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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法师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很久。“可怜的老太婆。”他终于低声说了一句。独角兽一言不发,施曼德里克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灰暗的晨雨落了下来,独角兽沐着雨,身上泛着光,像一只海豚。她看着法师的眼睛说:“我完全不后悔。”
法师沉默地蹲在路边,用湿透的斗篷裹住自己,看起来就像一把破旧的黑伞。独角兽站在雨中,她生命中过去的日子仿佛随着雨水簌簌落下。“我觉得难过,”她轻声说,“但难过和后悔没有任何关系。”
施曼德里克再次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下来,但总是不成功。“你从哪儿来?”他问,“她捉住你的时候,你想去哪儿?”
“我在找我的同类。”独角兽回答,“你见过他们吗,法师?他们跟我一样,自由自在,像海浪一样白。”
施曼德里克严肃地摇摇头:“我从没见过像你一样的生物,至少在我醒着的时候没见过。也许在我小的时候世界上还有几只独角兽,但只有一个人见过他们。他们肯定都消失了,就只剩你了,女士。当你走动的时候,就仿佛他们依然存在。”
“不会,”她说,“还有其他人见过他们。”听到法师说他小时候还有人见到过独角兽,她就高兴起来。她说:“一只蝴蝶说起红公牛,巫婆又说到哈格德国王。所以我要去他们的领地,问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能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哈格德国王吗?”
法师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但他还是镇定下来,慢慢地露出微笑,动作极慢,仿佛他的嘴变成了铁做的。他及时地换上了适当的笑容,但仍然掩盖不住笑容里的僵硬。“我知道一首诗。”他说。
在山脉陡峭如削之处,
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在心灵苦涩如药之处——
哈格德国王统治万物。
“那么等我到了就会明白了。”独角兽说。她觉得法师在笑话自己。“你知不知道关于红公牛的诗歌呢?”
“不知道。”施曼德里克答道。他站起来,脸色苍白但仍挂着微笑。“关于哈格德国王我只听说了这么多。”法师说,“他是个老人,像隆冬一样刺人,统治着临海的一片不毛之地。有人说那里曾是丰美的绿洲,但他去了之后,一切都凋零了。农夫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当他们的土地因火灾、蝗灾或风灾而颗粒无收时,他们把这叫作‘像哈格德的心一样荒凉’。人们还说,哈格德的城堡里没有一丝光亮,他派手下的人去偷鸡、偷床单,去别人家窗台上偷馅饼。据说哈格德国王上次发笑还是在——”
独角兽跺跺脚。施曼德里克说:“至于红公牛,我知道得更少。因为我听到的各个传说都截然不同。有说红公牛真的存在的,有说红公牛不过是个鬼魂的,还有说日落之后哈格德就会变成红公牛的。有说早在哈格德来之前红公牛就在那儿的,有说他们结伴而来、一起出现的,还有说红公牛是后来才来的。在有的传说中,它保护哈格德不受侵略,帮助哈格德镇压暴动,免去了哈格德组建军队的麻烦。而在另一个故事里,它却把哈格德囚禁在城堡里。有说红公牛是魔鬼的,哈格德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它,也有说红公牛就是哈格德出卖自己的灵魂换来的东西。一方面,红公牛属于哈格德;另一方面,哈格德属于红公牛。”
独角兽心头为之一震,一种得到确认的感觉像涟漪一样向四处扩散。她记忆中的那只蝴蝶再次飞舞起来:“很久以前他们走遍了每一条路,红公牛循着他们的脚步穷追不舍。”她仿佛看到那白色的翅膀随风远去,黄色的触须轻轻抖动。“我会去那儿的。”她说,“法师,你让我重获自由,我欠你一份情。在我离开之前,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施曼德里克细长的眼睛像阳光下的树叶一样闪亮起来:“带上我一起。”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快地跳开了。施曼德里克又说:“我很能干。我知道前往哈格德领地的路该怎么走,我还会说那一带的方言。”见独角兽似乎要消失在浓雾中了,施曼德里克赶快说,“再说了,有法师陪伴对任何旅行者来说都是好事。别忘了伟大的法师尼科斯的传说。有一次在树林里,他看见一只独角兽把头枕在少女的腿上睡觉,那女孩咯咯笑着。远处有三个猎人,拿着彩绘装饰的弓箭,准备杀了他割下他的角。尼科斯只有转瞬即逝的机会。于是他手一挥,咒一念,把独角兽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一醒来,见那些弓箭手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便上前把他们都杀了。他的剑呈扭曲的锥形。他从那些人的尸体上踩过。”
“那个女孩呢?”独角兽问,“他连那个女孩也杀了吗?”
“不,他们结婚了。独角兽讨厌她的家人,但觉得她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孩子,需要一个好丈夫陪着她。他始终都是这样一个好丈夫,因为尼科斯再也没能把他变回独角兽。他后来备受尊敬,以高寿离世——有这么个说法,说他的死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紫罗兰——他一直都非常喜欢紫罗兰,怎么吃也吃不腻。他们没有孩子。”
这个故事仿佛卡在独角兽嗓子眼里。“那个法师根本没帮上忙,他干了坏事。”她慢慢地说,“我的同胞被自以为是的法师变成了人类,如同被放逐,被困在燃烧的小屋子里——太可怕了。也许我会发现是红公牛杀了他们。”
“你现在要去的地方,”施曼德里克说,“除了邪恶,其他都所剩无几,而一个朋友——无论多么愚笨——总有一天会如雪中送炭一样珍贵。带上我吧,就算是为了取乐,为了碰运气。请让我和你一起走。”
说话间雨停了,天空开始放亮,草叶像珍珠层一样闪亮。独角兽望着远处,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国王中找到一个国王,从多如牛毛的城堡和宫殿里找到建在牛背上的那一座。“从来没有人和我一起旅行过,”她说,“不过之前也没有人把我关起来,没有人把我当成马,更没有人把我假扮成独角兽。看来我注定要遭遇很多个第一次。和你一起旅行肯定不会是最奇怪的事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第一次。所以只要你愿意就和我一起走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为你达成一些别的愿望。”
施曼德里克悲伤地笑了。“我想过,”他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头上还有笼子栅栏留下的半月形伤痕,“但你不可能实现我真正的愿望。”
我就说嘛,独角兽心想。一阵悲伤仿佛蜘蛛从皮肤底层爬过。和凡人旅行就是这样,一向如此。“是啊,”她说,“我和那个巫婆一样,都不能把你变得不是你自己。我不能把你变成真正的法师。”
“不是这件事。”施曼德里克说,“不过无所谓了,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独角兽回答。
旅行第一天,一只蓝松鸦紧贴着他们头顶掠过,嘴里说着:“啊,我这下子可成了温室里的小小鸟了!”然后飞回家把所见所闻跟妻子说了一遍。他妻子蹲在窝里,正用单调的声音给孩子们哼着小曲:
蜘蛛、潮虫、蟋蟀、甲虫,
玫瑰上的蛞蝓,树丛里的蜱虫,
蚱蜢、蜗牛,外加一两个鹌鹑蛋——
这些都是你的美餐。
睡吧,睡吧,阴谋诡计太多。
飞行并不好玩,虽然看起来不错。
“今天看到了一只独角兽。”蓝松鸦刚刚落脚,便开口道。
“你没找到晚饭。”他妻子冷静地回答,“我不喜欢满嘴空空的男士。”
“亲爱的,是独角兽啊,”松鸦一改懒散的样子,在树枝上上蹿下跳,“我自从——”
“你从来就没见过,”他妻子说,“是我看见的,记得吗?我知道你见过什么没见过什么。”
松鸦丝毫不以为意。“有个穿黑衣的怪人陪着她,”他继续念叨,“他们穿过了猫儿山。我猜他们是要去哈格德的领地。”他相当潇洒地偏了偏脑袋,这个动作曾帮他赢得了妻子的芳心。“老哈格德这下有早饭吃了,”他惊叹道,“应他的召唤而来,真是勇气可嘉。嘭嘭嘭嘭,敲打在他阴沉忧郁的大门上。我真想放弃一切去看——”
“我希望你和那个她没有花上一整天来看什么独角兽。”她妻子磕了磕自己的喙,打断他说话,“反正我是知道的,在打发时间方面,她曾经是公认的充满了想象力。”她愤愤概地张开脖子上的羽毛接近他。
“亲爱的,我甚至都没见到她——”蓝松鸦赶紧说。他妻子当然知道他没去见她,谅他也不敢,但作为一个有道德底线的女性,她还是抽了他一巴掌。
独角兽和法师穿过泉水,翻越猫儿山,进入了长满苹果树的紫罗兰峡谷。出了峡谷是一片丘陵,一座座山丘像绵羊一样滚圆温顺,仿佛低着头,在独角兽经过时好奇地嗅嗅她的味道。丘陵尽头是夏季里平缓的高原,大地干燥,空气像糖浆一样黏热。独角兽和施曼德里克蹚过小河,穿过荆棘丛生的河岸和悬崖。他们在树林中游荡时,独角兽不禁想起故乡,尽管在这个季节里它们并不相像。我的森林也会这样吧,她心想。但理智告诉她,没关系,等回到家,一切都能恢复原样。
夜里,施曼德里克腿脚酸疼,饥肠辘辘,倒头就睡了。独角兽却醒着,趴在地上,她想看到红公牛那巨大的身影从月亮中出现。有几次,她觉得自己嗅到了他的气味——阴郁的臭味弥漫在夜色中,鬼鬼祟祟地靠近她。她惊呼一声跳起来,但只有两只鹿在远处满怀敬意地望着她。鹿们对独角兽既敬爱又嫉妒。曾有一只刚成年的雄鹿被同伴们推搡着来到独角兽面前,他不敢直视独角兽的眼睛,只是低声说:“你真漂亮。和我们的妈妈们说的一样漂亮。”
独角兽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自己不必回应。其他的鹿轻声笑着,窃窃私语:“继续,继续。”于是那年轻的雄鹿抬起头轻快地说:“但是我知道有人比你还要漂亮!”他转身和朋友们一起飞快地跑入月色中。独角兽再次躺下。
他们在旅途中会经过一些村庄。施曼德里克自称云游法师,他在街上吆喝,声称自己“以歌谣换一餐晚饭,若有打搅,扰乱大家的好梦,即刻就走”。几乎每个城镇的人都会将他和他那匹美丽的白母马请入马厩过夜。孩子们回家睡觉之前,他会在广场上点着灯笼表演。他表演的都是让布娃娃说话、把肥皂变成糖果之类的小法术,但就算这种小法术他也常常失手。不过孩子们都喜欢他,大人们也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吃晚饭。夏日的傍晚总是柔美动人,多年后独角兽依然记得马厩里的巧克力味儿,记得薄暮中施曼德里克映在墙上、门上和烟囱上的跳跃的影子。
次日清早他们再次上路时,施曼德里克的口袋里总是装满了面包、干酪和橙子。独角兽走在他身边,清晨的阳光照得她像海浪一样白,而树荫下她又会变成浅海的绿色。等不到他们出城,法师的戏法就被人遗忘了,但他的白母马却反复出现在大家的梦里,甚至有些女人会哭泣着从梦中醒来。
一天傍晚,他们来到一座富足的小城镇,镇上就连乞丐都长了双下巴,老鼠更是肥得走不动路。施曼德里克立刻被请去和市长及议员共进晚餐。而独角兽呢,还是和往常一样,谁也没认出她,所以被带到草地上放养,那里的草甜美得好像牛奶。晚餐在户外进行,广场上摆好了桌子,夜晚温暖宜人,而市长则很乐意炫耀一下他尊贵的客人。总之是一次很棒的晚餐。
席间,施曼德里克讲了他作为云游法师的经历,讲到国王、恶龙和高雅的淑女。他并没有撒谎,只是把故事讲得更感性一点而已,这样即使那些最精明的议员也觉得他的故事真实可信。不光是他们,就连过路的人都会驻足凝听,想知道开锁咒语到底是什么。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屏住呼吸看着法师手指上的伤痕。“这是遭遇哈耳庇厄时留下的纪念。”他淡淡地说,“那东西会咬人。”
“你从来都不害怕吗?”一个小女孩轻声问。市长嘘了她一声,但施曼德里克点起一支雪茄,透过烟雾对她笑着。“恐惧和饥饿让我保持年轻。”他回答。他看了一眼周围呼噜呼噜打瞌睡的议员,对小女孩挤挤眼睛。
市长毫不介意。“的确,”他叹了口气,手指拂过面前的食物,“我们在这里确实生活得很好——也许过得并不好,但那样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一点点恐惧、一点点饥饿或许对大家都有好处——磨砺灵魂吧,可以这么说。因此我们非常欢迎那些见多识广、能说会唱的陌生人,他们让我们大开眼界……让我们反省内心……”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打呵欠、伸懒腰,还打起了呼噜。
一位议员突然叫道:“哎呀,看那片草地!”众人晕乎乎地转过头,看见镇上的牛、羊、马全都聚集到了草地尽头,围着法师的白马。那匹白马正安安静静地吃草。任何动物都没出声,连猪和鹅都安静得像鬼魂一样。有一只乌鸦远远地叫了一声,那叫声像一缕青烟似的在夕阳中飘散。
“太神奇了,”市长低声说,“实在太神奇了。”
“很神奇,不是吗?”法师赞同道,“如不介意,我愿跟您讲讲我是怎样照顾她的——”
“太有趣了,”刚才说话的议员又说,“它们好像不怕她。它们好像很严肃,似乎在对她表达敬意。”
“它们看见了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施曼德里克喝完了手边的葡萄酒。小女孩始终用她那双比独角兽更甜更纯净的眼睛望着他。法师把杯子重重地放回桌上,对市长说:“她是你们做梦也不敢想的珍贵生物。她是神话,是记忆,是大脑产生的幻觉——是不可捉摸的鬼影。如果你们还记得,如果你们曾希望——”
他的话音被一阵马蹄声和孩子们的喧闹声打断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骑马冲进人群。他们排成一排在广场上喧哗,一路上撞倒各种东西,莫名其妙地自吹自擂,向压根不存在的对手提出挑战。骑手之一从马鞍上站起来,拉弓射落了教堂尖顶上的风标;另一个人则抢走了施曼德里克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然后大呼小叫地策马跑开;还有人把小孩子一把抓上马背;也有些人只是骑在马上吃东西,就着酒囊喝酒。他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神采,满脸醉意,笑声响亮如同擂鼓。
胖胖的市长站定良久,才看清了为首的骑士。他眉毛一挑,骑士便打了个响指,所有的马匹和骑手立刻安静得像见到了独角兽的家畜。他们把小孩子都放下,酒囊也都收了回去。
“杰克·金格利,请。”市长平静地说。
那伙人的首领翻身下马,慢慢走到议员们和他们的客人所在的桌边。他是个将近七尺高的大块头,衣服上挂满圈啊环啊铃铛之类的东西,一走动就叮当作响。“晚上好,老爷们。”他粗声粗气地笑着。
“我们赶紧把正事说了吧。”市长说,“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地骑马,多少表现得文明点儿。”
“这帮小子没有恶意,老爷。”这大块头嘴上嘟哝着,态度还挺好,“大家整天蹲在绿林里,需要放松一下,发泄一下,嗯?像这样,对吧?”他叹了口气,从腰上解下一个干瘪瘪的袋子,放在市长手中。“拿好了,老爷。”杰克·金格利说,“不是很多,但多的我们也拿不出了。”
市长把硬币倒进手中,用胖胖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确实不多,”他说,“甚至还不如上个月多,上个月已经很少了。你啊,你真是个不够格的强盗。”
“世事艰难,”杰克·金格利阴沉地说,“过路人还不如我们有钱,真没什么好说的。萝卜里榨不出血来,你懂的。”
“我能!”市长说。他粗鲁地挥舞着拳头,冲着这个强盗头子大喊大叫。“如果你们敢瞒着我,”他大声说,“敢用我的钱填你们自己的腰包,我就活剥了你,兄弟。我要把你捣成肉酱,擀成肉皮,再让风把你给吹走。滚吧,跟你们那个臭要饭的老大说说。散了吧,你们这帮强盗!”
杰克·金格利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施曼德里克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说:“如不介意,我希望拿回我的帽子。”
那大块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用一双牛眼瞪着他,眼中布满血丝。“我的帽子,”施曼德里克更加坚定地说,“你的人把我的帽子拿走了,他要是聪明的话就快点还给我。”
“聪明是吗?”杰克·金格利终于说话了,“话说,你是谁啊,知道什么叫聪明?”
法师眼中还有些醉意。“我是法师施曼德里克,跟我作对可不好。”他宣布道,“我实际上已经很老了,而且也不怎么和蔼可亲。帽子。”
杰克·金格利又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上马坐好,径直骑到他面前,离他不过一把胡子的距离。“哼,那好,”他声音隆隆,“如果你真是法师,那就搞点魔法。把我的鼻子变绿,让我的鞍袋里装满雪,把我的胡子变没。总之让我看看你的魔法,否则我要你好看!”他从腰带上拔出生锈的匕首,指向施曼德里克,嘴里吹着口哨。
“法师是我的客人。”市长警告他。施曼德里克严肃地说:“很好,那就用你的头吧。”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确认那小女孩仍旧看着他。首领身后那群邋里邋遢的跟班正咧嘴笑着,法师用手一指,抑扬顿挫地念了几句咒语。他的帽子马上从其中一人的手中挣脱,然后像猫头鹰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夜色中慢慢飞过。有两位女士晕了过去,市长跌坐在椅子里。强盗们像小孩一样尖叫起来。
帽子飞过整个广场,最后飞到马槽边落下来,舀起满满一帽子水,然后飞回来。阴影中看不清帽子的轮廓,但它显然是直奔杰克·金格利那颗脏脑袋去了。他双手抱头,嘴里说:“不不,叫它停下。”就连他的手下都忍不住笑起来。施曼德里克得意地笑着,弹了个响指,让帽子加快速度。
但是就在它接近强盗头子的时候,帽子突然拐弯,奔着议员们的桌子飞去。市长刚站起来,帽子就稳稳地落在他头上。施曼德里克及时躲开了,但周围几个议员的身上都溅到了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有的笑得自然,有的则笑得勉强。杰克·金格利从马上探身,一把揪住施曼德里克——他正试图用桌布擦干市长湿漉漉的衣服呢。“你不准备再表演一次吗?”大块头冲着他的耳朵吼道,“跟我走!”他抓起施曼德里克,把他脸朝下扔在马背上,接着便扬长而去。那群灰头土脸的强盗跟在后面。马蹄声很快就消失了,但他们的饱嗝声、狂笑声和马匹的鼻息声却在广场上久久回荡。
人们问市长要不要把法师救回来,市长摇了摇湿淋淋的脑袋,说:“我看没必要。如果我们的客人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伟大的法师,那他应该安然无恙。如果他不是的话,那么我们也不必帮助骗吃骗喝的家伙。好了,好了,不必管他了。”
涓涓细流顺着他的下巴流淌,在脖子处汇成小溪,到衣服前襟就水流成河了,但他一直平静地看着远处的草地。法师的白母马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她在篱笆旁悄无声息地徘徊。市长小声说:“我觉得有必要照看好这位朋友留下的物品。何况他是那么喜欢她。”他叫了两个人拿绳子把独角兽拴住,关进他的马厩最结实的围栏里。
但是还没等那两个人靠近,白母马就跃过篱笆,像流星一样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两个人待了好久,连市长叫他们回去都没听见;他们谁也没有向别人,甚至于向对方说起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法师的那匹白母马。但是他们常常在一些严肃的场合莫名发笑,让人觉得非常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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