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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在这城市,「小心背后」的意思是会有人从正面捅你的胸口。假如价钱开得够高,一个人被自己的影子给杀死也不奇怪。然而蓝鹦鹉酒店却能提供隐私与舒适环境、上好白兰地,以及一扇后门。

  ——戴格.托葛瑞森

  罗盘指引罗德里戈和斯帝芬诺两人沿渠街向前,转弯后进入圣人街,跟着指针他们走到一间叫做「鸽舍」的高级妓院。从那扇金箔装饰的豪华大门继续顺着人行道,过了一个路口,他们发现罗盘失灵了。

  「恐怕对方招了马车。」罗德里戈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觉得失望。

  「我不觉得。」斯帝芬诺转头研究周遭环境。「马车不太进入这条街,尤其还算早。他到这儿来有别的原因。」

  「去鸽舍吗?你不是认真的吧。」罗德里戈将罗盘收进外套内袋。「才刚遭到恶魔攻击、碰上用邪术的人,对方杀了个年轻女孩子,又被秘术院的神父给认出身分,亨利伯爵居然会想要进去找女人玩胸贴胸的游戏?」

  「假如他是熟客,或许会请门房——」

  「——给他准备马车。」罗德里戈也想通朋友的推论。「合理。不知道戴格的朋友还是不是这儿的老板?」

  「神父才刚祝福过我们,」斯帝芬诺说:「赌赌看吧。我样子能见人吗?」

  「不能。」罗德里戈把他外套拉好,挡住裤子上的脏污和血迹,但看了看朋友衬衫以后还是摇头。「反正你也没体面过,谁会在意呢。」

  两人折返到妓院,入口前面地板铺得漂亮,穿过交错的白杨树篷与玫瑰园以后到了建筑物前,时间还早,里头安静无声,仅几扇窗户传出光线,大概是小姐们正忙着梳妆打扮、挑选珠宝,为晚上的工作打点自己。更后面的房间里,老板拿出赌具准备百家乐、骰子以及各式各样的游戏。门房站在灯光明亮的门廊上,旁边摆着天竺葵与百合盆栽装饰,他早就注意两人,所以两人一上阶梯立刻过来迎接,个头不太高但肩膀很宽,乍看像是个方形的人,不过手臂肌肉发达,几乎没有脖子。他摸了摸帽子边缘。

  「晚安,两位绅士,」门房语调客气却又坚定。「你们是不是走错了?这儿是私人俱乐部,需要有会员身分——」

  「托玛索,」罗德里戈也礼貌地说:「你该不会忘记老朋友了吧?」

  「维伦纽夫先生!」对方大叫,打量一阵。「还有吉尚上校。上帝保佑,好久不见了,差点把你们赶走了呢。」

  他怀着歉意摇摇头,挥手要两人进去。「请进,两位,快请进。毛狄一定也会很开心,前几天还提起你们呢,上校。」托玛索的声音带了点哽咽。「败寇队对我们伸出援手,我们没齿难忘,否则当初就是我们败下阵了。」

  「看样子应该没有新对手想逼你们歇业吧。」

  托玛索太真情流露了,握手握得斯帝芬诺眉头一紧。

  「没了,先生,很平静,都归功于您和您的朋友们。戴格呢,他没一起来吗?」

  「他受了些小伤,」罗德里戈解释。「但没有大碍。」

  「啊,我明白。」托玛索笑得狡狯。「等他康复,请他也过来坐坐。你们先进来歇歇。」

  「抱歉,托玛索,」斯帝芬诺开口:「可能下次才有时间多聊聊。我们正在找个朋友,担心他碰上麻烦了,推算起来应该不到一小时前还在这附近,心想也许他过来借了马车——」

  「您说的一定是劳勃.波尚爵士。」托玛索立刻回答:「上校您猜中了,劳勃爵士说他碰上强盗。」

  斯帝芬诺与罗德里戈交换一个眼神。

  「刺客还是发现他了。」罗德里戈一派忧虑。「我们迟了一步。」

  「的确。」斯帝芬诺附和。「劳勃爵士伤势严重吗?」

  「只有手上开了一道,」托玛索说:「也没在这儿待太久,只问我们能不能送他回酒店。劳勃爵士是这儿的长期顾客,我当然也尽力协助。」

  「先确认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位劳勃爵士吧。他长什么样子?」斯帝芬诺问。

  「个头高、谈吐文雅,」托玛索回答:「遭到弗芮亚驱逐,战后才过来。我知道的也就这样而已,上校。其实从来没看过他的脸,这边许多会员都戴着面具。」

  「看样子暂时还安全吧。」罗德里戈故意叹道。

  「能躲多久才是问题,」斯帝芬诺也配合着。「人家咬得可紧了——」

  「要是知道他躲去哪儿还可以帮上忙。」罗德里戈语气无奈。「至少可以警告他。」

  托玛索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通常这种情报我们不能透露,但既然是上校要帮忙朋友……劳勃爵士请车夫带他去蓝鹦鹉酒店了。」

  「蓝鹦鹉!」罗德里戈紧张大叫:「人家一定安排了陷阱。」

  「托玛索——」斯帝芬诺也焦急地说:「我们得尽快赶到。你们的车夫可不可以——」

  「当然、当然。」托玛索立刻叫小厮去马厩备车。

  「上校,蓝鹦鹉不远,」托玛索说完马车就过来了,他扶两人上去。「在石匠工会附近而已。」

  「谢了,托玛索。」车子开始前进,罗德里戈朝外头高呼。「人命关天。」

  斯帝芬诺靠着椅背伸展五指。「我差点忘记那家伙的握力了,这下子手根本没知觉。」

  「你要学我故意站远一点,」罗德里戈说:「看起来他和毛狄的生意还不差才对,回去记得告诉戴格。这下子又怎么办,直接冲进蓝鹦鹉吗?先提醒你,我可不是冲锋陷阵的高手。」

  「你不觉得奇怪吗,亨利伯爵为什么还要留在韦斯弗斯城?」斯帝芬诺问:「技术足以改变战争史的工匠已经落入他手中,换做是我,当然要搭第一班船逃出去。」

  「或许因为亨利伯爵知道各方人马会搜捕他,所以故意避风头。」

  「有这可能。」斯帝芬诺不很信服。「但既然连杰柯神父也认出他了,就算他想借刀杀人让恶魔对付神父,应当也不至于将赌注全下在这儿。今天晚上一定会动身。」

  「说不定已经跑了。」罗德里戈说。

  「你别想用这借口逃避。」斯帝芬诺解释。「既然他还回去蓝鹦鹉,代表奥卡札很可能也被关在那儿。离开之前总多少得收拾行李,当然也得将奥卡札押走,这都会拖延时间。」

  「没看错的话,我们已经到了。」罗德里戈才说完,马车就停下来。「可惜我们也不知道亨利伯爵究竟长什么样子,托玛索那种描述有太多人都吻合。」

  「依照我妈的说法,任何人的描述都没意义,」斯帝芬诺回答:「他一定会易容,连奥卡札也会被他改头换面。」

  「这间蓝鹦鹉可是高级酒店,」罗德里戈下车时赞道:「最适合各种不想给元配知道的偷情幽会,但可不像软禁一个工匠的地方。」

  蓝鹦鹉酒店确实一眼就看得出格调很高,客人也都是上流人士。较高楼层的窗户关得很紧、装有遮板,底下几层的玻璃却晶莹剔透、闪闪发亮。入口前面走道灯火通明,上头挂着看板,细致地绘上一只与酒店同名的鸟儿。往窗内望去,两人可以看见戴着褶边帽子、穿上白色围裙的女侍走来走去,服务许多衣着高贵的仕绅名媛。

  「说得对。」斯帝芬诺也皱着眉头。「但打听一下也无妨——」

  他正要往门口走过去,罗德里戈一脸尴尬将人拉回来。「朋友,你该不会以为可以大剌剌走进去,直接要求看房客名单吧?」

  「我打算直接问旅馆主人有没有看到符合描述的男子——」

  「你会被人家揪着耳朵丢出来。」罗德里戈解释。

  「那该怎么做?」斯帝芬诺很无奈。

  「订个房间,」罗德里戈说:「先把身上的火药、污垢都洗干净,然后下来用餐。我想叫一盘鱼、烤嫩鸽、春豆再搭配冰镇白酒应该还不错。」

  「报账的时候,你自己去和我妈说明吧。」斯帝芬诺咕哝。

  亨利.瓦勒斯伯爵平安回到蓝鹦鹉酒店。平常他不敢冒险将自己真正要去的地点告知车夫,但这次情势紧急,且没理由担心会被跟踪,也已经故意吩咐车夫停在后门。开门回房以后,理所当然以为奥卡札在里头,像之前那样鬼叫埋怨。

  没想到工匠不见踪影。

  「皮耶卓?」他轻声叫唤,四处张望。

  没有回应,套房里面空荡荡的。亨利低声咒骂以后,彻底搜查房间两次,连床底下也没放过,同时转动脑袋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房门。

  他一开门,看见奥卡札在走廊上,赶紧出手将人给拉进来。「你跑去哪儿了?」

  「我……回去看路易莎,我大嫂。」奥卡札结结巴巴,给亨利瞪得整个人往后缩。

  「你去看她?」亨利气得声音都抖了。「你出这酒店跑去找她?她一定被人监视——」

  奥卡札整张脸白了。「我……我有戴帽子。」

  「戴帽子!恳求上帝赐我意志力别杀了你这混蛋!」亨利握紧拳头。

  「可是有好消息啊,爵士。」奥卡札躲在墙角小声道:「银鸦号已经进港了,我们明天就走……」

  「今天晚上就得走。」亨利告诉他。「快去换衣服。」

  「我已经换好了——」

  「换女装,你别啰哩叭唆。怎么穿进来的,就怎么穿出去。」

  被痛骂了一顿,奥卡札也只好乖乖进卧室换上马甲。亨利熄灯,走到窗边,轻轻揭开天鹅绒帘布偷看路上状况。他很肯定自己没有被跟踪,但奥卡札这笨蛋在外头晃荡大半圈,以为戴顶帽子就没事,天知道会有多少人注意。

  石匠工会前面路口聚集一群人,看样子像是劳动一天以后喝酒聊天。在韦斯弗斯城算是常态,亨利瞥一眼以后就没多搭理,周围没别人了。

  接着他收拾自己的行李,都塞进一口大皮箱。之后再找人将这皮箱送到城内其他据点,要取回不难。没了原本的皮革包才麻烦,幸好奥卡札那儿也有个包包,装着最重要的实验纪录。亨利将啤酒杯塞在工匠的包包内,盖在纸张与簿子下,然后将身上血迹清洗干净,换回与爵爷身分相称的衣物。

  就在套上白底金边的背心时,他听见蹄声,轮子停在旅馆正前方。亨利又微微掀开帘子一看,两个男人下车,站在街灯下面对话。

  两个人他都认得。放下帘子以后,忍不住骂道:「狗娘养的!」

  或许吉尚上校出现在这儿只是巧合,但亨利从多年经验知道巧合最不可靠,一定得假设吉尚上校是专程追到这儿来。他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处理。

  之前他已经为自己和「女伴」买了场滑稽歌剧的票,会有密探驾驶马车过来送两人去热闹的剧院。车子是另有两人打扮成「爵爷」与其「女伴」的模样当替身去看戏,混入人群待到开演熄灯才离开,值此同时真的伯爵与工匠已上了航向弗芮亚的船。

  亨利又往吉尚上校那儿看一眼,他与朋友维伦纽夫家的公子正要进入酒店中。想象了自己会怎样做,伯爵也猜得出这两人会怎样做:要一桌酒菜,边吃喝边观察进出的客人。然而亨利并不担心对方会看破自己的易容,也不认为奥卡札抹上脂粉、卷了头发以后会露出马脚。

  「问题是该不该冒这个险?」亨利沉吟,在房间内踱步自言自语。「从后门出去也可以,但特地把马车叫到后门反而引人注目。当然也可以告诉老板,是女伴的老公嫉妒了,想过来找人……」

  正想叫酒店的小僮来送口信,亨利又看看窗外,点灯人四处移动,路灯一盏一盏亮了。亨利伯爵视力绝佳,也知道自己该寻找什么,所以虽然披着长斗蓬的矮胖男子小心翼翼,从未踏进灯光范围内,他还是一眼就发现对方潜伏在外头,急吐一口气骂道:「杜孛!」

  主教长的左右手出现在蓝鹦鹉酒店绝对不可能是巧合。亨利这下子总算将所有谜团拼凑起来,决斗事件中朝赫灵顿开枪的神秘人就是杜孛,之后他追着赫灵顿一路到了韦斯弗斯城,并因此查到自己的行踪,转捩点当然在四叶苜蓿餐厅里。玛裘林女爵的杂种、总主教的走狗都在追杀自己,已经包围上来。亨利诅咒着赫灵顿,希望他在地狱受尽所有折磨好好赎罪。

  两名男子走到杜孛身边,彼此交谈一阵以后,两人又离开了,绕行到旅馆的后门。看来想从后门出去也变得不大容易。

  亨利转过身,暗忖自己见过大风大浪,却从未遇过更艰险的处境。带着失踪工匠在珞榭领土被缉拿归案,下场自然是严刑拷打(但他一定会缄默到底),最后被公开处刑示众,届时弗芮亚女王颜面尽失、立场薄弱,手下孤立无援,多年基业毁于一旦。老狐狸也落得这步田地,亨利八方受敌、随时要被恶犬分尸。比起失去自己性命更糟糕的,当然是连奥卡札也被捉走,弗芮亚又错过了击溃宿敌的机会。

  他看着装有啤酒杯的包包,思考一阵以后,捞出杯子塞进大皮箱,关好盖子锁上。

  「奥卡札,我们被发现了。」

  工匠半裸着身子跑出来,踩在一件女性的无袖衬衫上,模样好像快要昏过去。

  「别担心,」亨利淡淡说:「我会想办法带你逃出去。首先,你帮我在这锁上加一个术构。」他指着大皮箱。

  「怎样的术构?」奥卡札惊吓得颤抖起来。

  「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它的术构。在箱子上也加上防护,免得有人拿斧头劈开。动作快!」

  奥卡札熟练地处理完毕,担保一定没有小偷能得手,并告诉亨利如何开启,解锁方式是以指头做出特殊的敲打节奏。他又跑回去换衣服,亨利望着皮箱,眉头紧蹙。

  「是我失误吗?」他扪心自问。「明知道赫灵顿迟早会犯下大错,也明知道尽快将奥卡札带回去才是上策。就像傍晚,我也明知道很可能是陷阱……但重来一次,我会做不同选择吗?赫灵顿的谈吐、演技、枪法与剑术都最适合这次任务。我也确实可以将奥卡札硬生生架回弗芮亚,但不代表他会愿意配合,届时想强迫他难如登天。现在至少他们一家人都在我的掌控下。

  「至于与女巫见面,会冤家路窄遇上杰柯.诺索普,这完完全全在意料之外,又有谁相信自己会被地狱来的恶魔攻击呢。即使时光倒流,我的决定恐怕也不会变。是离开蓝鹦鹉的时候了,今晚必须逃出韦斯弗斯城,船已经备妥,唯一的问题就是:怎样摆脱狗群?」

  「幸运女神,」亨利喃喃自语。「让最善变的妳帮我决定。走前面好,还是后面好?」

  他取出硬币抛转,落地以后拾起一看,放上桌子当作小费,接着摇铃叫人过来将皮箱提出去,送到叫做银鸦号的商船,顺便传话给伪装成马夫的密探。

  这间酒店取名为蓝鹦鹉,是因为在前门旁边有个金笼子,关着一只会呱呱大叫、很大只的蓝色鹦鹉。除了鹦鹉以外,这儿常有人提起的是通往接待大厅的大理石阶梯,经过抛光打蜡、富丽堂皇到了极点,而且梯口有好几名小僮等候,客人有什么杂事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办。大厅右边就是酒店柜台,左边有场地不大但装潢典雅的餐厅。餐厅虽然空间不够,但好处是可以看见进出的人群,披着面纱的仕女们一身珠光宝气,男士的丝绸斗蓬也显得很气派。

  罗德里戈与斯帝芬诺分开订房。不到十五分钟,罗德里戈已经与一半的女侍以及好几个帮忙擦鞋清扫的工人成为好朋友,解释了两个人为什么模样狼狈、没带行李,又编了个精彩刺激的故事说斯帝芬诺遇上盗匪如何英勇抵抗才把裤子弄成那德行。大家很同情,给斯帝芬诺准备毛巾和热水,许多客人偷偷赞赏他。

  很快地盥洗完毕后,他们下去享用鲽鱼和烤嫩鸡,罗德里戈调查以后发现目前蓝鹦鹉里头确实有几个男子像是亨利.瓦勒斯,不过却没有外型与皮耶卓.奥卡札接近的人。

  「说不定我妈情报错误。」侍者端走餐盘时,斯帝芬诺猜想。「亨利伯爵和奥卡札可能是两件不同事情。」

  「无法排除这个可能,」罗德里戈又点了一小杯白兰地。「但还是提醒你,阁下她的情报从未出错过。」

  斯帝芬诺闷哼一下,又开口问:「那么现在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坐着喝酒。」罗德里戈回答。

  斯帝芬诺坐得很不安分。「我不想一直待在这儿浪费时间,该有点行动才对。」

  「这就是我们的行动。」罗德里戈说:「先找出亨利伯爵。」

  「他可以假扮成任何人,包括在柜台大呼小叫的老太太,甚至是前面那只鹦鹉。至于我们的另外一个目标呢,看样子根本就不在这酒店里面。一整晚耗在这儿可真是有效率。」

  「看你脾气这么大,伤应该好了很多。」罗德里戈再给自己与朋友点酒。「弥莉的黄色膏药臭归臭,功效还是挺惊人。」

  「我觉得放她们留在船上很不安全。恶魔四处偷袭,我一直想到那个惨死的女孩子——」

  「你别昭告天下。」罗德里戈压低声音。

  斯帝芬诺举起小酒杯一口喝光,又叫侍者送一壶来。「老天,真希望没看见那一幕。」

  「确实很惨。」罗德里戈也斟了酒。

  「在战场上死状更凄惨的有很多,」斯帝芬诺吞下滚烫汁液。「但是我总会想起神父说的那件事。凶手居然喝她的血——」他忍不住继续倒酒。

  「白兰地别喝得太猛。」罗德里戈提醒。

  「最后一杯。」斯帝芬诺说完,走廊上时钟敲了十下。他喝了酒,忍着呵欠。「我该去睡一会儿。就算亨利伯爵真的进来过,现在也已经走了吧。」

  「我再喝几杯。」罗德里戈细细品尝一口。

  斯帝芬诺起身,正好门房进来,大声说费赫芬伯爵的马车已经抵达,要一个小僮上去告知伯爵。酒店老板听到这位贵客要去看戏,从柜台后头的办公室出来,想要好好招呼。

  斯帝芬诺也因此好奇,决定留下来看看这位费赫芬是何许人也。他瞟了罗德里戈一眼,罗德里戈也挑了挑眉毛。两人一起注视,那位伯爵下了楼梯,旁边有女伴陪同。

  他好好打量了伯爵一番。宽边帽和上头的羽毛遮住大半面孔,加上洒粉的白色假发与衣领上的蕾丝花边在在阻碍视线。斯帝芬诺认真观察,注意到这人鼻梁高挺、嘴唇细薄,有黑色小胡子与山羊胡,衣着很贵气,外头一件黑色丝绸斗蓬,里面大红色外套袖子膨松缀有金边,背心上刺绣精致,领子有蕾丝,长袜也是丝质,皮鞋上有金属扣。伯爵一只手揽着女伴,以珞榭语向对方讲话,腔调听来像是东部人,可能来自海瑞冈地区。语调颇高,声音细,情感强烈。

  「不是他。」斯帝芬诺叹道。

  「但就是她!」罗德里戈大叫。

  「她?你说女的?」斯帝芬诺一头雾水。

  「我这辈子的真爱。」罗德里戈继续说。

  「噢,不会吧。」斯帝芬诺一脸倦怠。「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我很认真。」罗德里戈很陶醉。「你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的大美人了?」

  伯爵身旁的贵妇身材纤细苗条,金色卷发散落在抹了脂粉的肩膀上,戴着典雅的帽子,羽毛和首饰巧妙地遮住面孔,一袭华服也烘托出优雅气质。她执着大羽毛扇,后面露出双眼,非常明媚动人。多看几眼,会发现妇人化了妆,抹了腮红,嘴唇也特别红润,神情羞涩怕生,紧紧挨在男伴身上。

  伯爵与贵妇走到楼梯底下,准备穿过大厅。男方停下来给女方拉一下斗蓬,接着过去柜台与老板寒暄。贵妇站在旁边鹦鹉笼前面,面色相当苍白紧张,连握扇子的手也不停发抖。

  本来鹦鹉将头盖在翅膀下睡觉,但忽然有什么声音——可能是酒店老板的大笑,又或是伯爵的某句话——牠醒过来了,发出刺耳的叫声,吓得贵妇抽一口气,扇子掉在地上。

  彷佛爱神的箭矢,罗德里戈骤然起身,飞跃至贵妇身边,为她捡起扇子,单膝跪地呈了上去。

  「女士,您的扇子。」他压低声音,只让对方听见补充了一句。「随扇子送上我的一片真心,希望您愿意收下。」

  贵妇张大眼睛一脸惶恐,身子越抖越厉害,看似担心自己的情郎会生气,然而那位伯爵不知本来就不善妒忌,或压根没把罗德里戈瞧在眼里,只是不耐烦地看了女伴一下,语气冰冷地说:「人家先生替妳拣起扇子不是吗,伊莫琴。赶快道谢,不然要人家跪多久呢。」

  贵妇支支吾吾、话不成句,从罗德里戈手中接过扇子,但颤抖太厉害差点又掉在地上。罗德里戈起身,除了对她大大一鞠躬以外,也朝伯爵行礼。伯爵客气回礼。

  接着伯爵挽起女伴的手臂,略微强硬地将人拉到门口,马车已经在外头等候。斯帝芬诺走过去,罗德里戈站在鹦鹉旁边,春心荡漾地目送贵妇离去。

  「在我生命驻足片刻,却又翩然离去。」罗德里戈叹息。

  「好像常有这种事,」斯帝芬诺讽刺道:「我还是去睡觉好了。」

  他踏上大理石阶梯,罗德里戈留在大厅哀悼逝去的爱。贵妇还站在路旁,车夫开门时,伯爵忽然嚷嚷。「有刺客,谁来帮帮忙!」

  几个男人拿着木棒要围殴伯爵。他拔出长剑抵抗,顺势想将受到惊吓的女伴推进车厢,却不料有个歹徒掐着妇人的手揪了过去,女子尖叫以后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其余歹徒朝伯爵攻击得更凶猛,他握拳打退一个、长剑刺上另一个。

  门房冲到街上高声叫保安队过来,老板站在大厅掐着自己的手。鹦鹉唧唧呱呱乱叫,小僮们跑到窗边看热闹,侍女不知是害怕或兴奋发出尖锐的声音。罗德里戈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口想对贵妇伸出援手。

  「罗德里戈!」斯帝芬诺大喊:「你疯了吗?我的天——真是找死!」

  但他也只好拔剑上前掩护。

  伯爵的剑身反射了路灯光线,他剑艺非凡、招式灵巧,但因为想要保护贵妇而处处受制。贵妇依旧倒在路上,车夫已经就定位,高呼要伯爵上去,马儿焦躁得猛踏地板、眼珠子不断翻动。

  一个恶匪跳到贵妇身边,拉起她的手臂,显然是要将她拖到旁边。罗德里戈却也趁机抓住贵妇另一条胳膊,两个人拿她来拔河,女子在中间晃来晃去。

  「放手,你这无赖!」罗德里戈怒嚎。

  对方却举起棒子往罗德里戈抡过去。幸好斯帝芬诺的剑刃千钧一发之际削过那男人的手掌,他痛得惨叫、丢下棒子,可是不肯放开女人。

  斯帝芬诺直接将剑抵在他手上。「不放开她就准备断条手臂!」

  那人给这股狠劲震慑,一松手就退避三舍。斯帝芬诺回头一看,伯爵以一敌二还在缠斗。

  「带她上车,里戈,」斯帝芬诺叫道:「我去帮伯爵。」

  罗德里戈使出吃奶力气想将晕过去的贵妇抱起来,却觉得看似纤细的美人比预期重了非常多,他差点踩空将人摔在地上。「亲爱的,妳很结实呢。」他气喘吁吁。

  抬不动美人,罗德里戈用半拉半推的方式还是将她塞进车厢,接着回头要看清楚局势。

  「阁下,去找您的女伴。」斯帝芬诺闪身到被夹攻的伯爵旁边。「我替您挡着。」

  伯爵说了一串话感激斯帝芬诺,跳上马车关起门。斯帝芬诺对车夫大叫,车夫挥鞭后就冲了出去,轮子差点碾过罗德里戈的脚。

  怪的是车子一上路,负伤的匪徒们纷纷窜入夜色消失无踪。远方传来哨声,保安队即将赶到,罗德里戈还站在水沟边哀怨地目送一生真爱远离,斯帝芬诺抓起他的手臂拖走。

  「我酒还没有喝完——」罗德里戈抗议道。

  「留在这儿给保安盘问的话,你就准备进监狱去酗酒吧。」斯帝芬诺说。

  「说得也是。」罗德里戈回答。

  「用走的,别慌张。」

  两人散步过街,保安队经过时学着路人好奇地停下张望,一个保安官上前。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帮强盗经过?」

  「那边吧,进了小弄里头。」斯帝芬诺随手一指,保安官轻点帽子谢过后赶紧追过去。

  他们继续前进,想要走到对面时,忽然一辆小马车直冲而来,几乎要将人给撞飞。车子在路口一转就不见了。

  「挺匆忙的嘛。」罗德里戈说。

  他与斯帝芬诺走着走着都觉得心灰意冷。

  「真是祸不单行的一次旅程。」斯帝芬诺感慨。

  「至少从刺客手中救回一位美女,」罗德里戈说:「居然想把她强行掳走。」

  「如果真是刺客,应当直接朝着伯爵开枪。那些歹徒想将两个人都架走。」斯帝芬诺想了想。

  「刚才看见伯爵对你讲话。他说什么?」

  「先说欠我一份人情,却又怪笑一阵,然后希望之后我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对救命恩人讲这种话挺奇怪。」

  「也许我没听清楚。反正不重要。」斯帝芬诺耸耸肩。

  「也是。」罗德里戈回答:「但看他带着我梦寐以求的伴侣离开,还是好伤感。我想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我想再也找不到亨利.瓦勒斯伯爵了吧。」斯帝芬诺说。

  「往好处想,就是运气也不可能更差了。」

  「别说了,」斯帝芬诺警告道:「感觉你这么一讲就会出事。」

  杜孛觉得荒谬到极点。吉尚上校居然提着剑冲进混战里,为无路可退的亨利.瓦勒斯伯爵开出一条路。他情绪低落,失去对神的信心,很想质问上帝究竟站在谁那边。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不能等到保安队过来包围。转角预备了两辆马车,他跑向其一,赤犬从驾驶位置上低头看过来。

  「跟过去!」杜孛指着前面下令。「亨利在里面,一定打算去码头。查到他上哪条船以后赶快回报。」

  赤犬点点头,一溜烟驾车冲出去。杜孛爬上另外一辆。

  「去找大主教,」他吩咐。「别怕马儿累!」

  车厢内,亨利.瓦勒斯伯爵往奥卡札甩几下巴掌,将吓晕的他打醒过来。

  工匠坐起身,东张西望问:「安全了吗?」

  「是啊,甜心,多亏了你的动人美貌呢。」亨利冷笑道。

  回想起吉尚上校英勇奋战、替「伯爵」解围,使自己得以脱身,仍叫他心情大好,靠着椅背狂笑不止。他猖狂的笑声又吓得奥卡札神情恍惚,亨利出声安抚。

  「朋友,高兴点,现正朝着你哥哥的船过去。」

  奥卡札忽然发觉车厢内还有别人,两个全身覆盖黑斗蓬的人坐在对面,他胆怯地往后缩。

  「这两位是?」

  「女的叫做布瑞安娜,是我的朋友。打声招呼吧。」

  「你好。」女子开口。

  「男的外号叫『公爵』。实际上当然不是什么公爵,但换上礼服很体面。」

  「他们为什么一起来?」奥卡札颤抖着问。

  马车从路灯旁边窜过,他这才注意到,原来两人的打扮与自己和亨利一模一样。

  「因为我从不冒险。」亨利回答:「别鬼叫,不然我再赏你两巴掌。」

  亨利回头看窗外,应当没人跟踪,但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杜孛的手下一定会追过来,双方实力旗鼓相当。

  他靠着椅垫,双手交握,敲着指头思考。回到弗芮亚以后,首先得派史隆带奥卡札去军械厂,自己即刻进宫对女王报告这好消息。女王当然会好好奖赏,但重点是要赶快去见太太一面,自家毁了她情绪肯定不好,得告诉她屋子重建就有,而且会是全弗芮亚最豪华气派的新宅。

  想象灿烂的未来,随着车轮颠簸节奏,亨利渐渐觉得疲倦,却在快要睡着前被大炮惊醒。

  他挺直身体,炮声的回荡慢慢在夜空下褪去。

  亨利轻声咒骂。

  「又怎么回事?」奥卡札很害怕。「开战了吗?」

  亨利又靠着椅垫。这辆马车哪儿也去不了。

  「韦斯弗斯港已经封闭,」他语气狰狞。「所有船只不得进出。」

  「那我们不就困在里头了!」奥卡札大叫。

  「目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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