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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乌鸦的早餐

莉芮尔、萨姆和坏狗到达长梯脚下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夕阳下,长崖的影子从瑞特林河平原上远远地铺陈开去。莉芮尔很轻松地找到了那条小溪——一条宽约十码、潺潺流动的清澈水流——但由于道路本就狭窄,并且深嵌在石壁当中,再加上被许多悬垂下来的植物,或是石壁上参差不齐的突出物遮挡着,所以寻找长梯的入口花费了他们很多的时间。
“我们可以在晚上登上这段长梯吗?”莉芮尔不太有把握地问道,她这时看了看头顶上方隐没在阴影中的悬崖和从上千英尺高处透下来的最后一抹暗淡的阳光。悬崖的顶部比那儿还要高,她无法看到。莉芮尔曾在坷睐冰川攀爬过无数阶梯和狭窄的通道,但她还没有在室外的阳光或月光下探险的经历。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坏狗回答道。路上她一反常态,总是保持着沉默。她的尾巴也是软软地耷拉下来,没有像平时那样左右摇晃,“我可以在前面带路,但在黑暗之中如果有任何一级阶梯坍塌,都会相当危险。”
“今晚的月光会很亮,”萨姆说,“昨晚是满月,而且今天的天空也比较晴朗。但月亮要凌晨,至少是在午夜一小时之后,才会升起来。如果不准备在这里过夜,我们就可以等到那时候出发。”
“我不想等了,”莉芮尔喃喃地说,“我有种感觉……有种无法形容的焦虑。坷睐告诉我的关于我和尼古拉斯在红湖边的情景……我觉得那景象正在悄悄流逝,好像我不知怎么着就会错过那个时机。我总觉得那将会无法成为现实,只能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要是从一团漆黑的长崖上掉下来可就误事了,”萨姆说,“在登山之前,还可以吃一点东西然后再休息几个小时。”
莉芮尔点点头。她也累了,她的小腿很痛,背包的重量压得她肩膀发酸。但更严重的是另一种疲倦,她知道萨姆一定也一样。那是精神上的疲劳,是莫格的离去给他们的精神带来的沉重打击。莉芮尔真的想就在清凉的溪流边躺倒,怀着明天将会更加美好的梦想入睡。这是她从少年时起就熟知的感觉。那时她是怀着第二天将获得预视之力的梦想入眠。但现在的她明白,新的一天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他们需要休息,时间却不能很长。赫奇和尼古拉斯不会休息,克萝尔和她的亡者手卒们也不会。
“我们等月亮升起来。”她一边说,一边褪下肩上的背包,放在身边,找了一块舒服点的大卵石坐下。
但坏狗突然吠叫着跳过她身边。莉芮尔一个鲤鱼打挺,立刻站起身来,同时下意识地一把拔出佩剑。但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出这叫声中并没有包含魔法力量。又过了一阵,她才认出了坏狗追逐的目标。
一只兔子在散落的乱石中左蹿右跳,拼命躲避着坏狗的追捕。这场追逐在不远处画上了句号,但却看不清楚结果如何。随后石块四溅,尘土飞扬。莉芮尔知道兔子已经躲进地下,而坏狗则开始刨洞了。
萨姆还坐在自己的背包旁。他在莉芮尔起身几秒之后才半蹲着站起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他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现在他正看着背包顶盖上被撕开的那个洞。
莉芮尔看到他一声不响地检查背包上的裂口,以为他还在对莫格的离去而伤感,于是安慰他道:“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萨姆惊讶地抬起头,手上拿着正要打开的针线包。
“噢,我不是在想莫格。至少现在没有。我在想怎么才能最好地补上这个口子。我觉得我必须补上它。”
莉芮尔不自然地笑了笑。
“很高兴你还能考虑到这个,”她说,“而我……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奏响的铃铛,那个白色的女人……阿斯塔睿尔……还有冥界的出现。”
萨姆选了根大号的缝衣针,从线轴上咬下一段黑线,皱着眉头把线穿过针孔。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西沉的红日说道:
“真是奇怪,你知道。自从知道阿布霍森继承人是你而不是我,我就不再感到恐惧。我是说,我以前曾经害怕得要命,但现在却不一样了。现在我不再需要担负这个责任,也就是说,我现在只需要承担王子的普通责任而已,既不用面对役亡师和冥界,也不需要去对付肆行魔法造物。”
他顿了一顿,给线头打上一个结。然后他转过头来,面对着莉芮尔说道:
“而影像们给了我这件衣服,上面绣着筑墙者的泥刀。我曾想,它们把它给我是否暗示着我的先人们想告诉我:去做些什么吧!而那正是我想做的:制作东西,并用它们帮助阿布霍森和国王。因此我会一直做下去,竭尽全力地做下去。如果我的能力还不够,那我至少可以做我能做的事情,发挥我的每一点力量。我没有必要让自己去成为其他人,成为那些自己不可能成为的人。”
莉芮尔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远方。坏狗已经回来了,口里叼着奄奄一息的野兔。
“晚餐,”坏狗的口里发出一阵含糊的声音。她把兔子扔到莉芮尔的脚边,重复道,“晚餐。我再去弄一只。”她的尾巴又摇摆了起来,虽然只有尾巴尖在动。
莉芮尔捡起兔子。它的脖子已经被坏狗拧断,早就一命呜呼了。莉芮尔能够感觉到它的灵魂正在冥界的边缘,但她立刻抹去这个念头。手中的兔子沉甸甸的,她倒是希望只吃一点影像们放在背包里的面包和奶酪就可以了。但狗就是狗,她想,只要有兔子在面前诱惑着它们……
“我来剥皮吧。”萨姆提议道。
“我们怎么把它弄熟?”莉芮尔把兔子递给萨姆,欣然问道。她以前也吃过兔肉,不过那要么是在穿上猫头鹰皮肤的时候生吃,要么是在坷睐餐厅里吃已经做好的熟食。
“可以在这些大卵石的底下生一小堆火,”萨姆回答,“反正只烧一小会儿,别人看不到烟雾,我们也可以把火光遮得严严实实。”
“交给你了,”莉芮尔说,“坏狗会把它那只生吃掉的,我敢肯定。”
“你应该睡一会儿,”萨姆一边用拇指试着短刀的锋刃,一边说,“趁我做兔肉的时候,你可以睡上一个小时。”
“照顾好你的老姨妈。”莉芮尔笑了。她只比萨姆大两岁,但她曾告诉萨姆自己要比他大得多,而他相信了。
“很乐意为阿布霍森效劳。”萨姆斯一边说,一边半开玩笑地鞠了一躬。随后他弯下腰,熟练地在兔颈部切开一道口子,把兔皮像剥枕头套一样整块地剥了下来。
莉芮尔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用背包枕着头在石头上躺了下来。这样躺着很不舒服,更何况她身上还披着铠甲,脚上穿着长靴。但是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她躺在地上看着蓝色的天空慢慢消退,夜色一点点爬上来,群星开始闪现。周围感觉不到任何亡者,也没有肆行魔法的气息,隐藏在身体里的疲倦此时却加倍地袭来。她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眼皮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下点点的群星和隐蔽在卵石下的微弱的红色火光。她看到坐在身边的坏狗的影子,但却没看到萨姆。定睛一看,才发现地上平躺着一个如人体般大小的黑影。
“几点了?”她低声问。坏狗见状轻轻向她走过来。
“差不多是午夜了。”坏狗平静地说,“我们觉得最好让你多睡一会儿,后来我说服了萨姆,让他也放心地去睡了,我留在这里放哨。”
“我打赌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莉芮尔站起身,但僵硬的肌肉让她不禁哼出声来,“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除了夜里通常会发生的小事以外,周围还算平静。我估计克萝尔和亡者还在监视着宅邸,而且还会继续监视好几天。”
莉芮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翻过卵石堆走到溪水旁。漆黑静谧的夜里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亮光,倒映在银镜般的水面上。莉芮尔洗洗脸和手,清凉的溪水让她猛一激灵,很快便完全清醒过来。
“你没有把我的那份兔肉吃掉吧?”莉芮尔走回自己背包旁边的时候低声问道。
“没有,我没吃!”坏狗大声叫道,“好像我总是偷吃你的东西一样!另外,萨姆斯把它放在锅里了,还盖着盖呢!”
其实那也阻止不了坏狗。莉芮尔看到放在余火旁边的铸铁小旅行锅之后,这样想道。放在里面的几块兔肉被炖得太久了,但这锅里温热的食物尝起来还是相当可口。不管里面的调味草药是萨姆刚刚找到的还是影像们早就装在了背包里的,莉芮尔还是很庆幸没有尝到迷迭香的味道。她不想再闻到那种东西的气味了。
吃完兔肉,洗过手,用一小把水底的砂砾清洗干净旅行锅之后,月亮已经渐渐升了起来。正如萨姆说的一样,就快成为满月了,但此刻也差不多跟满月没什么区别。天空很晴朗,借着月光,莉芮尔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地面上的细节。这样的天气对于攀登长梯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摇摇萨姆。萨姆很快清醒过来,同时伸手向剑柄摸去。因为不忍打破这夜晚的静谧,他们都没有说话。莉芮尔趁着萨姆往脸上泼水的时候掩盖好余烬,然后两人互相帮助对方背上背包。坏狗则在一旁摇摆着尾巴前蹿后跳,消失的热情终于又回到它身上。
长梯的入口是一段探入石壁的豁口,足有二十码深,让身在其中的人不禁以为自己即将进入一段隧道。但这段隧道向上爬升,直指天际,而且很快就突然折向西方,开始沿着悬崖向上延伸。每一级阶梯的长、宽、高都是相同大小,不差分毫,让登山的路程变得轻松而有章可循,尽管大家一路上仍然疲惫不堪。
在向上攀登的时候,莉芮尔发觉这山崖并不是她先前想象中的一整块几乎垂直的粗石壁,而是由数百层滑落下来的岩面构成,就像从一叠纸中滑出了许多单页纸张。长梯的主要部分就在这些岩面之间和顶部笔直地向前延伸,其间散布着一段段弯道,有时候,为了升上更高的岩层,长梯还会探到石壁中去。
一路上月亮升得更高了,天空也越来越明亮。地面上已经可以看见月光投射出的影子。每次停下来休息时,莉芮尔总是会朝远方眺望,看向那绵延伸展到南方的群山和洁白如洗、向着东方奔涌而去的瑞特林河。她以前常以猫头鹰的形态从坷睐冰川的星辰山和日落峰上飞过,但那时和现在不同。猫头鹰的感觉毕竟和人不一样,而且那时候的她心里明白,每到黎明的时候自己总会安逸地蜷缩在被窝里,待在坷睐们那坚实的住所当中。那时的飞行只不过是纯粹的探险罢了,而现在的形势要严峻得多,自己也不只是来简简单单地享受清凉的晚风和明亮的月光而已。
萨姆也在眺望远方。他无法看到南方的界墙——它在地平线之外——但他认识这些山峦。其中一座是巴赫德林,以前它曾被称为“裂冠”。那儿有一座咒契石,塔齐斯顿即位后又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城堡作为卫队最南端的指挥部。界墙的那一面就是安塞斯蒂尔。即便是曾在那里上过学的萨姆斯也认为那是一个奇怪的国度。除了与古国接壤的北部地区,整个国家境内没有咒契,也没有肆行魔法。萨姆斯想到了远在南边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正试图用外交手段阻止安塞斯蒂尔向古国遣送南方难民,制止他们把难民送上这条必死之路,成为役亡师赫奇的奴隶。这不会是巧合,萨姆闷闷不乐地想,南方难民问题正好发生在赫奇策划挖掘被封埋在红湖边的远古邪恶之物的时候。这一定全都是一个在界墙两侧同时实施的谋划已久的计划的一部分。这非同寻常,也不是个好兆头。一个古国的役亡师会有什么企图,想要从界墙那一边的世界得到些什么呢?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认为敌人的计划是让成千上万的南方难民穿过界墙,然后用毒药或是法术杀死他们,从而组建一支亡者大军。但萨姆想得越多,问题也就越多。如果这就是敌人唯一的目的,那么他们正在挖的东西又是什么?而他的朋友尼古拉斯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随着月亮慢慢下沉,休息也变得越来越频繁。虽然阶梯建造得很规整,但陡峭的坡度还是让他们举步维艰。坏狗依然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不时折回来看看主人有没有掉队。但莉芮尔和萨姆却都已经步履蹒跚了。他们垂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就连路边的一只挤满雏鸟的鹰巢都只能引起莉芮尔的斜眼一瞥,而萨姆甚至连看也懒得看了。
他们还在攀爬着,曙光已经从东方显现出来,染红了清冷的夜空,很快就让月亮黯然失色。小鸟开始鸣唱,雨燕从山崖的缝隙间窜出来,追逐着晨风中起舞的昆虫。
“我们一定快到顶了。”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萨姆说道。两个人和一只狗在狭窄的道路上排成一行:坏狗在最上方,跟莉芮尔的头顶一样高,而萨姆则在莉芮尔下方,脑袋与她的膝盖平齐。
萨姆说着就往石壁上靠去,却尖叫一声跳起来——一根先前没有注意到的荆棘刺进了他的腿。
一时间莉芮尔还以为他会一头栽倒下去。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衡,扭转身体,开始寻找荆棘的位置。
白天的长梯更加令人心惊肉跳,莉芮尔一边向下张望,一边想。只要向左边挪动一小步,即便不会一落到底,至少也会滚到下一个滑脱的岩层那里。而那儿离他们站的地方的落差达到二十码,就算逃过一死,也免不了摔断骨头。
萨姆不再忙乎着拔出荆棘,而是跪下来,一边拂去面前石梯上的灰尘和碎石,一边说道:“我一直没有发现,阶梯居然是用砖头砌成的!要修这条路肯定先得把石头凿平,干吗还要在上面再铺一层砖呢?”
“我不知道,”莉芮尔没有意识到萨姆其实并不是在问她,她顺口答道,“那有什么关系吗?”
萨姆站起来,拍了拍膝盖。
“我想这无关紧要,我只是觉得很古怪。这肯定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而且我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迹象能够说明筑路过程借助了魔法力量。我想他们可能还是使用了影像,不过他们很可能会把那些奇怪的痕迹隐藏起来……”
“来吧,”莉芮尔说,“让我们到悬崖顶上去。也许那里会有一些关于建造长梯的线索。”
但是还没到崖顶,莉芮尔对砖面或是建造者遗迹就早已失去了兴趣。在他们登上最后几百级阶梯时,潜伏在她心底的一个恐怖的预感变得愈发强烈,也越来越清晰。她能感到肠胃里升起的一股寒意,预感到崖顶上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个死亡之地。死亡不是发生在最近,也不是发生在今天,但毋庸置疑,那肯定是死亡。
她知道萨姆也感觉到了。当接近悬崖顶部,长梯变得宽阔了一些的时候。他们交换了一个阴郁的眼神,随即从单列行进转变成肩并肩地前进。坏狗的身体微微变大了些,紧靠在莉芮尔身旁。
登上最后几级阶梯的时候,一阵从悬崖顶上吹来的微风证实了莉芮尔对死亡的预感。这挟带着可怕气味的微风给了他们一个心理准备,让他们在到达长梯尽头,看到遍布人和骡子尸体的屠场时不至于大惊失色。大群的乌鸦聚集在尸体的身上和四周,一边用尖利的鸟喙撕咬着尸体身上的腐肉,一边聒噪不休。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发现这只是一群普通的乌鸦。坏狗一跑上前去,它们便一哄而散,飞到天上叫嚣着,对本来好端端的早餐被搅黄大发牢骚。莉芮尔没有在它们之中或是附近感觉到亡者,不过还是拿出了撒拉奈斯和尼希玛。尽管还有数步之遥,但她那役亡师的直觉还是告诉她这些尸体已死去多日。当然,从气味上她同样也可以判断出这一点。
坏狗跑回莉芮尔身边,询问似的抬起头。得到莉芮尔的首肯之后,她又蹦跳着跑开,围绕尸体转着圈,圈子的半径越来越大,她一边走一边嗅,直到消失在一大丛荆棘之后。一具尸体从树丛中最高的一株树上悬垂下来,不知是被猛烈的狂风还是某种远比人类强大的生物抛到了那里。
萨姆紧握佩剑,走到莉芮尔身边。剑刃上的咒印在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洒下一片明亮的光芒。死亡的景象呈现在这样的背景中真是无比荒诞,莉芮尔想。如此明媚的阳光怎会照射在这样的地方?这里应该布满浓雾,漆黑一片才对。
“看上去是一个商团,”萨姆走近了一些说道,“我不知道……”
从尸体倒下的方式可以明显看出他们正在逃避什么东西。所有商人的尸体——从华丽的衣着以及不携带武器这些特征上面可以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全都躺在接近长梯的地方。护卫们显然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主人,他们的尸体排成一列,躺在商人们身后大概二十码的地方,他们还保持着面对无法逃避的敌人时拼死搏斗的姿态。
“至少有一个星期了,”莉芮尔走向尸体旁边,“他们的灵魂应该早已远去。但愿已经进入冥界,但我无法确定他们的灵魂有没有……被人取走,然后用于现世。”
“但那为什么要留下尸体?”萨姆指着一个死去的护卫问道,“这些伤口又是怎么回事呢?”
护卫身上的锁子甲有两处被贯穿,洞口有萨姆的拳头大小,边缘还有焦灼的痕迹,铁环和锁子甲下面的皮革仿佛被火烧过一般焦黑。
莉芮尔小心地把撒拉奈斯放回铃囊,跨过其他的尸体,走上前来查看这具尸体和他身上的奇怪伤口。她一路上尽力憋住呼吸,但走到最后几步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大口地喘起气来,刺鼻的腐臭味随之涌入她的鼻腔和肺部。味道太浓烈了。她转身呕吐起来。这情景一下子让萨姆也忍不住吐了出来。两人很快把胃里的兔肉和面包吐了个精光。
“对不起,”萨姆说,“一看到别人吐我就坚持不住了。你还好吧?”
“我认识他。”莉芮尔扫了一眼这个卫兵。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颤。
“我认识他。他几年前到过冰川,还在低层餐厅和我说过话。那时候他穿的这身盔甲还不太合身,显得有些大。”
她接过萨姆递给她的瓶子,往手中倒了一些水,漱了漱口。
“他的名字是……我记不太清楚了,巴拉,或者是哈拉。大概是那样的吧。他问过我的名字,但我没有告诉他——”
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萨姆突然转身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什么?”
“什么?”
“有声音,就在那边。”萨姆指了指一只躺在浅浅的侵蚀沟边缘的死骡子答道,那道沟径直向着崖底延伸。骡子的头部从谷地边缘垂下去,他们无法看见。
就在他们注视着那死骡子的时候,它又轻轻动了动。随后尸体被猛地一拉,从边缘滑进了沟中。他们还能看见骡子的后腿,但尸体的绝大部分都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了。这时骡子的臀部和后腿又开始颤动起来。
“有东西在吃它!”莉芮尔恶心地惊叫起来。这时她终于注意到了地面上的拖拽痕迹。所有的痕迹都伸向这道沟。看来这里原本有更多的人和骡子的尸体。有人……有什么东西把他们拽进了那道狭窄的沟里。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亡者,”萨姆不安地说,“你感觉到了吗?”
莉芮尔摇摇头。她脱下背包,拿出弓,搭上箭。萨姆再次拿起自己的长剑。
他们慢慢靠近谷地,骡子的尸体一点点从视线中消失。再走近一点,他们就听见了一阵令人厌恶的吞咽声,那很像铲子插进沙石里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液体流动的咕咕声。
但他们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那道沟是个只有三四英尺宽的裂缝,裂缝底下的东西都被覆盖在上面的骡子尸体遮挡得严严实实。莉芮尔仍然感觉不到丝毫亡者的气息,但空气里出现了某种淡淡的气味。
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是什么。这正是标志着肆行魔法的辛辣而带有金属气息的味道。但气味非常微弱,没法分辨出其来源。也许是来自于这裂谷中,也有可能是被微风从别处吹到这里。
当他们距离沟壑边缘还剩下最后几步的时候,随着一阵抽搐,骡子的后腿也最终消失了。它的蹄子就像活着时那样舞动,动作僵硬而又诡异。下面又传来一阵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液体流动的声音。
莉芮尔站在沟边,手里握着搭上了咒契箭头的弓箭向下张望,但却没能找到目标。沟底只有长长的一道深黑色泥土和一只正在往泥里陷的后腿。肆行魔法的气味变得强烈起来,但却和她曾遇到的斯狄肯或是其他低级肆行魔法造物所发出的腐臭味有所不同。
“那是什么?”萨姆低声问道。他左手虚握成爪状,做好了释放咒语的准备。纤细的金色火焰开始在每根指头的末端跳跃,随时准备出击。
“不知道,”莉芮尔回答,“应该是某种肆行魔法造物。是我从未听说过的种类。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刹那间沟底的泥土翻涌起来,向四面分散,底下露出一个漆黑深邃的大口。里面既无泥土也无腐肉,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还有一根细长分叉的银色火舌在放射光芒。肆行魔法和腐肉的气味从张大的口中喷涌而出,几乎推动着莉芮尔和萨姆倒退了几步,但这恰巧让他们躲开了火舌的袭击,那火舌从空中降下,砸到莉芮尔刚才站立的地方。一个沾满泥泞的巨大的蛇形脑袋随之从沟中高高立起,赫然耸立在他们面前。
莉芮尔一边退后,一边放箭;萨姆也伸出手,高喊召唤火焰的咒印,噼啪作响的火焰呼啸着喷向这个从地下蹿出来的,混杂着泥土、血迹和黑暗的生物。火焰撞上银舌,瞬间火星四溅,地面的杂草也被点燃。然而箭矢和咒契火焰看起来都伤害不了它。不过它到底还是退却了一步,趁此时机,莉芮尔和萨姆立刻向后跑去。
“是谁胆敢打扰我的美餐!”一个由许多声响合成起来的声音咆哮道。这声音中好像混杂着无数骡子的嘶鸣和人类垂死的哀号,“我期盼已久的美餐啊!”
莉芮尔扔下弓箭,拔出尼希玛作为回应。萨姆则喃喃地念出咒印,同时用剑和手做着一个个复杂的手势,将它们释放到空中。莉芮尔向前迈出半步护住萨姆,帮助他完成整个咒契。
萨姆释放最后一个主咒印的时候,金黄的火焰环绕了他的手掌。莉芮尔认出那是个非常危险的咒印,释放者稍有不慎就会被烈火焚身,她不由得微微向后退缩。但咒印轻快地脱离了萨姆的手掌,整个咒契停留在空中,形成一条由咒印衔接而成的发光的条纹,仿佛是闪耀的群星连缀而成的长带。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一端,在头上挥舞几圈,向怪物掷去,同时大喊道:“把脸转过去!”
紧接着是一片炫目的闪光和仿佛由一大群人同时发出的尖叫,随后便是一片寂静。他们转过身再看的时候,怪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些许微弱的火焰还在杂草上燃烧,一圈圈的烟雾纠缠盘旋着渐渐笼罩了整片空地。
“那是什么?”莉芮尔问。
“用来禁锢某些东西的法术,”萨姆回答,“不过我从来没有真正弄清它的名字。你觉得它起作用了吗?”
“没有,”坏狗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吓了一跳,“但它的亮度足以让这里直到红湖间的任何亡者知道我们的位置。”
“要是没用,那东西又到哪儿去了?”萨姆一边问,一边紧张地看看四周。莉芮尔也向四处张望。她仍然能闻到肆行魔法的气味,但这味道再次淡了下来,在盘旋的烟雾之中,它的来源更加无法确定。
“它可能在我们脚下。”坏狗说。她突然把鼻子伸进一个小洞口用力喷气,激起一团飞扬的尘土。莉芮尔和萨姆立刻跳开,掂量着是否要再次准备开战。然后他们手执武器,背对背地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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