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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艾琳发现自己一步一步在倒退,不愿把目光从鼠群身上移开。她从未尝试与囓齿动物赛跑,不过没有把握自己能赢。尤其是穿着薄薄的便鞋和及地礼服时。这些老鼠有某种特质,让她难以转移视线:有某种存在将牠们团结起来,使牠们集体行动,而且透过牠们的眼睛望着目标。这个存在极度病态,令人想起鲜血和黑暗等令人不安且不愉快的念头。她能尝到空气里的混沌,比下水道的气味更刺鼻,比氯更毒。

  「如果我们能及时跑到塞纳-马恩省河边……」阿贤轻声提议。

  鼠群间掠过一阵骚动,好像牠们能清楚地听见并理解他说的话。牠们加快脚步。

  艾琳脑中冒出一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她抓住娥妲的手臂──一方面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一方面是要她留在原地。这个计划若要成功,鼠群得在恰恰好的位置。「有可能是血腥伯爵夫人在指挥牠们吗?」她质问。

  「就是她。」娥妲维持冷静的态度,但因恐惧而瞪大眼睛,被艾琳抓住的手臂也很紧绷。在他们三人之中,她大概是最清楚他们正面临什么状况的人,而她显然吓坏了。「还有可能是谁?这完全就是她会做的事,听说她曾把一些人困死在地牢里喂老鼠。」

  「告诉我她是什么!」艾琳抓着娥妲的手臂摇晃。「我要知道!」

  「巫后。」娥妲轻声说。「恶魔召唤者,用少女鲜血洗涤皮肤的丑老太婆,地牢的女主人……」

  老鼠再度把步伐放慢到爬行速度,在路面上扩散开来,形成一大片波动的腐臭毛皮、眼睛和牙齿。和我想的一样,艾琳挖苦地心想。没有哪个力量强大的妖精愿意错过听到别人谈论自己的机会。

  不过这使牠们待在她希望的位置──几乎所有老鼠都在马路上。

  「街道,困住老鼠!」她用最大的音量喊道,并且用最快速度把话讲完。

  艾琳用语言说的话一划过空气,鼠群立刻动了起来,朝他们快步冲去,但她的语言──勉强──发生了作用。街上的石头像水一样流动,夹住长着爪子的小腿和扭来扭去的身体。那些生物拚命扭动想要挣脱现在卡住牠们的石头,发出可怖而尖锐的合音。

  其中一只老鼠及时过了马路,继续朝他们奔来。阿贤的刀子把牠钉在地上。「真了不起,温特斯小姐,」龙的仆人说。「我原本没想到……温特斯小姐?」

  在短时间内多次使用语言,让艾琳累得瘫软。她靠在娥妲身上,很感激这个女人帮忙撑住自己。「让我喘口气,」她喃喃道。「有人有阿司匹林吗?」

  但是除了迎面袭来的头痛之外,还有某件事在戳刺她的心智。这里有什么事不对劲。不,也不能说是不对劲;但她漏掉了什么。

  娥妲发出惊愕与嫌恶交杂的声响。「我不确定我们有时间喘口气。」她说。

  艾琳勉强自己抬起头。老鼠竟然在啃牠们自己被困住的四肢,想要咬穿血肉来重获自由。她感到恶心,胃里一阵翻腾。「这真是……令人厌恶。」

  「她在控制牠们。」娥妲振作了一下,恶狠狠地说。「牠们可能感染了疾病,我们不能被牠们咬到。该撤退了──」

  「不。」艾琳迅速回答,努力集中精神。她的头好痛。她可以试着让老鼠更深地陷入路面,不过那可能会使她昏过去。那些老鼠体内被灌入了混沌力量,因此她除了现实的自然之外,还得与那股力量较劲。她第一次尝试已经够吃力了,不确定第二次还能成功。「我们绕过牠们回到旅馆里吧,牠们进不去的。」

  「妳确定?」阿贤问。现在他的指间夹着一把新的刀子。

  「如果牠们进得去,又何必费事在这外面追着我们跑?」艾琳弯下腰拉起裙襬以方便跑步。「这该死的便鞋!」

  「我来带她,」娥妲对阿贤说。「你掩护我们。」她抓住艾琳,轻而易举地把她扛在肩膀上,都没有先问一下艾琳的意见。

  「就是现在。」阿贤赞同地说。他们两人开始跑,沿着马路往旁边冲,再朝旅馆大门前进。

  艾琳在娥妲的肩膀上一颠一颠的,努力抑制越来越严重的反胃感。比起公主抱,消防员肩扛法或许是更有效率的人员搬运方式,但是舒适程度绝对差之千里。而且这使她能看见那些老鼠硬把自己扯离石头,将被困住的骨头和血肉留下,张着血红嘴巴和疯狂小眼睛朝娥妲和阿贤爬过来的场景。

  她真的、真的希望她假设旅馆很安全是正确的。

  娥妲用空着的手捞起裙襬,助跑之后跳过一群骚动的老鼠。她落地时差点没站稳,但阿贤抓住她的手肘扶住她。他们前方有人在大叫,为他们加油打气,但艾琳看不见现在是什么状况。老鼠又动起来了,现在速度变快,涌向他们的同时在石头和雪地留下斑斑血迹。

  接着娥妲和阿贤跌跌撞撞地冲进旅馆的接待大厅,旅馆人员纷纷围过来提供协助,并发出诧异和惊恐的低语。娥妲让艾琳滑下自己的肩膀,让她在地上站好,有人塞了一杯白兰地到艾琳手里。艾琳脑中还来不及闪过下毒的念头,已经一口把酒喝光。这有助于安定心神。她望向旅馆大门,它们安全地关闭着。老鼠并没有试图闯进来。

  旅馆人员向他们道歉,发誓以前从没遇过这种事,还说警察、消防队或某某单位势必会做出某种处置。艾琳在心中暗自记下,晚点或许要让另一个图书馆员出去,在任何人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前,用语言把街道抚平。

  不过既然现在她脱离了立即的危险,有了一点思考时间,她那股漏掉什么的感觉变得明确。「阿贤,」她轻声说,把男人拉到一边,并示意娥妲也靠过去。「娥妲,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今天晚上到目前为止的威胁都是──嗯,不能说无害,但至少是应付得来的?都是我们投入足够的时间和关注就能解决的问题?」

  娥妲皱起眉头。「如果没妳帮忙,我不确定能这么顺利解决,但妳说的有几分道理。怎么了?」

  「我们被分散注意力了。」艾琳恶狠狠地说。「被人操控,分心了。我们一直关注微不足道的威胁,而我们的敌人正在图谋别的事。更重大的事。」她轮番望着他们两人,不过他们都没有反驳;他们都慢慢点头。

  「妳认为她在打什么主意?」阿贤问。他不用解释「她」是谁,牡丹一定已经转告他他们对血腥伯爵夫人的疑虑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得准备好应付大规模、全面性的攻击,」艾琳说。「但我不确定……」

  她皱起眉头,试着把在她脑中回旋的碎片拼凑成可辨识的形状。那些老鼠浑身充满混沌力量与恶意,却不能进入旅馆。为什么?因为有大图书馆的防护吗?但是妖精代表团却能通行无阻。老鼠没有试图进来,会不会另有原因?娥妲先前称呼她为「巫后」。血腥伯爵夫人是妖精,而艾琳知道强大的妖精可以把力量灌注在有适当戏剧效果的动物身上。

  然而那些老鼠确切来说做了什么?唔,牠们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旅馆外头……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她想起厨房里的空猫篮。传统上来说,猫是女巫的魔宠。通往地底酒窖的拱门。还有一项事实:有个敌人已藉由无政府主义者证明,他们能利用巴黎下水道在地底横行无阻……

  「威胁可能在酒窖里。」她非常小声地说。「不论是什么威胁。我不知道,但我得确认。我打算不顾普鲁特科夫的指示。我需要韦尔、牡丹和席尔维,如果你们找不到他们,我需要双方其他有能力的人,而且立刻就要。」她脑海深处考虑政治的那一面指出:除了实质与抽象的直接援助外,拥有双方目击证人在不久后的将来可能都会发挥很大的用处──如果艾琳找到了她担心会在楼下找到的东西。「越快越好,我会在底下的酒窖里。」

  「妳一个人去?」阿贤质问。

  「没时间了。」艾琳把披风解下来抛给他,然后拨掉头发上的雪。「如果我们在路上遇到你们的部下,我会带几个人同行,但我们得立刻搜索这里──要是酒窖里没有异状,就要搜查旅馆的其他部分。现在已经不是担心会干扰到晚宴的时候了。如果我错了,我会负全责。拜托你们,马上行动!」

  她的嗓音中充满权威,他们立刻响应,奔向餐厅。艾琳自己拎起裙襬往厨房跑,所经之处留下一串湿脚印。如果她猜对了,血腥伯爵夫人确实有个更大的阴谋等待启动,那么问题就不在于她会不会动手──而是何时会动手。

  厨房仍然很风平浪静。唔,严格说来它并不安静,它像个活动中的蜂巢,随时都在嗡鸣。更精确的说法是,它并不是血淋淋的凶杀案现场,或有任何其他类型的暴力事件。有人在切芦笋,有些乳鸽已进入烧烤的最后阶段,有人小心翼翼地在把肥鹅肝酱摆进装饰别致的盘子。

  「女士,怎么了吗?」阿贤的助手问道。她一直盯着厨师们,而艾琳进门时匆促的态度足以表明可能出了什么状况。

  「有没有人下楼去酒窖?」艾琳轻声问。

  「没有,女士。晚宴要用的所有酒都在稍早前取出了,目前还不用追加。」女人快速瞟了拱门一眼。「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也许。底下用的是哪种照明设备?」

  「电灯,女士,就跟旅馆其他部分一样。」

  「很好。我们要紧急查探地底区域,妳在这里监督的工作能不能暂缓?还是妳非得留在这里?」

  女人踌躇着。艾琳突然意识到自己看起来想必很可疑──她一个人出现,没有阿贤支持她的说法,而且要求这女人擅离职守来随她行动。「没关系,」她说。「妳继续盯着这上头的状况。我要下去了;等阿贤和任何人到了之后,马上叫他们下去找我。」

  女人点点头,显然松了口气。「知道了,女士。」

  艾琳经过猫篮时瞥了它一眼。篮子仍然是空的,只有毛毯上沾着几撮黑毛。

  拱门在她面前敞开。她拨动电灯开关后,在突然亮起的强光中走下石头阶梯。这里的石材结构比楼上新颖的镀金样式和木材老旧;它属于视时间如无物的那个巴黎,在建筑之初即准备永久留存。这底下的空气比旅馆主体来得冷,冰凉的气流抚过她的皮肤,使她裸露的肩膀和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短短的楼梯连接到一连串长型地窖里,那些地窖墙边满是摆着酒瓶和沉重酒桶的架子。即使已经尽力通风,这里的空气还是有股强烈气味,那是对葡萄酒、白兰地、波特酒和蒸馏酒的记忆,以及所有从木桶或软木塞逸散出来的酒精回声。

  艾琳再次嗅了嗅,她现在能感觉到了。先前它被大图书馆本身的安全防护及楼上宴会中重要人士的存在感给淹没,不过现在她在这底下,与它近距离接触,终于能够察觉它的存在。它不是来自嗅觉、触觉或物理性的感官,但她感觉得到它,而且她的大图书馆烙印也麻麻痒痒地回应着。某种属于混沌的东西──某个人──和她一起身处于这酒窖里。

  如果那不知名人士注意到灯被打开了,听到艾琳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就会知道有人来了。

  这个地方安静无声。没有东西在动,没有液体在滴。

  如果我是个威胁,我会是什么……跃入她脑中的第一个答案是炸弹。而如果炸弹客想要炸死最大数量的晚宴宾客,会把炸弹放在杜乐丽沙龙底下。艾琳在脑中辨明方位,然后朝那一区酒窖走去。

  这时灯灭了。

  艾琳衡量她的选项:用语言再次把灯打开,强迫对方与自己正面冲突,或是在有敌人猎杀她的前提下,试着在黑暗中摸索找路?

  有个东西由背后擦过她的腿。

  艾琳往前跳,咬着牙忍住没惊叫出声。好,她决定了。正面冲突比起试着躲避能在黑暗中视物的敌人还要恰当。「灯,打开!」她命令。

  灯又亮了,不过现在变得比较昏暗,像是烧到剩一半的火把,往四面八方投射出阴影。不论刚才擦过她腿边的是什么东西,现在都不见踪影。空气中盈满寂静,饥渴、期待的寂静。

  艾琳脑中有两个时钟在倒数。一个是援军赶到的时间,另一个是理论上会发生的炸弹爆炸──或是这下头可能有的任何装置启动的时间。

  如果血腥伯爵夫人──或不管敌人到底是谁──操纵了鼠群,那么她在外面便已经见到了艾琳。故作无辜对艾琳没有好处,她还不如赌一把大的。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主意有多糟,便已经喊出声来:「血腥伯爵夫人?夫人?我请求觐见。」

  四下仍寂静无声,但是艾琳后方及两侧的电灯开始一盏一盏灭掉,只留下她前方走廊的灯仍亮着。邀请的意味十分明确。

  艾琳顺着点亮的路径走,经过酒架时拿了一瓶白兰地。手里有个坚硬物体可以权充武器,让她感觉比较安心。她所经之处的电灯一一灭掉,黑暗在她身后聚集。地上几不可闻的摩擦声使她瞥向左方,一只身上沾着灰尘的虎斑猫从一排酒瓶后溜出来,轻柔地走在她身边。阴影中出现更多只猫,牠们从酒桶底下钻出来,或是从较高的架子上跳下来。牠们默默地围绕着她、护送她,驱使她前进,摩蹭她的礼服,抬起头用莫测高深的明亮眼珠望着她。

  艾琳来到最后一座酒窖的拱门下,在那里停步,望向前方房间。有一股气流轻扯她的礼服,在肩膀周围流连,使她瑟瑟发抖。她蓦然醒悟,如果空气在流动,这座酒窖的墙上势必有某种开口。那裂缝可能通往下水道,或是隔壁或对街另一栋建筑的地窖。可是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更多摆满酒瓶的架子……

  这时房间尽头闪现红光,艾琳看到有个女人站在那里。

  她的发色在阳光下可能是金色的,不过在这灯泡照耀的幽暗光线中,呈现带有光泽的红铜色,编成发辫盘起来,顶端还裹着一条深红色头巾。她穿着十六世纪拘谨的正式服装,有巨大的白色轮状皱领、白色泡泡袖、深红色澎裙和缀满蕾丝的马甲。只有手和脸露出了肌肤。她非常美丽,绝对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但她的皮肤白皙而纯净得很不健康;那使艾琳联想到长在坟头、从死尸获得养分的百合与蕈菇。这个女人和艾琳一样被一群猫围绕,牠们把身体贴在她腿上,张嘴发出无声的呼噜,彷佛她与猫草一样令人兴奋。

  她令人印象深刻,要不是因为这一天下来,有太多人前仆后继地使出浑身解数要使她印象深刻,此刻她会更有反应。在龙王与妖精贵族的轮番轰炸下,她已经十分疲乏,惊讶与害怕的能力也几乎耗尽了。几乎,但还没有耗尽;所剩的存量还足以使她感到合理的恐惧。

  「夫人。」她说,行了个屈膝礼。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或者──也许──她甚至有机会和对方协商停战?这或许是一厢情愿,但她不试试看永远不知道行不行。「我是否有此荣幸正在和伊丽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交谈?」

  那女人似乎觉得艾琳有点逗趣。「是的。不过既然妳已经知道我是谁,怎么还如此勇敢地到这底下来闲逛?」

  「当然是为了和妳说话。」艾琳撒谎。「而且我只是跟着猫走。」

  「他们说我曾经施咒召唤一片有着九十只猫的云来折磨我的敌人。」血腥伯爵夫人朝围绕她的动物比了个手势。「那或许是夸大其词了。不过我一向认为牠们是我的朋友。」

  艾琳举起手中的瓶子。「也许我可以请妳喝一杯?」

  「我从来不喝……白兰地。」血腥伯爵夫人嘟着嘴,对自己感到有点恼火。「我的天,要避免陈腔滥调可真难!但我绝对不会接受妳给我的任何食物或礼物。」

  「那么妳为何而来?」

  「妳非常清楚啊。」空气中弥漫着血和灰尘的气味。「我是来摧毁这可悲的和平协议。」

  「我不了解的是……」艾琳边说边朝她走近。「为什么?」她害怕得喉咙发干,她能感觉到这个妖精的力量有多强大;每朝对方走近一步都像是走进眼镜蛇的攻击范围,唯有那条蛇选择不攻击时她才是安全的。

  血腥伯爵夫人甩甩头,发丝从头巾和辫子中松脱,像狮子的鬃毛般在她的脸部周围飞扬。她的脸仍然不动声色,完美得像面具。「妳知道作为循环的一部分是什么感觉吗?」她问。

  艾琳眨眨眼。「妳说什么?」

  「我是伊丽莎白‧巴托里。」血腥伯爵夫人用手抚过头发,把它弄顺抚平。她的服装在改变,幻化成较年轻女人的衣着,比较没那么华丽,轮状皱领也比较小。有半晌,她的肤色看起来很自然,而不像冰冷的雪花石膏。「当她年轻而纯真,嫁给一个丢下她去参战的年长男子时,我是她。当她年龄渐增,必须用铁腕治理庄园时,我是她。我无法容忍不忠、异见。我很冷酷,因为统治者都很冷酷,姑娘。我是伊丽莎白,我被错误地指控,在黑暗中死去,被监禁在我自己的城堡里,日复一日地学着去恨墙外的世界。我也是被正确指控的伊丽莎白,我用处女的血来沐浴以找回青春,没有那些血我就会变老变皱。我是巫后与施虐者,我是纽伦堡铁处女的拥有者。我同时是所有角色。妳懂吗?」

  艾琳不确定自己懂,但她开始在建构某些紧张的理论,揣测得同时体现同一种原型中彼此矛盾的不同部分的妖精会发生什么事。疯狂可能只是最起码的结果之一。「夫人,」她说。「我能体会这一切,但我想不透妳为什么想要战争而非和平。」

  血腥伯爵夫人的眼珠是深棕色的,与沾在白布上干掉的血的颜色相同。「和平一点都不真实,」她说。「和平充其量只是双方敌对之间的短暂插曲。即将在此签署的条约只不过是谎言,战场要诚实得多。妳试图在此打造的事物不会持久,当它分崩离析时,妳将背负骂名。报上名来。」

  「不。」艾琳说。她得勉强自己才能拒绝;血腥伯爵夫人的话含有恐惧和疼痛的承诺,使人有股服从的冲动。她上前一步。她脚边的猫与血腥伯爵夫人周围的猫融为一体。

  「妳正走进我的手掌心。」血腥伯爵夫人说。「妳在等妳的朋友们赶来救妳吗?只要我想这么做,他们会在这些地窖里迷失一百年。」这次她的笑容锋利而尖锐,充满使他人受苦的欲望。这个女人可以让受害者流血至死,并且用她们的血来沐浴。「妳说话像个英雄,我们且来看看妳受苦时能否也像个英雄。」

  她的话语强烈地保证将施予痛苦,艾琳一时间被困住了,冻结在原地。然后出乎预料的认知切穿她的恐惧,让她能够说话。「我以为我们要避免陈腔滥调。」

  血腥伯爵夫人嘲弄地扬起一眉。

  「刚才那句话出自《乌多夫堡秘辛》。」艾琳指出。「如果妳要威胁我,请有点创意。」

  她周围的空气似乎凝结了,像是套索紧紧勒住她的喉咙。「不准嘲笑我。」血腥伯爵夫人极轻地说,但每个字都像一把磨利的刀。她的皮肤失去血色,衣服变暗成黑色;现在她苍白得像停尸间里的冰块,穿着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死亡般的黑色礼服。「小小图书馆员,和我一起待在这底下的黑暗中,孤零零的……妳不懂尊敬,不懂谦卑,不懂畏惧吗?我向妳保证,我向妳承诺,我将发挥超越妳想象的创意。」

  奚落血腥伯爵夫人可能不是好主意,艾琳提醒自己,并垂下眼皮。「请原谅我。」她喃喃道。「我是图书馆员,我们什么都不懂,就只懂书。」

  但另一件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当血腥伯爵夫人像先前的枢机主教及另一个艾琳曾有一面之缘的强大妖精一样,不停变换外观与造型时,会呈现出某种半透明的感觉。她只是个片段……不是真的。弥漫在地窖里的血腥味集中在她身上,但不是由她散发出来的。她没有气味。感觉像个立体投影。

  而且她背后的墙上没有门;即使光线昏暗,艾琳也看得出来。除了艾琳走的入口,这座地窖没有任何大到能让人类通过的开口。

  可是现在艾琳认真一找,发现一侧的墙上有个最近刚弄出来的小开口,靠近地板,差不多只有三十公分高。开口周围散落的砖块显示它是从另一侧被弄开的。这开口实在太小了,不可能让一个女人通过。

  但大到能让猫通过。

  这些猫抵着艾琳的腿,在她身上摩蹭,盯着她时眼睛映照出光线,牠们显然是真实的。

  「确实,我有好一阵子没和图书馆员玩了。」血腥伯爵夫人深思地说。「看看你们是不是仍然那么容易崩溃,应该很有意思。」

  艾琳心中半成形的计划从「也许可行」迅速切换成「立刻执行」。血腥伯爵夫人听起来像是不愿浪费太多时间,只想进入对话中「开肠剖肚」阶段的那种女人。「现在我想喝点酒了。」艾琳说。她举起酒瓶。「我手里的白兰地酒瓶的软木塞,出来。」

  软木塞啵地喷出来,好像这瓶白兰地是被人摇晃过的香槟,打在天花板上后反弹到某个角落。

  「妳会发现它的止痛效果没有妳希望中强。」血腥伯爵夫人说。艾琳使用语言时她紧绷了一下,不过等她听清楚艾琳说的内容后又放松了。

  「我们等着瞧吧。」艾琳说。她举起酒瓶。「不过我此刻好奇的是……」

  「什么?」血腥伯爵夫人询问。

  艾琳摆动瓶子让酒液以弧状喷洒,把白兰地倒在群猫身上。「白兰地,清除这些猫身上的混沌影响力!」她命令。

  液体接触到猫时,牠们尖叫。若是用纯水当媒介会更有效──更有象征意义,不过在这个情况下,艾琳只希望白兰地也堪用。这是一连串符合逻辑的推论:猫是唯一能进出这里的生物,这些猫不知怎么的成为媒介,让血腥伯爵夫人能把她的意志投射到这个地方。所以理论上,如果艾琳能设法斩断那道连结,血腥伯爵夫人就不能继续进入旅馆了。这个逻辑感觉上很完美而扎实,艾琳很希望这个推论是对的。

  猫的尖叫声几乎比人类痛苦的惨叫声更可怕。牠们绝望的声音不像人类;牠们只是动物,不明白人类对牠们做了什么,或是艾琳的行为为什么会使牠们这么痛苦。牠们在地上打滚,对彼此咆哮抓挠,然后有某种东西从牠们身体浮出──某种类似闪电或鬼火,或是白炽灯泡中第一抹亮光的东西。它飘向血腥伯爵夫人,穿过她,在她的眼里映出光芒。

  用语言说话消耗了她大量的能量,艾琳发现自己脚步踉跄,想要跪倒在地上。她刻意与一个古老而强大的混沌力量对抗,那个力量希望一切都保持原状。血腥伯爵夫人像是电影胶卷晃动的影像般忽隐忽现,努力想要保持存在。

  艾琳的身体在摇晃,但她撑着让自己站直。有太多人依靠我了,不能让她赢。这是她对自己的承诺,是她自己对自身意志施加的束缚,就像语言能发挥的任何效果一样真实。她一想到所有人正浑然未觉地坐在她上方,就促使她跨出一步,把最后一点白兰地泼在血腥伯爵夫人脸上。「混沌生物,离开这栋建筑!」

  血腥伯爵夫人僵住了,突然间就像画作一般变成二维平面。她的脸像是表情愤怒的面具,与骨头一样死白。

  仅存的光线灭掉,黑暗包围艾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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