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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从卧室地板抓起一本被丢到地上的书,打算在星期四早上的阳光从地平线探出头来时,念完政治学课堂上的内容。至少这对我的心灵而言算是新的东西。收拾书包时,我做了这样的解释。只要能在午餐时把文学理论课的三个章节外加一小段的微积分看过一遍,就可以避免在上学第二天就落后进度。

  爸短促且清晰地在我门上敲了几下。「起床了!」我很努力地一边回喊把书包拉链拉上,并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倦。我经过客厅,走到一半时,电视吸引了我的目光。还是一样的报导,只不过这次加上了一张乱七八糟的房间照片,还有一道在屏幕底部加粗的标题。

  退休法官菲利普失踪

  主播的脸旁边秀出一张照片,我的胃突然有种往下沉的感觉。我现在认出那个房间了,因为我知道他们在讲的那人是谁。

  我两天前见过他。

  ※※※

  菲利普先生喜欢东西井然有序。

  在他让我进去之前我就注意到了。他门口的踩脚垫端正整齐,门廊上的花盆间隔相同,我可以在他打开门的时候观察到这点,这秩序感一路延续到门廊,那里有三双鞋子排列整齐,鞋带是抽出来的。

  「妳一定是毕雪咖啡店的人。」他比着塞在我手臂下的盒子,盒子上有一个草写的B。一直到学期开始前,妈都要我送货来支付买新脚踏车的费用。我倒是不在意,新鲜空气有助于保持清醒,骑脚踏车能让我认识这城市的街区分布。然而靠近边缘的区域不算方正,而是一大堆响来响去的街道和街坊、公寓和公园。

  「是的。」我说,递出盒子。「一打巧克力豆口味。」

  他点点头接下盒子,然后拍着后口袋,皱了皱眉。「皮夹一定在厨房。」他说,「进来吧。」

  我迟疑了一下。我从小就被教导不要拿陌生人给的糖果、上陌生人的车,或跟着年纪大的人进他们家里。但菲利普先生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即便他有,我也愿意打赌我可以打赢他。

  我转了一下手腕,在跨过门坎时听见骨头的喀啦声。菲利普先生已经在厨房里了,里头干净到让我以为他根本没在用。他把饼干在盘子上排放好,靠近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哀伤。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不一样。」他淡淡地说。

  他跟我说起他太太。她已经死了。他跟我说,以前屋子里总是能闻到饼干的香味。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吃,只是想念那个味道。但还是不一样。

  我们站在这个像是根本没使用过的厨房,我不知所措。一部分的我希望菲利普先生从没有邀我进来,因为我不需要让他把情绪加诸在我身上。但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也许我有办法帮助他,或至少把一点残破碎片给黏回去。最后,我伸出手。

  「把盒子给我。」我说。

  「什么?」

  「来。」我把空空的盒子从他手里接过来,将那一盘饼干倒回去。「我等下回来。」

  一小时过后,我再次出现。手上拿的不是盒子,而是放在塑料保鲜盒里的饼干面团,大概是十二块饼干的分量。我让他看要怎么加热烤箱,挖了几团面团到纸上,把纸滑进去。我设定好时间,请菲利普先生跟我到外面等待。

  「等一下你进去的时候。」我说,「味道会更明显。」

  菲利普先生似乎极为感动。

  「妳叫什么名字?」他在我们待在门廊时问道。

  「麦肯琪.毕雪。」我说。

  「麦肯琪,其实妳不用这样做。」他说。

  我耸耸肩。「我知道。」

  爷爷不喜欢这样。他不太走回首过往这个路线,至少在时间不断前进的时候是如此。而我知道在一日将尽之时,严格说来我其实什么也没做,不过是提供一名身处空荡厨房的男人一个能依附过去的方法。但像我这样的人,仅凭手指就能探索并碰触记忆,所以也不能责怪其他人想要紧抓不放。

  其实我能够理解。如果有人可以把小班还在的时候,我们家原来的感觉还给我,即使只是一点点,我都愿意付出一切。人是由成千上万的小细节所组成,有的像烤饼干的气味一样可以再造,或至少放手一试。

  定时器在屋里响起,菲利普先生打开门,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笑。「太完美了。」

  ※※※

  菲利普先生喜欢东西井然有序。但在屏幕上,他的公寓乱成一团,拍摄到的房间是我在进入厨房时只有惊鸿一瞥的那个。那是一个开放的客厅,有一面玻璃墙,可以看到外面干净无瑕的小花园。但现在玻璃被打碎,屋里一片混乱,菲利普先生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把声音转大,记者的声音在客厅中回荡。

  「知名的公务人员,同时也是最近退休的法官葛雷格.菲利普现被认为是失踪人口,同时也可能是绑架案的受害人。」

  「麦肯琪。」爸打断我,大步走过房里。「妳要迟到了。」

  我听着门在他身后关上,但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各位可以在我身后看到。」记者继续说,「他屋内的这个房间被发现时一片混乱。墙上的画被拔下散落一地,椅子翻倒,窗户被砸破。这些迹象代表的是激烈的打斗,或是抢匪意图掩盖他的踪迹?」

  镜头切到记者会,一名顶着剪得极短的红发和下巴线条刚硬的人正在发表声明。一条色块横过屏幕下方,说明他是金尼警探。我不禁猜想他跟安珀有没有关系。

  「无可讳言,这些都是谋杀案的迹象。」金尼警探说。他的声音低沉且粗哑。「然而,目前我们会将此案视为绑架案办理。」镜头又切回那个混乱房间的静止画面,但警探的声音仍以一种恐怖的方式持续播放。「我们正在调查所有可能的线索,任何知道消息的人请联络──」

  我把电视关掉。但菲利普先生和那个乱七八糟的房间仍留在我脑中。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是最后一个看到他活着的人吗?我应该跟警察说吗?要跟他们说什么?说我帮忙让一个人的家闻起来有饼干的味道吗?

  我不能去找警察。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招来更多注意力。不管他出了什么事,是很不幸没错……但都跟我没有关系。

  手机响起,我发现自己还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盯着暗掉的屏幕。我把手机从书包里找出来,发现韦斯利寄来了一封简讯。

  <[穿上盔甲了吗?〕

  我微笑,把包包背到肩上,回传简讯:

  [难以决定盔甲外头要穿什么。]>

  对话一直延续到我来到前厅。

  <[妳有哪些选项?]

  [黑色、黑色或黑色?]>

  <[那是我的最爱。妳不可以用。]

  [很显瘦。]>

  <[很性感]

  [很百搭]>

  <[很容易藏血迹。]

  我露出微笑,在走到毕雪咖啡店时把手机放进口袋。妈正忙着跟安洁莉小姐讲话,她是一名住在四楼、爱猫成痴的古董商,我偷了一个松饼和一杯咖啡往外走,觉得这是我几周以来最清醒的时刻。四小时的睡眠。当我解开但丁的锁、踩上踏板出发时,依旧啧啧称奇。

  我凝神注意有没有昨天那个金发男的踪迹,但没有看到他。我其实已经开始有点疑惑他是否真的有出现,或者只是因为我缺乏睡眠所出现的另一个副作用。我希望是后者,这样就不用去思考前者可能代表什么意义。

  早晨很冷,我一手将咖啡固定在龙头上,另一手控制方向。骑车时,有些东西填满了我的胸口。不是恐惧,也并非疲倦,而是一些令人愉悦又轻盈的感受:是希望。我本来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有一夜无梦的睡眠,但如果我能在罗兰的沙发床上找到那感觉,就有可能也在其他地方找到。现在,我因为这短短四个小时的休息而情绪高昂,这样的可能性已经足够。

  我抵达海德高中时,发现凯许斜靠在脚踏车架那里,拿着两杯咖啡,帮我保留距离前门最近的停车位置,顺便把新生一一赶跑。看见我时,他露出微笑,是那种大大咧开嘴、让早晨更加增色的笑容,而且能把我脑中所有跟菲利普先生有关、徘徊不去的念头一扫而空。他让到一边,我把但丁停好。

  「我本来没有要等妳。」他解释。「但妳也知道,课程表翻转过来,我带妳走了A路线,没有走B路线。」

  「不就是A路线反过来吗?」

  「唔,是没错。」他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我。我接过去,即使我才刚喝完自己的。「但我想确认妳知道怎么走。我不希望妳觉得我是个粗心大意的大使。」

  「这就是在夸大其词了。」我把裙子底下的运动裤往下拉。

  「说真的。」他喝了一口他的咖啡。「由于我没办法带妳去早上的课,我人在校园的另一端,而我如果迟到,这里的老师可是会把你锁在外头的。所以,我想我就要被扣分了。」

  「我不会怪你的。」我把一条腿从裤子里抽出来。

  「很好。不过这附近某处就有意见回函。」

  「我一定会去填……」在把另一只腿从裤子里抽出来时,我的鞋子卡住,我试着扯开,背包却从另一边的肩膀滑落使我失去平衡。凯许伸出手稳住我,他的噪音──爵士乐、笑声和脉搏的声音──一路敲打着进入我脑中,大声到让我狠狠地缩了一下退开,倒往另一个方向,直接撞向属于韦斯利.艾尔斯的金属乐团声。

  他微笑着,我看不出是因为我难得那么笨手笨脚,还是因为我靠向了他的噪音,没有试图远离,才让他的眼神发出光芒。

  「站稳了。」我终于从缠住鞋子的那堆布中脱身,但他的碰触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也顺带把乱敲一阵的音乐带走。

  「艾尔斯,早啊。」凯许点了个头。

  「小卫,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问。

  他的头轻点向后方的人行道。

  「啊?没有超炫跑车吗?」我故意取笑他。

  「法拉利进厂保养。」他一拍不落地做出回应。

  「Lexus呢?」凯许咂咂嘴。

  韦斯利翻了个白眼,把注意力移到我身上。「这人在骚扰妳吗?」

  「正好相反。」我说,「他是个完美的绅士,甚至可以说是一名骑士。」

  「身穿闪亮盔甲。」凯许添了一句,比着他金色的级别条纹。

  「他带咖啡给我。」我说,举起杯子。

  小卫一手穿过他的黑发,很戏剧化地叹了口气。「凯许尔斯,你从来没有带咖啡给我。」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女孩,背后一勾抱住韦斯利。对于这个身体接触,他甚至连些微紧绷都没有──我倒是紧绷了一下──仅仅在她将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伸到他眼前时露出微笑。

  「早啊,艾儿。」他愉快地说。

  艾儿是个漂亮的女生,像小鸟一样纤细,有着像是染出来的金发,她在抽身时还真的发出了传说中的咯咯笑声。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吱吱喳喳地说。

  因为妳的噪音。我冷冷地想。

  韦斯利耸响肩。「能说什么呢?这是天赋。」

  「所有超酷的能力都有人用了。」凯许低声咕哝,有一半像是对着他的咖啡。

  那女孩还挂在韦斯利身上,简直可以说是黏在他身上,彷佛树枝上的小鸟。她吱吱喳喳地说了一些跟秋天舞会有关的事,直到钟声响起,我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要去上课。

  在睡了四小时后获得额外两杯咖啡是很棒的一件事,因为罗威尔先生用一支讲述革命志士的纪录片开始了这一天。不知道是因为剂量令人满意的咖啡因,还是由于这堂课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深深吸引我,我竟然撑住没睡。

  「关于革命,要记得的是,」罗威尔边说边把影片关掉、打开电灯。「对于他们的压迫者而言,他们可能被视为恐怖分子,而在他们自己的眼中,他们是斗士、是烈士。为了所信仰的事物──不管那是什么──人们会愿意做他人所不敢做或无法做之事。就某方面而言,我们可以把他们视为社会上所堆积不满的极端化身。但在众人把他们的革命者提升到神、复仇天使或英雄的地位时,这些革命者也提升了他们自己的地位……」

  他一边继续说,我一边想起欧文.克里斯.克拉克。当他在科罗讷多的屋顶上说起怪物、自由和背叛时,那种炽热的眼神;他说起要怎样毁了档案馆,一个一个分支地毁掉。

  「但一名革命志士最显著的特征。」罗威尔继续说,「便是理想志业会被置于优先的事实。不管在其他人眼中,革命志士的地位被抬得多高──或是在他自己眼中──他的生命比起理想志业,永远都更加无足轻重。是可以被牺牲的。」

  欧文跳下屋顶自我了结,以确保档案馆不能夺走他的心智和记忆,确保当他的历史觉醒时会记得一切。为了看着档案馆万劫不复,不管几百次,欧文都愿意奉献他自己的生命,对此我毫不怀疑。

  「悲伤的是,」罗威尔先生又说,「革命志士往往也认为其他人的生命是可以牺牲的。」

  可以牺牲。我把这几个字写在笔记本里。

  欧文绝对可以牺牲其他人的生命。从那些被他杀害、以守住他妹妹秘密的人,到那些他意图杀害的人──让韦斯利溅血,并以此证明他的论点。欧文原本给我机会要我加入他,而不是挡他的路。一旦我拒绝,我对他而言就毫无价值,不过只是另一个障碍。

  如果欧文是革命志士,那我又会是什么?体制的一部分吗?这个世界不只是非黑即白,不是吗?并不能这样缩减选项,只剩加入或反对。有些人只是想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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