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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亚历山大快车不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先进的机械装置,如果它不是专为档案长打造的列车,他们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就像杰斯说的:只剩铁轨上一抹血迹。虽然这辆列车制作精实,如今仍扭曲得不成样。杰斯能感觉到引擎在车厢走廊的地板下苦苦挣扎、拚命想要运作。他走出房门往窗外一看——但车窗外只有一片漆黑,除了山丘和树林外什么都看不见。

  达利欧几乎是跟杰斯同时走出来。他已经穿上了靴子和长裤,但没机会穿上衣,这模样让他看起来活像个海盗——而且他手上还握着枪。

  「纵火手吗?」达利欧问,杰斯摇摇头,因为他真心不知道。不过达利欧的猜测不无可能。「你的枪呢?」

  「我把我的装备都还了,现在恐怕都跟其他物品收在最后一节车厢。」

  「那我把枪留下来不就是超级走运?」达利欧咧嘴一笑。他一副很享受这状况的模样,杰斯实在很想猛揍他一拳。「走吧,我们去看看大家是不是都没事。」

  杰斯左手边的门打开,是卡莉拉。她若不是特别花了点时间把头巾戴上,就是根本没把头巾拿下来。她看起来相当冷静,没有受伤,而且她跟达利欧一样手上都握着枪。难道我是唯一没把武器留在身边的人吗?杰斯心想。

  汤玛士发出轰然巨响从车厢间的门后冲出来,一脸惊慌失措、身上装扮乱七八糟。他也一样没有武器,杰斯不禁觉得自己比较没那么傻了。「大家都没事吗?」他问道,众人点头回应。「葛莲撞到头,沃夫正在照顾她,但他要我来把你们都带去休息室。葛蕾特说那是最安全的车厢。」

  这听起来算容易,直到达利欧转过头,准备往休息室车厢移动。他面前的车厢门突然打开,门后站了个陌生人——他身上没有穿图书馆制服——而且手上还拿着一把枪!

  「站住!」达利欧喊道。那男子(杰斯猜他是纵火手)停下脚步,但只停了短短一瞬间,接着他便往前猛冲,身子压得很低、速度很快,达利欧开始疯狂扫射。

  卡莉拉没有扫射,她站定身子,瞄准后直接一枪击中那纵火手的胸膛。在密闭的车厢里,枪声大到令人惊讶,杰斯的耳朵只听到嗡嗡响。

  卡莉拉冷静地走向被她击中的男子,手指在他颈上压了一下。「他死了。」卡莉拉说道。她把男子的枪从地上滑到杰斯脚边,杰斯见状,立刻把枪捡起来拿好。他的双耳仍持续耳鸣,但还算能听见她说的话,「不会只有他。」

  「他是纵火手吗?」达利欧问道。

  「我不知道,但他想杀掉我们。」

  杰斯检查了前往下一个车厢的门廊,走过那扇门后,餐车似乎空荡荡,不过依旧十分阴暗。杰斯领头走进车厢——桌椅全都肢解了、四散在地,白色的桌巾挤成一堆,他们踩到不少水晶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杰斯突然很庆幸自己有想到要穿上靴子,但眼前却突然有阴影在动,杰斯停步、站定、瞄准目标——只是影子。可是杰斯眨了眨眼后,那道影子又变成火车上的服务人员葛蕾特。她受了伤,一身是血。杰斯把武器放低,走上前去扶她站起身,然后静静地让达利欧接手。

  餐车里没有其他人了,杰斯检查了对外车门,门没有锁。「葛蕾特,」杰斯说道,「我要怎么把这门锁上?」

  「没办法,」她说道,「有人破坏了那个锁,是那个女孩——跳车那位。」

  摩根。但是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对吧?她不可能知道这起攻击事件。她只是想要让沃夫以为他死了,她不会让大家冒生命危险的。

  他不信,他不肯信。

  「我来守着这里,」卡莉拉说道,「你们走。」

  「那列车司机呢?」达利欧问道,「我们该去找他吗?」

  「这车没有司机,」葛蕾特说,一面把从额头上的伤口滴下来的血抹掉,「我们不需要司机。」

  「护卫队员呢?」

  「也没有,他们这次没跟车。只有档案长搭乘时才会有。」

  「我对这辆列车的满意度降低了,」达利欧说道,「我们很可能会死在这车上。」

  「达利欧,」卡莉拉说道,「你闭嘴。」

  「是,沙漠小花,」他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正经了点,「妳自己在这里没问题吗?」

  「我不会有事的,」她说道,「——你没打中,但我有打中,没忘记吧?」

  「光是这点你就讲不过她,」杰斯说道,「走吧,达利欧。」

  两人往下一扇门走去,休息室的门还关着。杰斯靠在墙上听了片刻,却只听见自己的血液不断冲撞耳膜的咚咚声。他很快地从门缝观望休息室里头的状况。

  休息室里塞满了恶形恶状的男子,个个全副武装。

  「他们要来了。」杰斯说道。达利欧把一张上头铺了磁砖的沉重大桌翻过来挡住门边,随后对着玻璃往休息室里面的人开枪。

  「往另一边走,」卡莉拉说道,「去末段车厢。我们得去找沃夫和桑堤。」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达利欧问道,「不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又不重要!」

  「这是档案长专车,」卡莉拉说道,「如果要我猜,我想他们要的人是他。等他们发现档案长不在车上,肯定会很失望。」

  他们走到另一个车厢,可是杰斯不知道要怎么锁门,所以他决定退而求其次,就是在关上门后直接对着控制面板开一枪,然后钻进达利欧的卧铺,从车厢顶上扯了一段金属出来,把车门的开关轨道卡死。这样应该能减缓对方追上来的速度。

  他们很快穿过静悄悄的卧铺车厢,杰斯的房门仍紧闭着,他走过更多挂上其他人名牌的房间。桑堤剩下的手下睡的是两人一间的上下铺。杰斯心想,这也没什么好奇怪,他们早已习惯在比学生差的环境休息,跟那些受伤学生一比,更是如此。

  杰斯走过沃夫的房门,门仍关着,而桑堤的房门是开的。

  沃夫和桑堤……事到如今他还是很惊讶。

  眼前所见是上面留有杰斯血拳印的舱门——就是沃夫把杰斯锁在外头的舱门。杰斯走上前,门打开了。

  学者沃夫就站在他眼前。「进去,」他说道,「动作快。」

  三人走进舱门后,沃夫就用自己手腕上的金色手环碰了碰门内的符号。门锁应声扣上,并开始发出嗡嗡声。

  「继续走,」沃夫说道,「去最后面的行李房。汤玛士,到那边之后找把枪。其余的……你们懂得先做准备,有加分。」

  「后面有出口吗?」杰斯问道。

  沃夫的视线没有离开那道上锁的门,只是一个劲儿地挥着手,要他们往火车后头移动。「有,」他答道,「但我们能不能用那出口就要看情况了。快走!」

  桑堤和他的手下跟葛莲都聚集在车厢后段。葛莲坐直身子,头上包着染了血的白色绷带。她看起来似乎随时会晕倒。可能有脑震荡,杰斯心想,但应该没有伤到头骨,否则她就会是躺在地上,而不是坐在那里举着手枪了。

  「都到了吗?」桑堤问道,然后快速地扫描每个人,在心里一个个勾选名单。「纵火手摧毁了我们前方的轨道。从刚刚火车遇到的震荡看来,我们刚开过的轨道应该也都被炸毁了,现在我们被困在原地。图书馆的军队已经接到命令,从最近的地点出来。有个我信得过的指挥官会带他们从土鲁斯来这里。」

  「我们还在法国?」

  「对,我们停在一个离卡奥尔不远的公园。我发讯给他们的时候,他们说会尽快赶到。」

  「还不够快,」沃夫说道,「我们现在虽然是隔离在这个车厢里,可是仍很容易受到攻击。他们可能会在车厢底下点希腊火药,这样一来,我们就全等着被烧成焦炭。离开车厢对我们来说可能还比较有胜算。」

  桑堤点点头。「我们的小型重装武器很足够,可以上路,要就最好趁现在,以免他们搜到这里来。我的士兵先走,确保地面安全无虞,你们再跟上来。地图上显示我们离一片可以当作掩护的森林只有一百公尺。」

  「最好做个声东击西的安排,」葛莲说道。她倾身向前,虽然脸上有血,又挂着汗珠,她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糊涂。

  「我们有炼金术烟雾弹,但得用在适当的时候,」桑堤说道,「既然妳提出这意见,就交给妳执行,薇森——就是妳右手边墙上那些玻璃管。听我命令后跳车、折断玻璃管、立刻丢出去——但不要吸到那些气!妳做得到吗?我会掩护妳。」

  「遵命,队长。」

  葛莲站起身,不过此时列车却突然一阵震动。不是引擎,杰斯心想。那感觉很像是有东西爆炸,不过是朝着列车前端炸的。

  列车服务人员葛蕾特检查了手上的法典(她的法典一定有连上列车系统)。「引擎起火燃烧,」她说道,「休息室也是。我认为是希腊火药。」她苍白得跟白纸一样,而且全身抖个不停。他伸手去抓汤玛士的手,「已经蔓延到餐车了。」

  「我们得离开这里。」沃夫说道。

  过了餐车就是第一节卧铺车厢。那是杰斯的房间。

  他想都没想,就这么站起身往车厢门走去。

  沃夫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杰斯听见沃夫对他大吼:「请愿者!你在干什么?」

  他全速来到门边,用力握住门把。火热的门把烫了他一手,杰斯咬牙再抓一次,但他无法撑住。绕着门四周的管线嘶嘶作响,像条毒蛇,里头的液体冒着泡泡。

  「布莱威尔!」沃夫把他推到一旁,压在墙上,「——杰斯,你在搞什么?」

  杰斯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臭味,跟圣潘克拉斯车站的纵火手死时的味道一样,跟亚历山大的古老赛拉潘神殿里的气味也一样。餐车正在燃烧。

  「我把她留在那里,」杰斯说道,「她还在那里,等待逃跑的机会。我得去把她救出来。」

  沃夫张大了双眼,往前踏一步,他紧紧抓住杰斯的上衣。「你现在是在告诉我摩根还活着吗?她没有跳车?」

  「我得去救她,快开门!」

  沃夫指迟疑了一秒,然后立刻转身对后头大喊,「尼克,快走!带他们离开!」他用力将手环押在门板的符号上,对杰斯说:「走我后面,不要吸到那烟。」

  沃夫和杰斯出了舱门后,沃夫将门在他们身后锁上,迅速走过走道,开始一间一间的检查房间。现在列车一片死寂,散发诡谲的宁静氛围。杰斯摸了一下墙面——温度很高,彷佛车身已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小时。他们走近下一扇列车门,杰斯听见嘶嘶声响。

  「火势蔓延开来了,」沃夫说道,「攻击我们的人可能已经撤退。等我打开这扇门,烟雾就会四散。」烟雾是有毒的。杰斯隐约记得当时在圣潘克拉斯车站,那个拉着他没让他探头的伦敦护卫队员这么对他说。「尽量憋气,越久越好。」

  舱门往旁边滑开,浓厚的绿色烟雾立刻呼啸着直涌上来。现在嘶嘶声变大了,简直是在轰轰作响。杰斯想伸手扶墙稳住自己时,墙面竟热得烫伤了他的手。刺眼的烟雾让杰斯满眼泪水,什么都看不见。到底有几扇门?哪一扇才是他要找的?他没法想起来。

  沃夫现在到了杰斯左边,已经成了道模糊的影子。杰斯找到那扇门后,用力甩开,忍不住咳个不停。「摩根!」他喊道,「摩根——」他看不见她。车厢里也都是烟,而且一片漆黑、散发呛人的臭气。杰斯爬过地上的床单棉被、摸着床铺、沿整张床检查到床脚后,开始检查地板,然后又一把打开小小的浴室门。

  摩根就躺在地上。杰斯把她扶起来,她软趴趴地倒在杰斯怀中。杰斯觉得自己的肺好像正在尖叫、疯狂颤抖着想要呼吸。他一定得吸口气,可是当他真的吸气,又觉得自己像是吸进了火焰。杰斯被呛得咳了又咳,想在这片乌烟瘴气中找点干净的空气吸。我不能丢下她,杰斯心想。她在他臂弯中好沉重,而且他真的快喘不过气了。但是他不能丢下她。

  他跪在地板上,怀里紧抱着摩根。他连她还有没有呼吸都不知道。熊熊烈火在一旁轰轰燃烧,杰斯彷佛看到另一头的墙面金属开始融化、往内塌陷。一片银色的物体撕裂、掉进明亮的绿色火焰里。

  有人从杰斯身后抓住他的头,他还来不及挣扎,就突然感觉到面前有东西罩了下来,然后是一股冰凉的冷空气。他吸了几口、不住咳嗽。那东西发出喀啦声,嘶嘶叫的同时还闪着温和的黄光。可是他只看得到眼前玻璃外是一片灰绿色的烟雾。

  他能呼吸了。天啊,他可以呼吸了!

  「走!」是沃夫的声音。「快走!」

  杰斯挣扎着站起身,觉得头晕又想吐,脚下的地面感觉变得柔软,恍若烂泥。他带着摩根来到走道上,走道一头已经被火吞噬,绿色火焰如潮水般流动、阴森恐怖。他立刻转往另一头,一步接一步、吸了一口又一口气,脑筋慢慢清醒了过来。

  沃夫!杰斯突然想起他,并回头一看。只见沃夫就在他身后,但正慢慢地倒下。杰斯看着他软软地沿墙面滑落,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他没戴面罩。在这种状况下他是怎么撑到这时候的?杰斯实在难以想象,但现在他的力气真的用完了。

  杰斯放下摩根往回跑,深吸了一口气,把面罩扯下来压在沃夫脸上,然后他勾起沃夫的双臂开始猛拖。

  接下来的一切只剩片段画面,像做梦一样……美得有点古怪的绿色烟雾漩涡飘过他脸庞、车厢门把热烫的电击触感、他举起沃夫的手腕感应开门……

  杰斯先把摩根拖进舱门内,然后是沃夫,接着把门关上,挡住火焰、浓烟和烟雾。

  我可以休息了,他心想,一下下就好,休息一下下没关系的。他觉得肺里好沉重,可是他好像没办法把里头的东西清空。

  他想要闭上双眼,可是有人在大喊,桑堤队长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葛莲一身是血,一边开枪。有人拉着他的手臂,然后他就站起身,开始跟在桑堤队长身后跑,摩根被桑堤抱在怀里。

  杰斯在奔跑,这时,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一片亮白。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波热浪。杰斯一边冲刺的同时,亚历山大快车朝着黑色的天幕炸开,变成一朵有毒的金属与火焰之花。金属碎片削过他们上方,有些直接刺进了树干,比较矮小的灌木有好几棵被劈成碎片,有些就这样诡异且无声无息地倒下。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按下了静音,只剩下一阵微弱的高音铃响不断持续。

  杰斯勉力用手肘撑起自己。透过那诡谲的闪烁火光看见摩根就在身旁。他伸手用指头梳过她的发丝,然后转过身一阵咳嗽干呕。吐出来的东西都绿绿的。

  有人被杰斯绊倒,是个金发的大家伙、半背着一个头上有伤口的女孩……那是汤玛士,女孩是葛莲,杰斯的思绪开始慢慢清晰。汤玛士把葛莲放下,靠在一棵没受伤的树干,走上前去将沃夫和桑堤的身子翻正。桑堤虚弱地扭动,试着想撑起身体。达利欧也在,还有卡莉拉。

  沃夫就躺在刚刚倒下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杰斯跪坐起来。他仍能听见霹雳啪啦的声响,心想那可能是火焰燃烧的声音,但他无法确定。他刚刚目睹的一切感觉都不合理。他的肺还是彷佛火烧一样,每次眨眼都视线模糊,还有他的头也很痛。

  靠着树干的帮忙,杰斯站起身,发现自己与一根和自己手臂一样长、大半埋进树干里的金属条大眼瞪小眼。那金属条边缘焦黑,还冒着烟。杰斯踏出脚步,却差点跌倒,有人伸手扶住了他,他看不见是谁来帮忙,直到那人走过他身边——是桑堤的手下。

  众人陆陆续续围到仍一动也不动的沃夫身边,此时他突然张开了双眼、眨了一眨,抬起头看着仍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列车。他的胸膛起伏了数次,然后接受了桑堤的搀扶站起来,接着立刻弯身吐出一堆绿色的秽物。

  还活着。杰斯真是不敢相信。他突然感到一股晕眩,然后有别的感觉冲了上来,好像有什么酸酸的东西在他肚子里头翻搅。杰斯东倒西歪地走到火光摇曳的阴暗处,弯下身子开始咳出更多肺里的毒物。他的四周太暗,看不清自己有没有呕出血来。不过凭他身上的污渍,还有那股好像不是从他体内冒出来的古怪橡胶感,吐血也是很有可能的。

  纵火手找到他的时候,他还跪在地上。他们拔出刀抵着他的喉咙,直接将他拖进了暗处。

  他们没把杰斯拖得很远,他还能看见树林间有列车燃烧的火光摇曳,听得见列车慢慢肢解时的声音,还有火焰的轰轰声响。

  可是杰斯虚弱得无法反抗,而且老实说,他真的太累了。他的肺痛得像火烧,全身上下的肌肉也疼得不得了。等到他们终于放开他、让他倒在地上,杰斯其实心中满是感激。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要杀了他,那把他拉到这半远不近的地方实在是自找麻烦。

  「你是哪一个?」

  杰斯努力想让视线聚焦。他身边有三名男子,两人站在他身后,其中一名男子是个大块头,似乎穿着厚厚的大衣,身上闻起来有陈年汗味和醋的气味;另一个人年纪较大,个子较矮,头上戴着毛帽。杰斯想要记住这两人的脸。他就赌自己有着微乎其微的机会能脱逃。

  第三名男子——那个还没开口的人。杰斯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样,直到那男子靠到他面前,双眼直视他。但即便是这样,杰斯仍难以对焦。大火的烟雾让杰斯不断流眼泪,视线变得模模糊糊。他眨了好几次眼才勉强看清楚细节。

  可是杰斯突然一阵困惑。他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然后他发现自己其实不认识他。那男子有着一头稀疏的金发,杰斯觉得他鼻子的线条很熟悉。

  接着,那男子双眼中淡淡的灰色让杰斯想起了一切。「杰斯‧布莱威尔,」杰斯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话一说完便开始咳嗽。「我认识你儿子,吉翁‧丹顿。」

  「布莱威尔……他说你动作敏捷,」那男子说道,「我儿子生前很喜欢你,还有那个阿拉伯女孩——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卡莉拉。他说你们是最好的两个人,他想要救赎你们。」

  「救赎我们?」杰斯重复他的话,「什么的救赎?」

  「你们自己,他要救赎你们的灵魂,不让你们把自己卖给恶魔。」

  杰斯叹口气。「如果你是要说服我加入纵火手,不如直接杀了我比较干脆。」他说:「这样我们俩都会开心点。」

  「我不会浪费我的力气。你想要听真话,得先想办法学会怎么听。」

  「他们会来找我的。你们就剩这点人吗?就这三个?」

  丹顿伸手抓住杰斯的头发,用力一扯,让杰斯抬起下巴。他感到一阵疼痛。「我要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儿子。」

  杰斯用力吞吞口水,「他是死于意外,没有人杀他,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就这样发生?你们所有人都通过了秘法师的机器,只有我儿子死了?这才不是什么『就这样发生』。」

  杰斯没有答话。男子抓着他头发的手劲从让杰斯觉得有点痛,此时更升级成更粗暴的行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所有细节。」

  「吉翁是在桑堤队长之后上去的,他是所有学生中第一个去的,他自愿第一个。我们看过机器怎么运作之后没有人想要上去——我就不想上去,但你儿子比我优秀,他半点都没有迟疑。」

  「他有没有受苦?」杰斯没有答话,但丹顿猛力摇晃他的头,彷佛他是个布娃娃。「回答我!我儿子有没有受苦?」

  「有,」杰斯说道,「但一切结束得很快。」

  「他有大声惨叫吗?」

  「没有,」杰斯说道。他还清楚记得吉翁的嘶声吶喊,那凄厉的哭叫——但他是不会说的。他不会说给他父亲听。「他很勇敢。」抓着他头发的那只手松开,老丹顿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圆睁,闪烁出光芒。「我很喜欢他,我很喜欢你儿子。我觉得他很灵巧,而且安静又聪明。」

  「你有看到他的遗体吗?」

  「他看起来很平静。」

  「你怎么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他是第一个去,搞不好是有人在他到的时候杀了他。」

  「他们当时都在抢救他,」杰斯觉得自己的喉咙又更不舒服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更粗哑、更痛苦,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是因为感受到哀伤的重量。他一直还没有时间去认真思考吉翁的死,没去想过他死得有多冤枉。他竟然在这时候感觉到一股情绪,实在太奇怪了。毕竟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那段日子好像是好久以前的回忆了。「没人杀他,他就是死了,我很遗憾。」

  「遗憾?」丹顿重复他的话。「他是被谋杀的。吉翁如果活着,他会揭发那些人的秘密,而他们不可能容许这种事发生,偷偷把他杀掉比较方便,然后说是意外。你们都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图书馆的谎话,什么他们有多善良亲切、要带着我们一起走向未来之类的鬼话。」他摇摇头,眼神望向大火的方向。「他们放着巴黎四百万人活活饿死——就是那些没有被他们一鼓作气杀光的人。」

  「你们不也杀人?」

  「你觉得我手上沾了血吗?图书馆才是真正的凶手,去读读你们的历史吧。」

  「你才去读你们的历史。」杰斯说道,「那时图书馆被放火烧掉、学者遭到屠杀。」

  「你很懂是不是?孩子,我也知道不少事情。我知道黑色档案馆、我知道那些禁令,也许你该多问点问题,再决定要选哪一边。」

  「我问过了,」杰斯说道,「而我没选你们那边,我也永远不会选你们那边。你没料想到会这样,对吧?」

  「希腊火药是很强大的东西,有时候它会有自己的意志,我们没打算这么快把列车烧掉。我们本来想让你们有机会逃跑的。」

  「然后你们就可以换成开枪把我们杀掉。」

  「我们的目标是沃夫和他手下,不是学生。我不希望双手沾上你们的鲜血。」

  可是杰斯现在只觉得满心怒火,对一切都非常反感。那么多人溅血、那么多人送命,现在还满口自我安慰的说词。「你们把火车炸了欸!光是这么做就可能让我们大家全挂掉啊!」

  丹顿看着他,脸上出现一个古怪的表情,然后摇摇头。「我们没有设炸弹,」他说:「有人跟我们说了你们会在哪儿出现,」丹顿说道,「是图书馆内部给的讯息。火车爆炸时,我们自己也有人被炸死。那炸弹是冲着你们来的,冲着学者沃夫和他手下的这批有潜力的学生。他们要你们全都消失。」他伸手做出一个小小的开花手势。杰斯想起火车裂开时闪现一阵白光——那不是希腊火药。他很清楚如果是的话情况会是什么样。杰斯不禁心里一惊。毕竟沃夫是个有背景的人。

  他觉得丹顿刚刚说的是实话。

  「报告,」杰斯背后其中一名男子说:「他们开始找他了,我们该走了,而且要快。」

  「好。」丹顿说完,站起身子。

  杰斯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感到一根冰冷冷的枪管顶着自己后脑勺。他先是一震,随后强迫自己镇定不动,双眼直视前方。

  「Non.①」丹顿说道,「太大声了。」

  「啊,」杰斯身后的男子说:「我有刀,可以迅速又安静地解决。」

  丹顿凝视杰斯。「你要求我们饶你一命吗?」

  「如果是你儿子,他不会求饶,」杰斯说道,「所以我也不会。」

  杰斯不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杀掉他,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一直到丹顿对着站他身后的男子俐落地瞥了瞥头,那三人就这么……消失了踪影。隐身进入那片可能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的树林中。

  该起来了,杰斯心想,勉强自己站起身。一定有人在找我在哪儿了。

  反正他本来就得回去。

  他得问沃夫为什么图书馆要派人炸了他们的火车。

  ①法文的「不」。

  即时内容此为纵火手伦敦分会领导人写给土鲁斯的丹顿之讯息——

  收到你这次土鲁斯外部行动的讯息了。能毁了那辆火车,可说是十分具代表性的一次胜利。

  可惜沃夫逃跑了。考量到我们现在得知这男人的家族背景,他肯定会是个很有价值的人质。

  令郎的消息我很遗憾,他本来可以成为我们不可多得的资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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