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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暗如坟墓的小囚房里,不知过了多久,尽管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片浓重的黑暗,幽闭中那种孤绝感还是不断啃噬着他们的知觉,摧毁三人辨识时间的能力。除了自己浑浊的呼吸声外,他们只听到老鼠匆匆跑过以及水滴有节奏地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最后就连他们的耳朵也开始出现幻听。他们的任何举动都是在做无用功,既无意义也注定失败。又是一番无尽的等待,依然没有人来。

在上头某个明亮的地方,帕兰斯·巴克哈纳正在决定他们的命运,也间接决定了南境的命运。留给卡拉洪大陆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黑魔君正在步步紧逼。但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囚室里,在这一片寂静与黑暗中,时间已毫无意义,每一日都一成不变。他们迟早会被人发现,但他们是否能重见天日?还是会陷入另一片无边的黑暗?他们会不会面临着卡拉洪以及整块南境都落入骷髅王之手的境况?巴力诺和精灵兄弟在俘虏他们的人离开后没多久,马上就挣脱了绑住三人的绳索。在他们被押入地牢后,绳索似乎已失去了作用,劫持者甚至没有检查绳索是否系紧。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松开绳扣,扯下眼罩,三人在黑暗里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地窖腐烂的气息令他们无法呼吸,刺骨的寒冷穿过厚重的斗篷,使他们不自觉地彼此挨近。房里除了泥地石墙,四壁萧条,空空如也,巴力诺很熟悉皇宫地窖,但是却不认得关押他们的这个房间。地窖原本是作贮物之用,通常都会有存放数年的葡萄酒桶,而这个地窖却没有。他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原来他们竟是被关在比酒窖还要深的地牢,这个数百年前就已存在的地牢后来被封起来,也逐渐为人所淡忘,帕兰斯一定是发现了地牢的存在,重新开启作为私人所用。进宫陈言反对解散边境军团的人很有可能也是被关在这里。不过这个监狱十分隐秘,巴力诺怀疑外人根本找不到这里。

他们很快就结束讨论,因为结果很清楚,巴力诺已经指示席隆上尉,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就去找巴力诺最信任的两位指挥官金尼森和范威克,命他们重新集结边境军团,抵抗黑魔君的入侵行动。同时席隆也会传话给精灵国和侏儒国,向他们警告现在这个情况,并请求即刻支持。伊凡丁不会允许他的堂弟们一直被关押在卡拉洪的地牢里,亚拉侬听到他们的遭遇也会尽快赶来。他想,四个小时应该早就过去了,只剩下早晚的问题。但是现在时间宝贵,再加上帕兰斯有意篡位,他们命在旦夕,处境堪忧。边境人现在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听都林的建议,在情况还不明朗之前别跟他弟弟发生正面冲突。

他从没料想到事态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帕兰斯已经完全失控,对他恨之入骨,完全听不进巴力诺要说的话。但是这种不理性的行为实在不寻常,造成今日帕兰斯残暴表现的,绝对不仅只是兄弟俩的个性差异。而他父亲的病也很奇怪,帕兰斯似乎认定他的兄长难辞其咎。就连雪若·雷文洛克也被牵扯进来,几个月前帕兰斯疯狂爱上这个迷人的女性,不顾对方的缄默誓言要跟她结婚。那个肯恩女孩肯定出事了,而这笔账也算到巴力诺头上。如果她真的失踪了,帕兰斯会不惜任何代价让她平安回来,诚如他们被关进地牢前,帕兰斯所暗示的那一段话。边境人把情况向精灵兄弟解释清楚,他肯定帕兰斯很快会来找他们,质问那年轻女子的下落,而当他们告诉他不知道时,他也不会相信他们……

但是二十四小时过去后,还是无人前来,也没有东西可吃。尽管他们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但他们也只能看见彼此模糊的身影和四周耸立的围墙。他们轮流睡觉,想要保存体力以迎接之后的变故,但异常的寂静使他们无法沉沉入睡,只能保持对恢复精力无益的浅眠。一开始他们还想看看铁门上的铰链有没有弱点,但是它闩得实在太牢了,而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在冷如冰硬如铁的泥地上也挖不了多深。石头砌成的墙壁虽然年代久远,但还是非常的稳固牢靠,没有任何泥灰碎掉的迹象。最后他们放弃逃跑,默默地坐回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们听到远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沉重的铁门应声开启,接着是有人低声交谈和踩着石梯往地牢下来的声音。他们迅速起身,挤到门边,满脸期盼地听着这些声音愈来愈靠近他们。巴力诺能够分辨出来其中一个是他弟弟,不过声音却有点迟疑沮丧。然后门闩倏地拉开,他们早已习惯监狱里一片死寂的耳朵被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震得嗡嗡作响。囚房的门缓缓往内打开,三人全都往后退开,闪耀的火光照亮黑暗的地牢,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在他们慢慢适应光线的当儿,房里进来了好几个人,全杵在门口。

卡拉洪国王的小儿子站在四人之首,脸部表情放松,嘴唇紧紧抿着。唯独他的眼睛泄露出心里熊熊燃烧的恨意,双手紧紧背在身后的他,用一种近乎深恶痛绝的眼神扫过一个个囚犯。他肯定是巴力诺的弟弟,两人外貌身材如出一辙。而站在他身边的人,即便是没见过他的精灵兄弟,也一眼就认出那是神秘学家史坦明。他身形枯瘦,还有些许驼背,穿着一身通红的长袍,阴郁的眼神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邪恶,这人受到擅自称帝的帕兰斯的完全信任。他神经质地挪动手,时不时举起来抚摸瘦削脸上的一撮小胡子。在他身后还有两个戴有猎鹰佩章的黑衣侍卫,另外两个则站在门外,全都带着邪气的长矛。两组人在狭小的牢房里借着火光互相打量,互不说话,然后帕兰斯移向门边。

“我要单独跟我兄长谈谈,将无关人等带出去。”

侍卫领命,将不从的两名精灵带离房间。高大的王子等他们出去后,疑惑地望向兀自站在他身边的红衣人。

“我想您可能会需要我……?”那张充满算计的脸直视着面无表情的巴力诺。

“下去吧,史坦明。我要单独跟我兄长说话。”

他语带愠怒,神秘学家顺从地点点头,快速退出去。沉重的铁门砰的一声关上,留下两兄弟无言对视,只有火炬燃烧干柴发出的嘶嘶声打破沉静。

巴力诺静静等着,试着从弟弟年轻的脸庞找出儿时曾经共享的爱与友谊,但它们却不见踪影,或许已被埋藏在帕兰斯的内心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对目前形势的不满以及对沦为阶下囚的兄长的厌恶。不一会儿后,怒火和轻蔑被平静和漠然所取代,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反应让巴力诺觉得完全不合常理,仿佛帕兰斯在演戏一样。

“你为什么回来,巴力诺?”一字一句听起来很哀伤,“你为什么这么做?”

边境人不语,无法理解他为何情绪骤变。之前,他还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好挖出雪若·雷文洛克下落的样子,但是现在却又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一回事似的。

“没关系,我想没关系的,”巴力诺还没从他突然转变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径自说着,“在……在这一切……在你变节之后,你可以躲得远远的,我希望你会这么做,因为我们曾经那么要好,而你,毕竟是我唯一的兄弟。我会成为卡拉洪国王……我应该身为长子……”

他的声音渐渐淡去,然后突然陷入某个思绪里。巴力诺绝望地认为,他已经疯了,再也无法跟他心灵交流!

“帕兰斯,听我说,好好听我说。我什么也没做,对你是,对雪若亦然。几个星期前我离开之后,我就在帕瑞诺,而我之所以回来,只是要警告我们大家,黑魔君已经集结大军,准备横扫南境,除非我们能够阻止他!为了所有人民,拜托你听我说……”

他弟弟的尖声喝令穿透空气,“我已经听够了这些愚蠢的入侵之论!我的士兵查遍了边境,完全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而且,没有人胆敢攻击卡拉洪,攻击我……我们的人民在这里很安全,我为何要去管南境的其他地方?我欠他们的吗?他们总是让我们孤军奋战,独自守护这些边境之地,我什么也没欠他们!”

他向巴力诺走近一步,手指着他,年轻的脸因为再度涌出的恨意而扭曲变形。

“当你知道我将登基为王之后,你背弃了我,哥哥。你不但对父亲下毒,对我也想如法炮制,想要我跟现在的他一样无助无能……被人遗忘,孤单死去。当你跟叛徒亚拉侬离开时,你以为你找到可以帮你夺回王位的盟友了吗?我有多恨那个人,不,他不是人,是邪恶的东西!他必须被毁灭!而你,巴力诺,必须待在这间牢房里,一个人,被人遗忘,直至死亡,就像你本来想对我做的那样!”

他突然转身,发出一声尖锐的讽笑,走向紧闭的房门。巴力诺以为他要开门时,他又停下来看着他,那抹悲伤的神情再度出现。

“你本可以逃得远远的,然后平安无事……”他困惑地喃喃自语,“就算我跟史坦明保证你不会回来了,他还是说你会的。这次他又说对了。他总是料事如神。那么你为什么回来呢?”

巴力诺脑子飞转,他必须抓住他弟弟的注意力,好查出他父亲和朋友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我发现我错了,”他缓缓回答,“我回家是为了看我们的父亲,还有你,帕兰斯。”

“父亲……”王子往前一步,仿佛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很陌生,“我们已经完全帮不了他了,现在他气若游丝地躺在南翼的房里。史坦明像我一样照顾他,但是我们无能为力,他好像没有求生意志……”

“他发生什么事了?”巴力诺失去耐心,充满胁迫性地靠近对方。

“站远点,巴力诺。”帕兰斯急忙往后,充满警戒地抽出匕首保护自己。巴力诺迟疑了一会儿,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夺下匕首,挟持王子当作释放他的筹码,但是他心里有个声音叫他别这么做。他马上停住脚,高举双手退回墙边。

“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囚犯。”帕兰斯满意地点点头,声音有点不稳。“你对国王下毒,还想对我下毒。我可以判你死刑,史坦明建议我马上处决你。但是我跟他不一样,我不是懦夫,之前我也是边境军团的统帅……但他们现在全散了,解甲归田去了,王国在我的统治下应该是个太平盛世。你一点也不理解,巴力诺,是吗?”

边境人摇头否认,拼命拉住他弟弟的注意力。帕兰斯显然是疯了,究竟是潜在的心理缺陷暴露出来了,还是自他与亚拉侬离开泰尔西斯后发生的变故导致的,原因已不可考。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跟巴力诺从小玩到大、他所挚爱的弟弟了,而是一个住在他弟弟身体里的陌生人,一个处心积虑成为卡拉洪国王的陌生人。巴力诺知道背后主使就是史坦明,他使了某种手段扭曲了他弟弟的心灵,让他为其所用,不断用他才是天命所归灌他迷汤。帕兰斯一直想要统治卡拉洪。就算巴力诺离开了泰尔西斯,帕兰斯也始终受到巴力诺终将登基为王的威胁。而史坦明一直伪装成他的密友,不但提供他大小建议,也伺机大进谗言,挑拨兄弟感情。一直以来,帕兰斯都很坚定理智,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误信谗言。但如今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韩戴尔曾经错看了帕兰斯,很显然地,巴力诺也错看他了。谁都预料不到今天这个情况,现在为时已晚。

“雪若呢,雪若怎么样?”边境人马上又问。

怒气再度从他眼里消退,嘴边缓缓漾出一抹微笑,痛苦的脸庞顿时放松下来。

“她好美……好美……”他傻气地叹息着,张开手强调这种感觉时,匕首应声掉落地上,“你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巴力诺。不过她现在安全了,她被一个南方人——一个跟我一样的王子给救了。不,我现在是国王,他不过是个王子,一个巴掌大的小国,我连听都没听过。他跟我会成为好朋友,巴力诺,就像我们以前一样。但是史坦明……他说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我甚至必须把梅沙林和艾克顿给关起来。当边境军团被遣散后他们来找过我,想要劝我……嗯,我想他们是想说服我放弃我的和平计划。他们不了解……为什么……”

他突然停了下来,眼神落到掉下的匕首上,随即将它捡起,像个担心受到责骂的孩子,羞赧地对哥哥一笑,将匕首放回腰间鞘内。现在巴力诺心中再无疑虑,他弟弟已经无法作出理性的决定。他突然想起了先前想要夺刀制人的想法,如果他那么做了,他就犯了弥天大错。现在他总算明白当时心底为什么会出现那个警告声。史坦明太了解帕兰斯的状态了,所以才故意让两兄弟单独待在一起,如果巴力诺有意解除帕兰斯的武装并挟持他藉以脱逃,就称了那个神秘学家的心,他正好可以冠冕堂皇地一举杀了两兄弟。如果他说帕兰斯是因为他哥哥计划脱逃时意外死亡,谁会质疑他?如果两兄弟都殒命,而他们的父亲又无法执政,邪恶的神秘学家可能会伺机掌握卡拉洪政府,而南境的命运便落在他一人手里。

“帕兰斯,听我说,我求你!”巴力诺轻声乞求,“我们曾经那么亲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只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我们是朋友,是伙伴。我们彼此信任,相互敬爱。所有问题终会迎刃而解。你不可能已经忘了这一切。听我说!就算你成为国王,也要试着去理解人民的想法,即使他们并不赞同你处理事情的方法。你也赞成这样的做法,不是吗?”

帕兰斯冷静地点点头,眼神空洞超然,试着厘清盘踞在他脑海里错综复杂的想法。他似乎有些动摇了,巴力诺决心要挖掘出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记忆。

“史坦明在利用你,他不是好人!”他弟弟猛然回瞪他,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不想继续听下去,“你一定要明白,帕兰斯。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这个国家的敌人。我没有对我们的父亲下毒,我也没有伤害雪若,我只想要帮忙……”

刺耳的开门声突然打断他的请求,狡猾的史坦明现身,高傲地鞠躬行礼,进入囚房,残酷的眼睛没离开过巴力诺。

“我想我听到了您唤我,我的国王。”他立刻换上笑脸,“您单独在此好久,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帕兰斯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然后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在那一瞬间,巴力诺一度考虑要在侍卫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扑到他身上捏碎眼前这个邪恶的神秘学家。但他不确定这样是否能救到自己,或是帮到弟弟,而机会也稍纵即逝。被侍卫带回牢房的精灵兄弟不解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和墙边的伙伴站在一起。此时巴力诺突然想起,帕兰斯谈及雪若时提到有个来自南方小国的王子,有个王子救了那个年轻的女孩,是曼尼安·利亚!但他现在怎么会在卡拉洪……?

侍卫转身准备离开,红衣男引导着呆滞的王子,然后猛一回头望向三人,小心撇向一边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巴力诺,如果我的国王忘记跟你说明……”他的语气听起来燃烧着熊熊的恨意,“卫兵在外城墙看到你跟前边境军团的席隆上尉说话,他企图告诉别人有关你的……困境,他已经被逮捕入狱了。我想,他不会再给我们带来其他麻烦了。现在事情就到此告终,不久后你也将被人遗忘。”

最后一段话让巴力诺的心脏倏地下沉。如果席隆在联络到金尼森和范威克之前就遭到拘押,那么便无人可以重新集结边境军团,也无人能够代替他呼吁民众。其他伙伴来到泰尔西斯后亦将无从知晓他被监禁,即使他们察觉不对劲,也不会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更找不到这个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的位于皇宫深处的地牢,且地牢的入口也被封了。三人苦涩地看着侍卫将一小盘面包和水放在地上,然后他们又离开,将照亮一室光明的火炬也全都带走,只剩下阴森冷笑的史坦明,手上握着最后一只火把,等着颓丧的帕兰斯跟在魁梧的侍卫身后离开。但是帕兰斯突然困惑地停下来,无法将目光从他哥哥骄傲但顺从的脸上移开,微弱的火光照着他宽阔的脸庞,脸上那条深深的伤疤在阴影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兄弟俩默默对视良久,然后帕兰斯缓缓走向巴力诺,甩掉试图拉住他的史坦明,来到距离他哥哥只有几英寸远的地方,茫然的眼睛盯着他坚毅的面容,仿佛想要理解那张脸上所显示的决心。一只手不确定地抬起,在空中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稳稳地放在巴力诺肩上,手指抓得死紧。

“我想要……知道……”他低声说道,“我想要了解……你一定要帮我……”

巴力诺默默点头,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展现出对他的深厚感情。紧握的双手许久不放,仿佛儿时的爱与友谊从未消失过一般。然后帕兰斯转身快速离开囚房,搞不清楚状况的史坦明急忙跟上,紧接着是刺耳的关门声,门闩哐当上锁,三人再度被关进黑暗里。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又是无止境的等待,但获救的希望似乎已不复存在。

当晚,拱桥下方的公园里,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快速奔向巴克哈纳皇宫。来人身姿矫健地越过矮树篱与灌木丛,穿梭于傲然耸立的榆树枝桠间,一双充满戒心的眼睛紧盯着皇室高墙,探询是否有卫兵巡逻。公园上方的铁门是拱桥通向高地的必经之路,附近有几个守卫在巡逻,借着入口火炬的光线,可以看到他们戴着猎鹰的佩章。黑影慢慢沿着倾斜的堤岸爬上公园上面的高地,随即没入到石墙的阴影之中。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大门,趁着昏暗的月色,伸出强壮的手臂紧紧抓住坚韧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上皇宫西边的石墙。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敏锐的眼睛四处扫视,确认下面空旷的皇室花园没有守卫后,随即双肩蓄力,蹬着墙沿,轻声落在花圃中央。

半蹲伏着的神秘人快速冲向茂密的柳树,屏住呼吸躲在大树后面。他听见谈话声距他所在的方位愈来愈近,侧耳细听片刻后,断定只是守卫在巡逻时的闲谈。他满怀信心地等待着,结实的身躯跟树干紧紧贴在一起,让人完全察觉不出他的存在。不一会儿那批守卫出现并穿过花园远去,谈话声始终轻松自在。他偷偷躲在树后休息了几分钟,借机观察位于草木茂盛的花园中心、高大古老的卡拉洪皇宫。巨大的石砌建筑只有几扇窗是亮的,还传来模糊的声音,但无法得知来自于谁。

身子一闪,入侵者快速穿越屋子投在花园上的阴影,停在了一扇没有开灯的窗下,然后不断用力推着窗钩,试图将它弄松。最后,随着一个仿佛能穿透整个皇宫的声响,窗钩坏了,窗户往里头打开。不等确认巡逻守卫是否听到他强行进入的声音,入侵者急忙钻进窗缝,将身后的窗户关上,微弱的月光这才捕捉到来人宽阔坚毅的脸,是令人敬畏的韩戴尔。

史坦明将巴力诺和精灵兄弟关起来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席隆一离开巴力诺之后马上就被监禁,让他无法将王子被囚禁的消息传递给王子的朋友,巴力诺和同他一起进城的精灵兄弟,则安全地被锁在皇宫地底,就连王子的密友艾克顿和梅沙林也被关进牢里,这样就没人能制造事端了。另外他还派人在城里到处散播消息,表示巴力诺短暂回访后又去找亚拉侬了。史坦明让帕兰斯和泰尔西斯多数人民相信,亚拉侬是敌人,会对卡拉洪造成威胁。如果巴力诺其他朋友来了,质疑他为何突然离开的话,他们一定会来皇宫找他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国王,那么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掉那些人了。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独独漏算了韩戴尔一人。不形于色的侏儒早就看穿奸诈狡猾的史坦明肯定会耍阴招,猜测他一定控制了心理失常的帕兰斯,在找出失踪的伙伴前,韩戴尔知道不能轻易泄露行踪。

一连串机缘巧合让他重返泰尔西斯。当他离开三人时,一心只想着赶快到达伐夫利,然后再从那里回库海文。只要一回到他的国家,他会坚持立刻动员侏儒军队镇守阿纳尔,以对抗黑魔君的入侵行动。他连夜赶路,清晨抵达伐夫利,随即拜访了一些旧朋友,短暂寒暄后,直接去补觉,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简单梳洗进食后,便打算立刻返回老家。但人还没到城门,就发现街上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侏儒要求去议会。韩戴尔急忙跟上被护送前往议会的他们,认出其中一人,追问之下,惊觉巨人和地精大军已经从龙牙山脉南下,打算直取伐夫利,不出两天就要来袭。他们隶属于侏儒巡逻队,发现大军压境后打算通风报信时不幸行迹败露,一场酣战后牺牲惨重,只有少数人逃到现在仍在过太平日子的伐夫利。

韩戴尔知道如果大军朝伐夫利而来,肯定还有第二波更大规模的军队往泰尔西斯而去,骷髅王肯定想一举摧毁卡拉洪的城市,让南境门户洞开。当下他的首要之务就是要警告他的族人,但是此去库海文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至少得耗掉四天的时间。

而他也马上发觉巴力诺肯定误判情势,他的父亲恐怕已经不在其位。如果巴力诺在确保王位、夺回边境军团指挥权之前,就被他那好嫉妒的弟弟或是那邪佞的神秘学家给杀了或是关了,那么卡拉洪也危在旦夕。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得有人去警告边境人。弗利克和曼尼安陪着亚拉侬在北境寻找失踪的谢伊。这个任务除韩戴尔外没人能完成。他当机立断,命其中一名侏儒即刻返回库海文,不论如何,一定要将话带给侏儒长老,告诉他们侵略行动已经从卡拉洪展开,侏儒军队必须立刻前来支持伐夫利。卡拉洪绝不能沦陷,否则各境将分崩离析,亚拉侬最恐惧的那个东西也将长驱直入。一旦南境被攻克,侏儒和精灵军队也将四分五裂,最终黑魔君将统御四境。

此时行动十分危险,韩戴尔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才回到泰尔西斯。森林里到处是地精,他们的任务就是阻绝卡拉洪城市间的通讯。韩戴尔不止一次被迫隐匿身形,静待巡逻大军经过,更是屡次偏离路线,只为绕过重兵把守的哨线。这里的侦察网络布置得比龙牙山脉要严密,更让身经百战的边境斗士嗅到了大战在即的气息。如果北方大军在接下来几日攻打伐夫利,那么泰尔西斯也会在同一时间遭遇攻击,岛城肯恩势必已经沦陷了。侏儒成功穿透地精最后一道防线时,天还是亮的,现在他已经十分接近泰尔西斯北方平原,虽然暂时免于被地精发现的危险,但前面还有史坦明和帕兰斯的威胁。他曾经见过帕兰斯几次,但是王子应该不太记得他,至于史坦明他也只遇过一次,不过,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才是上策。

他混在一群商人和旅人之间进入泰尔西斯,经过高大的外城墙之后,在几近废弃的边境军团营地游荡了好几个小时,跟那里的士兵说话,试图寻找他朋友的下落。最后,他总算探出他们早在两天前的傍晚就回到城里,之后直接去了皇宫,接下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据称巴力诺短暂拜会父亲之后复又离去。韩戴尔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趁着天还亮着的几个小时,他一直在皇宫附近搜寻他失联朋友的踪迹。

他注意到守卫皇宫的士兵佩戴的是他不认得的猎鹰纹饰,主要城门、通城内外全戴着同样的佩章,显然是泰尔西斯唯一的执勤单位。就算他找到巴力诺,而他也还活着,并想办法带他逃出来,要夺回这座城市的控制权并让解散的边境军团归位,恐怕也不是件易事。此外,侏儒也没有听到有人谈到北方大军入侵的事,看来大家完全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韩戴尔简直不敢相信帕兰斯竟然如此不重视黑魔君入侵之举,且不布置兵力防御,因为如果泰尔西斯垮了,洛尔·巴克哈纳的小儿子也没有王冠可戴了。韩戴尔仔细观察森狄克拱桥下方的人民公园地形,等天一黑,他就要入侵守备森严的皇宫。他在黑暗的房里等了一会儿,紧紧关上身后的窗户。他打量着这个房间,看见靠墙的架子上仔细摆放着贴着标签的书籍。这显然是巴克哈纳家族的私人图书馆,在书籍总量较少且传播受到极大限制的当下,已算是极其奢华了。有关超级大战的书面记录几乎完全湮灭在历史中,而此后关于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的记载也极其有限。拥有一个私人图书馆,能够坐下来闲适地阅读流传百余年的典籍,即使在四境最为开明的群体中,也是只有极少数人才享有的特权。

但韩戴尔并不在意这个房间的价值,他蹑手蹑脚地走向门边,从地板门缝发现有光。机警的侏儒盯着光亮的走道,走道上并无人员经过,但他也随即想到自己还没有规划好接下来的行动。巴力诺跟精灵兄弟可能在皇宫的任何一处。他左思右忖,马上得到结论,如果他们还活着,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皇宫的地窖,他要从那里开始找起。侏儒凝神静听,深吸一口气后,平静地走到走廊上。

韩戴尔多次来此拜访巴力诺,对皇宫甚为熟悉,虽然不记得房间的确切位置,但是对大厅和楼梯都还有印象,也去过存放食物和酒的地窖。他走到大厅尽头,左转便看到通往地窖的楼梯就在前方。他听到后面有声音传来,立刻走向阻绝下层通道冷空气的大门,但任凭他怎么用力拉扯,大门还是纹丝不动。随着声音愈来愈近,他情急之下躲到旁边,就在那时,他看到了先前被他忽略的靠近地板处的门闩。当声音一过转角,余声仍回荡在抛光的石质地板上时,侏儒冷静地拉开门闩,立刻钻进门内,才一阖上,正好有三名准备前往南门交班的哨兵从转角经过。

门内有些什么,韩戴尔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直接走下石头铺成的阶梯,往黑暗的地窖走去。到了阶梯尽头,侏儒沿着石墙一番摸索,找到火炬架后,随即用打火石点燃了火炬。

然后,他仔仔细细搜遍了每个角落,整个地窖都快翻过来了,还是一无所获。看起来他的朋友可能没被关在这里。他不由得怀疑他们可能被囚禁在上面某个房间,但帕兰斯或是他邪恶的朋友会冒险让外人看到他们吗?这样的安排似乎不太合理。或许巴力诺真的离开泰尔西斯去找亚拉侬了,不过他马上推翻了这个想法。在这种问题上,巴力诺不会寻求任何人的帮助,他会面对他弟弟,而非逃跑。韩戴尔绞尽脑汁地猜想把他们关在哪里才能完全避人耳目。最合乎逻辑的地方就是黑暗的皇宫地底……

他忽地想起在这地窖底下还有地牢,巴力诺曾经说起这档事,还提到那些地牢早已被废弃封死。侏儒大受鼓舞,四处搜寻阴暗的地窖,试着回想起古老的通道盖在哪里。他很确定他的朋友一定被关在那里,那里是唯一能让人销声匿迹的地方,因为除了皇室成员和他们的亲信,外人几乎不知道地牢的存在,就算最老的市民对这些陈年往事恐怕也早都遗忘了。

忽略狭小的房间与过道,韩戴尔仔细地查看地窖中央的墙壁与地板,确定他在这里曾看到过被封闭的入口。如果它真的被重新打开了,应该不难找到。不过他沿着围墙四处探查轻敲,但墙壁似乎浑然一体且毫无缝隙。又一次徒劳无功,让他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弄错了。他沮丧地靠着放在地板中间的酒桶,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地搜寻着墙壁,试着回想起当时巴力诺带他参观的景象。现在韩戴尔正在跟时间赛跑,如果他无法在天亮前脱身,恐怕他的命运会跟巴力诺一样。他知道他一定遗漏了些什么。他低声咒骂,从酒桶旁起身,在偌大的房间里边走边想。跟墙壁有关……跟墙壁有关……

然后,他灵机乍现。通道不在墙上,而是在地板中间!努力压抑住欢呼的冲动,侏儒跑到中央,使出吃奶的力气移开笨重的酒桶,掩饰入口通道的石板也随之出现。大汗淋漓的韩戴尔抓住一边的铁环,闷哼一声用力往上拉,石板发出嘎吱声响,然后完全露出通道。韩戴尔小心地凝视眼前的黑洞,将火把探入散发着霉味的洞中。透过火光映入眼帘的是个古老潮湿、长满青苔的石梯,侏儒举着火把缓缓走进被世人遗忘的地牢,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他别又错了。

他马上就感觉到一股阴寒腐臭的空气迎面而来,透过他的外衣黏在他温暖的肌肤上。刺鼻的霉味差点让他窒息,他厌恶地皱起鼻子,加快下楼梯的脚步。这种跟坟墓没有两样的狭窄洞穴才令人害怕,他不禁怀疑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但万一巴力诺当真被关在这个恐怖的地方,这个险就值得冒了。韩戴尔绝不会抛弃他的朋友。到达楼梯底部后,有一条往前延伸的走廊。他缓缓往前推进,即便是透过昏暗的火光,他已经可以看到前方石壁有好几个铁门,以固定间距一字排开。年代久远又满是铁锈的门上没有任何窗户,被大型金属扣环牢牢固定住。这个设施会让所有人感到由衷的恐惧,任何人被关在这些没有窗没有光的小方块里,只能慢慢等死。

在超级大战那数不清的岁月里,侏儒们躲藏在这样的地方以求生存,即使重见天日也落得半盲的后遗症。这段糟糕的回忆即使已被埋藏,侏儒们对黑暗本能的畏惧却世代流传了下来,幽闭空间是他们无法战胜的恐惧。这种害怕一如地窖湿冷的空气一般令韩戴尔焦躁,难以摆脱。

强压下心里升腾的恐惧,意志坚定的猎人仔细地查看头几扇门。门闩上的铁锈未被抹去,门板覆上一层厚厚的灰,蜘蛛网亦完好无损。一路走过来,可以看出这些门已经许久不曾开启。他忘了已经数了几道门,昏暗的走廊看似无止境地深入黑暗之中,让他想要大叫,但又害怕声音传到上面。回头一看,他发现也看不见入口或是楼梯,就跟前方的路一样漆黑。他咬紧牙关自我激励,仔细查看他经过的每一道门有没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此时,大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在一片死寂中,他竟然听到微弱的人声。

他瞬间凝住,倾耳静听,唯恐是他的幻觉。然而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虽然很模糊,但百分之百是人类发出来的。侏儒循声前进,但那声音又倏地消失。他不死心地看向两边的门,其中一边都是铁锈,而另一道门上则有新的刮痕,灰尘和蜘蛛网也被刷掉了,门闩还上了油,显然最近使用过!他一使力,往后拉开金属门闩,猛地推开沉重的牢门,把火炬往里面一照,昏黄的火光落在三张震惊的脸上,后者反射性地伸手挡住突如其来的光线。

四人再度聚首,精灵兄弟难掩喜悦,满脸笑意。巴力诺看似自在写意,但那双蓝眼睛却诚实地表露出他内心如释重负的感觉。机智的侏儒又再次救了大家一命。但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韩戴尔马上示意他们离开地牢。如果天亮前他们还在皇宫地底游荡,肯定会被发现。他们必须立刻回到市区。

然而此时却传出石头互相摩擦的声音,然后轰然一声巨响,就像坟墓被关起来似的。韩戴尔又惊又惧,冲向潮湿的石阶后猛然停住。就在上头,巨大的石板被关上了,通往自由的路被截断了。侏儒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救人不成,反倒让自己也成了囚犯。他手上的火炬逐渐熄灭。四人陷入黑暗之中,再度开始无尽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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