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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凋花、迷迭香和眼泪

梯级一直向下延伸,无休无止。刚开始,莉芮尔还默数着梯级,但数到九百九十六以后,她终于放弃了。而他们还在不停地往下爬。莉芮尔自己唤出的咒契灯光在她的脚边盘旋,与跳跃在萨姆头顶上的那一个交相辉映。在两个光团的照耀下,梯级在井壁上投下身影,莉芮尔看着那摇曳的投影,总是觉得大家像是被粘在了梯子上,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动作。
他们就像是踏在一辆永远也无法摆脱的踏车上。这个奇怪的念头在她心里滋长,让她渐渐觉得这幻象好像越来越真实。突然,脚下的铜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石头地面,咒契灯光随之弹到齐膝高的地方。
他们到达了井底。莉芮尔口中念出一个咒印,她的咒契灯随之飘舞起来,融入这个咒印当中,那咒印在她头顶上方盘旋起来。借助咒契灯光,她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从深红色岩石中草草开凿出来的方形房间里。一条走道自房间延伸出去,没入黑暗当中。走道旁有个铁桶,装着一些似乎是火把的东西。说是火把,其实也就是一端包裹着浸过油的破布的长木棒。
莉芮尔走上前去,坏狗跟在她身后跳下梯子,萨姆紧随其后。
“我想就是这条路了。”莉芮尔指着走道,压低声音说。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把说话的音量放低会比较安全一些。
坏狗嗅了嗅周围的空气,点了点头。
“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莉芮尔说着,把手伸向一根火把。但没等她靠近,火把突然“嗤”地散成了一堆灰烬。莉芮尔惊得往后一缩,差点倒在坏狗身上。坏狗退开时却又撞上了身后的萨姆。
“小心!”萨姆叫道。他的声音在井壁间回响,在房间的四壁间激荡的声波越过莉芮尔,向走道深处传去。
莉芮尔更加谨慎地再次伸出手去,但其他的火把也同样化成了一堆堆灰烬。当她碰触到铁桶时,桶壁也垮塌下去,成了一堆被锈蚀殆尽的碎片。
“时间终归是在流逝啊。”坏狗颇有些诧异地说道。
“我想我们还是继续前进。”莉芮尔说。实际上这句话她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其他人并不需要火把,但如果能够拿上一根的话,她自己的感觉会更好一些。
“越快越好,”坏狗再次嗅了嗅空气,说,“我们不应该在这下面的任何地方逗留。”
莉芮尔点点头。她向前迈出一步,随即又有些犹豫地拔出了佩剑。剑刃上的咒印在出鞘的一刹那闪耀出明亮的光芒,剑名顺着金属剑身像波浪般荡漾下去,很快演变成一段铭文。莉芮尔曾看到过这些铭文,又或许这次的铭文有点不同?她记不太清楚了,而且文字一闪即逝,所以她自己也不太有把握。
“众坷睐见我故我在,勿忘筑墙者,勿忘我。”
不管那段文字说的是什么,这阵意料之外的闪光让莉芮尔安心了不少,不过,这或许也只是因为握在手中的尼希玛带来的安全感吧。
她听到身后的萨姆也拔出了剑。萨姆等她再次走出去之后几秒,拉开距离之后跟了上去。很明显,他可不想在不留神摔倒时从后面一剑刺穿坏狗或是莉芮尔的身体。莉芮尔对于这个预防措施倒是完全赞同。
在最初的几百步里,通道四周是经过加工的石壁。随后他们突然就进入到一段绝非由任何工具开凿出的隧道中。深红的石壁被一些略带浅绿的灰白色岩石所取代,岩石上映射出的咒契灯光让莉芮尔不由得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条隧道与其说是由人工开凿出的,倒不如说是被流水侵蚀而成的。隧道的洞顶、地面、侧壁上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旋涡和水流冲刷的痕迹。虽然这些痕迹与平常所见的相比有些不同,但莉芮尔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只是感觉它们有些怪异。
“没有哪种流水会冲刷出这样的隧道,”萨姆说。他现在也压低了声音,“除非处于不同深度、方向相反的几股水流同时来来回回地流动。另外我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岩石。”
“我们得抓紧时间。”坏狗说。她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莉芮尔加快了脚步。那是她以前从未听到过的一种焦虑,或许甚至可以称之为恐惧。
他们加快步伐,但同时也注意着避免因为太过匆忙而被绊倒或是落入什么意想不到的石洞。这段反射着咒契灯光的奇异隧道似乎一直延伸了好几英里,最后通向一个用同样的未知方式从类似的反光岩石中开凿出的巨大洞穴中。洞穴有三条出口,莉芮尔和萨姆停下脚步,坏狗则上前仔细地嗅着每个洞口。
洞穴的一角有一堆东西,莉芮尔起初以为是石块,但在走近之后,她才意识到这实际上是一堆年代久远、几乎已化为粉末的骸骨,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金属的碎片。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骨堆,几块已经失去光泽的银色碎片和一个人的下颌骨残骸从中分离出来,那颌骨上还带着一颗完整的牙齿。
正在莉芮尔准备弯腰细细查看一番的时候,萨姆急忙低声阻止她:“别碰它。”
莉芮尔伸出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
“为什么?”
“我不知道。”萨姆回答,同时一阵寒战不自觉地掠过他的脖颈,“不过我觉得,那是铃铛上的金属。最好让它待在那儿,别去动它。”
“没错。”莉芮尔表示同意。她站起身,自己却也不禁战栗起来。人类的骸骨和铃铛上的金属。他们看见的是卡利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坏狗还是无法决定该走哪一条路?
听到她提出这个问题后,坏狗不再嗅那些洞口,它伸出右脚掌,指向中间的隧道。
“这条路。”它说道。但莉芮尔注意到狗的语气里缺少了某种平日的兴奋。它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连伸出的脚掌都摇摆不定。如果是比赛指示方向,它可能就要丢分了。
这条隧道明显比之前经过的通道都更加宽阔,洞顶也更高。莉芮尔也感觉到了这里和其他洞穴的不同,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更大的空间。刚开始她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同;渐渐地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凉。她的脚掌和脚踝也感觉到了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脚后跟冲刷而过。就像一股股水流在循环往复地流动。但是这里一滴水也没有啊!
或许这里有水?当莉芮尔直视前方或是脚下的时候,她只能看到岩石。但在眼角的余光里,她能看到深黑色的水在流动。从他们身后涌来,奔流而过,然后又折返回去,就像不断冲刷着沙滩的海浪。那浪花正试图把他们推倒,然后将他们一路卷回来时的地方。
这让莉芮尔颇为不安地想到了冥界里的那条河。但她能感觉到他们仍在现世,而且除了越来越凛冽的寒气和在视界之外感觉到的河流,所有的感官都告诉她自己还是确定无疑地待在现世里,不同的只是此刻正在远离地面的一个奇怪的隧道之中。
接着,她再次闻到了迷迭香,还有另一种馥郁的芬芳。就在这时,胸前的铃铛在铃囊里震动起来。虽然由于铃舌被铃囊的皮舌固定住而没能发出声响,但莉芮尔能感到它们正震颤不止,仿佛就要破囊而出。
“法铃!”她气喘吁吁地说,“它们在震动……我不知道是什么……”
“竖笛!”萨姆惊叫道。只听见竖笛的七根笛管同时发出刺耳的鸣响,萨姆赶紧捂住气孔。
“不!”一个声音尖叫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分辨出来好像是莫格的声音,“不!”
“快跑!”坏狗大吼一声。
在这片混乱的叫喊中,莉芮尔头上的咒契灯突然暗淡得只剩下了一个昏黄的光点。
随后灯光熄灭了。
莉芮尔停下脚步。还有一线亮光从尼希玛剑刃的咒印上散发出来,但这点光也越来越微弱。长剑在她的手中扭曲成了奇特的形状,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以一种根本不像金属的方式起伏波动着。这时的它与其说是一把剑,倒不如说已经成为某种类似鳗鱼的生物,在莉芮尔的手中蠕动翻腾着。剑柄末端的绿松石变成一只没有眼睑的闪亮的眼睛,剑柄上的银丝则成了一排闪着寒光的利齿。
莉芮尔闭上双眼,使足全身力气把剑插回鞘中。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睁开眼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或者说试着观察周围的情况。金色的咒契灯已经全都熄灭,四周一片漆黑。在这远离地面的隧道中,这里是一片完完全全的黑暗。
就在这片茫茫的黑暗中,莉芮尔听到几声布料被撕裂的声音,然后是萨姆的一声惊叫。
“萨姆!”她大声喊道,“这里!坏狗!”
没有人回答,但她听见坏狗低沉的吼声,还有一阵轻微的低笑。这充溢着得意的咯咯怪笑不禁让莉芮尔的后颈汗毛倒竖。而笑声中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更让她恐惧不已。那是莫格的笑声,莫格那被扭曲后更显邪恶的笑声。
莉芮尔拼命地试图将思维探入咒契,想唤出新的照明咒印。但她脑海中空无一物。她只能感到一股冰凉恐怖的气息。她立刻明白了。死亡,这就是现在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
咒契已经消失,或者说她已经无法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黑暗压迫着她的神经,那得意的笑声越来越响亮,恐慌渐渐在她的心里蔓延开来。这时莉芮尔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她小心地注意着黑暗中的一抹深灰色,一时间感到了再次见到光明的希望。这时一道火光如同一片闪亮的指甲般从眼前划过,随后,伴随着咝咝的声音,它缓慢而稳定地扩散成一团炽烈的白光。一股灼热的带金属气味的肆行魔法恶臭席卷而来,令人无法呼吸,也让莉芮尔的喉咙里涌起一股酸水。
借着光线,萨姆闪电般地来到莉芮尔身旁。他背包的顶部已经裂开,从那粗糙的裂口可以看出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撕开包的顶盖逃了出来。他的剑也已经插回鞘中,他用双手捧着竖笛,手指紧紧堵在气孔上。此时竖笛震动不止,尽管萨姆拼命堵塞,但它仍发出嗡嗡的低鸣。莉芮尔把胳膊按在铃带上,试图止住铃铛的震动。
坏狗正站在那团白色的火焰与莉芮尔之间,但她已经不是莉芮尔所熟知的那只狗了。虽然她还有着狗的形态,但颈上的咒契项圈已经消失,她再次变成了一只深黑色生物,身体轮廓边缘闪耀着银色火焰。坏狗回头看了一眼,张开了大嘴。
“她在这里!”一个声音他们耳边隆隆炸响。那好像是坏狗的声音,却又不尽相同。这巨响钻进莉芮尔的耳孔,剧烈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下颚,“莫格被释放出来了!快跑!”
莉芮尔和萨姆任凭坏狗的吼声从他们耳边滚过,但却只是僵立在原地。那团白色火焰闪耀着,噼啪作响,沿着逆时针方向旋转起来,最后变成了一个又瘦又高有着人形的生物。
但是比被释放出的莫格更可怕的是一团更加耀眼的亮光。它的光芒是如此刺眼,以至于莉芮尔发觉自己是在闭上眼之后看到了烙在眼皮上的女人形象。这个即使在这条巨大隧道里依然只能低着头的高大得不可思议的女人伸展出手臂,向坏狗、莉芮尔、萨姆还有曾经是莫格的生物横扫而来。
一条河流在这个耀眼的女人形象的两旁和身前流淌开来。逼人的寒气让莉芮尔立刻意识到这是冥界的河流。这个生物带来了冥水,他们谁也无法从中逃脱,只能被它吞没,在浪花中浮浮沉沉,被冲过第一道门,越漂越远,永无归期。
此刻的莉芮尔脑中只剩下畏惧和绝望。
他们如此之快就一败涂地。
他们身上肩负的所有使命。
全部灰飞烟灭。
但坏狗突然大声叫道:“快跑!”接着发出一声狂吠。
这声吠叫中注入了肆行魔法。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也没有受到任何意识支配,莉芮尔发现自己突然扭转身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足狂奔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向未知的黑暗中猛冲,离井口和宅邸越来越远。尽管白光已经被抛在身后,她再次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但她的脚还在带着她的身体转过隧道的一个个弯道,向前狂奔。
她不停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石洞、房间和狭窄的通道,不知萨姆是否跟了上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被追赶。驱使着她前进的不是恐惧,因为她并不觉得害怕。她的自我意识被封锁在身体的某个角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执行别人的指令,像机器一般麻木地不停前进。
然后,驱使她奔跑的力量又突然消失了,就像起初突然降临一样。莉芮尔一头趴倒在地,浑身颤抖,努力把空气吸进快要窒息的肺里。疼痛袭击着每一块肌肉,身体由于抽筋而蜷成一团。她近乎疯狂地按摩小腿上的肌肉,强咬着嘴唇抑制住冲到嘴边的痛苦呻吟。
还有一个人在旁边做着相同的事情。他转过脸的时候,莉芮尔认出那是萨姆。有一束光从头顶的某个地方投射下来,足以让莉芮尔辨认出萨姆的脸庞。那束光虽然散漫,但无疑是一束自然光。
莉芮尔有些迟疑地摸了摸铃带。铃带纹丝不动,铃铛已经安静下来。她又把手放到尼希玛的柄上,剑柄顶端的绿松石那坚实的质感让她舒了一口气,剑柄上的银丝也恢复了正常。
萨姆呻吟着站起来,用左手撑在石壁上,右手把竖笛装进袋中。
莉芮尔看着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一盏咒契灯随之在他掌中亮起来。
“你知道,它消失了。”他一边说,一边靠着石壁滑倒下来,面对莉芮尔坐下。他表面上还算平静,但内心显然惊恐万分。莉芮尔意识到自己一定也和萨姆差不多。因为无论怎么努力,她始终也站不起来。
“没错,”她说道,“咒契。”
“不管在什么地方,”萨姆接着说道,“咒契都消失了。她又是谁?”
莉芮尔摇摇头,不仅是告诉萨姆自己无法回答,同时也想把“她”从脑子里甩掉。接着她再次甩甩头,努力让自己的意识重新控制住身体。
“我们得……得回去,”她想到坏狗需要在黑暗中单独面对莫格和那个发光的女人,“我不能丢下坏狗。”
“她是谁?”萨姆问道,莉芮尔明白他指的是那个女人,“还有莫格呢?”
“你们不用回去了。”一个声音从隧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莉芮尔和萨姆一跃而起,重新振作起来。两人拔出长剑,而莉芮尔的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放在了撒拉奈斯上。但她并不知道拿出铃铛来以后又该怎么办,她这时根本无法回忆起《亡者之书》或者是《回忆与忘却之书》的任何内容。
“是我。”那个声音委屈地说。紧接着,只见坏狗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慢慢走到了光线下。除了这种反常的姿势,她看上去又恢复了正常——或者说是对于它来说的正常——脖子上环绕着众多散发出深色光芒的咒印,除了背部本来就是黑色的那一块,浑身金棕色的短毛沾满尘土。
莉芮尔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扔下尼希玛,向坏狗扑去,把脸埋在老朋友的脖颈里。坏狗舔了舔她的耳朵,但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热情,甚至没有像平时那样试着轻轻咬她一下表示亲热。
萨姆后退一步,仍然把剑握在手中。
“莫格在哪儿?”他问道。
“她想和它谈谈。”坏狗回答,她一脸沮丧地趴在莉芮尔的脚边,“我错了。我把你带入了险境,女主人。”
“我不明白,”莉芮尔突然感到异常疲惫,“发生了什么事?咒契……咒契好像突然间就……就消失了?”
“因为她来了,”坏狗说,“这就是她的命运。在她行动的时候,她的意识和她潜意识中的咒契不会跟随她,总是躲得远远的,但在即将轻易地把你们揽进她怀中时她停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我原来以为她对世间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兴趣,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安全地通过那儿。但当远古的力量兴起的时候,许多东西也将被唤醒。我本该想到这一点。请原谅我。”
莉芮尔从没见过坏狗这么低声下气地道歉,这比刚才的一幕更加让她不知所措。她抚摸着坏狗的耳朵和下巴,尽量安慰坏狗。但她的手颤抖不止,她知道自己随时都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心里默数着数字,慢慢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但是……莫格它怎么样了?”萨姆的声音发颤,“它已经挣脱了束缚!它会想方设法杀掉阿布霍森……妈妈……或者是莉芮尔!而我们却没有那枚能再次束缚住它的戒指!”
“莫格已经躲了她很久。”坏狗喃喃地说,然后它迟疑了一下,接着平静地说道,“我想我们不用再担心莫格了。”
莉芮尔呼出的一口气一时没有再吸进去。为什么莫格不会回来了?
“什么?”萨姆问,“但它是……呃,我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是一个强大的……肆行魔法造物……”
“她是谁?”莉芮尔严肃地问道,她捧着坏狗的下颚,直视着它深邃的黑眼睛。坏狗试图扭过脑袋,但被莉芮尔牢牢抓住,于是又闭上眼睛想要打消莉芮尔执著的念头。但莉芮尔对它的鼻子吹了口气,坏狗又不得不睁开眼来。
“你知道了也没有用,因为你无法理解,”坏狗的声音疲惫不堪,“除了偶尔在某些地方以微不足道的方式或是在微不足道的东西上表现出来,她再也不会重现于世间。如果我们没有走上这条路,我们就不会见到她;而现在我们已经走过了这条路,她也将不复存在。”
“告诉我!”
“你知道她是谁,至少对她有一些了解。”坏狗说着,它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莉芮尔的铃带,在第七只铃囊上留下一个潮湿的印记。这时,一滴眼泪慢慢从它的眼里滚落下来,浸湿了莉芮尔的手心。
“阿斯塔睿尔?”萨姆低声说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是最让人畏惧的一只铃,在自己保存这副铃带的短暂时间里,他甚至都没有碰过它,“哀恸者?”
莉芮尔放开坏狗。坏狗顺势低下身体,把头枕在莉芮尔的腿上,同时发出一声长叹。
莉芮尔又挠了挠坏狗耳朵旁边的毛。毛皮上的温暖传到莉芮尔的掌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地问出了那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那么,你又是什么?为什么阿斯塔睿尔会放你走?”
坏狗抬起头看着她,简单明了地答道:“我是坏狗。是坷睐忠实的仆人,也是你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莉芮尔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但她马上擦掉泪水,抓住项圈提起坏狗的身体让自己站起来。萨姆拾起尼希玛,默默地把剑递给莉芮尔。在她握住剑柄的一瞬间,剑刃上的咒印泛起一阵波纹,但没有出现铭文。
“如果你能确定无论莫格是否被束缚住,他都不会再回来,那么我们就必须继续赶路了。”莉芮尔说。
“我想是这样,”萨姆还有些怀疑地说道,“不过我还是感觉……感觉有些奇怪。我以前习惯了莫格待在身边,而现在它就……就这样消失了?我的意思是,她……她杀掉它了吗?”
“没有!”坏狗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惊讶,回答道,“没有。”
“那是怎么样了?”萨姆问。
“这不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坏狗说,“我们的任务还摆在前头,而莫格已经被甩在身后了。”
“你有绝对的把握它不会再来找莉芮尔姨妈或是妈妈了吗?”萨姆问。他非常清楚莫格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而且自从蹒跚学步的时候开始,别人就不断地告诫他拿掉莫格的项圈是非常危险的。
“我保证你妈妈在界墙的那一面不会受到莫格的威胁。”坏狗只回答了萨姆一半的问题。
看上去萨姆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他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勉强地接受了。
“我们的开局可不太妙,”萨姆咕哝道,“但愿以后会变好些。”
“前面有阳光,是个出口,”坏狗说,“在阳光下你的心情会好起来的。”
“现在应该已经天黑了,”萨姆说,“我们在地下待了多久?”
“四到五个小时,至少。”莉芮尔皱着眉头回答。
“可能还要更多。那么就不应该有阳光。”
她带头穿过石洞。但当他们靠近出口的时候,已经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外面的日光了。很快,他们就看见了前方的一条狭窄的裂口。透过裂口,他们看见了湛蓝的天空和大瀑布溅起的浪花。
从裂口出来以后,他们发现自己正在瀑布西面的长崖底部,距离瀑布有几百码。太阳悬在西方的半空中,阳光射在浪花形成的巨大的水雾上,形成一道横跨瀑布的彩虹。
“现在是下午,”萨姆手搭凉棚,望着太阳的方向说道。他看了看向远处延伸的悬崖,然后举起手,估量了一下太阳距离地平线有几根手指的高度,接着说道,“不到四点。”
“我们几乎用了整整一天时间!”莉芮尔惊叫道。每一刻的耽搁都意味着距离失败更近了一步,这么沉重的挫折让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们怎么会在地底耗费了几乎二十四个小时?
“不,”坏狗看看太阳,然后又嗅了嗅周围的空气,说,“我们不是用了一天。”
“还不止?”莉芮尔轻声问道。一定不会的。如果他们浑浑噩噩地就在地下耗费了几个星期或是更久,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坏狗接着说道,“现在是我们离开宅邸的同一天。大概是我们爬下井之后的一个小时,或许还要更早。”
“但是——”萨姆本想说什么,但忍住了。他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悬崖上的石缝。
“死亡与时间同生共息。”坏狗说,“两者都在阿斯塔睿尔的掌控之中。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帮了我们。”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她的帮助,但莉芮尔还是点了点头。她只感到震惊、疲惫,双腿生痛。她希望就这样在日光下蜷起身体,然后醒来时已身在坷睐大图书馆,脖子因为睡在坚硬的书桌上而酸痛不已,脑子里还残留着这令人不安的噩梦的模糊记忆。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亡者的气息。”莉芮尔说道,她抛开自己的白日梦,“既然她送给我们一个下午作为礼物,我们最好还是好好地利用它。我们怎么回到悬崖上面去?”
“往西一点五里格的地方有一条小路,”萨姆说,“路很窄而且绝大部分都是阶梯,所以很少有人走那里。从那里爬上崖顶以后应该不会遇上雾和克萝尔的那帮奴才。再往西大概十二里格的地方是西山口。马路就从那里穿过。”
“那条满是阶梯的小路叫什么名字?”坏狗问道。
“不知道,我记得妈妈就叫它长梯。那真是条奇怪的小路。它只有一个人身体那么宽,梯级也很低矮。”
“我知道那条路,”坏狗说,“有三千级梯级,而且一路上脚边总是流淌着甘甜的泉水。”
萨姆点点头:“那儿有一条小溪,水质很不错。你是说有人只是为了得到可以饮用的好水源就修建了这一整条路?”
“为了水,没错,不过不是为了饮用。”坏狗说,“很高兴那条路还在那儿。让我们向那里前进吧。”
说完,坏狗向前一跃,纵身跳过了这堆遮蔽他们身后的洞口裂缝的乱石。
莉芮尔和萨姆则镇定自若地跟在后面,爬过石堆。两人依然浑身酸痛,而且还有无数的问题等着他们去思考。莉芮尔更是在细细回想着坏狗的话;“当远古的力量兴起的时候,许多东西也将被唤醒。”她明白不管尼古拉斯正在挖掘的是什么,那都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东西,而且很明显,它的出现已经牵动了很多事情,包括整个古国境内亡者的苏醒。但她没有想到过其他的力量也会被唤醒,也不知道那些力量又将如何影响他们的计划。
其实他们仍然还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计划,莉芮尔想。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向前猛冲,想方设法阻止赫奇,救出尼古拉斯,让那个不知到底是什么的东西安全地深埋地下。
“我们应该有一个恰当的计划了。”她悄声对自己说。但此刻她脑子里连一个有用的点子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整体战略了,她只好聚精会神地跟在坏狗身后,和萨姆一起在长崖底下的乱石堆中向前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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