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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十几步后,两旁树木挺拔的小径尽头出现一座石头庭院。这里比地面高出几阶,四个角落都有一根柱子做标记。三名学生懒洋洋地靠在平台上,中央矗立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男人雕像。

  「这是校园里唯一一座人的雕像。」韦斯利解释。「很可能是圣方济(译注:Saint Francis,又称Francis of Assisi。),守护动物的圣人。但每个人都叫他炼金术士。」

  看得出来。它站在那里,身上裹着布,这雕像与其说像神职人员,更像德鲁伊僧侣(译注:Druid。属于居尔特的神话,有与精灵和动物对话的能力。)。它的手肘藏在袖子里,手掌朝上,头部微低,好像正专注在某个咒语上。由于石头手掌现正高高举着一个披萨盒,多少削弱了它的神秘感。

  「这里。」小卫比画着平台。「就是中庭。」

  学生们因为听到韦斯利的声音而抬起头,其中一个我已经见过了。凯许坐在那里,正把脚伸展到楼梯上。

  「麦肯琪.毕雪。」当我们朝着平台走去,他喊着。「我再也不会犯下叫妳落难少女的错误了。」

  韦斯利稍微皱了一下眉。「你们两个认识?」

  「我想拯救她。」凯许说,「结果她根本不需要我来拯救。」

  韦斯利朝我看了一下,眨了眨眼。「我想小麦有办法照顾自己。」

  凯许的微笑意外有些紧绷。「你似乎对一个把你打惨了的女孩太亲切了。你们认识?」

  「我们是夏天的时候认识的。」小卫边回答边爬上阶梯。「在你跟小莎去划船的时候。是去了哪里?西班牙?还是葡萄牙?我永远也搞不清葛拉罕家族的旅行地点。」

  这感觉很新鲜。看着韦斯利巧妙地操控他人,把话题转回去谈他们自己,离他远远的。

  「别挖苦我。」凯许说,「你明知道我随时欢迎你加入。」

  韦斯利发出一个不予置评的声音。「我不喜欢船。」他从雕像伸出来的手上拿了一片披萨,对我点点头要我加入他。

  「圣玛莉号。」凯许华丽夸张地说,「可不只是一艘船。」

  「真是不好意思。」小卫模仿着他的华丽动作。「我也不喜欢游艇。」

  我看不出来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发现你又开始毁坏我们可怜的炼金术士了。」小卫又说,对雕像挥着那片披萨。

  「莎菲亚没有为他盛装打扮就要庆幸了。」一个女生的声音说。我的注意力转到那两名坐在平台阶梯上的学生,一名三年级的男孩交叉双腿坐着,一名红发的四年级生正躺在他大腿上。

  「一点也没错。」凯许说,那女孩撑起一只手肘,看着我。

  「你带了只迷途羔羊来。」她说,但语气里没有恶意,笑容中带着开玩笑的意味。

  「安珀,她不是迷途羔羊。」那名被她拿来当枕头的男孩说,「她是三年级生。」

  他再次抬头看着我,我的胃一沉。他制服上横过银色级别条纹,但他看起来好像不到十五岁,个子又小又瘦,深色卷发散在前额,因为那副架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还有潦草写在他手背上的笔记,使得他看起来实在太像我弟弟,像到令我心痛。如果小班还活着──如果他能多过五次生日──可能就会是这副模样。

  他别开眼神,我眨了眨眼,两人间的相似度便消逝到所剩无几。我爬上阶梯来到雕像那侧,站到韦斯利旁边,然而刚才的感觉仍令我颤抖。他从炼金术士的脚边拿了一瓶汽水,对其他的学生做着手势。

  「所以妳已经见过凯许尔斯了。」他说。

  「我的老天,拜托不要这样叫我。」凯许说。

  「戴眼镜的那个是盖文。」小卫继续说,「躺在他腿上的是安珀。」

  「安珀.金尼。」她纠正道。「海德高中有两名肩上车着金色的四年级安珀,还有一个银色的。而且这不是任何形式的缩写,相信我,如果妳听到有人提到金尼这个姓──噢,对,我很讨厌人家这样叫我,绝对不要这么做──就是我了。」

  我接下汽水。「我是麦肯琪.毕雪。新来的。」

  「妳当然是。」盖文说。我忍不住脸红,直到他说,「因为这是一个很小的学校,每个人都互相认识。」

  「也是。嗯,如果想要的话,你们可以叫我麦肯琪或小麦,只是别叫我小琪。」小琪是爷爷会喊的名字,其他人说出来感觉都不对劲。「或是M。」我梦想了好几年可以被称为M。M是不必猎捕历史或读取记忆的我。如果没有成为档案馆的一员,M是我本来可以成为的人。当欧文在我耳边犹如允诺般低声说出¥这个名字、同时打算杀了我之后,这名字就被他毁了。

  「好吧,麦肯琪。」盖文力量平均地说出这三个字,就跟小班一样。「欢迎来到海德高中。」

  ※※※

  「麦肯琪,妳可以帮我吗?」

  小班和我坐在桌前,背景是妈边哼歌边煮晚餐。我正转着我的银色戒指,一边读高一英文课的一段文章,小班努力地写他的四年级数学,但这不是他擅长的科目。

  「麦肯琪?」

  我一直很喜欢小班喊我名字的方式。

  他一向不是那种不太会讲话的小孩,不会跳掉一些音节,或把字句挤成某些声音。他四岁时,因为什么都有办法念出来而十分骄傲。妈妈不会变成妈咪,爸爸也不会变成爸比,爷爷不会光喊爷爷,而是安东尼爷爷,我也不会是买肯琪或是麦可琪,当然也不是小琪,而是麦肯琪,三个清清楚楚的字,像是井然有序的三块石头。

  「妳可以告诉我怎么写这一题吗?」

  九岁时,就连他问的问题都精准无比。他有一种想当大人的执着,不只是戴着爸爸的领带,或是用跟妈妈一样的方式拿着刀叉,而是有模有样地模仿动作、态度,还有讲话的清晰度。他有成为一名看守员的条件,真的。爷爷活得不够长,没办法看着他成长,但我看得出来。

  我接下了爷爷的位置,但我常会想,档案馆有没有可能也留个职位给小班。

  我知道这是个自私的愿望,甚至有人会可能称为错误的期待。我应该要思考在任何状况下保护他,包括──不,应该说特别是──档案馆。但当我坐在这里,转着我的银色戒指,一边看着小班写功课,我想的却是我愿意付出一切把他留在身边。

  我能了解爷爷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选我。我了解为什么档案馆的成员都会选择某个人。不只是因为这么一来,那个人就会接下他们的位置,是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孤独一人──至少有一阵子──不必孤独守着他们做的事和自己的身分,孤独地藏着这些秘密。

  这很自私,也是不对的,但却很合乎人性。当我坐在那里看小班写作业时,我觉得我会这么做。我会选择他,会把弟弟带在身边,如果他们容许的话。

  然而,现在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

  事实上,盖文看起来跟小班非常不像。我会理解这件事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看,然后又努力不要盯着看,前后整整十五分钟。幸运的是,因为冲了很久的澡外加跟小卫走这一段路,在钟响前我也只剩这十五分钟。

  最后我发现,虽然我们差了一年,安珀和我会一起上生理学。她在路上跟我说,这是她念医学院的预科计划、她祖母在染上血迹的军营隔帘背后是一名多么厉害的战地医生,还有,她跟祖母一样有着非常稳健的手。在我们来到中庭和科学大楼之间时──由一条蛇的雕像做出标示──我发现自己最喜欢安珀.金尼的一点。

  她很爱说话。

  甚至比林赛还爱讲。就目前而言,我可以断定,她不是因为认为必须填满我们之间的沉默才说个不停,纯粹只是因为她直爽的个性,这对我来说完全无伤大雅,因为她意外地相当有趣。她告诉我关于这所学校,外加中庭那里每名成员的事:盖文什么青菜都不肯吃,而且有个会梦游的兄弟;凯许会说四种语言,一看到煽情的广告就热泪盈眶;莎菲亚──很明显地,安珀是她的朋友──曾经害羞鲜少与人说话,而且好像仍没搞清楚该怎么好好说话;韦斯利是个爱挖苦别人、爱调情的家伙,对茄子过敏,还有……

  安珀的声音突然变小。「但妳已经认识韦斯利了。」她说。

  「没有妳想的那么了解。」我小心翼翼地说。

  安珀微笑。「我也一样。我已经认识小卫好几年,但有时还是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但我觉得他喜欢这样──稍微有点神秘感──所以我们都让他保有他的秘密。」

  我希望每个人对于秘密都跟安珀.金尼有一样的看法。这样我的生活会比较简单。

  「所以。」我说,「韦斯利爱调情?」

  安珀翻了翻白眼,帮我挡着打开的门。「这样说好了,神秘感这件事往往让他占尽优势。」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一阵热流爬上了脸。「别告诉我妳已经无法自拔了。」

  我轻笑一声。「怎么可能。」这是真的。毕竟,我不是因为韦斯利的那些秘密才心跳加快,而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享的秘密。或者至少,我们共享了大部分的秘密。我忍不住猜想,经历过发现他在这里的惊吓后,我还有什么事情不知道。

  他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妳没有问。

  我们抵达生理学教室,在钟声响起时找到两个并着的座位,一名叫希尔小姐的年轻女人为我们讲解了一遍教学大纲,在接下来的好几分钟我都在翻阅课本,努力想搞清楚欧文折断的到底是我手腕的哪一根骨头。这实在很滑稽。看着那些骨头、肌肉和神经,以及那些描绘身体曲展、动作和潜能的图表,思考自己已经学会了多少。大多是透过尝试、失败,加上实际应用,而非阅读。然而,发现一些知识被印证还是满好的。我用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插图中的手指。

  我撑过了这堂课,安珀帮我的最后一堂课(也就是政治学)指引方向。老师是罗威尔先生,他是一名五十几岁的男人,有着一头蓬乱的灰白卷发,外加温和、平静无波的声音。我已经做好要用笔戳醒自己以防止睡着的准备,但他随即开始授课。

  「有潮起必有潮落。」他说,「帝国、社会、政府,没有一个可以永存不朽。为什么呢?因为,即使它们都是变革之下的产物,但却都抗拒变革。一个社会存在越久,就越是留恋它的权力,同时越是拒绝进步。它越拒绝进步,越不愿改变,民众就越渴望改变。相应之下,这个社会将收紧力道,不顾一切地想维持控制权。它非常恐惧失去权力。」

  我在座位上整个僵住。

  毕雪小姐,妳知道为什么档案馆有这么多规定吗?那天在屋顶上,欧文如此问道。那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他们恐惧不已。

  「社会恐惧它们的人民。」罗威尔先生的声音在教室回响。「社会抓得越紧,人们就越是反抗。」他在半空中用食指画了个圆,然后不断画了又画,每转一次,圆圈就变得越小。「越来越紧,那股抗拒的力道越来越强,直到爆发成实际行动。行动会分成两种形式。」

  他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革命和革新。

  「这门课的第一部分。」罗威尔先生说,「会专注在跟革命有关的词汇上,第二部分则是与革新相关的词汇。」他把革新从黑板上擦掉。

  「你们都听过跟革命有关的字眼。例如,可以称一个政府贪腐。」他把贪腐两个字写在黑板上。「再给我多一点词。」

  「政府堕落了。」教室前方的一个女孩说。

  「公司滥用职权。」一个男孩说。

  「组织已经崩坏。」另一个人又加了一句。

  「非常好、非常好。」罗威尔先生说,「继续。」

  当欧文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我瑟缩了一下。档案馆犹如监狱。

  「监狱。」我没注意到自己大声说出口,声音传遍众人耳中。整个教室安静下来,老师细细思量我的说法,最后点点头。

  「关于监禁的修辞,反言之,便是对自由的呼喊,也是最经典的一个革命思想范例。说得好,妳是……」

  「毕雪。」

  他再次点头,把注意力转回课堂上。「还有人要发言吗?」

  ※※※

  等到放学时,我的精神已经开始耗弱。

  早上的咖啡和中午的汽水无法填补好几天──其实是好几周──的睡眠缺乏。即便最后一堂课的大多时间,欧文都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也无法让我神经紧绷一些。在我推开历史大楼的大门、踏入午后阳光中,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为了去一块可以让我放空一会儿、沉浸在阳光底下,同时清清脑袋的隐密小草地,我抛弃了挤满人的小径。我把看守员名单从衬衫口袋拿出来,并因为纸页上仍只有一个名字而松了口气。

  「谁是海克?」凯许探过我肩膀发问。我因为他的声音而稍微惊跳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打开纸,小心地表现出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

  「我的邻居。」我把纸塞回口袋。「我答应他会帮他带一些学校的信息,他在考虑明年来念这里。」这个谎撒得轻而易举,我努力不要太沾沾自喜。

  「啊,那么,我们可以在前往停车场的途中顺便到办公室停一下。」他开始往小径走。

  「你真的可以不用陪着我。」我边说边跟上他。「我确定我可以找得到路。」

  「这我不怀疑。但我还是想──」

  「听好。」我打断他。「我知道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事。」

  他皱起眉,但没有放慢步伐。「小莎跟妳说的?」我耸耸肩。「唔,没错,好吧。这的确是我的工作,但是我可以自己选择,而且我也没有被指派给妳。我可以去帮助任何一个不会起疑的新生,但我宁可陪着妳。」他咬着嘴唇,瞇着眼抬头望向午后阳光,然后才继续说,「如果妳愿意的话。」

  「好吧。」我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表示同意。「但你要饶过其他不会起疑的学生。」

  他浅浅一笑,对着某个横过草地的人挥手。

  「所以说,」我说,「你叫凯许尔斯?还真特别的名字。」

  「凯许尔斯.阿瑟.葛拉罕。很难念对吧?如果你妈是个意大利外交官,而你爸是一名英国语言学者,就会发生这种事。」主建筑后面覆盖常春藤的石墙这时映入眼帘。「但跟韦斯利比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糟。」

  「什么意思?」我问。

  凯许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觉得我应该知道。但当我明显一副不知情的时候,他便退缩了。

  「没事。我忘了你们两个还没认识那么久。」

  我走在小径上的脚步慢了下来。「你的意思是?」

  「唔,只是……韦斯利的名字不是韦斯利,那是他的中间名。」

  我皱眉。「那他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凯许摇摇头。「不能说。」

  「有这么糟?」

  「他觉得有。」

  「快说,我手上得要有些筹码。」

  「不行,他会杀了我。」

  我大笑,在我们抵达行政大楼前停下笑声。「你们好像很要好。」我说。凯许为我打开门。

  「我们是很要好。」凯许以一种简单又确定的方式回答,这不禁令我胃痛了起来。

  一整个夏天,我跟小卫一起在科罗讷多的走廊上猎捕,我就这么假定他的生活方式跟我一样:与人保持距离。但他的确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我有林赛,但我们会如此要好,只因为她不会逼我撒谎。她从来不问问题。但我应该要问小卫、应该要好奇。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走向玻璃前厅时,凯许向我解释。「我跟他是在哈特福认识的。那是一所从幼儿园直升到八年级、然后又直升海德高中的学校。小莎和我在四年级时转进去──小莎是三年级──小卫就这样接纳了我们。几年过后,他父母之间的状况开始变得不太好,我们想办法还他人情。虽然说他不是很善于接受别人的帮助就是了。」

  我点点头。「他总是自己想办法恢复。」

  「一点也没错。」他听起来真的非常沮丧。「后来他妈离开,状况从不太好变成很糟。」

  「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

  这个问题让他稍感不安,似乎突然发现自己不该讲这么多。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他去跟他乔安妮阿姨一起住。」

  「是姨婆。」我心不在焉地纠正。

  「他告诉过妳她的事?」

  「一点点。」我说。乔安妮就是把钥匙和职位传给韦斯利的女人,也是那个在退休时被档案馆挖得千疮百孔、以确定他们的秘密都很安全的人。不知怎么,我知道乔安妮这件事似乎让凯许觉得满意,方才的不情愿也烟消云散。

  「是的。嗯,他本来应该要跟她一起度过夏天。」他说,「藉此远离父母离婚这件事。那太残酷了。但海德高中秋天开学时,他却没有回来。那一整个学年好像他从来不存在。妳要知道,他不打电话、不写信,只留下一个空缺。」凯许摇摇头。「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吵闹,你平常不会特别注意,直到他不在才深深感受到。不管怎样,第二学年来了又走,他没出现,然后暑假来了又走,他还是没出现。最后,第三学年,他在午餐时突然冒出来,斜靠在炼金术士上,好像从未离开。」

  「他有变得不一样吗?」我们走到办公室位于玻璃前厅的入口。他就是在那一年成为看守员的。

  凯许停下脚步,手指握在门把上。「不算我送他的黑眼圈吗?其实没什么变。如果要说的话,他似乎……更快乐了。我很高兴他回来,所以没有多问。在这里等一下,我帮妳拿一些可以给未来想读这里的人的手册。」

  他消失在办公室里,我心不在焉地在走廊张望。这里被照片覆盖,虽说覆盖可能暗示着混乱,但事实上,这些照片挂得井然有序,相框以完美地间距、高度排列,每个框都有个小小的、字体优雅的日期刻在上方。照片里站了一群学生,肩碰着肩,整整齐齐站成几列,根据比较新的彩色照片里的金色线条判断,是四年级的学生合照,并且沿着两边的墙年代往回倒数,在前厅入口处是比较近的年分,比较旧的则远远消失在走廊远方。一如大部分的一流私校,海德并非一直都是男女合并。随着我一年年往后看,女孩也消失在团体照里,出现在属于她们自己的一组照片中,然后就都没有了。红色、蓝色、金色也一同消失,只留下黑白照片里的男孩。我让眼神随意在墙上乱晃,不确定自己在找什么,直到我找到的瞬间。我看到的时候,整个人一阵紧绷。

  其实他可能会念这座城市中的任一所学校,但并非如此,他念的是这里。

  在标记着一九五二的那幅照片中,几十个男孩排成笔直的队伍,一脸严肃、衣着整洁,模样十分优雅,而在下方那排往里数几名学生,便是欧文.克里斯.克拉克。

  他银金色的头发在黑白照片里看起来是白色的,再加上颜色浅得惊人的眼睛,使得他看起来像是穿上一袭黑色制服的摇曳光芒。那一丝微笑拂过他唇上,像是知道了某个秘密。也许他的确知道。这应该是在那件事之前──在他毕业并成为猎手之前,也是在瑞吉娜遭到杀害、他把她带回来之前,更是在他杀害科罗讷多的住客,并从屋顶上跳下去之前。但在照片上的这个时间点,他已经是一名看守员了。这可以从他眼中看出来,还有那一脸嘲弄的微笑,以及放在另一名学生肩膀上的手,显露出一点点戒指的痕迹……

  「妳好了吗?」

  我从照片前方跳开,发现凯许站在那里,拿着一小迭手册。

  「好了。」我说,声音比我预想得更加不稳,我又看了照片一眼。

  妳跟我太不一样了。

  我皱起眉头。欧文真的念这里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这不过就是一张褪色照片,对于过往的惊鸿一瞥。对一名死掉的男孩而言,是个完美且合理的栖身之处。

  「我们走吧。」我接过那些纸张说。

  凯许陪我走出去。

  「妳的车在哪?」他边问边在停车场张望,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我走往脚踏车架,然后对着但丁一挥手。「我的坐骑。」

  他脸红了起来。「我不是故意要预设──」

  我对他挥挥手。「感觉就像敞篷车,真的。风吹过我的头发,还有皮革座椅──嗯,是坐垫。」我把运动裤从包包里拿出来,穿在裙子底下。

  他微笑着,金色眼睛转去看着人行道。「也许我们明天可以再来一次。」

  「你说上学吗?」我把脚踏车的锁解开,脚跨上车。「我想上学应该是这样没错。如果只来一天可能行不通。」我想要正经八百地说出这句话,但忍不住笑出来。

  凯许转身离开时,发出了一阵充满暖意的笑声。「欢迎来到海德高中,麦肯琪.毕雪。」

  他那轻而易举的快乐具有感染力,当我看着他转身回去,走过校门,发现自己还咧着嘴笑。但随后我把头转过来,眼神回到停车场外,所有的暖意瞬间冷却。

  今天早上那个人,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皮肤晒成金黄色的人,正斜靠在停车场边缘的一棵树上,拿着外带杯啜飮手中的咖啡。他正在看我。这次,他甚至不打算遮掩。看到他出现,就像一块飞进玻璃窗的砖块,把一切世俗寻常事物打碎。这是个提醒,提醒我,我的生活距离正常遥不可及。我是可以在梦里当个正常人,如果没有忙着被梦魇纠缠的话。

  还有一件事比起被跟踪更加令人提心吊胆,那就是到底是谁在跟踪我。因为这问题只会有一个答案:历史档案馆。这念头让我血液一冷。被猎手追踪。我无法想象这可能代表什么意思。他绝对是猎手,一定是。

  他喝着咖啡的方式,转换重心的模样,还有毫无防备的身体语言,这些都制造出一种对周遭事物无所谓的假象,唯独眼神削弱了这样的形象。他的眼神犀利、警戒,但不全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泄漏身分。是那份自信。非常明确、特定且危险的一种自信感。跟欧文的感觉一样。

  这份自信来自一名深知自己能在你伤害他们之前就伤害你的人。

  金发男的眼神对上我的,他半笑不笑,又喝了一口咖啡,我朝他上前一步。此时,一声喇叭从停车场传出来,偷走了我一秒的注意力(甚至可能更短),在我转回去看那个人时,他已经不见了。

  真是太好了。

  我等了一秒看他会不会重新现身,但他没有。我杵在那里,只剩胃里沉甸甸的感觉,还有一个不停重复的问题:为什么档案馆要找人跟踪我?

  在踩着脚踏车踏板回家时,这份忧虑把我剩下的精力耗得一乾二净。一到家,我已经开始因为极度疲倦而视线模糊,当我下车,我感觉整个世界微微摇晃,我必须要站着不动好一会儿,等着晕眩过去,才有办法拖着自己开门上楼。

  我想睡觉。

  我得睡觉。

  然而,我却跑去猎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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