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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盟建议要对所有城市工作区域出现的严重感官污染实行监视,对超标地点要采取强制措施。”

  “你知道我住的街道那头有一家咖喱店……”博林布鲁克开始用聊家常的风格说话,但是厄克特恰好接过了话头。

  “要么净化空气,要么关门停业。这都是你批准的。”

  “真心实意地去做,更干净的空气,更好的环境。这样才能兑现我们宣言中的承诺,可以随时答复批评我们拖了欧洲后腿的人。”她用笔敲着写字台垫板,忧虑荡然无存。厄克特好像采取了那种讥讽的幽默。

  “你去过特伦特河畔的伯顿镇吗,环保大臣?”

  “我十六岁时在那里待过两天,参加一个初中毕业生的论坛。”她的眼睛闪着光,她不打算被他在气势上压倒。

  “很多年过去了,它没有发生很大变化,依然保留着五家啤酒厂和一家生产抹面包片的马麦酱的工厂。在炎热的夏日,整条商业大街充斥着难闻的发酵味。”

  “正是这一点,首相。如果我们不要求他们做净化工作,他们是绝对不会动一下手指的。”

  “但是整个镇的生存都是靠啤酒和马麦酱维持的。我担心他们的工作、营生、早点和茶饭。不需要提醒你们吧,那些啤酒厂可是本党最铁的社团支持者。”

  环保大臣感觉到,坐在她两边的内阁部长们尽管身子还在红色的座椅里,却已经明显地向外挪动了一些以跟她保持距离,躲避交战中的弹片。

  “你把他们关了,整个镇就会被从地图上抹掉。上帝呀,甚至德国纳粹空军都没做到这个。”

  “这是欧盟的建议而我们有义务遵守……”

  “不怀好意的法国人关掉了多少个城镇?八月份水线下降时,整个巴黎臭气熏天。难怪他们都逃到海边去了,把城市丢给游客。”

  “这是布鲁塞尔经过精心研究后的集体决策。我们的未来取决于欧洲,而且它的……”

  她又来这个了,沿着单行线的街道开车,而且方向错误。“让布鲁塞尔滚蛋吧!”厄克特再也无法控制蔑视,但他并没有提高声音,他不能表现出失控。“它现在就像一个官场妓院,整个欧洲大陆聚在那里相互乱搞,搞出的钱越多越好。”

  博林布鲁克用手指连续叩击桌子表示赞同,以显示忠诚。咖喱店可以继续开了。

  “如果你在那里花了与我一样多的时间,首相,你会发现……”她找到一个词,想了想,掂了掂后果,最终妥协道,“那个描述太夸张了点。”她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的,她不会压住自己有力的观点的,她不能像大部分坐在桌子旁的男人们那样被阉割掉。她是唯一的女性,他不敢炒了她。他敢吗?“这个准则是有关化工厂和炼油厂以及……”

  “以及水产市场和鲜花商店!环保大臣,让我明确一下,我不打算让这个欧洲胡乱在我背后通过的。”

  “首相,所有的细节都在厚厚的立场书中,我在布鲁塞尔部长委员会批准落实措施前两周提交给了您,我不清楚我还需要做什么。”

  “直觉,政治直觉。”厄克特回应说,但争议该到此为止,会议才可继续。“不能都盼着我整天在政策文件堆里寻找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他缓和了下来,可透过花镜看到下一个议题时,这个效果彻底被毁掉了。

  鬼知道汤姆·梅克皮斯为何要加入这个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搞清的争辩。首先,他是一个天生调停者。其次,他是环保部长的朋友,也是欧洲的支持者,他根本不在乎厄克特的想法和态度。或许,他觉得既然他是主管国家的四个主要部委之一,他的地位有助于协调工作,缓和气氛,息事宁人。

  “别担心,首相。”他非常轻松地劝道,此时厄克特在调整花镜,“从现在起,我们会让全部内阁文件文字的行距增加一倍。”

  此话反成火上浇油,听起来像是责难。厄克特怎么了?太老了?衰老得不能胜任了?该出局了?对厄克特来说,他根本无法理解这是幽默,而像是要求下台的呼声的巨大回音。这种突然射来的毒液让他猛然起身,身后的椅子翻倒在地毯上。

  “一次民调就能给你如此殊荣,别欺骗自己了。”

  空气因斥责而凝固,氧气越来越稀薄,罕有的紧张。梅克皮斯有呼吸困难之感了。一场内心愤恨的舞台静态戏剧场面在屋子里形成了。梅克皮斯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首相,相信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其他人抓住了这个机会,两个内阁部长站了起来,暗示会议结束了,这也是个为这种特别的尴尬场面拉下帷幕的机会。一阵收拾文件纸张的声音后,他们很优雅地快速离开了,没说一句话。

  厄克特生气了,对生活,对新闻秘书德拉包尔、环保大臣安妮塔和外相梅克皮斯。他生他们所有人的气,但主要还是生自己的气。“内阁同事”之间是有一些规则的,也适用于那些同事:他们的野心明显得像一头站在肩头的饥饿苍鹰。

  “你们要尊重近在咫尺的同事。”

  “你们不可作伪证。”

  “你们不可窥觑同事的秘书或者职务(在某种情况下视他的妻子是可猎之物)。”

  “你们在所有的公共场所都要祝福同事长寿。”

  厄克特犯了条律。他发脾气,因而失去了局面的控制权。他做得太过了,显得骄横,但这不是他的真实目的,只因骄横伤人。损害他人时,自己亦受伤,要做很多补救工作。

  但是他先要去小解。

  他急忙走向内阁会议室外面的盥洗室,在莫蒂玛非常崇拜的亨利·摩尔雕塑作品旁,他看到了一脸铁青的汤姆·梅克皮斯,一位同事正在抚慰他。他的猎物还没有逃跑,这是一个可以包扎伤口和相互缓解的机会。

  “汤姆!”他向他挥手喊道。梅克皮斯明显不乐意地离开了同事,像小狗一样困惑地回到内阁会议室。“请听我说句话,汤姆。”厄克特向他请求,强挤出一丝微笑来,“但是,先得去方便一下。”

  厄克特被憋得相当难受,压力加上早间的茶水,全都赶到一块了。他钻进了盥洗室,但是汤姆·梅克皮斯没有跟上他,而是懒散地待在门外等候。厄克特还真希望他能进来。面对尿池就不那么正式了,没有上下界限了,这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对男人的、完全平等的谈话场所。可是梅克皮斯还真不属于“厕所聊天俱乐部”那类会员,他总是一副淡漠的、与众人保持距离的做派,此时更是不安地在外面晃动着,就像小男生等着校长传唤到办公室受训。真是一个可恨的家伙。

  真烦人。厄克特的膀胱在膨胀,但他越使劲,泌尿系统好像被卡得越紧,无法应对紧急状况开闸放水,反而限制流量,滴滴涓流。他在想,难道所有这个年龄的男人都受憋屈之罪?真可笑,快点,就可怜可怜我吧!但它就是不快。厄克特审视了白瓷小便斗,又看了一下天花板,转移注意力,诅咒几句,心想应该咨询医师了,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还是不通畅。他现在很高兴梅克皮斯没有目睹他的窘境。

  前列腺——老男人的痛苦。身体执行系统似乎与指挥系统失去了联系。

  “汤姆,我晚些时候再找你谈吧。”他冲着门说了一声,知道“晚些时候”将会太晚了。外面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梅克皮斯一句话没说,带着怨恨走了。一个时机丢失了,一次机会溜走了。一位同事或许反目成为仇敌。

  “你这个该死的,快点呀!”他咒骂着,但是毫无作用。

  小便终于结束了,他将衬衣的袖饰链扣摘下,挽起袖子准备洗手时,仔细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自己。那个男人内心的感觉还是三十多岁,脸庞却变了——皮肉松弛了,有斑点了,憔悴的神色如冬日夕阳最后的余晖。眼睛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微肿的紫青色,颅骨的很多部位已经鼓了出来,似乎要把薄薄的头皮撑破。这些都是他父亲的模样。这个战斗他是无法获胜的。

  “生日快乐,弗朗西斯。”

  * * *

  杰弗里·布扎·皮特不会犹豫。在很多事情上,他是一个谨小慎微却又爱卖弄的有心计之人。根据待遇的细微差别,他把同事和熟人编排成一个类似赛事级别的表格。甲级队包括那些已经或即将达到事业高峰的人,他们每年都会收到一张圣诞卡——一份赠给其夫人或伴侣(绝无基佬)的某种殷勤的礼物;一张参加他精心安排的诸多社会活动之一的请柬和附加的某种特别关照,其细节都存在私人秘书的电脑里了,这些是社会精英。乙级队是那些还在向顶峰艰难攀爬的人,他们没有赠品也无特别关照。丙级队则属于那些有前景的年轻人,还在山脚下练习,他们会收到一张旨在鼓励的卡片。丁级队包含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他们从来没上过八卦栏目,满足于坐在后面观赏。对布扎·皮特而言,这个队根本不存在。

  环保大臣安妮塔·伯克当然是甲级队的,但是最近遭遇了可能会把她砸进丁级队的岩崩,当然还要等她跌入谷底后再作评估。她站在唐宁街10号贴有黑白瓷砖的入口处一侧,缓缓气,定定神,准备迎接门外世界的关注,突然,她的胳膊被布扎·皮特拽住了。

  “真是太糟了,安妮塔,你一定很生气吧?”

  无语。但是她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你需要振作起来,今晚一起晚餐?”

  面对这个没有料到的安慰,她的脸色有了光亮。她点了点头。

  “我会联系你的。”说完他就走了。找个亲密随意之处,他这么想:在著名的威尔顿斯酒吧餐厅要个包间是值得的,在那样的环境中受伤的心情和揭丑的火焰会被煽动起来,借着那白热化的炽焰来锤砸出可供政治战使用的小工具,如破碎的信任,私下谈的信息和牢骚话,这些都是可以用来强化他或削弱别人的武器。有些人在自己行将死去时喜欢拖带上别人。

  除吃饭和闲聊外,不能再有多余的,即使她可能脆弱顺从也不行。十五年前,他们两人在英格兰东部滨海小镇的费利克斯托的旅店中度过了一个欢乐的下午,因此第二天没有去议政厅参加党的青年工作者关于第三世界女性的辩论会。他们都深情地记得那段时光,那个受到惊吓的年轻女服务员肯定也不会忘。但是,回忆毕竟是回忆,它应该留在记忆里,现在是工作。

  不知为何,杰弗里·布扎·皮特陷入了沉思,恋尸癖可成为复杂的标题。

  当我手捧他的骨灰时,我一定会对他充满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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