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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开楼梯井,随后走进三楼走廊,努力压抑住另一个呵欠,很庆幸海克还是名单上唯一的名字。我把裙子塞进学校的书包,书包则藏到走廊半路的一张桌子后面,然后对着桌子上方的镜子调整了一下马尾,把钥匙从领口拿出来。变装完成。一分钟内从学生变成看守员。

  镜子对面有一幅画着海洋的画,旁边墙上有一个界缝。那是两个世界并没有接齐所出现的裂痕,没有人能看见它,但我看得见。当我把戒指拿下,界缝变得更清楚,钥匙孔就卡在那个折痕处。我把钥匙插进去,夹缝界的门像污渍般整个散开,褪色的壁纸在门框压入表面时颜色变深,一丝光线勾勒出门的轮廓。我转动钥匙,听见一个空洞的喀啦声,接着踏进门内、走入黑暗。当我向最近的墙壁抬起手指,打算读取表面、寻找海克的踪迹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哼歌的声音。

  当我狠狠抽离墙壁,转往声音来源,我的心跟着狂跳,恐慌将我整个淹没。随后,在一个心跳──或一个脚步──到下一个之间,整个世界消失无踪。

  一切瞬间消失。

  陷入一片漆黑。

  然后,和发生时一样突然,一切恢复正常──我恢复了──哼歌声消失,我头痛得要命,而我正在奔跑。飞奔着、追捕着。一名男孩在前方几码处狂奔。

  「海克!停下来!」这些话冲口而出,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些话从我口中讲出来。「你无处可逃了!」其实这不算真话,毕竟我们有这么多地方可以跑。只是,这里没有地方可以逃出去。

  我的肺像着火一般,腿也痛得不得了,我的筋骨没有得到足够的睡眠可以做这种激烈运动,但肾上腺素取代了睡眠。夹缝界充满猎捕所发出的回音。沉重的呼吸声、四肢挥动的空气声、鞋子重踩在水泥地的砰砰声──他奔逃的足音,我追逐的脚步声。

  我逐渐追上。

  那孩子在回头看时输了一大步,然后在太快转过转角、滑倒撞到墙时又输了一步。海克跳起来继续跑,我也急转过转角,鞋子在夹缝界光滑的地面稍微滑了一下,但我熟知这些走廊、这些墙壁、这些地面。我再次开跑,缩短距离。

  当我的手终于揪住他衣领,在他奋力冲刺的前一步和下一步之间,我这一抓让他失去平衡。我用力一拉,海克四肢大张、往后摔倒,距离最近的归档门只有几呎远,门上画着白色的粉笔圈。他想爬走,但我把他拖起身,在我拿出钥匙、插进锁中一转前,先把他固定在墙上。门一打开,无法逼视的白色光芒笼罩我们两人。

  在我把他推进那道耀眼白光前,他睁大着眼睛,我细细地看着那双颤动不定、几近迷失瞳孔,但直到他通过门、光芒消失,我独自站在原地的一片黑暗中,身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才了解他看我的目光究竟代表什么。

  是恐惧。

  不是恐惧夹缝界,也不是闪闪发光的归档门,而是我。

  这个想法就像突然被浸到冷水里,让我整个人喘不过气。我举起手擦在墙上保持平衡,一阵微微的痛楚让我把眼神移到手臂上。我第一次发现那里有伤痕刮过皮肤,一阵令人反胃的感觉扩散全身。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海克是什么时候反击的?

  我试图回放自己的记忆,想记起他是在什么时候抓伤我、因为什么原因让他开始逃跑,或者我们是怎么遇到。当我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时,恐慌将我紧紧缠绕。

  我记得自己走进了门、进入夹缝界,我记得哼歌的声音,然后就……没了。一直到我追捕的半途中,那段时间就这样消失。我紧闭上眼,勉强把记忆拼凑起来,却只剩下一堆模糊的影像。我沉沉坐在地板上,用前额抵在膝盖,努力把空气逼入肺中。

  爷爷教过我的其中一件事在脑中播送,他的声音低沉、平稳且柔顺:保持脑袋清醒,小琪。太过激动的时候脑袋不可能清楚。历史总是那么慌张,看看那带给他们什么好下场。

  我又吸了另一口气,想办法冷静。我刚刚在干什么?我在读墙……当我听到哼歌声时,正要去读墙……然后我舔舔嘴唇,尝到血的味道。那瞬间,记忆整个冲上来。

  ∮

  有人在哼歌。

  就跟欧文经常做的一样。当我在走廊上跟随着那首旋律,心跳便开始加快。一开始,那听起来非常像是在哼歌,但后来就不像了──夹缝界的确会将事物扭曲──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直到完全不像哼歌、不像旋律,而是沉重而规律的咚、咚、咚。

  海克在走廊上敲着一扇门,敲门的声音让他完全没听见我的到来,直到我来到他身后,脑袋咚咚作响。他一转身,在我还来不及为了让他好过些说出一点谎言时,他已击出一拳,令我措手不及。

  ※※※

  影像袭来,像静止的画面,也像闪光灯的一道闪光。

  ∮

  我的手揪住他的衬衫。

  把他往后一推。

  四肢又打又踢、一团混乱。

  他穿着鞋子的脚踢中我腹部。

  他的手狠狠一抓、挣脱开来。

  我们两人都在狂奔。

  ※※※

  我因为松了一口气而有点晕眩,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不稳,但还在。

  我从口袋拿出名单时,看到海克的名字逐渐消失在纸页上。一个疑问抓着我转个不停的思绪:我为什么会失去意识?

  如果要猜,我可能会说是因为睡眠的关系。或者说,睡眠不足。

  这个状况──失去意识、丢失一段时间──不管那是什么,不久前也发生过。在欧文事件后的几天。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我本来希望是唯一一次,我也是一直没什么睡。因为实在太累,我几乎看不太清楚,在前一刻我才试着要对一名历史好言相劝,下一刻,我已经独自一人在走廊上,指节破皮,而那个少女的名字已经从名单上消失。当我终于冷静下来时,记忆又回来了,虽然有点模糊,但还在。她迷失了,并把我当成别人。她喊我M(有可能是Em,是埃米莉或是埃玛的前两个字母)。只要稍微跟欧文有关,就会让我双手颤抖、心脏狂跳、惊慌失措。

  那时我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只发生了一次──并不像每晚规律出现的梦魇──所以我没跟罗兰说。我不希望他担心。爷爷以前常讲,你得要看出一个模式,但不是刻意去找模式,所以我不想无中生有。但爷爷同时也说,出一次包是意外,出两次包就是有问题。

  当我低头看着手臂上的刮伤,立刻明白了这点。

  这已经正式成为一个问题,

  我逼自己站起身,细细打量着我刚才把海克送进去的旁边那扇门,门上画着白色圆圈,用来表示通往档案馆的标记。我应该告诉罗兰,而且我是真的会说,等下一定会。现在我得先回家。上回我大概丢失了一、两分钟,但这次我知道自己一定失去了更久的时间。我将指甲深深扣进掌中,希望这刺痛感能在我朝着标上数字的门走去时,让自己保持清醒。

  钥匙挂在我绕住手腕上的皮绳上晃来晃去,我将它轻甩进掌中,把钥匙齿滑进那扇能回到三楼的门锁里。门打开,面前是一条什么都没有的走廊,仅有从这一侧所投下的影子。我穿着鞋子的脚才踏出去一半,突然听到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迅速缩回来,心脏狠狠撞击胸膛。

  愚蠢,真是个愚蠢的错误。

  一般人看不见这扇门,如果我就这样走进科罗讷多,会像是直接从墙里走出来──至少看起来会是那样──然后直接撞上我妈。

  「我想目前进行得不错……」也许我现在看不见科罗讷多,但她的声音透进了隐藏在后面的空间,虽然模糊,但还是可以听见。「是,要花点时间。我知道。」

  我能听到她往走廊这里走来,一边说话一边靠近夹缝界的门,那阵冗长的暂停很明显表示她在讲电话。然后,她的脚步声就停在我正前方。也许她是在望着这扇看不见的门正对面的镜子。我想起藏在镜子下方那张桌子后面的书包,期望她没有发现。

  「噢,麦肯琪?」

  我整个人僵住,随后发现她是在回答电话那端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耶,寇琳。」

  我翻了翻白眼。是她的咨商师。小班去年死掉后,她一直在跟寇琳见面。我本来希望搬家后这个疗程就会结束。但很明显的并没有。现在,我两手各撑着门口两边,听着妈这边的一半对话。我知道我不该让夹缝界的门就这样打开,但名单已经清空,我又被激起好奇心。

  「还没有发生。」妈说,「是,好,我都没有提起。但她好多了。似乎好多了,比之前好多了。她实在很难猜。我是她妈妈,应该要看得出来,但我看不出来。我可以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也感觉到她好像戴着面具。但我就是猜不透。」我因为她声音中的痛苦而胸口一紧。「不,不是嗑药。」

  我咬着牙忍住不要咒骂出声。我恨寇琳。寇琳就是那个跟妈说要把小班的东西丢掉的人。有一次,我们见面时,她看到我手腕上的割伤,那是一个很不爽的历史留下的,她便认为那是我自己割的,因为我要让自己感觉到什么。

  「我知道那些症状。」妈从一张明显概括我目前举止的单子上念出细项:不断找借口、喜怒无常、睡不着、孤僻、无法说明原因的行踪不明。但容我辩解,我已经很努力要解释这些状况,只是没有说实话。「但不是,对,我很确定。」我很高兴她对我坚信不疑,至少就目前而言是这样。「好吧。」她在长长的一段暂停后响应,然后又开始在走廊上继续走。「我会的,我保证。」我听着她的声音渐渐消失,等到听见她的钥匙发出叮当声、公寓的门打开又关上后,我叹了口气走到走廊上。

  我把戒指重新套回去,夹缝界的门在身后消散无踪,裙子和书包似乎都还安好地藏在桌子后面。短短几个步骤,我就变回了那个普通的海德高中三年级生。我的倒影回望着我,一脸不信服的模样。

  我可以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也感觉到她好像戴着面具。但我就是猜不透。

  我练习了几次微笑,检查我的面具,确认没有任何破绽,然后才继续沿着走廊朝家走去。

  ※※※

  那天傍晚,我演了一场戏。

  在跟妈和爸述说一整天的学校生活时,我想象着爷爷用他那缓慢、慵懒的方式鼓掌。我尽可能地在声音中注入热情,并小心不要漏馅,让我父母从愉快的惊喜中嗅到一丝可疑气味。

  「海德高中棒透了。」我说。

  爸表情一亮。「说来听听。」

  所以我就说了。基本上,我是把手册上的宣传词照本宣科,但在我逐渐渲染话语中的兴奋之情时,这些感受并不全是谎言。我是真的很喜欢。说出一些稍微接近真相的事情感觉很棒。

  「而且你一定猜不到谁也在那里念书!」我在妈切红萝卜时偷走一根。

  「妳可以在晚餐的时候跟我们讲。」她拿出一堆摆设和银制餐具,把我赶走。「先摆餐桌。」但她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堆满微笑。

  爸把桌上的一些书清开,这样我才能摆好餐具,然后撤退到沙发上看新闻。

  「今晚谁负责关咖啡店的门?」我问。

  「伯克会关。」

  伯克是贝蒂的老公,贝蒂是照顾尼克斯的人,尼克斯又老又盲,住在科罗讷多的七楼不肯下来,因为他没办法下轮椅,而且完全不信任超不牢固的金属电梯。

  当尼克斯终于成功在围巾上用香烟点着火后,约两个星期前,伯克和贝蒂便搬进了六楼的一个空房。我非常惊讶,不是因为着火的关系,那是无法避免的,而是他们愿意为了尼克斯搬来,他们根本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但很明显,尼克斯在过去就像贝蒂的父亲,而现在她就像是他的女儿。这非常贴心。而这一切能成真,都是因为伯克。他是个画家,正在寻找自己在社会上的定位,而妈刚好在寻找毕雪咖啡店的帮手。她还没办法付他薪水,但他似乎不太在意,他只希望可以把作品挂在咖啡店里寄卖。

  「我等下会拿点晚餐下去给他。」妈说,把盘子放到一边。

  当电视上的头条吸引我的注意时,我正把水杯拿到桌上。我越过爸的肩膀看向屏幕,在播的是跟今天早上一样的新闻,讲那个失踪人口的事。画面中一个房间闪光灯的光线不断乱闪,我正要叫爸把音量转大时,妈说,「关掉电视。晚餐好了。」

  爸顺从地把电视一关,但我的眼睛还停留在变黑的屏幕上,将那个房间的影像印在脑中。那看起来好眼熟……

  「麦肯琪。」妈发出警告声,我眨了一下眼,当我转头发现爸妈都已经坐在餐桌前时,脑中的影像消失。他们都在等我。

  我摇摇头,挤出微笑。「不好意思,就来了。」

  但事实证明,坐下来是个坏主意。

  我一坐下,疲倦感便再度涌上。在晚餐的大半时间里,我都在乱聊海德高中的事情,以求保持清醒。盘底朝天的瞬间,我立刻用写作业等理由回到房间,但我连一页都没办法读完,眼神就开始失焦,纸页上的字句全都糊在一起。我尝试站起来,拿着课本踱步,但我的神智似乎无法专注在任何事情上。我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铅做的一样。

  我的眼神飘向床,脑中只是一直想着自己有多么想躺下来……

  书从指尖滑落,撞在地板上,发出微微咯的一声。

  我是多么想睡……

  我到了床边。

  但我真的确定……

  把被单拉上。

  当我入睡时……

  陷入了床单里。

  什么也不会梦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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