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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人!等一下!”

弗利克身后某处发出一个严厉的声音,如剜骨般削去他已然消逝的勇气。谷地人缓缓转身,脑子一片空白的他来不及想到要逃跑。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他紧紧握住藏在斗篷底下的狩猎短刀,虽然没有太大的作用,但当他四顾寻找敌人的身影时,他的手指丝毫没有松动。他对地精语所知有限,但是声音和语调足以让他理解刚刚那句简短的指令。他僵硬地看着一个壮硕的地精从帐篷暗处现身。

“别光只是杵在那里!”身材圆胖的地精摇摇晃晃地靠近,一边生气地骂道,“赶快过来帮忙!”

谷地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对方走向他,粗壮的手臂上叠了好几层餐盘,随着他颠簸的脚步摇摇欲坠。弗利克想都没想,立刻伸手接过上面几层的餐盘,刚煮好的食物香味随即扑鼻而来。

“总算看得到路了……”地精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如果我再继续前进的话,肯定会把这些东西全砸了。整个军队都驻扎在这里,就没人帮我拿首领的晚餐吗?没有一个地精愿意,我必须全部自己来,真是让人生气——不过你倒是个好家伙,还肯帮个忙,等下我请你好好吃一顿当作回报,怎么样?”

这个多话的家伙到底说了什么,绝大部分的内容弗利克并不了解,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被发现。他暗自喘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好运,重新调整一下手上的餐盘。那人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餐盘在手上晃来晃去。弗利克罩着宽大的风帽,频频点头,假装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目光还是紧盯着大帐里移动的身影,他必须进去那顶帐篷一探究竟。

接下来,那个地精仿佛读出了弗利克的心声,开始朝着他所想的地方前进。他还半转过脸,好让他刚发现的伙伴听清楚他的长篇大论。现在他知道了,他们正要送晚餐给帐篷里的人,给组成大军的两国首领,以及令人畏惧的骷髅使者。

真是疯了,他们一看到我,就会马上识破我的伪装。弗利克脑中突然浮现这些念头,但是他又必须探探里面的情况……

然后,他们来到入口,在两名高高耸立的巨人守卫面前安静地站定。弗利克不敢左顾右盼,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盯着地面。他很清楚,就算他挺直了身体面对敌人,他也只能看到他们戴着盔甲的前胸。尽管弗利克一直缩小身姿,那个地精大喊着请求进入,明显认为里面的人期待他的到来——至少是期待他带来的食物。有个卫兵很快进入帐篷向某人报告,一会儿后又出现,示意两人可以入内。地精从肩膀上方向簌簌发抖的弗利克点个头,快步经过守卫,大气也不敢喘的谷地人则尽职地跟在后头,祈祷奇迹出现。

大帐内灯火通明,中间放置了一张大型木桌。身量不同的巨人穿梭在大帐中,几个巨人忙着把桌上的图表和地图收到一个包着黄铜的箱子里,其他人则准备坐下享用期待已久的晚餐。所有人全部穿上戎装,戴着巨人领袖麦丘伦的佩章。

帐篷后半部被一块大型挂毯挡住,就连明亮的火光也透不进去。主帅营里不但烟雾弥漫,还充满着恶臭,味道重到弗利克差点无法呼吸。武器和铠甲整齐地堆放在房内,盾牌则像装饰品般挂在铁柱上。弗利克仍然可以感受到骷髅使者的存在,因此他推断那个黑暗怪兽应该是在挂毯后半部。那样的怪物不需要吃东西,它的肉体早已化为尘土,残存的灵魂端靠黑魔君来滋养。

突然间,谷地人在靠近挂毯处,大半被火炬烟雾和往来巨人所挡住的地方,看到有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一张高大的木椅上,弗利克凭直觉认为那就是失踪的谢伊。饥饿的巨人现在正朝着他走来,将盛满食物的餐盘拿走,放到桌上,他们的身影暂时挡住了弗利克的视线。巨人自顾自地聊天说话,弗利克完全听不懂他们陌生的口音,在明亮的火光下不自觉地缩进狩猎斗篷里。他应该早就被发现了,但这些毫无疑心的巨人首领已经又累又饿,又太专心于入侵计划,根本无暇注意体格超乎寻常的假地精。

最后一道餐盘送上桌后,首领们聚集在桌旁开始用餐。带着弗利克进来的小地精转身准备离开,心急的谷地人顿了一会儿,快速检视后方那个身影。

这不是谢伊。那个囚犯是个精灵,年约三十五,看起来气宇轩昂、机智过人,可惜距离太远,无法看得更清楚。不过弗利克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伊凡丁,被亚拉侬认为是南境胜败关键的精灵王。在西境与世隔绝的精灵王国有着自由世界最强大的军队,如果他们失去了沙娜拉之剑,就必须靠他共同阻止黑魔君。然而这个人,如今身陷囹圄,一个指令就能让他归西。

弗利克感觉有只手放在他肩膀上,突然的触碰让他吓了一大跳。

“来吧,我们该离开了。”小地精压低声音催促他,“下次你再慢慢看吧,他跑不掉的。”

弗利克迟疑了会儿,突然心生一计。如果他有时间仔细审视这个计划,一定会为这个大胆的计划而心惊,然而时间不等人,已由不得他深思熟虑了。反正要在天亮前逃出营地去找亚拉侬为时已晚,他夜探敌营的任务尚未成功,不能就此离开。

“走吧,我说,我们必须……喂,你在做什么……?”弗利克拽着地精的手臂,把他推到巨人首领跟前,地精不自觉地大喊出声,席间用餐的人全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个小矮个儿。弗利克随即举起手,指向被绑起来的囚犯,巨人顺势望过去,他则屏息等待。然后有个人下了一道命令,其他人则无所谓地耸肩点头。

“你疯了,你脑子有问题!”地精大吃一惊,完全无法压低音量,“你干吗去管精灵有没有东西吃?他饿死又怎样?……”

话说一半,有个巨人便叫他们过去,递给他们一个餐盘。弗利克迟疑了一会儿,快速看向震惊的地精,而那地精不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还满嘴牢骚。

“不要看我!”他大声叫嚷,“那是你出的主意,你去喂他!”

弗利克没有完全听懂地精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大概知道他在惊声怪叫些什么,随即接过餐盘。尽管他的脸被宽大的风帽遮住,但他没有时间看其他人的脸,拢了拢斗篷小心翼翼地走向帐篷另一边的囚犯,内心为自己的豪赌赢了狂喜不已。如果他能够靠近伊凡丁,便能告诉他亚拉侬就在附近,他们会设法营救他。他不安地回头看看帐篷里其他人,但巨人首领注意力早回到晚餐上,只有地精厨师还继续盯着他。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他耍的这套愚蠢的花招肯定马上会露出马脚,但是在这里,在敌军主帅营里,内有骷髅使者,外有百万雄师,他们绝对不会料到有人会溜进警卫森严的大帐里。

弗利克默默地接近俘虏,把餐盘递到他面前。伊凡丁和正常人身高差不多,就精灵而言身材已经相当高大,大地色系的装束还残留一部分的防护背心,藉由微弱的火光,隐约还能看见破损的艾力山铎家族佩章,刚毅的脸上满是伤痕,明显是那场惨烈的对战造成的。乍一看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并非超然出众的类型。当弗利克来到他面前时,他面无表情,十分淡定,很显然注意力游离到别的事务上了。然后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的样子,他的头稍稍动了,一双深绿色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人。

当弗利克回望那双眼时,整个人为之凝结。他眼里展现出来的决心、力量和信念,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亚拉侬。这双眼看进他的内心,渗进他的灵魂,让他不由得臣服。他从未在其他人脸上看过这种表情,就算是公认的天生领袖巴力诺也没有。精灵王的眼睛就跟德鲁伊一样摄人心魄。弗利克马上低头看着盘子上的食物,停顿了一会儿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接着机械化地把一小块还温热的肉用叉子叉好。他所处的帐篷一角光线并不明亮,再加上里头烟雾弥漫,多少掩饰了他的行动。他确信只有地精一直盯着他看,但是任何差池都会让他们注意到他。

他慢慢扬起头,直到火炬的光线能让俘虏看清楚他的脸。精灵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强烈的好奇心,一边的眉毛挑得老高。弗利克马上缩拢嘴唇,警告对方保持安静,再次低头看着食物。伊凡丁没有办法自己进食,因此谷地人一边喂他,一边想着下一步计划。现在精灵王已经知道他不是地精,但弗利克担心即使他低声跟精灵说话也会被听到。他突然想起骷髅使者就在挂毯后面,也许只有几寸之遥,说不定还有顺风耳……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他必须在离开前想办法跟俘虏沟通,机会稍纵即逝。鼓起仅存的勇气,他借着举起叉子的时机往前倾身,小心翼翼地拿捏跟巨人与伊凡丁之间的距离。

“亚拉侬。”

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伊凡丁吃下食物,微微点个头作为响应,一脸冷漠无情。弗利克已经仁至义尽,在好运用完前,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拿着还剩一半食物的盘子,他缓缓转身,走向一脸不屑又急躁等着他的地精厨师。经过巨人首领时,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抬,埋首吃着他们的晚餐,间或的谈话声低沉而严肃。弗利克在经过地精身边时把盘子交给他,双唇嚅动着吐出一些含混的话,然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快速离开帐篷,从门口两名巨人卫兵中间出去。等到他已经远离后,地精这才出现在大帐门口,对着他大喊一堆他听不懂的话。谷地人转过身,很快地跟他挥挥手,脸上浮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旋即消失在黑暗里。

天一破晓,北方大军开始朝着卡拉洪前进。弗利克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内离开敌营。亚拉侬心情沉重地从孤绝的龙牙山脉静静地看着一切,而他担心的人被迫持续伪装。清晨的大雨差点让谷地人逃亡的希望破灭,因为雨水可能会冲掉他脸上的黄色颜料,但是大白天根本无法逃跑,因此他用斗篷外套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并试着保持低调。没多久他已经全身湿透,不过让他喜出望外的是,皮肤上的黄色颜料并未消失,虽然有点掉色了,但所有人都在拔营出击的兴奋当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事实上,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糟,让弗利克免于被揭穿的厄运,若是天气晴好,大家精神饱满,会更乐于相互客套寒暄。如果是好天气的话,根本不需要穿斗篷,一直裹着斗篷的弗利克肯定会招来异样的眼光,一旦他脱掉斗篷,北方人一眼就会看穿他的伪装,明亮的阳光会暴露出他那一点都不像地精的面部骨骼结构以及其他特征。大雨和强风救了他一命,让他得以混在挥军卡拉洪的北方部队之中不被发现。

直到那天结束天气也没有转好,且坏天气一连持续了好几天。暴雨云一直凝结在天地之间,灰色黑色的云朵成团成块地翻涌着。雨一直没停过,时而被西风无情推动着如瓢泼般倾泻,时而雨丝阴沉沉地滴落,给人以风暴快要过去的假象。冷冽的空气更让浑身已经被雨淋湿的军队簌簌发抖,痛苦难耐。

同样已经全身湿透的弗利克一直跟着大军行进,虽然大雨让他叫苦不迭,但却也让他可以不受瞩目地前行。他特别注意避免长时间跟特定团体一起行动,必须保持距离,躲开需要对话的场合。还好北方大军规模够大,使他能够避免两次碰上同一个人,而行进时大军并没有强调行军纪律,使他的伪装更为可信。有可能是因为行军纪律本就十分松懈,又或者是高级军官无需维持秩序是所有士兵根深蒂固的想法。后一个想法根本无法让弗利克信服,因此他得出了结论,一定是无所不在的骷髅使者以及他们神秘的主人,使得地精和巨人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无论如何,小谷地人计划一直伪装成大军的一员,拖延时间直至傍晚,然后再寻找机会回到亚拉侬身边。

午后时分,军队抵达暴涨的上摩米顿河边,和岛城肯恩遥遥相望。指挥官一看到倾盆雨势,立刻决定再次扎营,不要涉险过河,而且他们也需要大型木筏载运士兵。现下他们没有任何船只,得要好几天的时间打造,届时暴风雨也将过去,摩米顿河的水位下降后会更容易渡河。当曼尼安·利亚还熟睡在雪若·雷文洛克家里时,对岸肯恩市的人民已经因看到北方大军而陷入惊慌。敌军不会绕过肯恩直接朝着主要目标泰尔西斯而去。不管是从城市大小还是军队规模来看,肯恩迟早会被拿下,现在只是幸运的大雨和暴涨的河水延缓了它的降临。

弗利克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一心只想着如何逃跑。暴风雨在几小时内可能会减弱,这对位处敌军中心的他非常不利。更糟糕的是,入侵南境已经付诸行动,随时都有可能跟卡拉洪的边境军团正面交锋,乔装成地精的他会不会被迫对自己人拔剑相向?

自从第一次在穴地谷遇见亚拉侬以来,弗利克已经脱胎换骨,现在的他,坚强、成熟、有自信,他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但是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他已经通过一项连沙场老将韩戴尔可能都会害怕的重大考验,证明了他的勇气与毅力。这个初出茅庐、单纯脆弱的小谷地人,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极端压力下已经濒临崩溃边缘,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来的恐惧与疑惑差点让他彻底屈服。

谢伊是他决定踏上前往帕瑞诺的冒险旅程的原因,但他对那个悲观多疑的弗利克的影响不止于此。现在谢伊已经失踪许久,他们也并不清楚他是死是活,但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谢伊。一直坚信他们会找到谢伊的弗利克,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孤独。他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域,卷入一场与灵界生物斗智斗勇的冒险,现在更是孤立无援地待在规模庞大的北方大军中,身旁全都是他的敌人,当他们发现他的身份时将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形势危急,令人难以应对,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所做之事是否有意义。

当其他人驻扎在摩米顿河边时,担惊受怕的谷地人不安地穿越营区,拼命想抓住逐渐流逝的决心。大雨还是下个不停,来往的人们最后只看得见模糊的身影,四周一片凄冷,而这样的天气更是不可能生火,因此到了傍晚还是黑暗无光,大家彼此都看不到脸。当弗利克在营区附近走动时,他暗自记下主帅营的安排、地精和巨人守卫的部署,以及哨兵的配置,心想这些信息可能有助于亚拉侬救出精灵王。

他很快就找到巨人领袖麦丘伦以及他的俘虏所在的那顶大帐,但是它就跟其他帐篷一样又冷又暗,被雨雾罩着。现在完全无法得知伊凡丁是否还在里面,或是被移到其他帐篷,又或是根本没有跟着大军南行。帐篷入口还是有两名巨人卫兵,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动静。弗利克观察了好一会儿后,就悄悄溜走了。

等到夜晚来临,地精和巨人们都开始昏昏欲睡,谷地人决定执行他的脱逃计划。他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亚拉侬,只能猜测德鲁伊追着大军一起南下。但在这样大雨的夜里,要找到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亮再想办法找他。他悄悄地往营区东边移动,小心翼翼地跨过半梦半醒的士兵,绕过他们的装备和铠甲,牢牢抓紧已然湿透了的斗篷。

在这种天气,他甚至不用伪装就可以穿过整个军营。加上夜色的掩护,以及淅淅沥沥的雨势渐小,草地上升腾起来的薄雾,两者完全遮蔽了视线,使得人们只能看到眼前几尺远处。虽然没有刻意,弗利克此时却想到了谢伊。找到谢伊是他决定夜探军营的主要原因。但是关于谢伊的行踪却一无所获,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他也还是自由之身。如果他现在能够逃出去找到亚拉侬,他们可以想办法救出被囚的精灵王以及……

谷地人突然停下来,蹲在一堆用帆布盖住的装备边。就算他真的找到德鲁伊,他们要怎么帮伊凡丁?去找人在泰尔西斯的巴力诺得要耗掉不少时间,而在他们想办法救伊凡丁时,谢伊又会怎样?既然他们已经失去了沙娜拉之剑,对南境而言精灵王肯定比他弟弟更重要。伊凡丁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关于谢伊的事?他会不会知道谢伊在哪里,甚至连沙娜拉之剑在哪里都知道?

他疲倦的脑子开始涌现各种可能性。他必须找到谢伊,此刻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自从曼尼安前去卡拉洪示警后,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帮他,就连亚拉侬也鞭长莫及。不过伊凡丁可能知道谢伊在哪里,只有他能够为这个可能性做些什么。

在夜晚寒风中兀自颤抖,他把脸上的雨水抹去,不可置信地望进浓雾里。他怎么会想到回去那里?现在的他已经身心俱疲,不想再做冒险。但是现在有天时地利,黑暗与浓雾掩盖了行踪,此时不冒险更待何时!疯了,他想他一定是是疯了。如果他再回去那里,如果他想一个人救出伊凡丁……他将必死无疑。

然而他也下定决心,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他真正关心的人只有谢伊,而精灵王似乎是唯一知道他失踪的弟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他独自一人撑了这么久,过去二十四小时以来他一直胆战心惊地混在敌营里,不但进了巨人首领的帐篷,还想办法传递讯息给精灵王。也许这一切都是误打误撞,只是奇迹降临且转瞬即逝,但他就要这样徒劳无功地离开了吗?他嘲笑自己蠢蠢欲动的英雄感,以前的他总是成功忽略那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挑战,现在他却落入它的圈套,待会儿就能证明他是自寻死路。尽管又冷又累,心力交瘁的他还是决定赌上最后一把。他一脸嫌恶地想到不知道曼尼安看到会怎么笑他,但同时却又希望狂野的高地人能够在这里,把勇气借给他。但是曼尼安不在这里,而且时间不断流逝……

接下来,在自己都还没意会过来前,他已经原路折返,穿过熟睡的人群和翻腾的浓雾,在距离麦丘伦大帐只有几码的地方蹲下来,屏气凝神观察他的目标。雾气和汗水不断从他的脸上滴下,懊悔和怀疑却不断涌上心头。黑魔君麾下的怪物不久前还在里面,那个浑身漆黑的死灵将会不假思索地毁灭弗利克。它可能还在里面,精神抖擞地提防着任何想要解救伊凡丁的行动。而更糟的是,精灵王可能早被移监,到任何地方……

弗利克强迫自己别再想,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前方的帆布帐篷在黑暗的雾里不过是模糊的影子,就连门前的巨人守卫也看不清楚。结束观察后他鼓起勇气,一只手伸进斗篷,抽出他藏在湿衣服里唯一的武器,然后在心里先标记出他认为前一晚他喂伊凡丁吃饭的地方,便蹑手蹑脚地往前。

弗利克低伏着贴近潮湿的外帐,竖耳倾听里头的声音。他在大雾和黑暗里一动不动至少十五分钟,只隐约听到北方人沉重的呼吸声和间歇性传来的打呼声。他曾经考虑要从前门溜进去,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样还得在黑暗中花一番力气绕过熟睡的巨人才能找到伊凡丁。因此他选择了记忆中分隔空间的挂毯所在的位置,精灵王就被绑在角落边的椅子上。然后,慢慢地,他把短猎刀的刀尖刺进防雨帆布,往下割开,一次只割一股,一次只割一寸。

他完全不记得三英尺的切口花了他多少时间,只觉得怎么割也割不完,担心任何一点声音会把帐篷内的所有人都吵醒。但是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开始觉得偌大的营区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没有人接近他,或者至少他没有看到有人经过,也没有听到有人出声。也许在那段难熬的时间里,他真的是孤身一人在世上。

然后,帆布上出现一个长形的垂直裂口,邀请他入内。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把手伸进裂口里摸索道路。他的手只感受到了帆布铺着的地面,虽然是干燥的,但就跟他所跪着的潮湿地面一样冰冷。他把头也伸进裂口后,戒慎恐惧地盯着黑暗中鼾声四起的室内。他一边等待眼睛适应帐篷内的光线,一边调息,却也担心暴露在帐篷外的下半身随时可能被经过的人发现。

他的眼睛久久不能适应黑暗,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在此功亏一篑,因此等不及看清黑暗,他冒险往前挪了一尺,让全身都进入帐篷。里头沉重的呼吸声和打鼾声依旧,还偶有翻身的声音,还好没有人醒来。弗利克继续保持着伏地的姿势,他疯狂地辨识着屋里的人影、桌子以及障碍物。好不容易等到终于能够看清一个个紧紧裹着毛毯睡在地上的人时,他才惊觉某个熟睡的士兵竟然近在咫尺。如果他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再冒险往前一步的话,肯定就会爬到那个士兵身上,让他惊醒。一股恐惧感顿时袭来,他努力压抑住内心不断传出的要他逃跑的声音。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冷汗顺着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直往下流,本来就不自然的呼吸也更为急促。此时他的所有感官全部放大,心理也濒临崩溃边缘。但接下来,他再也感受不到这些张力,他的脑海里只记得巨人和他搜寻的目标——伊凡丁。弗利克马上就锁定他的位置,精瘦的精灵王没有坐在木椅上,而是躺在距离谷地人只有几尺远的地上,睁着深邃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弗利克选择的切入点是正确的,他像猫一样靠近国王身边,用狩猎短刀快速割断绑住他手脚的绳索。

精灵获释后,两人立刻往出口移动。伊凡丁停了一会儿,从某个熟睡的巨人身边拿了某个东西,弗利克没等看清他拿了什么,就迫不及待先钻出帐篷,然后马上蹲在帐篷边,环顾四周有无动静,但还是只有毛毛细雨打破黑夜的宁静。几秒钟过后,精灵王也从里头出来,弓着背站在他的救命恩人身边。他拿了一件晴雨两用的斗篷和一把剑。穿好斗篷后,他朝着害怕却开心的弗利克一笑,然后温暖地握住他的手,一切感谢之意尽在不言中。谷地人点点头,满心欢喜地报以微笑。

弗利克·欧姆斯福德从虎口里救出了伊凡丁·艾力山铎,此时是他最美好的一刻。他觉得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只要和重获自由的精灵王一起逃出麦丘伦的帐篷,接下来逃出营区就难不倒他们了。他甚至没有透过裂口再往帐篷内望一眼。现在正是走向未来的大好时机,然而此时两人却在暗处僵住,逃跑的时机看来已经溜掉了。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三个全副武装的巨人哨兵,一眼就看到蹲在麦丘伦帐篷旁的两人,所有人都愣住了。伊凡丁缓缓起身,直接站在帆布破口前,而更让弗利克惊讶的是,机智过人的精灵王招手叫三人过来,用流利的巨人语言跟他们讲话。哨兵犹疑地靠近,但听到熟悉的母语让他们卸下心防,长矛也垂了下来。伊凡丁站到一边露出裂缝,在毫无戒心的巨人朝他们过来时,向弗利克点头示警。害怕的弗利克退到一旁,紧紧握着藏在斗篷里的狩猎短刀。当三人接近,目光持续锁定在裂开的帆布上时,精灵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突袭。其中两个巨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封喉见血,最后一个哨兵放声求救并和伊凡丁激烈对砍,结果砍中精灵的肩膀,但随后他也惨遭毙命,四周再度陷入沉静。弗利克站在帐篷边,脸色发白地盯着死去的巨人。受伤的精灵王徒劳地想要止住肩膀伤口上的出血,然后他们听到附近有声音传来。

“哪个方向?”伊凡丁低声说道,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握着血迹斑斑的剑。

小谷地人不发一语,快步跑到精灵身边,用手指了指后面。现在声音愈来愈大,而且听起来不只从一个方向过来。两个逃亡者无声地快速离开帐篷,在大雾弥漫的夜里蹒跚前行。他们在大雾笼罩的营帐间穿来穿去,被水淹没的草地丝毫没有留下他们的痕迹,黑暗与大雾也遮住了他们的踪影,他们远远超过了追踪者。然后声音渐渐落在后头,愈来愈小,直到他们发现哨兵尸体时才又拉起警报。号角声随之响起,叫起熟睡的北方大军,士兵立刻起身准备应战。

领头的弗利克拼命想记起到营区边缘最快的途径,但现在几乎是埋着头在跑,恐惧压过了理智,唯一的念头是赶快逃离这个可憎的地方。血流不止的精灵王忍痛极力跟上营救他的人,意识到弗利克心态的转变,伊凡丁徒然地在后面叫着他,想警告他小心一点。

但话才出口,他们就一头撞到一群酒醉的士兵身上。刚被号角叫醒的士兵也措手不及,双方人马全都吓了一跳,手脚交缠,倒成一团。混乱中,弗利克感觉到他的狩猎外套被看不见的双手和双脚扯开,拼了命地用狩猎短刀反击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痛苦的哀号声和暴躁的怒吼声随之响起,拉扯他的手脚也马上缩回,弗利克一跃而起,随即又遭到攻击倒下。他瞥见剑光一闪,举起短刀挡住从他头顶扫来的这一击。一时间,双方陷入大混战,弗利克拼命滚动挣扎,倒地后又爬起,硬是冲出一条生路,全身伤痕累累的他,大声呼唤伊凡丁。

他没料到的是,当他跌进那一群毫无防备的北方大兵之中时,他们被拼命挥舞着狩猎短刀的他吓个正着,只想制住他,夺走他的武器,但是谷地人挣扎得太厉害,让他们莫可奈何。伊凡丁立刻冲去支持他,一番激战后总算让攻击者抱头鼠窜。击退最后一个顽抗者——一个体型较大、与弗利克肉搏的地精后,精灵王一把抓起弗利克,让他站起身来。衣领被拽住的谷地人挣扎了一会儿,意识到是谁后立刻松懈下来,心脏狂跳不止。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和此起彼落的呼叫声,让谷地人头脑乱成一团,想听却听不清楚伊凡丁在说些什么。

“……找出最近的路出去。不要跑,稳稳地走,不要急。跑步反而会让大家注意到我们。现在赶快走!”

伊凡丁抓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对着他如是说道。精灵王严厉的眼神令人望而生畏,谷地人不敢多看。两人手持武器,肩并肩一起往营区边缘方向前进。弗利克现在头脑清醒多了,模糊中看到营区中的地标,确认他们的方向正确无误。他已经将恐惧感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他身边强而有力的存在所带给他的决心。精灵王就跟亚拉侬一样,浑身散发出无比的自信。

好几十个士兵跟他们擦身而过,有些只跟他们相隔数尺,但却没有人要他们停下来,或是跟他们说话。两人平安无事地远离他们引起的骚乱,往营区周边巡守的哨兵方向前进。营区内的嘈杂纷乱仍在继续,尽管它们与逃亡者一点点地拉开了距离。现在雨暂时停了,但是浓雾挥之不去,从史翠里汉平原到摩米顿河之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弗利克看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同伴,发现他痛到微微弯着身子,左手臂软绵绵地垂着,被刺伤的地方鲜血直流。英勇的精灵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发白,体力严重透支。弗利克不自觉地放慢速度,走近他的同伴,以防他不支倒地。

他们在消息还没从主帅营传到岗哨前就快速抵达边界,但是号角声仍让他们进入警戒状态。他们成群结队,紧握武器站在军营边缘。但讽刺的是,他们以为危险来自外围,因此视线死守着营区外的动静,这也让伊凡丁和弗利克两人有机可乘。精灵王轻松自若地从两个岗哨间走过,相信黑夜和大雾仍能保护他们不被发现。

时间紧迫。不消几分钟,整个营区都将动员起来准备应战,他们一发现他逃了,肯定会派出追兵。如果他能够往南到肯恩,或是反方向往北去龙牙山脉,或是往东向森林跑,他就能找到安全的地方。不管是哪个选项,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而他的体力也已大量流失。但就算被发现的风险极高,他也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两人大胆地从两支巡守哨兵中间穿过,目视前方,朝着草原而去,果然成功突围。但突然间有几名哨兵看到他们,并大喊出声。伊凡丁微微转过身,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和他们打招呼,用巨人语回复他们,并继续稳步向黑暗里前进。弗利克忐忑地跟着。后面的哨兵一直举棋不定地盯着他们看,然后有一人突然大声呼叫并往他们的方向过来,挥手要他们回来。此时伊凡丁放声要弗利克快跑,将近二十名守卫挥舞着长矛高声呐喊,拔腿便追,一场追逐战就此展开。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场不公平的竞赛。伊凡丁和弗利克两人体型都相对轻盈,在正常状态下肯定能够轻易甩掉追兵。但此时精灵身受重伤,因为大量失血而体力衰弱,小谷地人更是因为过去两天的磨难,身心俱疲,而追捕他们的人个个身强体壮、精力充沛。弗利克知道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暗夜的雾里赶快找个藏身的地方,希望敌人找不到他们。他们重重地喘着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吃力地大步前行,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因为周围厚重的浓雾以及脚下掠过的草地,他们的视线一片模糊。直到他们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眼前也没有出现一座山、一片森林,他们无处可藏。

在他们前方的黑暗中突然闪现出一支矛,刺中伊凡丁的斗篷,将他钉在地上。一定是外围的哨兵,弗利克惊恐地想道——他竟然忘了还有他们!有个模糊的身影从雾中奔向倒地的精灵,重伤的国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滚向一旁,剑身正好掠过他的头刺入土里,但他也同时举起武器反手一击。来人倒抽一口气,被剑刺中。

弗利克站在原地,四处搜寻还有没有其他攻击者。看来这只是落单的哨兵。他急忙跑到同伴身边,拔出长矛,使劲将精疲力尽的精灵拉起来。但伊凡丁走了几步后就不支倒地,谷地人害怕地跪下来,希望把他摇醒。

“不,不!到此为止……”最后他用嘶哑的嗓音响应,“我再也走不动了……”

后方追兵的声音愈来愈近。弗利克再次试着将精灵王瘫软的身躯拉起来,但这次全无反应。无助的谷地人望向漆黑的四周,紧握着狩猎短刀。就这么结束了。他冲着黑夜和迷雾绝望地大喊。

“亚拉侬!亚拉侬!”

他的呼喊消逝在黑夜里。此时蒙蒙细雨再次缓缓飘落,已经浸润了的土壤吸不了更多的水,开始形成水洼和泥沼。尽管很难判断现在的时辰,但估计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弗利克默默地蹲在昏迷不醒的精灵王身边,听着人群的声音愈来愈靠近他们。虽然他们还未看到他,但那声音就像是在嘲笑他白费力气似的。他冒死救出了伊凡丁,但还是不知道失踪的谢伊到底怎么样了。他的左手边突然出现叫声,地精还是发现他了!心一横,他起身面对敌人。

但下一瞬间,他与敌人之间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强光,惊人的威力将弗利克震倒在地,让他短暂地晕眩和失明。一大串火星和燃烧着的草在他四周降落,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让大地为之撼动。霎时,北方大兵的身影全部被火光吞没,消失不见。噼啪作响的火焰就像大型火柱,穿越迷雾和黑暗,直冲天际。这应该就是世界末日了吧。弗利克眯着眼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心里想道。火墙持续延烧,大地为之焦黑,就连空气也变得灼热,熨烫着弗利克的皮肤。然后绚烂归于平淡,火光一闪,化为烟幕和水汽,渐渐交融在浓雾和雨水里,只留下空气中的热气缓缓飘荡。

弗利克单膝起身,充满戒心地盯着眼前,然后像是感觉到有人接近他似的猛然转身。翻腾的雾里出现一个黑影,飘动的斗篷往外翻扬,仿佛死神前来索命般震慑人心。弗利克惧怕地看着他,当高大的身影从他眼前经过时,他才认出那是谁。黑暗的浪人终于还是来了。那是亚拉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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