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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术构是多个术印以术线或术力管路连接,可引导并控制术力化为特定型态,引发预期的效果以达成目的。

  ——《术匠技艺》(教会学校初级读本)

  回家以后,罗德里戈觉得疲累,先回自己房间稍作休息。斯帝芬诺要班瓦去找毕普过来,他才十二岁,但相当能干。

  认识毕普是因为斯帝芬诺雇用他母亲来帮忙清洗衣服。小伙子跟着母亲来收衣服时顺手牵羊,被班瓦逮到以后拖进储藏室用拐杖往背上痛打一顿。斯帝芬诺听见厨房传来凄厉哀嚎,过去替他解围。

  心想放任小伙子偷东西,等于眼睁睁看他进监狱,斯帝芬诺便更进一步给他工作机会,要毕普帮忙跑腿办杂事。结果这小子非常好用,因为他到哪儿去、与谁讲话、躲起来偷听或打探消息,都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另外,毕普与弥莉、吉瑟、戴格都处得不错(其实毕普一直暗恋弥莉),也时常帮他们一些小忙。

  斯帝芬诺要毕普捎口信给那对姊妹与戴格,分别住在翻云号以及码头的租屋处。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也要男孩重复一遍确认。

  毕普出发以后,他提笔写信,交代自己在奥卡札住处搜索的结果,结尾说明将与败寇队一起前往韦斯弗斯城继续追查。写完以后,他摇铃叫来班瓦。

  老人上楼梯的动作很慢,每一阶都要大呼小叫,整个身体压在拐杖上。好些时候才一跛一跛地进书房。

  「有封信要你送。」斯帝芬诺折好信纸,黏上封蜡,以戒指盖上玺印。他的徽记是只小小的龙。

  班瓦又怨声载道。「少爷,我很想效劳,不过我身子骨太差了,每一步都——」

  「送到王宫给玛裘林女伯爵。」他打断。

  班瓦一听不再推托,双眼发亮,连腰都挺直了,赶快顺了顺斑白长发并拉好外套。「虽然有点辛苦,但我必不负所托,少爷。」

  「我想也是。」斯帝芬诺挖苦道。

  班瓦喜欢进宫,因为能重温旧梦,也可以与仆役中一些老友吃顿饭,听一些新趣闻。他居然将拐杖搁在墙角,伸手要取信。

  斯帝芬诺见状问他。「你不是身子骨很差吗?还是我派别人去好了——」

  「少爷,你不用担心,」班瓦立刻道:「无论有什么病痛,都无法阻碍我服侍你的决心。」

  斯帝芬诺忍着笑,将信递过去。「这是车资,另外这封信必须亲手交给女伯爵,别经由那个当秘书的纨裤子弟。」

  这一点他不是很担心,班瓦总是亲自面见女爵,女爵打赏才大方。

  「一定由女伯爵阁下亲收,少爷放心。」班瓦一反常态严肃认真,直冲下楼。

  「又老又跛的人还跑这么快,」斯帝芬诺靠在楼梯栏杆大叫:「而且你忘记带拐杖了!」

  只听见大门一关,斯帝芬诺笑着走回书房窗户边,拉开窗帘目送班瓦跑到街角,用力挥手要招一台从头上经过的翼蜥车。他咯咯笑着,视线扫过街道,这儿是宁静的住宅区,以斯帝芬诺这类略有地位的小贵族为主,也有一些中上阶层,比方说对面的漂亮房子,屋主是一位酒商,家里有个长相标致的年轻保姆,每回遇见罗德里戈都抛媚眼。她带着酒商的小儿子出来透透气,男孩在旁边玩耍,有个年轻人受保姆的美丽容貌吸引上前攀谈,两人聊开了。

  他又拉上窗帘,脱下外套提起细剑,下楼进了后院。这儿立了几个靶子,模样就像稻草人。他每天练剑,脚踩巧妙步法,上半身施展出九式古典格挡。

  斯帝芬诺为自己赢得名剑士的声誉。多年前主教长敦促下,国王陛下立法禁止决斗,主因在于太多年轻有为的军官为了保护荣誉不幸身亡。可惜法律禁止公开决斗,也只是逼仕绅起冲突时私下找墓地或农田解决,只要不引起注目就好,否则警察特别喜欢将贵族子弟关进监狱。

  他并不喜欢决斗。父亲的教诲是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又何需镇日想要证明,不过斯帝芬诺也记得父亲说过有荣誉感的男人不主动挑起争端,却也不容别人挑衅侮辱。他这辈子有过三次决斗,前两次是人家嘲弄出身,居然提起他是私生子的话题,最后一次则是他指控威廉.哈斯汀上校害死龙仕女卡蜜,也就是斯帝芬诺在战龙旅里的坐骑与好战友。

  三次决斗斯帝芬诺都获胜。前两次,他打落对手的兵器。第三次,他重创了哈斯汀。哈斯汀活了下来,还回到军队里,目前是国王的心头好,指挥战舰王狮号。一直受宠的哈斯汀受到重伤,国王得知气得要命,最后是女爵私下出面求情才保住斯帝芬诺,没有让他锒铛入狱。

  斯帝芬诺明白自己对哈斯汀下战书的风险,可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对龙仕女卡蜜的亏欠。卡蜜受到重创、奄奄一息,却仍坚持到底要保护斯帝芬诺。事后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捉去关,如此风平浪静反倒出乎意料,还暗忖也许哈斯汀自惭形秽、不敢追究。斯帝芬诺并不知道母亲介入此事,否则定会大发雷霆。

  他还是每天练武,可以的话早上就操演完毕。对于剑术,斯帝芬诺相当认真,也透过运动来维持体能、抒解压力。他用的兵器与寻常细剑相比要沉重一些,以精雕箩形护手平衡重心。纵身突刺、摆腰后抽,他思考截至目前今天所见所闻,包括母亲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前往奥卡札住处所看到的每一幕画面。越这么分析,越觉得母亲的顾虑没错,确实有人认为奥卡札发明出足以撼动全世界的技术。然而斯帝芬诺忍不住担心,对方查清楚以后知道奥卡札只是胡言乱语,不知道会怎样对付可怜的工匠。

  「噢,在这儿。」罗德里戈打开房间窗户,探头出来道:「玩具先丢着,该去野餐了。」

  斯帝芬诺举剑行礼,回到屋内盥洗更衣,顺便又从卧房窗户窥看外面街道。对面人家的保姆与小朋友已经不在,但与她眉来眼去的年轻人竟还逗留,坐在围墙墙龛的石凳上。

  他心底有个警讯:这男人或许只是喜欢保姆、想要多看一眼,但太可疑了。于是斯帝芬诺赶紧换好衣服,披上白衬衫与黑紫色外套长裤,并穿上及膝皮靴,绕到罗德里戈房里,看见朋友一身猎装,腰带系紧的红色外套长及膝盖,短马裤也是红色、背心则是黑色,搭配着黑色长靴。

  斯帝芬诺睁大眼睛。「我有没有看错,里戈,要出去打猎?不是到公园走走而已?」

  「笑我?这可是最新流行。」罗德里戈将白色领巾拉平。「据说上星期有一天,宫殿傍晚办了园游会,蒙堤.克雷尔伯爵就是以这套衣服现身,引起很大轰动,连王后也盛赞。何况『惊弓之鸟』才好捉,请注意我用的譬喻也出自于狩猎喔。」

  罗德里戈取了黑色帽子戴上,望向镜子一脸得意。「保证大家都会注意我。」

  斯帝芬诺心想确实如此,而且劝阻他也只会逼他拿出更华丽的服装,索性直接拉朋友到窗边,掀开帘子。

  「看到角落坐在石凳上的男人了吗?我们回家以后,他一直在外头,所以我先出去,你注意他的行动。在公园会合,道具找好没?」

  「还没呀,我才刚换好衣服而已,等会儿就准备。」他看见斯帝芬诺眉毛往中间挤马上补充。「放心吧,我哪一次搞砸过?你先出门,我随后到,反正人再多你也看得到我。」

  「的确。」斯帝芬诺闷闷地说。罗德里戈笑着走到窗边监视外头。

  出房间后,斯帝芬诺也露出笑意。罗德里戈真的没有搞砸过。如果不是这位朋友的勇气与坚毅,十六岁的斯帝芬诺早已在败寇之乱的圣贝娜绨战役中葬身沙场。当年国王下令不许救援叛军,任倒地者被老鼠与秃鹰分食,但十五岁的罗德里戈甘冒入狱甚至死刑的危险,去了战场找到性命垂危的斯帝芬诺,在班瓦协助下趁夜将他带回去藏好,又花了一个月悉心照顾,斯帝芬诺才终于康复。就连斯帝芬诺亲眼看着父亲因谋反而受刑处死时,罗德里戈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旁人看待罗德里戈的态度不大一样。普通朋友觉得他是花花公子,英俊、风趣,陪在身边还挺不错。性情严肃刚直的戴格不怎么欣赏罗德里戈总爱对女子献殷勤,弥莉与吉瑟总取笑他的贵族气息、时髦衣着和未曾间断的绯闻,只有斯帝芬诺看见,也感谢着好友的勇气与各方面才能。两人不愿提起当年那段黑暗,因为不安全。

  罗德里戈一家人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叛变,但却与叛军关系良好,单凭这一点就引起艾雷瑞克国王怀恨在心,于是他的父母遭到流放。罗德里戈的父亲后来花了非常多钱打通关系,终于重获国王信任,拿到一个大使的位子。不过吉尚家的人竟被他们家么子所救,传开的话恐怕又是一场大祸。斯帝芬诺也无可奈何,必须将挚友那番义气当成秘密埋藏心中。

  出了家门以后,斯帝芬诺就朝公园的方向移动,故意走得很悠闲,还偶尔停下来欣赏一下初开的玫瑰,好好呼吸午后的空气。大道两旁绿树成荫,若有仕女经过他还摘帽寒暄,对方多半也微笑点头回礼。只不过这一路上,他始终感觉得到有视线盯着自己,后颈总有股麻痒,实在很想猛然回头瞧个仔细,但只能咬牙忍住,免得对方察觉事迹败露。还是交给罗德里戈比较可靠。

  四橡公园如其名,园内有四棵古老橡树。许多城里居民喜欢趁傍晚来这儿休憩,不分贵贱都可以享受清幽。公园内有专供人骑马、展现优异骑术的马道,也有年轻未婚女子在长辈或母亲同意之下陪同过来散步,认识同样年轻未婚的男性。池塘里有小男孩划船,喷泉边则有小女孩绕圈跑或丢硬币许愿。老妇人拿面包屑喂食鸟儿,老先生晒晒太阳、暖一暖风湿筋骨。人多的地方总会吸引扒手,所以也有警察在周边巡逻。

  这么热闹的地方,反而最适合私密对话或交换机密情报。在埃夫勒城内,想要找到足够隐密僻静的地方太困难,无论陋居或王宫都有同样的问题:墙壁隔音不好,房间里太多死角甚至密室,床下帘后都可以藏人。邻居彼此偷听,仆役也可以买通。相较之下,两个人在公众场所散步闲聊,说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反而都只有麻雀会听见。

  到了公园以后,斯帝芬诺直接走向败寇队平常约定的会合处,也就是四棵古橡树底下的长凳,他装作漫不经心却留意着同伴的位置。戴格穿着佣兵服装,如往常靠着一颗古橡树坐下休息,用一根线逗猫咪玩。艾灵顿大夫知道主人会开心,通常会跟着玩一阵子,觉得无聊时就蹲在地上,爪子收在胸前,目不转睛瞪着世仇松鼠群,看牠们什么时候有胆子靠近。

  弥莉与吉瑟在更远的另一棵橡树底下卖艺。吉瑟坐着板凳弹奏竖琴,弥莉负责主持和演唱,拿个篮子收听众打赏。她只在表演的场合穿上荡舟族的艳丽服饰:亮红色的丝绸长裙,腰间围着流苏黑纱,荷叶边白色上衣拉得颇低、露出带着雀斑的肩膀。在太阳下,弥莉的头发像一团火焰,金色耳环也十分耀眼,一首低级的民谣惹得仕绅们哈哈大笑,长者们则是一脸难堪地将家里年轻小姐给拉走。吉瑟的打扮是天蓝色裙子、朴素的罩衫,漂亮头发用围巾绑起来。斯帝芬诺经过时,往篮子扔了枚铜板,换来弥莉眨下眼睛。

  他到长凳那儿坐下,装作等人等得不耐烦,盘了腿又放下,看怀表后起身踱步,又看怀表又坐下。这么演了半小时以后假戏真作,心里又急又烦,不知罗德里戈会不会出了状况,而且太阳就要沉入神息中,天上云霞或橙或紫,不到一个钟头就要天黑,公园里的四个人也没办法看清楚是谁在跟踪。等到罗德里戈终于露脸,斯帝芬诺跳了起来,大力挥手。

  「里戈,这儿。你跑哪儿去了?」

  「你在这儿啊,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啰。」罗德里戈拿着本书在手上挥。「《术匠冶金术》,大学用书,里头的一章你会有兴趣才对。」他指著书上一页,斯帝芬诺也装作认真读,但悄悄地问:「所以?」

  「你没料错。」罗德里戈压低声音回答:「你才出去,外头那男人等了一会儿就跟上。我也等了一下,然后追过去。」

  斯帝芬诺转了转眼珠。「没看到人。」

  「他监视你直到你坐下,接着转头跑掉。我故意在附近逗留一阵子,看看他会不会折返,应当是没有。」

  「大概去向主子报告我到公园这件事。」

  「问题是向谁报告,为什么会有人在意你上哪儿呢?」

  「这我也不确定。目前状况不明朗。」

  「接下来怎么办?」

  斯帝芬诺耸耸肩。「我注意人群,你继续读这本启发人心的文学大作。」

  「我读?这本书会害我想起在教室的不愉快回忆。」

  「你对教室居然还有印象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斯帝芬诺回到长凳坐下。

  「我会进教室,」罗德里戈坐在他旁边。「只有在教室才能安静睡觉。」他把书往斯帝芬诺手上一塞。「你读吧,我看风景就好。」说完以后他翘着腿,目光专注在一位长辈陪同的年轻小姐身上。小姐脸一红,打开扇子别过脸,却又不时回头从斗蓬兜帽后面偷看。

  斯帝芬诺真的读了起来,可是关于术印、术力能量线的理论很艰涩,感觉好像小时候听家教讲课一样,更何况天色暗得看不清楚字了。黄昏时分人群渐渐散去,回家用餐或赶往夜间派对,他还是没发现帽子男或跟踪自己的人。戴格、弥莉和吉瑟也没察觉异样,否则会打暗号。

  看样子今天这场「狩猎」是徒劳无功。

  斯帝芬诺坐在长凳上装作读书,罗德里戈与漂亮女孩们打情骂俏,艾灵顿大夫幻想着捉松鼠,同一时间里主教长的密探杜孛也亲自来到四橡公园。对他而言,今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得知亨利伯爵的手下詹姆斯.赫灵顿在半月街之后,杜孛也立刻骑马过去,抵达时下好看见赫灵顿躺在圣米雪雕像前面装睡,还用一顶软帽遮住脸。对杜孛而言,遮住脸一样好认。

  而且他很幸运地遇见一位长舌神父站在教堂前面阶梯上。站在那儿,杜孛假装与神父聊天,听他从玫瑰园的蚜虫聊到募款箱的成绩少得可悲。

  一整个小时下来,半月街上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杜孛也不由得困惑起来,为什么赫灵顿要在这儿虚掷光阴。然而后来两名仕绅装扮的人停在一二七号门口,还与几个小朋友讲话,其中一人掏出铜板,想套孩童的话。

  杜孛在脑子里的档案柜搜寻,比对长相和名字,发现一个是斯帝芬诺.迪.吉尚上校,也就是赛席璐.迪.玛裘林女伯爵的私生子,另外一个则是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其父亲为克劳德.迪.维伦纽夫,目前出使伊斯塔拉。

  他听力绝佳,但事实上不用很努力也听得到,因为那两人没刻意压低声音。他们打听了公寓里的住户,名字叫做皮耶卓.奥卡札。杜孛又回想与这名字有关的资料,却是一片空白,便决定记在脑海,看看以后是否会用上。

  在募款箱里给唠叨神父塞了钱币以后,他绕到雕像后面,察觉到赫灵顿对那两人也有兴趣,装作拉帽子,实则想要看清楚一些。

  吉尚上校和仕绅维伦纽夫公子在小孩陪同下进入公寓前的庭院。他们一跨进去,赫灵顿就起身,拉低帽沿接近院子栅门,视线一直停在里面。

  但赫灵顿忽然抓着帽子转身就跑,同一时间吉尚上校自院内冲出,瞪着赫灵顿。赫灵顿招来一辆车,很明显早有安排。

  「唉呀,亲爱的詹姆斯,你居然也会失手,」杜孛暗自道:「被人家发现了,也太不小心。」

  他考虑着要不要上马追那辆车,但还是回心转意,反正有手下在赫灵顿下榻的旅店外面盯哨,不怕没人监视。相较起来,吉尚上校为什么要打探那位奥卡札,还更令人好奇。

  公寓外面有几个小孩子踢球玩,杜孛过去询问,得知奥卡札失踪事件,以及此人在王室军械厂工作。他等到吉尚上校带着朋友离开,自己进去一窥究竟,上楼以后先在奥卡札那间房查看,找到地上打开的墨水瓶与一枝笔,笔尖的墨还没干。

  「唔、唔、唔……」他喉咙咕噜一阵。

  杜孛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他自称这是为了与在场最聪明的人讲话。

  没看见其他特别的东西,杜孛就出去了,上马回自己住的旅舍。

  途中杜孛分析了目前得到的情报。两天前,王室军械厂工匠皮耶卓.奥卡札从半月街住宅内失踪,次日军械厂厂长前去拜会玛裘林女伯爵,今晨女伯爵之子也入宫晋见,同时弗芮亚顶尖密探詹姆斯.赫灵顿出现在奥卡札住处外,中午吉尚上校也去了同一个地方,赫灵顿则匆匆逃离现场。

  他不浪费时间试图拼凑背后有什么大事件,因为长年累积的经验告诉自己,资讯不足时进行臆测本身就是错误。他要了一份餐点,终于能够平静地填饱肚子。

  不久后,一个手下过来报告,赫灵顿回去了旅舍,原本没动作,后来有人匆匆赶到,双方简短交谈以后,来人又匆匆离去。赫灵顿换上了体面服装,招车子前往四橡公园。

  杜孛赶到公园溜达一下以后,发现赫灵顿与另一个男子坐在橡树底下。

  酒鬼帽子男赫灵顿摇身一变,成为走在弗芮亚宫廷时尚尖端的贵族赫灵顿,头发梳理整齐且上了粉,长剑悬在手艺精细的绶带上,深酒红色外套有鹅绒领口与袖口。他与年约二十岁的年轻人热切地聊天,对方脸很红,似乎颇生气。

  杜孛看清楚了,认出是艾斯夸多.胡安.迪亚戈.瑞兹.凡拉兹克兹。他父亲凡拉兹克兹男爵是伊斯塔拉王国派遣至珞榭宫廷的使节。

  「就是他,」赫灵顿这么说:「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我立刻派人通知你。」

  「我要杀了他!」年轻人外国腔调很重,手握紧了剑柄。「砍了他的——」

  「朋友,别冲动。」赫灵顿拉着他手臂。「看那边,喷泉旁边有两个警察,而且还这么多人,别把事情闹大,顾一下你妹妹的立场。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吗?」

  凡拉兹克兹公子勉强镇静下来。「那该怎么办?不能任这恶徒逍遥法外!」

  「就采取绅士解决问题的手段。」赫灵顿淡淡道。

  凡拉兹克兹往他瞅一眼。「妥当吗?决斗在这儿不合法。」

  「警察没看见就没事。你看,警察走掉了,你的好机会。记住,先别躁进。」

  「我尽量。」凡拉兹克兹呼吸急促。「只是很难。我想在他胸口开个大洞!」

  两人迈步。杜孛从树干后面出来,想知道两人究竟要找谁的晦气。

  「唔、唔、唔……」他眉毛一挑,难得脸上显露出情绪。

  赫灵顿与凡拉兹克兹拦了吉尚上校与他朋友维伦纽夫公子讲话。

  暮霞瑰丽,远方浮云衬映出空中王宫富丽堂皇,熏衣草色光晕包围泛着金橙、桃红色泽的城墙底部,高塔顶端已没入夜色,天上几点初冒出的星子在城顶轮廓闪烁。

  「看来没机会了。该走了吧?」罗德里戈说:「好饿。」

  斯帝芬诺以眼神征询其他人的意见。弥莉注意到了,轻轻耸一下肩膀,戴格则是摇摇头。

  「也罢,不必浪费时间。」斯帝芬诺说。

  石凳很硬,他在上头坐着将近一小时,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与下背。罗德里戈也起身,拨了拨红色猎装外套。两人正要离开,却看见戴格骤然跟着起来,原本趴在他腿上睡觉的艾灵顿大夫滑了下去,发出不太高兴的叫声。戴格翘着拇指。

  斯帝芬诺转头及时看见两个绅士接近,他们目光凝在自己与朋友身上,无疑要找自己讲话。从对方表情判断,内容恐怕不会多悦耳。他赶快用手肘碰碰朋友。

  「有人想打招呼。」

  罗德里戈回头一望。「你认识那两位?」

  「我不认识,」斯帝芬诺说:「你认识吗?」

  「嗯,」罗德里戈回答:「年轻那位算是与我相反的立场吧。我的父亲是珞榭派遣到伊斯塔拉的大使,他的父亲则是伊斯塔拉派到珞榭来的代表。」

  年轻人穿着一套艳丽服饰,缎子外套与马裤呈现浓浓伊斯塔拉风味,开口想说话却又哽咽着说不出口,似乎心中情绪激荡得厉害。旁边另一人年纪应该大了十岁左右,冷淡却恭敬地鞠了躬。

  斯帝芬诺打量这人,总觉得有点眼熟。他金发短而整齐,蓝色眼珠冷漠,颧骨高、下颚正,偏白皮肤是住在多雨地区的特征,身高中等、行动中有股从容自在。这两人组合不大相称,年轻人是波浪状长黑发披在肩头,还蓄着俐落的黑胡子,黑色瞳孔大而明亮,黝黑皮肤看来常晒太阳。

  「吉尚上校,」年纪较长的那位开口:「维伦纽夫先生。」

  「请恕在下有眼无珠。」斯帝芬诺弯身行礼的模样客气但疏离。

  「在下李查.派法爵士,来自弗芮亚的道特十字路。为两位介绍,我旁边这一位是艾斯夸多.胡安.迪亚戈.瑞兹.凡拉兹克兹阁下,他父亲是伊斯塔拉大使凡拉兹克兹男爵。」

  罗德里戈也想行礼,但凡拉兹克兹卒然上前,摘下皮手套往他脸上用力一甩。

  罗德里戈摸着发疼的脸颊,大惑不解地望着对方。「您这是?」

  凡拉兹克兹公子语气愤慨。「你这卑劣无耻的小人,竟敢玷污我妹、坏我门风,你还要辩解吗?」

  「『玷污』……」罗德里戈瞠目结舌。「这年头还有人用这样的词?」他轻声笑了笑。「两位阁下就别捉弄我们了。是罗萨琳达小姐要你们来的吗?」接着又转头对斯帝芬诺道:「上次藏了一只青蛙在她的手套匣里面,她不肯原谅我呢——」

  斯帝芬诺注视面前两人,低声提醒。「人家不是开玩笑。」

  「噢,不会吧,」罗德里戈又望向凡拉兹克兹。「这种事情也能认真。」

  「派法爵士亲眼看见了。」凡拉兹克兹语气更激动,指向身边那人,派法爵士微微躬身附和。「两星期之前,他看见你半夜从我妹妹房间出来!」

  「那么我想请教派法爵士一个问题,」罗德里戈说:「请问阁下您大半夜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凡拉兹克兹家千金的房门口呢?」

  「你质疑一位绅士说的话?」凡拉兹克兹态度蛮横。

  「恕我直言,」罗德里戈鞠了躬。「刚才派法爵士说过他是弗芮亚人吧。」

  派法爵士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受辱,面色阴沉,凡拉兹克兹气得口沫横飞却是前言不对后语。

  「也许我能给个合理的解释。」罗德里戈轻描淡写。「凡拉兹克兹先生,我还记得两星期之前,自己确实度过美妙的一夜,当时有位年轻美女读诗词给我听,而我以她白晰的大腿为枕——」

  「罗德里戈!」斯帝芬诺尴尬地低呼。

  「说谎!我妹妹根本不会珞榭语!」凡拉兹克兹大叫。

  罗德里戈露出寻思神情。「她体态丰腴,酥胸高挺——」

  「我妹妹明明娇小纤细!」

  「呵,这不就对了?」罗德里戈浅笑。「事实证明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位小姐啊。两位晚安了。」他一副大势底定的态度转身就要走。

  「只是更加证明你卑鄙无耻而已!」凡拉兹克兹气得颤抖。「这个你怎么说?」他从紧身上衣里掏出一迭红线捆好的信往罗德里戈塞过去。「难道这些不是你寄给我妹妹的?她的陪媪4在枕头底下找到了。」

  「当然不是,」罗德里戈回答:「这根本不是我的笔迹。何况就算真是我写的,枕头底下有几封信,如何证明我的人也躺过那张床呢?」

  凡拉兹克兹涨红了脸,想要伸手拔剑,但剑身还没完全抽出,斯帝芬诺的细剑竟已抵着他胸口。派法爵士见状上前。

  「三位,这边不是适合的场所,」他急迫地说:「警察随时会过来。」

  斯帝芬诺的剑凝在半空,直到凡拉兹克兹先收剑回鞘,才抽回细剑,不过手掌没离开过剑柄,余光注意到戴格站在一旁警戒,手已经探进外套握着小手枪。

  「上校,这件事情与您无关。」派法爵士更进一步说:「凡拉兹克兹阁下针对的并不是您,而是您的朋友。这件事情若要善了,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请他们两位以性命捍卫荣誉。」

  「请你代我安排吧,派法爵士。」凡拉兹克兹说:「再不走的话,我会忍不住将这个败类剁成肉酱。」

  他不屑地瞪了罗德里戈一眼,掉头回到旁边一颗橡树底下。

  罗德里戈还是一头雾水。「安排什么,根本荒唐——」

  「恐怕没那么简单,朋友。」斯帝芬诺凝重地说:「这是荒唐度日的代价。」

  「我根本没有写信给那小姐!」罗德里戈不满地说。

  「先到旁边去,别多嘴了。」斯帝芬诺急斥道,罗德里戈只好乖乖退下,但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为绅士维伦纽夫担任决斗助手,」他朝对方说:「身为接受挑战的一方,我们有权选择武器。」

  「合理。」派法爵士说:「那阁下的意思是?」

  「手枪。」斯帝芬诺回答。

  罗德里戈又跑过去拉扯斯帝芬诺的袖子。「手枪!你在想什么?不记得上次我开枪——」

  「你用枪总比用剑有胜算一些,」他回答完转向派法爵士。「地点呢,阁下?」

  「上校知道圣查尔斯教堂的墓园吗?」派法爵士客气地问。

  「知道。」斯帝芬诺回答。

  「那里远离闹区,僻静无人,是个适合的场地——」

  「还可以当场埋了,」罗德里戈呻吟似的说:「省了不少力气——」

  「倘若上校也同意,我提议早上六点钟在墓园碰面。」派法爵士又说。

  「我同意。」斯帝芬诺回答后鞠躬。「到时候见了,阁下。」

  「到时候见,上校。」派法爵士也弯腰。但他没有对罗德里戈行礼,只是冷眼一瞥,便转身回到凡拉兹克兹身边。

  看着派法爵士的背影,斯帝芬诺仍旧觉得很眼熟。不可能是宫廷里遇见的,何况斯帝芬诺之前几个月都没进宫。他越看越觉得这人的身分很要紧,答案却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始终无法掌握。

  最后他放弃,现在那不重要,罗德里戈可是快要没命了。

  夕阳余晖逐渐黯淡,橡树下已经很黑,公园里也几乎没人了。斯帝芬诺打了暗号给戴格、弥莉和吉瑟,表示之后维持联系,目前三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三个看见了事情经过,也听得到凡拉兹克兹说的大半内容,拼凑得出对方为何挑衅。斯帝芬诺只消瞥一眼,就能猜得到伙伴们有什么看法。

  戴格一直不欣赏罗德里戈的处事态度,出了这种事情当然深信他确实有干坏事。弥莉翻了下白眼、摇一摇头,她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喜欢用流血手段来调解问题。吉瑟闷闷不乐,想上前安慰罗德里戈,但被姊姊拦住。败寇队还是不要随便泄漏合作关系给外人知道比较好。

  戴格将猫咪放在肩上,等吉瑟扛起竖琴。他很保护这对姊妹,每次都会送她们到翻云号才自己回家。离开之前,戴格又往罗德里戈睨了一眼。

  「斯帝芬诺,」两人独处时罗德里戈开口:「想个办法帮我取消这场决斗。我连枪口在哪一边都分不清楚。」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里戈。」斯帝芬诺叹口气。「早就跟你说了会出事,你那种玩法——」

  「我发誓根本没碰过那该死的女孩!唔,碰可能有碰到啦,但就只是在手上亲一下。」

  「人家手上有你不要脸写过去的信。」

  「根本不是我写的!」

  「可是没人相信你——」

  「意思是你不相信我吧。」罗德里戈挤出一丝笑意,又愁眉苦脸地说:「不如今天晚上搭翻云号离开吧,反正原本也是一早就要去韦斯弗斯城,早点出发也没关系。」

  「里戈,」斯帝芬诺伸手搭着他肩膀。「这关系到你的荣誉,想想看逃跑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以后大家会说你是懦夫,再也无法进王宫,或你爱去的那些沙龙以及名媛住处。另外,这件事情不只关系到你自己,虽然伯父目前担任大使,但国王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勉勉强强。想象一下,倘若事情传开了,你父母和两位兄长会受到怎样的波及——」

  「够了、够了。」罗德里戈垂头丧气,又苦笑道:「那你可以一夜之间把我训练成用枪高手吗?」

  斯帝芬诺回想上一次自己教朋友用枪的经验,然后打了个寒颤。

  「时间这么晚,没办法练枪,」他委婉回避。「邻居会叫警察。」

  「说得对,而且我猜我怎么练也不会有用,只好期待凡拉兹克兹的准头和我一样糟糕了。」罗德里戈故作乐观。

  「说不定。」斯帝芬诺也想装得轻松,但内心却深深叹息。他听说过凡拉兹克兹家的少爷,对方决斗经验丰富,无论用剑或用枪的本领都颇高。

  「斯帝芬诺,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两人转头回家时,罗德里戈说。

  「我明白,朋友。我明白。」斯帝芬诺只能庆幸夜色遮掩了自己的一脸愁容。

  除了弥莉、吉瑟以及戴格之外,还有一个人目睹事情经过。杜孛目送凡拉兹克兹和伪装为「李查.派法爵士」的赫灵顿离开,也察觉吉尚上校对一位衮达人佣兵打手势(他从对方的衣着判断出身分)。后来他看见佣兵陪着两位荡舟族年轻女子走远,吉尚上校也与倒楣的朋友回家去。

  都走光以后,杜孛到了上校与维伦纽夫坐过的长凳边,拿起了两人在混乱后遗忘的书。封面上以压花刻出书名,就着最后一丝夕日,他看见是《术匠冶金术》。

  夜幕披覆着杜孛的身体,也笼罩了他的内心。明明有一件大事要发生,想不到他杜孛居然还在黑暗中摸索,无法确认迫近的危机究竟是什么。

  赫灵顿玩什么把戏?为什么假扮成弗芮亚的贵族,配着气势逼人但脑袋大概不行的伊斯塔拉驻珞榭大使之子凡拉兹克兹公子出现?而他挑起这场争端,怎么会将苗头对准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吉尚上校的威胁性比较高才对。

  这么多无法解释的疑问,杜孛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许多看似彼此无关的事件,都因为亨利.瓦勒斯伯爵而串连起来。赫灵顿是亨利伯爵的密探,只要找得到亨利伯爵,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回到投宿旅店以后,杜孛整理手下新缴来的报告,看一眼就愠怒甩进火里。全都没用。他匆忙用过晚餐,上床休息。

  隔天要早起。

  杜孛有场决斗要打。

  4 Duenna,西班牙语中陪伴未婚少女的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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