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他们开始跑起来。
或者不如说，他们开始蹒跚前行，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最终抵达一片由被诅咒的石头组成的地狱绝景中，没有植物生长，没有鸟儿飞翔，大地被折磨成一片炎热的荒漠，就像寒冷所能做的那样，完全没有生命的踪迹。
“命运之风最近一直将我吹到各种奇妙的土地上。”安克兰思索着说道。他们刚爬过一座小山，看着远处另一块冒着烟的岩石。
“他们还跟着吗？”裘德问道。
“在这片破碎的土地上很难看到人的踪迹，”苏梅尔透过眼镜仔细扫视身后的荒原，地面上升起散发恶臭的蒸汽形成的烟雾，“尤其是那些你宁愿自己看不见的人。”
“或许他们已经掉头了。”雅维向掷骰之神念出祈祷词，乞求一丝稀少的运气，“可能沙迪克施兰姆没办法说服班亚人跟着我们。”
苏梅尔擦去脸上肮脏的汗水：“她能成为最有说服力的人。她是个了不起的领导者。”
“我完全看不出这一点。”鲁尔夫说道。
“因为她在富尔库指挥帝国的舰队取得胜利时你并不在场。”
“但是你在，我猜？”
“我那时在她的敌方战斗。”“什么都不是”说，“我那时是阿约克斯国王的首席战士。”
裘德难以置信地皱起前额：“你曾经是国王的首席战士？”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似乎令人难以想象，但雅维曾经在训练场上看到过不少优秀的战士，没有一个人能有“什么都不是”那样的剑术。
“我们的旗舰起火了，”老头陷入回忆，他紧握着剑，指关节都发白了，“有一打大帆船勾住我们的船，倒下的人流出的血让甲板打滑，四周爬满帝国的战士，那是我与沙迪克施兰姆的初次交锋。之前的战斗让我已极为疲劳，满身是伤，又不习惯动荡的甲板。她装作一个无助的姑娘，我出于骄傲相信了她，而她令我流血。之后我就变成了她的奴隶。我们第二次交手时，我因饥饿而虚弱，她手握铁剑，身后有强壮的监工，而我手里只有一把吃饭用的小刀。她再次让我流下鲜血，但同样出于骄傲让我活了下来。”他的唇上挂着疯狂的微笑，当他吐出那些词语时，嘴角出现了细小的唾液泡沫。“现在，我们即将第三次交锋，我已没有任何骄傲可以令我倒下，战场将由我来选择，而她将因我而流下鲜血。是的，沙迪克施兰姆！”
他高举起剑，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这片裸岩上，山谷中。“正是今日！正是此刻！该清算了！”
“能等我安全地回到托尔比城再清算吗？”雅维问道。
苏梅尔冷冷地收紧一格皮带：“我们必须动起来。”
“我们刚才做的这些不算吗？”
“算虚度光阴？”
“你的计划是什么？”鲁尔夫问道。
“杀了你，留下你的尸体来求和？”
“你该不会认为她是来寻求和平的吧？”
苏梅尔下巴的肌肉动了起来：“很遗憾，当然不是。我的计划是在他们之前到达凡斯特。”她开始往斜坡下跑，每一步都溅起不少碎石屑。
蒸汽带来的折磨几乎超过之前冰霜造成的痛苦。天上还在下雪，气温却变得越来越热，他们一层一层地脱掉身上好不容易积存的衣物，直到他们个个都半裸着，满身大汗，浑身都是灰土，活像是刚从煤矿中爬出来的劳工。口渴取代了饥饿，安克兰负责配给，他严格控制他们那两瓶浑浊污秽的水的分配，比在南风号上更为严苛。
在雅维心中确实早已充满恐惧。他早就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无所畏惧是在什么时候。后来他又害怕过寒冷、饥饿和精疲力竭。而现在，恐惧成了一种残酷的鞭策。那是对锋利铁器的恐惧，对班亚人的狗锋利的牙齿的恐惧，还有他们前主人那更为锋利的复仇的恐惧。
他们一直往前跑，直到四周一片黑暗，雅维甚至无法看清自己面前那只残废的手，月亮之神和他所有的星星们全都消失在黑暗中，最终他们静静地爬进一堆石头形成的空洞里。他沉入徒劳的睡眠中，然后，好像就只睡了一会儿，便在第一缕灰暗的晨光下，被人摇醒了。他继续往前跑，全身酸痛，而噩梦的碎片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他们想的都是尽可能保持领先。世界的范围不再超过他们的脚跟与追击者之间的这点裸岩，而且这世界正在不断缩小。鲁尔夫用了一点时间在他们身后布置了一个挂着两块羊皮革的绳子。这是一种盗猎者们的古老伎俩，用来绊倒狗群。但狗群并没有上当。没过多久，他们便因为成百次摔倒和滑跤而满身是伤，而只有一只好手的雅维，做得比其他人都要糟。但每一次他摔倒时，安克兰总会伸出坚定的手，帮助他起身继续往前。
“谢谢。”雅维又一次在他自己也不知是第几回摔倒时说道。
“你会有机会回报我的，”安克兰说，“在托尔比城，或者甚至更早之前。”
他们以一种尴尬的沉默向上爬着，然后雅维说：“我很抱歉。”
“因为你摔倒了？”
“因为我在南风号上做的那些事。因为我告诉了沙迪克施兰姆……”他回想起酒瓶击中安克兰脑袋，船长用靴子的后脚跟碾碎安克兰的脸，缩了一下身子。
安克兰扮了一个鬼脸，舌头填进缺了门牙的齿列之间。“我最痛恨那艘船的地方，不在于我在那上面所遭受的一切，而在于我被迫成为那种人，不，是在于它令我自己选择成为了那种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待雅维立定，然后看着雅维的双眼，“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雅维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我本以为你是个狗杂种。但我现在开始怀疑这个判断了。”
“等你们安全了，你们大有时间为彼此身上隐藏的崇高品质而洒下热泪！”苏梅尔高声喊道。在他们上方，有一块大卵石在灰雾中隐约显露出黑色的轮廓。“现在我们得往南。要是我们赶在他们前面到了河边，我们得找到一条能过河的路。石头和蒸汽没办法做成木筏。”
“在抵达河边之前，我们会因为干渴而死吗？”鲁尔夫边问边舔着瓶口的最后一滴水，然后满怀希望地凝视它的底部，就仿佛里面还有些卡着没有流出的水。
“干渴？”“什么都不是”大声讥笑道，“这就是一个班亚人的长矛扎在你背上时你需要担忧的事情？”
他们滑下无止境的小石子的斜坡，跳过一个又一个巨大如房屋的卵石，爬下就像是静止的瀑布一般的黑色岩石群。他们穿过那些地表烫得几乎无法触摸的山谷，在那里面令人窒息的蒸汽自恶魔之嘴般的地裂中喷出，一个个小池塘边都冒着气泡，水面上泛着一层五彩的油光。他们艰难向上，石头在他们脚下哗啦啦地掉落。他们用手指攀附岩壁，雅维用他那只残废的手抓着缝隙，最终自高处向后看……
通过苏梅尔的眼镜他可以看到那些小黑点依然在跟着他们，而且越来越近。
“他们难道永远不会疲倦？”裘德抹去了脸上的汗水，说道，“他们难道永远不会停下来？”
“什么都不是”露出了微笑：“等他们死了，就会停下来的。”
“或者是我们死了的时候。”雅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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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不如说，他们开始蹒跚前行，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最终抵达一片由被诅咒的石头组成的地狱绝景中，没有植物生长，没有鸟儿飞翔，大地被折磨成一片炎热的荒漠，就像寒冷所能做的那样，完全没有生命的踪迹。
“命运之风最近一直将我吹到各种奇妙的土地上。”安克兰思索着说道。他们刚爬过一座小山，看着远处另一块冒着烟的岩石。
“他们还跟着吗？”裘德问道。
“在这片破碎的土地上很难看到人的踪迹，”苏梅尔透过眼镜仔细扫视身后的荒原，地面上升起散发恶臭的蒸汽形成的烟雾，“尤其是那些你宁愿自己看不见的人。”
“或许他们已经掉头了。”雅维向掷骰之神念出祈祷词，乞求一丝稀少的运气，“可能沙迪克施兰姆没办法说服班亚人跟着我们。”
苏梅尔擦去脸上肮脏的汗水：“她能成为最有说服力的人。她是个了不起的领导者。”
“我完全看不出这一点。”鲁尔夫说道。
“因为她在富尔库指挥帝国的舰队取得胜利时你并不在场。”
“但是你在，我猜？”
“我那时在她的敌方战斗。”“什么都不是”说，“我那时是阿约克斯国王的首席战士。”
裘德难以置信地皱起前额：“你曾经是国王的首席战士？”虽然现在的他看起来似乎令人难以想象，但雅维曾经在训练场上看到过不少优秀的战士，没有一个人能有“什么都不是”那样的剑术。
“我们的旗舰起火了，”老头陷入回忆，他紧握着剑，指关节都发白了，“有一打大帆船勾住我们的船，倒下的人流出的血让甲板打滑，四周爬满帝国的战士，那是我与沙迪克施兰姆的初次交锋。之前的战斗让我已极为疲劳，满身是伤，又不习惯动荡的甲板。她装作一个无助的姑娘，我出于骄傲相信了她，而她令我流血。之后我就变成了她的奴隶。我们第二次交手时，我因饥饿而虚弱，她手握铁剑，身后有强壮的监工，而我手里只有一把吃饭用的小刀。她再次让我流下鲜血，但同样出于骄傲让我活了下来。”他的唇上挂着疯狂的微笑，当他吐出那些词语时，嘴角出现了细小的唾液泡沫。“现在，我们即将第三次交锋，我已没有任何骄傲可以令我倒下，战场将由我来选择，而她将因我而流下鲜血。是的，沙迪克施兰姆！”
他高举起剑，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这片裸岩上，山谷中。“正是今日！正是此刻！该清算了！”
“能等我安全地回到托尔比城再清算吗？”雅维问道。
苏梅尔冷冷地收紧一格皮带：“我们必须动起来。”
“我们刚才做的这些不算吗？”
“算虚度光阴？”
“你的计划是什么？”鲁尔夫问道。
“杀了你，留下你的尸体来求和？”
“你该不会认为她是来寻求和平的吧？”
苏梅尔下巴的肌肉动了起来：“很遗憾，当然不是。我的计划是在他们之前到达凡斯特。”她开始往斜坡下跑，每一步都溅起不少碎石屑。
蒸汽带来的折磨几乎超过之前冰霜造成的痛苦。天上还在下雪，气温却变得越来越热，他们一层一层地脱掉身上好不容易积存的衣物，直到他们个个都半裸着，满身大汗，浑身都是灰土，活像是刚从煤矿中爬出来的劳工。口渴取代了饥饿，安克兰负责配给，他严格控制他们那两瓶浑浊污秽的水的分配，比在南风号上更为严苛。
在雅维心中确实早已充满恐惧。他早就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无所畏惧是在什么时候。后来他又害怕过寒冷、饥饿和精疲力竭。而现在，恐惧成了一种残酷的鞭策。那是对锋利铁器的恐惧，对班亚人的狗锋利的牙齿的恐惧，还有他们前主人那更为锋利的复仇的恐惧。
他们一直往前跑，直到四周一片黑暗，雅维甚至无法看清自己面前那只残废的手，月亮之神和他所有的星星们全都消失在黑暗中，最终他们静静地爬进一堆石头形成的空洞里。他沉入徒劳的睡眠中，然后，好像就只睡了一会儿，便在第一缕灰暗的晨光下，被人摇醒了。他继续往前跑，全身酸痛，而噩梦的碎片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他们想的都是尽可能保持领先。世界的范围不再超过他们的脚跟与追击者之间的这点裸岩，而且这世界正在不断缩小。鲁尔夫用了一点时间在他们身后布置了一个挂着两块羊皮革的绳子。这是一种盗猎者们的古老伎俩，用来绊倒狗群。但狗群并没有上当。没过多久，他们便因为成百次摔倒和滑跤而满身是伤，而只有一只好手的雅维，做得比其他人都要糟。但每一次他摔倒时，安克兰总会伸出坚定的手，帮助他起身继续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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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一种尴尬的沉默向上爬着，然后雅维说：“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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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在南风号上做的那些事。因为我告诉了沙迪克施兰姆……”他回想起酒瓶击中安克兰脑袋，船长用靴子的后脚跟碾碎安克兰的脸，缩了一下身子。
安克兰扮了一个鬼脸，舌头填进缺了门牙的齿列之间。“我最痛恨那艘船的地方，不在于我在那上面所遭受的一切，而在于我被迫成为那种人，不，是在于它令我自己选择成为了那种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待雅维立定，然后看着雅维的双眼，“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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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们安全了，你们大有时间为彼此身上隐藏的崇高品质而洒下热泪！”苏梅尔高声喊道。在他们上方，有一块大卵石在灰雾中隐约显露出黑色的轮廓。“现在我们得往南。要是我们赶在他们前面到了河边，我们得找到一条能过河的路。石头和蒸汽没办法做成木筏。”
“在抵达河边之前，我们会因为干渴而死吗？”鲁尔夫边问边舔着瓶口的最后一滴水，然后满怀希望地凝视它的底部，就仿佛里面还有些卡着没有流出的水。
“干渴？”“什么都不是”大声讥笑道，“这就是一个班亚人的长矛扎在你背上时你需要担忧的事情？”
他们滑下无止境的小石子的斜坡，跳过一个又一个巨大如房屋的卵石，爬下就像是静止的瀑布一般的黑色岩石群。他们穿过那些地表烫得几乎无法触摸的山谷，在那里面令人窒息的蒸汽自恶魔之嘴般的地裂中喷出，一个个小池塘边都冒着气泡，水面上泛着一层五彩的油光。他们艰难向上，石头在他们脚下哗啦啦地掉落。他们用手指攀附岩壁，雅维用他那只残废的手抓着缝隙，最终自高处向后看……
通过苏梅尔的眼镜他可以看到那些小黑点依然在跟着他们，而且越来越近。
“他们难道永远不会疲倦？”裘德抹去了脸上的汗水，说道，“他们难道永远不会停下来？”
“什么都不是”露出了微笑：“等他们死了，就会停下来的。”
“或者是我们死了的时候。”雅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