼痛他还能承受。达利欧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你真是白痴,应该要拿那个袋子才对。」

  「你还不是把钱全都给她了,她搞不好只会跟你要一半。」

  达利欧耸耸肩,似乎别有用意。「费城的纸钞根本不值钱,不如让她去用。」

  杰斯心想,其实那笔钱可以让达利欧买肉、买烈酒,还有很多其他奢侈品。不过达利欧不喜欢别人把他跟善良想在一起。

  所以杰斯只是说:「我们去找汤玛士购物清单上剩下的东西吧。」

  注释

  ①Lenape。土著民族,居住于美加两地。

  即时内容黑色档案馆的文件内容,无标题,作者标注为亚历山大的海伦。未编入法典——

  在探讨金属弧度和光线折射时,我就写过这件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利用镜子。镜子可以将光线反射到看镜子的人身上,也可以聚焦在多面擦得极干净的镜面,从一面映到下一面,直到光线强度达到固体的程度,等同火柱。我已在三个不同场合成功得出这个结果。第一次,我用的是像盾牌一样大的镜面,最后成功点燃远处的一棵树。第二次,我用法老王慷慨出借的一套擦得闪亮的珠宝,效果更加显著,而且产生的光柱宽度更小。第三次尝试时,我把这些擦得光亮的珠宝放在一排底座上,准确排成可以放大光线的阵列。这次尝试是在法老王面前进行,成功烧熔七尺厚的铁片,让现场所有人惊叹、恐惧不已。

  这就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力量落入凡人手中的结果。在法老王的命令下,我受命不可继续尝试这类实验,因为神祇不会无偿跟凡人分享这种神力。

  法老王永远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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