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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除了垃圾什么都没有!”派那蒙受挫地怒吼,又踢了一次他面前那堆无用的刀剑和珠宝,“我怎么会这么蠢?我应该马上就看到才对!”

谢伊默默地走到空地北边,眼睛盯着奸诈的奥尔·费恩逃走时所留下的模糊足迹。沙娜拉之剑已经近在咫尺,但他却因为没能认出它这种不可原谅的失误而与它擦身而过。魁梧的凯尔赛特悄悄地走近他,弯下身子靠近潮湿的草地,一双眼睛异常和善地在他脸上搜寻着,谜样的脸几乎贴着他,谢伊静静地转向暴走的派那蒙。

“不是你的错,跟你又无关,”他沮丧地低语,“我应该理智地辨析他那些胡言乱语,少一些……无所谓了。我很清楚沙娜拉之剑的特征,当它出现时我却没有认出它。”

派那蒙点点头,耸了耸肩,用长矛搔了搔胡子,最后踢了一脚地上那堆废物,喊了声凯尔赛特,两人便不发一语地开始拔营,收拾各色装备与武器。谢伊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仍未从错过沙娜拉之剑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派那蒙粗声唤谢伊帮忙,谢伊一声不响地服从了。他尚无法面对这次挫折所造成的后果。派那蒙显然已经忍无可忍,护送一个愚蠢到家的谷地人在危险的帕瑞诺森林附近游走,寻找随时可能挥戈相向的人跟一把只有谢伊知道但却认不出来的剑。这个红衣盗贼和他的巨人朋友已经因为那把神秘的剑差点丢了性命,显然这样的经历一次足矣。谢伊别无选择,现在只能试着找到他的朋友。等他真的找到他们时,他首先就要面对亚拉侬,跟他说他失败了,他让大家失望了。一想到要面对严厉的德鲁伊,一想到那双眼睛窥探到他小心翼翼隐藏的事实,他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他突然想到一周之前在页岩谷所听到的预言,亡灵布莱曼已经预先警告过龙牙山脉的危险,有一个人不会去往帕瑞诺,也不会翻越山脉,但他会是第一个接触到沙娜拉之剑的人。原来这一切早就已经被料到了,而谢伊因为过去几天的紧张与刺激完全忘了这一回事。

疲倦的谷地人闭上眼睛,他还是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跟围绕着灵界和神剑这两股力量之间的战争有关。他只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无助,看来现在最简单的逃避方法,就是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然后祈祷自己早死早超生。如果亚拉侬可信的话,太多的期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从一开始就自认不够格担起这个拯救世界的任务,他什么也不会,若非靠其他人的帮助,他无法来到这里。他们为他能得到沙娜拉之剑牺牲良多,但如今他手上依旧空空如也……

“我决定了,我们去追他。”派那蒙低沉的声音就像刀锋砍在树上般尖锐,谢伊吃惊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说……追进北境吗?”

红衣贼双眼充满杀气地回看他,仿佛谢伊是个无法理解常人思维的蠢蛋一样。

“他把我当傻子一样耍,我宁愿自裁也不愿让那个鼠辈优哉游哉地逃走。这次他再落到我手里的话,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他俊俏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阴沉的嗓音透着刻骨的仇恨。这就是派那蒙的另一面,他可以冷血地手刃一整个营地的地精,对抗无可匹敌的骷髅使者也毫无惧色。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谢伊,也不是为了要夺走沙娜拉之剑,而是要向胆敢伤害他自尊的人进行报复。谢伊瞄了一眼凯尔赛特,他还是一贯的无动于衷,既不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派那蒙突然大笑,大步走向犹豫不决的谷地人。

“你想想看,谢伊。我们的地精朋友把这件事变得简单多了,你找了这么久的剑,他可是直接告诉你那把剑在哪儿了。现在你不必再找它,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它在哪里。”

谢伊点头表示认同,还是有点担心他真正的目的。“我们有机会追上他吗?”

“这么说好了,那正是我们的目标。”派那蒙满脸自信,对着他咧嘴一笑,“我们当然能追上他,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困难在于会不会有人捷足先登。凯尔赛特比任何人都熟悉北境,地精根本无处可躲,而且他必须一直跑一直跑,因为他没有人可以求援,就连他自己的族人都不会帮他。他到底是怎么得到沙娜拉之剑或是察觉它的价值,这一点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百分之百是个叛徒。”

“他或许是把剑送交给黑魔君的地精之一,又说不定根本是囚犯?”谢伊推想。

“后者比较有可能。”另一人附和道,然后像是努力回想什么事似的望进北方浓雾深锁的森林。

现在太阳已经完全从东边地平线升起,明亮温暖的光线慢慢照进这片林地。但清晨灰蒙蒙的雾气尚未散去,三人置身于日光与夜色的交杂中。但北方天空似乎暗得不合常理,就连平常聒噪的派那蒙都无言地盯着这幅不寻常的景象。最后,他一脸狐疑地转向大家。

“北方有点不太对劲。凯尔赛特,我们要马上行动,在那个地精碰到其他人前先找到他。他人生的最后一刻是属于我的!”

巨人马上行动,在前方带路,低着头寻找奥尔·费恩留下的蛛丝马迹,派那蒙和谢伊紧跟在后。凯尔赛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他逃跑的路线,转过身用单手比了个简短的信号,派那蒙翻译给好奇的谢伊听,那个手势意指地精跑得太匆忙,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足迹,显然早已决定好要往哪里去。

谢伊开始猜想他会跑到哪去。既然沙娜拉之剑在他手里,他可能会把剑交给自己族人呈给黑魔君,以此赎罪。但是奥尔·费恩被他们抓住时,表现得毫无理性可言,谢伊觉得那绝对装不出来。他一直喋喋不休,不成文法的单字词组就夹杂着剑在哪里的讯息。如果谢伊对他的话多花一点心思去想,就能够看穿奥尔·费恩正拿着他梦寐以求的宝剑。不,那个地精已经精神失常,他的行动无法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理。他会从他们这里逃往哪里?

“我现在想起来了……”他们一边往史翠里汉平原走,派那蒙一边说道,“我们昨天遭遇的那个有翅膀的怪物一直坚持我们拿了剑,它不断告诉我们它可以感觉到剑的存在,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那个把剑藏进布袋的奥尔·费恩就躲在灌木丛里。”

谢伊点点头,现在回想起来,骷髅使者不断明示他们那把宝剑就在附近,但是他们为了活命,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重要线索。派那蒙一肚子火,絮絮叨叨嚷着抓到地精之后,要用哪些惨绝人寰的方式来处置他。接着他们看到了森林的尽头,再过去就是宽阔的史翠里汉平原。

他们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慑得愣在原地,一堵巨大的黑墙正铺天盖地而来,从北境一路延伸到天际的尽头。就像是黑魔君举灵界生物之力,构筑起一团向北翻涌盘旋、吞灭天地的黑雾。它比乌云密布的夜晚还要阴沉几分。这是谢伊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他的恐惧被放大了数倍,内心直觉告诉他,这堵黑墙正缓缓南移,准备笼罩全世界。而这也意味着,黑魔君来了……

“我的天啊!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派那蒙猛地住嘴。

谢伊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这个问题可能没有答案,那个东西已经超出凡人的理解。三人久久地看着巨大的黑墙,像是在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似的。然后,凯尔赛特弯下腰来仔细瞧着前方草地,往前走了几码后起身直指那堵黑暗的中心。派那蒙倒抽一口气,一脸恶寒。

“地精跑向那团鬼东西里去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不能在他到达那里之前抓到他,那片黑暗会遮掉他的足迹,我们将追丢他。”

前方几里远处,一路死命逃跑的奥尔·费恩面对着那团黑色迷雾,也害怕地踌躇不前,一双绿眼睛不解地盯着盘绕的黑暗。地精一大清早从三个陌生人身边逃脱后就一直往北方去,跑到没有力气时,开始拖着脚快走,一只眼睛随时盯着后面,唯恐有人追来。他的脑子已经无法理性思考,过去几个星期来,他靠着直觉与运气侥幸存活下来,从尸体身上夺取物品,躲避任何活的生物。除了生存,他无暇再想其他事情,他要让那些不愿意接纳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别说外人,就连自己的族人都视他如草芥。他身处不毛之地,没有人能在这里独自苟活。孤独导致他原本正常的心理状态愈来愈扭曲,愈来愈偏执,他忘记了潜藏的恐惧感,失去了理智。

不过命定的死亡尚未来临,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给了这个被驱逐者一丝虚假的希望,让他得到了赢回人类温情的利器。靠拾荒维生的他偶然从史翠里汉平原上某个垂死之人口中得知了沙娜拉之剑的存在,那人一死,他手中那把可以操纵凡人的神器就成为奥尔·费恩所有。

就在他还在犹豫要采取何种行动之际,恐惧和猜疑仍不断扭曲他濒临崩溃的理智,一时的优柔寡断让他沦入别人之手,也弄丢了可以让他重回族人身边的宝剑。于是最后一丝理性也跟着断线,绝望和疯狂彻底吞噬了他早已严重失衡的心智。如今他内心只有一个——也是最强的一个——执念,就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除非他死,否则这把剑必是属于他的。他荒谬地向俘虏他的人吹嘘剑是他的,只有他知道剑在哪里,这一番言语完全背离了他的想法。但是俘虏他的陌生人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给了他可乘之机,随后他带着剑逃往北边。

他停住脚,茫然地看着挡住他去路的神秘黑墙。对!北边!就是北边!他陷入沉思,歪着嘴笑,死睁着眼睛。被驱逐的人可以在那里找到安全和救赎。虽然内心有一股想要回头的冲动,但是完全不敌救星就在北境的想法。在那里,他可以找到……主人。黑魔君。

他低下头看着紧紧绑在腰上、长度已经拖地的古老剑带,蜡黄嶙峋的双手顺着雕工精细的把手往下摸,触到了雕刻其上的高举火炬的手,上头镀的金漆已经逐渐剥落,露出底下抛光的剑柄。他紧握把手,仿佛要将力量从剑身抽出来似的。笨蛋!所有人都是笨蛋!竟然不对他放尊重一点,他可是这把神剑的持有人,现世最伟大传奇的拥有者,而它将会是他……他突然打住,甚至担心起了周围那片虚空会看穿他的想法,刺探他的秘密,把剑偷走。

前方的黑暗正等着他入内,奥尔·费恩一脸惊惧,但他已经无路可去。他想起那三个人。一个是高大的巨人,还有一个毫不掩藏恨意的独臂人,跟一个半人半精灵的小伙子。他对后者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心乱如麻。

他茫然地摇摇头,开始往前迈进,周遭一片死寂。他一直没有回首,直到黑暗完全包围着他,猛烈的疾风和逼人的寒气取代了原先宁静的氛围。当他真的转过头去时,真正恐怖的是后面什么都没有,四顾全是凝重深沉和穿不透的黑。越向前迈进,风势愈强,他也开始注意黑暗里的其他生物。起先他只是模糊意识到,接下来是穿透雾气的微弱嚎叫声缠绕在他身旁。最后那些东西开始从浓雾中朝他步步逼近,那些看似活人的人,怯生生地用手指摸他的身体。

他放声大笑,知道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早已人事全非,这里只有绝望地想要逃离永生苦牢的活死人。他加入他们之中,笑着,谈着,甚至开心地唱着。他周遭围绕着来自黑暗世界的生物,他们知道,这个疯癫的凡人很快就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剩下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当他阳寿已尽时,他就会跟他们一样,永远迷失。奥尔·费恩再也无法回到族人身边。

三人在温和的日头下连追近两个小时,现在就跟地精当时一样,停在那团黑色迷雾的边缘,审视着进入黑魔君属地的门槛。这团雾似乎分了层,愈往里愈黑暗,让人无法看穿,恐惧之心油然而生。派那蒙来回踱步,目光没离开过眼前黑雾,试着鼓足信心往前跨出这一步。凯尔赛特粗略地查看附近地面,确认地精真的逃往北边后就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双臂交叉置于前胸,浓眉下的眼睛罕有生气。

现在别无选择了,谢伊心想,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即使暂时失去了地精的踪迹也不等于毫无希望。从他们开始追捕奥尔·费恩开始,谢伊又恢复了对命运的信念,他相信他们会找到他,拿回沙娜拉之剑。有股力量一直拉着他,跟他说他不会失败,内心深处某个东西给了他全新的勇气。他着急地等派那蒙说出继续往前走的那句话。

“我想我们一定是疯了,”红衣贼再次行经谢伊时喃喃说道,“我可以从这道墙里的空气里嗅出死亡的气息……”他猛地打住,停下来等谢伊说话。

“我们一定要追到他。”谢伊语气平静地回复。

派那蒙看向他高大的朋友,但是凯尔赛特还是不动如山。他又等了更久,显然对巨人打从他们决定深入北境时就不表示任何意见有点心烦意乱。之前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时,巨人都站在他这一边支持他,但是最近他却一反常态,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最后,冒险家肯定地点点头,三人毅然决然地跃入迷雾中。还好平原一片荒芜,没有高低起伏,他们毫无困难地向前走了好一会儿。但随着四周雾气愈来愈浓,能见度愈来愈低,他们只能看到其他人模糊的身影。派那蒙马上叫大家停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绳索,建议大家绑在一起以免走散,完成后便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寂然无声,只偶尔传出靴子走在硬地上的声音。事实上,雾并不潮湿,但不舒服的黏腻感却让谢伊回想起迷雾森林。他们虽然走得很快,还是感受不到风在吹。到最后,他们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全然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们一定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但是杳无声息的黑暗混淆了他们的时间感。身上的绳子让他们远离死亡渗进雾里的孤寂,这一条救命索不但是他们跟其他人,更是他们与后面那个光明世界的联结。在这个幽冥世界里,人的感官会窒息而死,任由恐惧恣意撒野。身处其中,可以感受到分割了那些黑暗的死亡的存在,它们斑驳剥落,轻抚着终将死去的凡胎肉体。所有的不真实在黑暗里都变得能被接受,人类感官的限制全都消失在如梦似幻的往事里,内心世界的景象、潜意识马上一跃而起,寻求认同。

沉溺在潜意识里一度让人感到欢愉,但接下来不是开心或是讨厌,而是直接成了行尸走肉。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安抚着他们的意识,使之变得疲惫厌倦,如食忘忧果而忘却前尘往事一般,身心皆乏。时间完全消失,迷雾永远不散。内心深处缓缓出现灼热的疼痛感,突然穿过谢伊麻木的身体,瞬间解放了他被蒙蔽了的心灵,他胸口的灼烧感愈来愈强烈。虽然还是很昏沉,身体却异常轻盈,他疲倦地抓着束腰外衣,最后将手放在那股疼痛的来源——那只小皮囊上。他紧紧抓着精灵石,迷失的神智再度清醒。

他吓了一大跳,原来他竟然躺在地上,根本没有在走,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哪里。他疯狂地拉扯腰间的绳索,呆滞的闷哼声让他至少知道他的伙伴还在。他挣扎着起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个不断抚慰着他们、最终麻痹了他们的温柔陷阱,差点让他们永远沉睡在恐怖的幽冥世界里。全靠石头的力量拯救了他们。

谢伊整个人都虚脱了,挤出仅存的力气,拼命将凯尔赛特和派那蒙从死亡边缘拉回到生命的世界。他一边大叫,一边使劲,结果反而跌向他们。他用力踢他们萎靡的身体,直到他们痛醒。数分钟过后,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激起了求生意志,强迫自己站起来。他们彼此搀扶,逼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然后再度在黑暗中踽踽前行,每跨出一步,都是对身心极大的挑战。这次谢伊走在前头,不确定方向的他全靠精灵石激发的直觉来引导他。

他们在无尽的黑暗中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迷雾环绕的影响下努力保持清醒与警觉。令人昏昏欲睡的死亡气息催眠着他们倦怠的身体,想要掌控他们的思想,促使他们歇一歇脚。但三人用钢铁般的意志抵抗住诱惑,即使一切都不存在了,他们的抗争仍然不会停止。

最后,他们战胜了疲倦。这次,死亡败给了求生意志,此刻三人得以在人类世界活得久一点。大家再次恢复活力,不正常的嗜睡状态也退去了,但他们时时谨记,知道那种感觉势必会再次来袭。他们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戴着镣铐的感觉消失了,即使没有休息,却比一觉醒来更为精神抖擞,也并无伸展四肢或是打个哈欠的欲望,只有关于超越时间与意识的沉睡的记忆。

他们不发一语,独自品尝他们刚刚所经历过的死亡的味道,也知道总有一天,它将不请自来,永远地带走他们。有那么短短一刹那,他们站在了生死边缘,体悟到了凡人在死亡前所无法感受到的麻木、恐惧,甚至是疯狂。他们差点就沉沦了。

然而回忆远去,最后三人只记得他们经过九死一生,逃过死神索命。恢复镇静后,他们继续寻找这团迷雾的终点。派那蒙低声询问谢伊,他们是否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得到的答复是一个敷衍的点头。小谷地人生气地想知道,如果他不知道,情况又会有怎样的不同。他们还能朝哪里去?如果他的直觉是错的,反正也没人帮得了他们。精灵石已经救了他一次,他决定相信它们。

他不知道奥尔·费恩是怎么通过这团奇怪的黑雾,也许他自有方法,但这个可能性实在不高。而如果他沦陷了,沙娜拉之剑势必也掉在某处黑暗的角落里,他们将无法及时取回。这个消极的想法让小谷地人停下了脚步,权衡沙娜拉之剑遗落在某处——也许就在他们周围几码处——等待某人获取的可能性。

黑暗突然逐渐淡去,转为昏暗的灰色,浓雾筑成的墙也被他们甩到身后。这个转变太过突然,三人都惊讶无比。前一秒他们还身处灰暗的迷雾中,无法看清彼此,后一秒他们就站在了北境铅灰色的天空之下。

他们细细地审视这片土地。眼前是谢伊所见过最荒凉的地方,放眼望去,灰棕色的土地一片萧条,没有阳光也没有植物,就连最强韧的灌木丛都无法生存。一切都在无声地发出警告,这里是黑魔君的王国无误。干裂的硬土向北延伸,蜿蜒的峡谷只剩下早已干涸的河床,万物悄寂无声,甚至连昆虫的鸣叫也听不到。这块曾经生机盎然的土地如今除了死亡,其他什么也没有。遥远的北方有几座陡峭险峻的峰尖直达天际,谢伊知道那里就是黑魔君布罗讷的巢穴。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我们已经完全跟丢了。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位地精朋友有没有活着走出那片鬼东西。事实上,我也不认为他有这个本事。”派那蒙盘问道。

“我们要继续找他。”谢伊平静地表示。

“然后那些会飞的怪物则继续找我们,”对方一针见血地指出,“事情已经超乎我的预料之外,谢伊,我已经没兴趣继续追下去了,尤其是当我根本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时候。我们刚刚差点就死在那里了,而且我完全没看到是谁要弄死我们!”

谢伊理解地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派那蒙竟然会怕死,即使退却意味着他的自尊心受伤。现在决定权在谢伊手上,要不要继续下去全由他说了算。凯尔赛特离两人远远地,温柔的棕色眼睛看着谷地人,浓密的睫毛会意地眨了眨。谢伊再度为他在巨人眼底深处见到的智慧所打动,对巨人还是一无所知的他,现在很想深入了解他。凯尔赛特是某个重要秘密的关键,而这个秘密连声称两人交情匪浅的派那蒙都不知道。

小谷地人最后说道,“我们可以在雾的这边寻找奥尔·费恩,和骷髅使者赌上一把,或是,我们可以冒险回头……”

话没说完,派那蒙的脸色已经变白。

“我不要再从那里回去,至少现在不要……”气馁的小偷断然摇头。他的义肢急忙伸到空中,甩掉这个荒唐的提议。然后,那抹熟悉的笑容近乎羞怯地重新回到他脸上。他是如此强悍的一个人,对生存游戏知之甚详,不会让任何东西威胁他太久。他硬是压下在黑暗的死亡世界中盲目穿梭的记忆,用昔日冒险和偷拐抢骗所累积下来的丰富经验帮自己重建信心。如果此行注定要死,他也要带着他引以为傲的勇气与信念死得其所。

“我们先花一分钟来整理思绪。”言毕,他又开始来回踱步,那个昂首阔步坚忍刚毅的派那蒙又回来了,“如果那个地精没出来,那剑就还在那里,我们随时可以去找。但万一他跟我们一样出来了,那么会去哪里……?”

话说一半,他的眼睛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可能的地点。凯尔赛特快速来到他身边,直指北方锯齿状的山峰。

“当然,你又说中了,他一定朝那里去了,那是他唯一可能前往的去处。”

派那蒙虚弱地一笑。“黑魔君?”

谢伊轻声问道:“他带着剑直接去找黑魔君吗?”

对方点头。在没有亚拉侬的协助下,他们就这样追到黑魔君家门口去找地精,这个念头让谢伊脸色发白。如果行迹败露,他们除了精灵石之外,将毫无招架之力,而石头虽然可以打败骷髅使者,但用来对付强大如布罗讷的人,有没有用则完全是个未知数。

第一个问题是奥尔·费恩有没有逃出后面这团黑雾,他们决定往西,沿着这堵雾墙的边缘寻找地精逃到这个地方的踪迹,如果没有,再沿着反方向找另一边。如果还是没有,那么他们就能够认为他肯定失落在杀人迷雾里了,他们也将被迫重回那里寻找剑的下落。没有人喜欢后者,但谢伊向他们保证,就算是可能被灵界生物发现,他也会用精灵石的力量来找它。这是一场赌博,但是如果想在大海里捞针,他们就必须冒这个险。

三人立刻付诸行动,凯尔赛特犀利的眼睛不断搜寻地精的脚印。天色愈来愈暗,意味着夜幕即将低垂,谢伊试图判断自他们进入迷雾后时间过去了多久,但他无法确定。也许是数时也许是数日,但无论如何,他们搜索地精的行动可能得暂时告一段落。此时狂风骤起,昏雾蔽天,夜晚气温直降,三人拉紧斗篷抵御寒风。没多久,一个风暴已然成形,暴雨肯定会将地精所有的足迹通通冲刷掉,如果他们必须得猜测地精是否逃脱了的话……

但突如其来的好运降临到他们身上,凯尔赛特发现有道足迹从雾墙出来,然后一路往北走,这些脚印显示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所留下的,可能因为身受重伤或是精疲力竭而走得摇摇晃晃。综合种种迹象,几乎能确定这就是他们所要找的人。这个发现让三人喜出望外,赶紧沿着足迹追上去,忘却了当天早上的磨难,忘却了他们是踏在谁人的土地上,忘却了他们失去了沙娜拉之剑后所感受到的绝望。奥尔·费恩再也逃不出他们手掌心了。

天空黑云翻腾,西边开始出现沉闷的雷声,狂风呼啸而过,预告待会儿将有超级暴风雨来袭。仿佛大自然将用这场风暴给这片大陆改头换面,让它重新焕发生机。气温持续下降,刺骨的寒风割在他们身上,然而他们几乎没有感觉。他们急切地检视北边,看看有没有地精的身影。随着脚印愈来愈鲜明,预告着他就在前方不远处。

这里的地貌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贫瘠的基本形态不变,如钢铁般干硬的土地上零星散布着岩石和石块,高低起伏剧烈,加上没有植被,再度增加行走的困难,三人边滑边爬地往前推进。强劲的风吹散松软的土壤,风沙滚滚的模样简直就跟沙漠里的沙尘暴一样,让人无法呼吸,睁不开眼,就连视觉敏锐的凯尔赛特也分辨不出他们正在追的足印。也许狂风已完全抹除了地精的踪迹,但是三人还是执意前进。

紧接着,雷声轰然响起,一道道闪电不断从他们头顶划过,天地为之撼动。由于风沙的影响,他们没有发现天色渐暗,罩顶黑云裹挟着一场倾盆大雨从西边愈来愈靠近。天气越来越糟糕,派那蒙在狂风中扯开喉咙大喊。

“够了!我们必须要在暴风雨来袭前找个地方躲起来!”

谢伊大吼:“我们不能现在放弃!”声音几乎被同时响起的落雷声给淹没。

“别傻了!”高大的小偷艰难地靠近他身边,单膝下跪,用手挡住暴风扬起的沙粒,看到右手边有个山丘,上面满是突出的石块,可以帮他们遮风避雨。他向两人示意后,随即往石块的方向前进。顷刻间,大雨如注,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谢伊持续看着北方,不想接受派那蒙的提议,他知道他们已经非常接近,不想在这里结束。

当他们快靠近石块时,他看到有东西在动。此时电光一闪,勾勒出前方山头有个小小的身影,迎着强风拼命想往山顶去。小谷地人疯狂大喊,抓住派那蒙的手臂指向现在已经陷入黑暗的前方。三人按兵不动,倾盆大雨随之泻下,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远方山头的小小挑战者形迹毕露。耀眼的银光消逝后,又是一片漆黑。

“是他!是他!”谢伊激动地大叫,“我要去追他!”

兴奋的谷地人不等其他两人,急起直追,下定决心不再让沙娜拉之剑从他手中溜走。

“谢伊!不!谢伊!”派那蒙急忙大喊,“凯尔赛特,快追!”

高大的巨人拔腿狂奔,几步就超越小谷地人,一只手就轻松把他抓起,带回派那蒙身边。谢伊挣扎嘶吼,完全摆脱不了凯尔赛特钢铁般的钳制。风暴强度达到顶峰,骤雨冲刷裸露的土地,卷起石头与泥土,形成一条条如河一般的沟壑。派那蒙带他们走进岩石间,在山丘东面寻找栖身之所,不理会谢伊的威胁和恳求。快速审视一番后,他在山顶看到一处三面都被大石块包夹的地方,可以保护他们免于强风暴雨的袭击。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顶住风雨,总算到达目的地时,三人全都累瘫了。派那蒙随即示意凯尔赛特放开谢伊。谷地人怒气冲冲地找他兴师问罪,大雨恣意在他脸上奔流。

“你疯了不成?”他的声音夹在狂风和炸雷中爆发开来,“我本来可以抓到他的!我本来可以抓到他的……”

“谢伊,听我说!”派那蒙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对上眼前生气的脸。轰然一声雷响,让谢伊为之却步。“在这样的暴风雨下,根本追不上他。我们可能全都会被吹走,或是被泥流冲走。在这场大雨中我们根本走不到十英尺,更别提追出几英里了。先平复你的情绪,等强风平息后,我们可以去帮地精收尸。”

谢伊忍住跟他辩论的冲动,随着怒气退去理性回来,他明白派那蒙的决定是正确的。

没有任何保护的地表惨遭暴风雨蹂躏,一道道泥流沿着山壁倾泻而下,冲入峡谷。三人缩成一团,躲在石头边御寒。谢伊看着滂沱大雨灌注在荒芜的土地上,除了他们三人,四下仿佛没有其他活人。这场暴风雨如果再拖得久一点,或许连他们也会被冲走。

虽然他们有地方躲雨,但还是躲不过衣服被雨淋湿所带来的不适。刚开始,他们只是默默地坐着,像是在等雨停,然后可以继续去追奥尔·费恩。但是枯坐空等让他们愈来愈疲惫,他们开始寻找其他消遣,看来这场暴风雨将会持续一整天。他们吃了些东西,然后打算养精蓄锐,等睡饱再说。派拉蒙将两条毛毯放在用防水布料包裹起来的背包里,他把毛毯给了谢伊,谷地人感激地回绝了他的好意,把毛毯递给了巨人,但一看凯尔赛特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倒头就睡。因此两人便将自己裹进温暖的毛毯里,彼此挨着,静静看着外头的雨。

一会儿过后,他们开始聊起往事,用以消磨漫漫时间。派那蒙一如既往地主导话题,但这次他所说的旅行故事跟之前完全不同,去掉了荒诞疯狂和天方夜谭的元素,谢伊这才明白,现在他所说的才是真正的派那蒙·奎尔。他们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般自由自在地畅谈。派那蒙谈起了少年往事,以及当时与他亲近之人。他没找任何借口,没有任何懊悔,只是平静地叙述一段存留在记忆中的过往。小谷地人说起了孩提时代与哥哥弗利克的森林探险,面带微笑地提起那个阴晴不定的曼尼安·利亚。他们聊到忘了时间,忘了暴风雨,这是打从他们相遇以来,两人第一次这么亲近。随着时间过去,夜晚降临,谢伊开始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认识他。小谷地人内心认为,也许对方也更了解他了。

最后,夜幕完全笼罩大地,就连雨也看不见了,只听见风声和水塘泥流泼溅的声音,他们之间的对话开始围绕着熟睡的凯尔赛特展开。他们猜测他到底来自何方,试着了解是什么原因让他来到他们这里,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接受重回北境的自杀之旅。这里是他的故乡,也许他早有打算重回遥远的查纳尔山脉。如果他不是被自己的族人驱逐,那又是被怎样强大的势力放逐了呢?骷髅使者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他?就连派那蒙也坦承凯尔赛特绝非小偷之流。他的风度举止流露出无比的骄傲和勇气,沉默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深的智慧。他的过去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人都觉得这件事直接或间接跟黑魔君有关。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凌晨时睡意来袭,才裹紧毛毯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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