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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护卫队的装甲车摇摇晃晃,将众人载离了残破不堪的牛津。这趟旅程对杰斯来说十分不舒服,即便他被安排在铺了软垫的前座也是一样。跟坐在装甲车后方的朋友分开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

  让情况更糟的是,他发现自己得跟沃夫和桑堤一起度过整趟旅程。他不想跟沃夫说话,他心里那股不理性的怒气虽然已从沸腾转为小滚,但这一锅子气好像仍在炉子上炖,没有拿开。

  「你很安静啊。」震荡不已的车程过了约一小时,桑堤队长说道。杰斯没有答话,他以为桑堤是在跟沃夫说话。「我是说你啊——布莱威尔。沃夫在工作的时候本来就都不聊天的。」

  「我吃了止痛药,」杰斯说,这算实话,不过其实他只吃半颗,没吃完一整个,但也足以让那把彷佛还卡在肝脏里头的刀子没那么锐利了。

  「有用吗?」

  「不太够力。」

  「难怪你这么死气沉沉,又这么安静。」沃夫说道。

  「死气沉沉?」杰斯声音有点大。他释放出自己的怒火,用力扭过身去面对沃夫,完全不顾侧身猛烈的刺痛。「我还需要其他理由死气沉沉吗?你利用了我,你这混账!」

  沃夫完全没有受到动摇。「我当然要利用你。我知道你一整家族都是罪犯,我也知道你的同学中有一位曾是纵火手的间谍。」

  杰斯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沃夫就这样等着。最后,杰斯的问题浓缩成一个字,「谁?」

  「现在都不重要了。但光是从这点你应该就明白,多知道一点是很重要的。你家的生意对我来说——除非有非常直接的关联性——否则我一点也不在意。」

  纵火手。杰斯在心里把这身分轮流套在每个同学身上,可是没有一个人看起来符合。「是波提洛吗?」最后他猜。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比较不在乎他。但不是波提洛,你这可悲的烂家伙。」

  「不是摩根。」

  「不是,摩根的父亲是在她离开后才变成纵火手的。」

  「但是——」杰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托勒密学院的对话。那时是达利欧逼问吉翁早就去世的纵火手祖先。「是吉翁。」达利欧当时知道吗?或只是刚好猜中?他用力咽了咽口水。「那是故意的吗?——那次传动意外?」

  沃夫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可以说是粗心大意,也可能是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行为带来的后果。我的目标本来是让丹顿继续待下去,然后追踪他的连络人。这么一来我们便能取得大量资讯,但这计画可能被上级驳回了。」

  「就这样?图书馆里有人害他被杀,你要说的就是你的计画可能是被上级驳回?」

  「如果你够聪明,最好也跟沃夫一样,这件事说到这个分上就好,」桑堤插话,「沃夫,你确定你要跟他说这些吗?」

  「确定。」沃夫说道,「因为我要他搞清楚自己陷在什么样的险境里。这次有个纵火手间谍被灭口,下次如果有人想要找目标,走私犯之子恐怕也会是个很诱人的对象。」

  「你想要我自请退出。」

  「我要你去感受一下背后有刀子抵着你是什么感觉,因为那把刀永远都会在那里,而我不是每次都能够保护你。」

  杰斯倒回位置上。他全身又酸又痛,虽然他们现在正往伦敦奔去,他却再也不觉得到伦敦就安全了。「因为我叫你『混账东西』,你要我为此跟你道歉,是吗?」

  「不需要,」桑堤说道,「你该听听他的朋友都怎么叫他。」

  「我有朋友吗?」沃夫说道。

  「他们不会公开承认就是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搞不好也不会想承认他们是我朋友?」

  桑堤对他做了个古怪的表情,沃夫则盯着前方,避开视线。他们已经快到车站了,到了以后,会在那里换车前往伦敦。

  杰斯说道,「你让摩根戴束缚器。」

  「对。」沃夫说道。

  「我们已经离开威尔斯营区了,你哪时才会把束缚器拿掉?」

  沃夫看见眼前有个特别大的窟窿,先一步做好承受颠簸的准备。「我没打算拿掉。」

  「那我就不会因为叫你『混账东西』而道歉。反正这称号配你刚好。」

  「布莱威尔,」桑堤的口气有警告意味,但是沃夫举起手阻止了他。

  「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混账,」他说:「从各种层面来看,我就是个混账无误,而我希望你永远不需要看清背后的一切,请愿者。但如果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会站在我的学生这一边,请你务必相信我。」

  杰斯不信。

  他们到伦敦之前,摩根都没机会逃脱了。

  她曾试过,而他们也抓到了她。

  经历了那趟肾脏彷佛都要被撞歪的图书馆专车颠簸之旅后,开往伦敦的火车搭起来简直是奢华享受。杰斯发现自己一边听着火车轮子的规律声响,一边开始打起瞌睡。他不禁觉得,如果真能飞翔,一定就是这种感觉。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伦敦,再一次回到比较不讨人喜欢的残酷现实世界。特别是从王十字车站到圣潘克拉斯车站间那漫长的隧道。然后,他们登上月台,杰斯突然意识到他们周围异常空荡。伦敦护卫队挡住沿路所有隧道、所有入口,视线所及,没有半个旅客。众人走上阶梯,杰斯心想,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圣潘克拉斯车站的拱顶下这么冷清……不,不对,他有见过。

  就是他前往图书馆的那一天。

  就是纵火手自焚的那一天。

  想起这件事让杰斯突然很不自在。他环顾四周,寻找纵火手自杀时在地上留下的焦黑痕迹,可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了。地板很干净,而且那里——好吧,也算是适得其所。那里多了一尊巨大的铜像:是两名图书馆员,一男一女、背对背站着,两人一起高举着一本书,做出宛若举着火把的姿态;半浮雕的铭文绕着铜像底座,写满英格兰子图书馆的地点。杰斯发现牛津博得利图书馆也名列其中,他心头一紧。那地方八成已经不复存在。

  来到这地方让杰斯觉得有点迷惘,而且心中出乎意料的哀伤。彷佛重访老家,却发现那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

  「为什么这里都没有人?」卡莉拉问沃夫,「这不是英格兰最繁忙的车站之一吗?」

  「的确是,」沃夫说道,「但车站接到要求,必须净空。」

  「是为了我们。」桑堤说道,「以免消息传到这里。毕竟我们身上可是带着值钱的书本。」

  的确,杰斯心想,如果能够从图书馆的人手身上抢到一、两本值钱的书,他父亲一定会很乐意派出偷儿与暴徒到王十字车站埋伏。但想当然耳,沃夫已经提早预料到这件事,所以他们才能独占这通道。

  摩根站在杰斯身边,手背刷过杰斯的手——应该是不小心的吧,杰斯想。但他瞥见摩根时才发现,她是在盘算逃脱的方法。也是,她当然会这样打算。她本来就是打算靠这机会溜走,但现场却根本没有人潮聚集。这下她自然无法隐身进人群中。

  她被困在这里了。困在这个杂乱无章的庞大城市。她的处境就跟困在敌军军营时一样。

  他牵起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摩根稍微露出一丝微笑。「别慌,」杰斯的嘴唇靠近她的发丝,那发丝的触感像是丝绸,拂过他的脸颊。「一定还会有下次机会,一定会有。」

  沃夫带着众人走过空无一人、回音不断、似乎永远走不完的隧道。那拱顶在杰斯眼里越看越像喉咙的入口,把他们所有人都吞吃入腹;地上的白色瓷砖闪闪发亮,就像一排排不自然的牙齿。他觉得快要窒息,而且——突然间——杰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好脏。他好想洗一场热水澡,把牛津的阴沉和恶臭全冲掉。他望向自己的伙伴——连已经有机会先清理过的沃夫也一样。杰斯看得出来,大家跟他的感觉都差不多。他们急需休息。

  但是隧道却一直延伸下去。杰斯得挤出全身力气才有办法专心地走这条漫长的路。

  隧道终于曲曲折折地导向一个比较空旷的区域。在这里,通路又分支成更多条,往各个方向延伸。这里也有一身武装的护卫队守着,从此处到前面一段往上的短短阶梯、直走右转后衔接的另一条隧道,都有人驻守。

  接下来,众人就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右手边以华美砖工砌成的是一个订票处,还有个装上教堂彩绘玻璃的售票亭。可是里头完全没人。

  「长官,」一名穿着剪裁俐落的伦敦护卫队制服的男子说道。他伸出的手臂打得很直,简直跟一把尺一样。他指着眼前,「上去后右转,您的火车已经在等待了。」

  感谢老天,杰斯心想。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多走任何路。他身侧的伤口痛得像是沾到强酸一样。

  众人走过转角,亚历山大快车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金色的车身——当然不是真的黄金做的,但的确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列车,从金光闪闪的引擎到流线型的圆弧车厢,全都以某种涂料刷上俐落的线条。光看起来就很快——非常快。连引擎都很像某种动作迅速的掠食者,运转时引擎发出的嘶嘶声是前所未有的细微。如果这机器就是蒸汽运转所需的引擎,杰斯不禁有点好奇,该有的阵阵白色蒸汽在哪儿?这世上其他的普通方形列车都会喷烟的。

  车头后面只连了四节车厢,沃夫走向第一节,不过他是先站在一旁,等着所有人集合。大家很快地到齐。

  「感应器会自动读取你们的手环,」沃夫说:「我会输入允许登车的密码。这列车上有休息室、餐车和卧铺车厢。你们的名字都写在门上了,每个卧铺隔间都有独立的卫浴和床。」

  「晚餐呢?」达利欧问道。

  「两小时后用餐。车子会连夜行驶,明天中午抵达亚历山大。」

  这简直是快得不可思议。杰斯在脑中努力计算时速到底是多少,却无疾而终。他的脑袋跟身体一样精疲力尽,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擅长数学。而且说实在话,他连路线到底怎么走都不晓得。

  但是汤玛士算出来了。他轻声说道,「我们会以时速四百八十公里移动。」

  「但基本上你们不会有任何感觉,除非你往窗外看。而如果你一定要看窗外,我建议先把视线放在地平线,以避免晕眩。」沃夫按下车厢上头几乎隐形的按钮,一扇简直像是不存在的车门无声滑开。「上去后,先停一下,直到听到铃声响起才继续前进。如果没有听见铃声响起,那就继续站着,不要动。」

  「不然会怎么样?」杰斯问道。

  「这是档案长专车。有鉴于此,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会怎么样。」

  不知怎地,听完这番话后反而没有人想要先上车了。杰斯只好叹口气,走到车厢门口停了一会儿,听见一声清脆的铃声,然后他就跛着脚,进入一个美好、井井有条又超级舒服的崭新世界——这里好到让他觉得自己根本来错地方了。眼前有一位优雅的年轻小姐,她穿着剪裁合身的图书馆制服,就站在几英尺远处。她朝着杰斯露出笑容,他差一点就要相信他们是真心欢迎他登车。

  「布莱威尔先生,请往这边走,」她说道,「我料想您会希望先行盥洗,再享用其他设备服务。」

  杰斯忍不住冷笑,「之类的。」然后跛着脚跟她踏上干净的窄走道,经过桌椅、穿过高雅的餐车,来到内部全铺上亮晶晶木头的弧形车厢。她走过三扇门,然后打开一扇门。那门上插了一张白色卡片,以精美花俏的字体写着杰斯的名字。

  「谢谢……请问妳的芳名?」杰斯问道,一边往厢房内走。而她脸上的笑容中出现一股漠然。

  「我叫葛蕾特,先生。若需要任何协助,请按铃通知。肥皂和卫浴用品都已经在浴室里了。」

  葛蕾特长得很漂亮,但是杰斯看得出来,她将那些嫌恶都隐藏在表面下。他不怪她。她在这里一定见过不少有权有势的人,要替一群半伤残又脏兮兮、毫无身分地位的学生服务,她必定相当不以为然。

  杰斯关上门,靠着门站了一会儿,然后张开眼睛、四处张望。床看起来很诱人,但他更需要的是先洗个澡。卡在他头发上的泥浆已经快把他逼疯了。

  虽然威尔斯军医跟他保证过盖在伤口上的防水绷带不会脱落,也说他的愈合状况很不错,杰斯在洗澡时仍十分小心。他发现自己身侧和背上遍布的青紫色瘀伤看起来十分骇人,如果被娇滴滴的葛蕾特看见,她恐怕会尖叫着跑开。比起相对面积较小的穿刺伤,瘀青看起来糟多了。

  这列奢华的火车上还提供浴袍!而且是既厚又蓬松的袍子。杰斯洗净身子后披了一件,然后就躺在床上伸懒腰。冰凉的空气拂过杰斯的身子,杰斯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休息了。

  他没想到应该要锁门。

  毫不意外,杰斯就这么睡死,直到房门打开——那力道有点太大。摩根边走进来边说:「他们叫我来带你去吃晚餐——噢,抱歉——」

  直到这时,杰斯才惊醒。

  「没、没关系,」杰斯说,想马上坐起身,可是刚刚的小睡让他全身肌肉僵硬,导致他只能笨手笨脚地移动。他抓起浴袍想包住身子,但结果不太顺利,还露出他身侧那一大片又青又紫的瘀血。摩根吸了口气,走上前扶他起身。杰斯用力把袍子拉拢,紧紧绑好。

  「不用道歉,」她说道,「我看过更糟的。」

  「希望妳说的是瘀青。」

  「不然还能是什么?」她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享受片刻安静、和谐的气氛。她也洗过澡了,一头棕发披散。摩根单手把头发拨到一边去时,杰斯听见静电啪作响。「杰斯,我是不会去铁之塔的。我不是要你帮我,因为……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不想害你夹在中间,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会尽全力做我该做的事。」

  「火车已经启动了,」杰斯说道,「如果想从车上逃走,妳会没命的。」

  「我知道。」

  「妳一抵达亚历山大,就永远离不开铁之塔了。」

  「这我也知道。」

  「所以呢?」她耸耸肩,没有望向杰斯。杰斯觉得一阵反胃,「请告诉我妳不是打算要自杀,承诺我这件事就好。」

  她转过头看着杰斯的双眼。「我没有打算自杀。」

  杰斯曾告诉过摩根,要说谎就说得像一点,他现在突然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把那建议听进去,因为杰斯完全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衣服拿给我,」杰斯说道,「我快饿死了。」

  晚餐过程十分平静,杰斯和摩根是最后两个还没点餐的人。他们坐在一起,两人都吃牛排,杰斯正需要这个。他流失太多血,使得他就像是缺氧般渴望着红肉。

  他们吃饭时没聊什么天,不过摩根那双金棕色的视线仍时不时飘向杰斯。两人没说几句话,其他还在餐车的人也一样。大家都太累了,杰斯心想,并且对于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大大松了口气。

  只剩杰斯和摩根时,他看着自己已经吃光的盘子。「妳觉得沃夫会帮妳吗?」

  「不会,」摩根说道,「他还是让我继续戴着追踪器。」她举起手腕,只见那束缚器还牢牢地绑在她手腕上,中间仍是同样的封印,看起来活像个首饰。

  「也许他是忘了吧。」

  摩根没有回话,只叉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

  「好啦,也许他没忘,将军!——妳赢了。」

  「你竟然把我的人生想成一场棋盘游戏啊,真是令人欣慰。」

  「人生就是一场游戏啊,是赢是输都不重要,可是妳不能放弃。因为不论是赢或是输,只要重开一局继续玩下去就好了。」

  她厌烦地叹口气。「够了——你实在很不擅长这种事。」

  「哪种事?」

  「安慰人啊。」

  「我不是在安慰妳,」杰斯说道,「妳不是几句安慰的话的就能打发的。」

  「我只是觉得好累,」她说道,「你不明白我有多累。」杰斯看见她眼中的光闪烁发亮、变成火焰……然后全部熄灭。她站起身。

  「等等,摩根,等等。别这样,妳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我知道我可以,」她说道,「问题不在这里。」

  「那就告诉我问题在哪里。」

  她用力看向他,「是你!是你那些蠢问题!」她把椅子用力往后推,直接往卧铺车厢走去。杰斯也马上跟着起身。

  容光焕发的葛蕾特正好走出来,挡住了杰斯的去路。她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她递给杰斯一份菜单。「布莱威尔先生,要甜点吗?我推荐太妃蛋糕。」

  「妳自己吃吧。」杰斯说道,一边把她往旁边挪。

  可是摩根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不在卧铺房里。杰斯敲过她房门,没听到回应,他便试着去转动门把。门是开的,可是她不在,房里只有一床被睡乱了的床单。他伸手去摸床,是冷的。

  她没有回来。

  杰斯敲过每间房门,他的朋友一个个应了门,但没人看见她。我得告诉沃夫,杰斯心想。只要一想到摩根可能会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自己却只是袖手旁观……他实在没办法承受这状况。

  杰斯敲了沃夫的房门,可是门里没人回应。杰斯伸手转动门把,房门就这样打开了。

  里面又是空的。

  他用力摔上卧铺门。

  「在找什么吗?」桑堤光裸着上身,从隔壁卧铺房里探头出来问道。

  「我得找到学者沃夫——」杰斯的话说到嘴边,突然断了,因为他看见学者沃夫从桑堤的卧铺房里走了出来。他也一样衣衫不整。那一瞬间,各种可能答案全一同钻进杰斯脑中,企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这反而让他的思绪一片空白。

  桑堤一脸被逗笑的模样。沃夫……就是沃夫。一脸厌烦,没有耐性。他套上白色上衣。「怎?」他说道,「你不是找到我了吗?快说。」

  「我找不到摩根。」杰斯说。

  「我就在隔壁房,你不也找不到我?是说,你找她做什么?她又不可能离开火车。」

  杰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而她也不会让你们把她交给秘法部。这是她告诉我的。」

  他没有把自己心里真正害怕的事情说出来,但沃夫也明显注意到这件事。他愣了一秒,转身抓起自己的法典,快速地翻着书页。「她的追踪器还是启动状态,」他说道,「她还在火车上。」

  「那她在哪儿?」

  「在后头,」沃夫抛给桑堤一件上衣,「走。」

  「她不能出去啊!这根本是自杀。」

  「她是秘法师,她出得去,」沃夫说道,「我只能向老天祈祷她没这么做。」

  杰斯跟着两人往车厢末端走去。在通往下一节车厢的门前,桑堤转过身来看着杰斯,「不行,」他说道,「你回去,我们会找到她的。」

  「我想要——」

  「杰斯,」桑堤抓住他的肩膀,凝视他的双眼,「回去就是了,好吗?我保证会把情况告诉你。」

  杰斯还没来得及叫桑堤去吃屎之前,桑堤已经后退一步,把卡在两人中间的门重重关上。杰斯伸手去抓门把。

  那感觉就像他抓住的是一把利刃,接着好像有某种透明的东西击中他的胸膛,让他整个人往后飞。杰斯连气都喘不过来,等到视线再次恢复时,他看见那一整扇门闪着红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被锁在外面了。他不断敲打那扇门,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达利欧脚步踉跄地走出卧铺,接着汤玛士、卡莉拉和葛莲都走了出来,但杰斯没回答任何人的问题。

  葛蕾特终于来了,她仍是一副完美又优雅的模样。她推开众人,走到杰斯身边。「先生,」她说道,「后面那区是管制区,您不能进入。」

  「把门打开。」

  「也许您会想回卧铺——」

  「打开门!」见她没有照做,杰斯抓起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门边去碰那扇车厢门。

  红色警告灯仍持续闪烁,葛蕾特从杰斯手中挣脱。

  「我没办法,」她说道,「现在只有车上最高层级的人才能开,也就是学者沃夫。」

  杰斯想揍她,可是这也不会有用,所以他又揍了那门一拳,使劲全力地打。那扇门的材质看起来很像木头,可是触感却彷佛钢铁。

  「杰斯!」汤玛士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向后拉,「住手!你是怎么回事?」

  「摩根,」杰斯喘着气说:「摩根在里面。她是——」

  红灯突然停下,只见车厢门把开始转动。

  沃夫和桑堤从门里走了出来,杰斯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就明白了一切。

  桑堤手上拿着一个细细的八字型金属圈,金属圈中间还有封印。杰斯用力地看着那金属圈,看到眼睛都疼了。

  「她打开了那几扇门,」沃夫低声说道,「然后把这个留在这里。」

  「她跳车了吗?」卡莉拉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疑惑,彷佛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形,「但这种速度……她怎么可能活下来……我们现在这么……这么快……」

  杰斯听到她说的话,身体突然一震,彷佛被什么打到。所有人都被那话带来的冲击打中了。

  「我很遗憾。」沃夫说道。

  「你遗憾?」葛莲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充满藐视,「又遗憾?」

  杰斯没有转头,但他听见葛莲走回房间、甩上房门的声音。卡莉拉转身,杰斯心想,她会再次在达利欧的怀抱里找到安慰。

  汤玛士开口要跟杰斯说话,但杰斯只是把他推开。

  重开一局,继续玩下去。

  他想要嘲笑自己有多愚蠢;他想要大吼,直到喉咙流出血。

  杰斯打开自己的房门,听见沃夫对桑堤说:「别让他出事,由你来跟他说,他会比较好过。」

  沃夫搞错了。谁来说杰斯都不想听。他受够这些人了,他受够所有人了。

  在桑堤追上杰斯之前,他已经走进自己的卧铺,关门上锁。

  房里很暗,但杰斯不想要任何灯光。他想要就这样黑漆漆,想要这样一片静默。他记得床在哪里,就在左手边,他走向床的方向,倒下去。

  「杰斯。」

  一道几乎比气音还轻的声音传来。那瞬间,杰斯以为自己只是在幻想,以为他疯了,脑海里竟出现她的声音。

  「杰斯。」

  杰斯觉得自己的身子非常、非常地僵直。他不是在幻想,不可能是。「摩根?」

  「我想让他们以为我跳车了,」她悄声说道。摩根坐在床上,缩在角落。杰斯现在感觉得到她身上散发的体温,还闻到她洗澡时用的香皂留下的熏衣草花香。「我成功了吗?」

  杰斯感到一阵放松,但恍然大悟后又是一阵阴郁。她利用了他。她给他留了这些线索,暗示她想结束一切,让他去传递消息给沃夫。「是,妳成功了。他们全都相信妳成了铁轨上的一抹血迹——我也是。」

  「杰斯——」

  「妳是怎么进入管制区的?」

  「那花了我一点时间,但我找到了破解公式的方法,」她说道,「知道方法后那扇门就不成什么问题了。」

  「然后妳就躲在一个我绝对不会去找的地方,妳需要我一脸绝望,才能够说服沃夫——妳想要我认为妳死了!」

  「杰斯!」

  「没关系,」他说道,心里知道她一定会相信他,因为他是个厉害的骗子。「妳可以待在这里,等我们都下了车,妳就可以想方法离开。只要记得一直跑、不要停,反正妳现在应该很擅长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出伤他最重的那句话,「妳利用我。」

  「杰斯!」

  他没说话,就这样坐在沉默中,坐在黑暗里,听着她的呼吸声——急促、沉重,像是受了伤。她的手碰到他时,杰斯一缩,彷佛被她烫着了。他紧闭双眼,像在黑暗中担心受怕的孩子,努力想把她从视线中赶走。可是杰斯心里早已明白自己做不到,不论他有多想都一样。

  当他以为她可能死了时太过痛心。可是等到杰斯意识到她是如何把他当成傻子般摆弄,感觉比那更痛。

  但是他好渴望她的抚摸,想得全身都痛了。蠢!太蠢了!他不该有这种想法。她就像所有杰斯在乎过的人一样,她对他做出同样一件事: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爸利用他去跑腿送书、他弟利用他当掩护、他得靠着书来当筹码,才能换得一条活路。就连沃夫留他下来都只是看上他的家族关系。

  不知怎地,他竟没有预期到摩根也会这样。他早该料到的。他该恨她,他该大步走开。可是为什么我就是离不开她?

  她的手指摸着杰斯的脸颊,阵阵暖意传来。杰斯看见金色的亮点闪烁不停,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像一头想要窜逃的野兽。

  「对你做出这种事,我很抱歉,」她悄声说道。她现在跟杰斯的距离之近,杰斯几乎能感觉到摩根的气息呼在自己颈子上。「我真的很抱歉。」

  她吻他的时候,杰斯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失重的无底洞。她的双唇微启,温暖柔软,杰斯觉得自己迷失在她唇齿间那深沉的辛辣和甜蜜滋味之中。他的血液冲过全身上下,他只想、也只需要再继续碰触她。

  四周是如此黑暗,又如此明亮,杰斯心里知道这么做是错的。

  他终于挣扎着从她令人沉溺的唇间抽身,往后一坐。他感觉到摩根立刻伸手想找他,但是她的手指什么都没抓到,只轻擦过他的上衣。

  「对不起,」她再次开口,杰斯知道她哭了,她听起来在哽咽。「我不得不,杰斯。请不要怪我。我想——我想留下来的,但是我不能回去。我不可以被关起来,你不可能会希望我遭到那样的待遇吧?」

  天地良心,他的确不希望。

  「妳可以留在这里,」杰斯说道,「我不会告诉他们。」

  他没再说话,只是脱下脚上的靴子,和衣躺上了床。他留了足够空间给摩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虽然她完全没有碰到杰斯,但她体温很高,就像发烧一样。后来她伸出手搭在杰斯的手臂上。

  「谢谢你。」她悄声说道。

  杰斯什么都没说。过了好久他都没睡着。时间久到他听见她的呼吸改变频率,变得缓慢、放松;久到她翻过身紧靠着他。

  然后杰斯才终于闭上双眼,让自己进入梦乡。

  天色还是一片漆黑,摩根仍蜷着身子睡在他身边。杰斯张开双眼,稍微做了点测试:这可能只是一场梦,就是脑子在作怪,一觉醒来发现她其实还是死了的那种令人感觉更糟的梦。

  但他侧身痛得像是伤口被泡到希腊火药,光凭这点,就比其他一切更能说服杰斯。他现在不是在做梦,他睡着了以后有动过,现在呈现完全躺平的姿势。摩根的头发散在他胸膛上,他能闻到她发丝的清香。他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臂,然后发觉摩根也醒来了。这感觉很舒服……虽然奇怪,但很舒服。

  然后杰斯心里出现一个有些可恨的微弱声音,不断对杰斯说摩根让他去骗沃夫,现在又想故技重施,让他相信一些根本没有的事,让他相信她真的在乎他。不重要,他对那部分的自己说,只要她不会被戴上项圈、关在高塔里,那她想对我说多少谎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她能够自由,不论代价为何。

  他突然感到他们周围的金属车厢一个歪斜——然后又倾斜了一次。

  摩根抬起头,「不太对劲,」她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到——」

  火车发出尖声巨响,所有东西开始移动位置。

  一盏红灯突然开始一明一灭地闪烁。在这光线下,杰斯看见卧铺里的东西全都在移动,彷佛地心引力消失了一般。灯光每次亮起,东西都在不同的地方。但是他自己却没有真的感觉到什么。

  接着,什么感觉都没了,只剩下晃动。杰斯像是失了重,从床上滚下来,狠狠撞上墙面;他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痛楚,必须咬牙才没大吼出声。摩根跌在他身边,她伸出一只手稳住自己,才没有直接撞上杰斯。同时间,火车发出的尖锐巨响仍在持续。

  杰斯突然意识到那不是火车行驶——而是煞车!金属发出锐利刺耳的声音,因为无人预期车身会在这种速度下、以这种方式发生摩擦和燃烧。列车煞了又放、放了再煞。杰斯现在听见其他卧铺内的叫喊了。

  因为没有再发生大规模的震荡,整辆列车边发出尖锐的声音边缓缓减速停下,杰斯被刺鼻的烟雾呛得不停咳嗽,有某个东西在列车底下燃烧。

  他转头望向摩根,但现在这个空间又恢复一片漆黑,他看不见她,可是她的体温仍在他身边。他听见她大口喘气,然后被呛得咳嗽。「妳还好吗?」

  「还好,」她说道,「我们停下来了。」

  亚历山大快车从来不停的。

  床铺上方的一盏小灯突然闪了一下,杰斯这才第一次看见摩根。她的表情既惊慌又凝重。

  「我们怎么会停下来?」摩根递给杰斯他在牛津时穿的那双仍沾着血迹的沉重靴子。

  「不知道。」他套上靴子,摩根则到角落穿起自己的鞋子。她还在扣鞋子的扣环时,列车突然又猛烈一震。幸好杰斯正好坐在床边,他马上举手抱头,因为这次震动可能会更猛力地把他甩出去。摩根往前一滑,杰斯立刻伸手搂住她的腰,紧紧抱住她。摩根短暂地对杰斯露出一个微笑。「妳留在这里,不要被其他人看到。他们仍以为妳死了,所以不论妳要做什么都好,只要别被其他人看见。」

  她突然用前额抵着杰斯的额头,「好好照顾自己,杰斯,拜托你,拜托你了。」

  他知道摩根是在跟他道别。这是她的大好机会,她可以消失在火车外面的一片漆黑中,去很远的地方,到图书馆找不着的地方安全度日。

  亲吻就跟话语一样,是能欺骗人的。

  他走出门时顺手把灯关上。

  即时内容此为透过法典传送的加密讯息。寄件人和收件人皆被抹去,显示为图书馆内部的窜改行为——

  亚历山大快车很快就要从伦敦出发。沃夫会在这班车上,活捉他,他会回答你所有问题。

  此为艺作部部长亲笔写给档案长的讯息。经封印后交往黑色档案馆。注明为排定立即清除之内容——

  一切都准备就绪。沃夫会在这班车上。你说他会想要保护那女孩,你说对了。这女孩倒也可惜,我们非常用得上这么一个能力强大的秘法师,可惜她已经明显表示自己不会配合。剩下的就怪给纵火手吧。

  已经有人告诉他们宝藏在哪里,他们到时会在现场守候;如果幸运,他们会全部被歼灭。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竟然要这样冒犯秘法部部长,毕竟她失去的可不只是那女孩。她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你……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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