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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生日惊喜,首相。本周见见退休人员,他们有话要说。”

  厄克特感到早饭正在胸部的某个地方翻腾,“你告诉过我吗?”

  “首相,上周末我给您的文件箱里留过一张便条。”

  “很不巧,更重要的国务信件一直让我无暇过问。”厄克特含糊其词答道。真该死,德拉包尔的留言条是非常枯燥乏味的,如果一个首相无法依靠专业人员处理好细节……

  大门突然开了,厄克特走到了亮光处。他眨了下眼,笑容满面,举起手来问候观众,街上仿佛站满了欢呼的人群,而不是街对面挤成一堆的一小群愤世嫉俗的记者。从全国各个地方选出来的十五名退休人员围坐在他身旁。这是德拉包尔安排的,预先还进行了小鸡围着母鸡式的模拟排练。这种机械般的模式永远不变:厄克特问他们的名字,带着认真的微笑倾听,同情地点头,然后转向下一位。过一会儿他们会被德拉包尔的手下迅速带走,来到令人难忘的白厅某处,相关部委的低级部长会给他们端来速溶咖啡。一周之后,他们都会收到一张与首相握手的照片和一张像是他签名的打印纸条,感谢他们的到访。他们当地的小报也会收到同样的材料。这类会面交谈有时也会提出社会很关心的问题或个案,来访的大部分人都会把这种亲善的经历带到酒吧或者俱乐部里去分享。这就是在赢得民心和选票的伟大战争中的小小战法,它很有效,首相们通常都会这么做。

  厄克特马上就完成了问候仪式,走向访问团的最后一位成员。一个大约五英尺高的物品斜靠着栏杆,厄克特轻快地走过来时,一位老者把它移至身前。原来是一个巨大的信封,上面简单地写着:“首相亲收”。

  “福寿无疆,厄克特先生!”老者用鸟鸣般的声调说道。

  厄克特转身去找德拉包尔,但这位新闻秘书正走向街那边去指挥摄影师们。厄克特身边没有了随从。

  “你要拆开看吗?”另一位老者问道。

  在厄克特看来,大信封口早就脱落,里面的贺卡已经掉到了他面前。

  “我们期待你,F.U.。”鲜红的大字写在贺卡外面的上方,下面写着:“今日65岁!”

  退休老者们欢呼起来,此时一位还没贺卡高的退休老者打开了大贺卡,内容展现出来。

  “欢迎加入领退休金者的俱乐部”是华丽的手写体,“退休者的力量!”这些字的旁边装饰着拐杖交叉的图案。

  厄克特的眼里闪出大理石般的冷光。摄影师们不仅很少见到首相笑得如此灿烂,更少见到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就像瞬间被凿子刻在脸上一样。当他被簇拥着走到门口对面的路上时,这笑容仍旧一直保持着。他走到这边来,不是像往常一样与媒体人士说句笑话,而是要抓住愚蠢的德拉包尔。

  一阵“生日快乐”的合唱与各种各样的叫喊声混在了一起。“弗朗西斯,有任何有关退休的预告吗?”“你要领养老金吗?”点头,摇头,他不停地转换。整个气氛是友善而欢快的,德拉包尔热情四溢,这个笨蛋还不知道自己摊上了大事。

  “您是不是太老了,65岁还要面对极大的工作压力?”一个五官挤在一起的小脸女人问道,同时把一部磁带录音机伸到他面前。

  “丘吉尔首相大概没这样想过,他是从65岁才开始当首相的。”

  “美国总统只有43岁。”另一个声音从混乱中传来。

  “还没有讨论要退休吗?”

  “本周内不会啦,我的日程都安排满了。”

  这顿劈里啪啦不怀好意的问话,显然被幽默的话语挡了回去。厄克特甚至有意地呵呵一笑,表示没当回事。政治或许是在法律允许下被宗教仪式化的责骂形态,最残忍、最无情,应付的妙诀就是假装没有受伤。

  “您是如何看待今天的民调的?”发问人是来自《每日电讯报》的狄奇·威瑟斯,一个资深记者,擅长把最敏感的感受巧妙地藏在友好的散装黑啤酒里。

  “哦,民调。”

  “是的,我们今天刊登的。”

  德拉包尔却意外地跳起了捷克舞,两只脚轮换着弹跳,好像踩在燃烧的煤块上。他没有把这个民调放进他的文摘里,还有《镜报》的辛辣社论“该离开了”。天啊,今天是首相的生日,一年只有这一天来欢庆,他觉得该让首相轻松一下了。这并不是因为德拉包尔是一只有毛病的应声虫,很简单,他秉持着在这样的日子里“小心不犯大错”的哲理。结果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信使们匆忙地把战场失利的消息送到后,反因涣散军心而被毙。

  “贵党支持者中有百分之四十三的人认为你应该在下次大选前退休。”报社记者狄奇解释道。

  “那就是说,多数人还是坚持我应该继续留下喽?”

  “接替你的人里最受欢迎的是汤姆·梅克皮斯。到时候,你希望他来接替吗?”

  “亲爱的狄奇,到接班的时候,我相信汤姆·梅克皮斯必须战胜其他很多有希望当首相的人,甚至包括公交车司机。”

  “梅克皮斯=公交司机”,记者狄奇潦草地记下这句贬损的话。“所以你要坚持干下去,坚持,一直坚持吗?”

  “你可能会那样说吧。”厄克特开口道,“但是我希望你别这么写。我欣慰自己政绩良好,虽说我不贪恋权力,只要我的智慧和我的牙齿还都可以使用……”

  “当你最终退休时,你想做什么,厄克特先生?”小脸女人又突然插话进来。

  “做?”勉强温和的褶皱变成了一条不可预测的小河。“做?做?哎哟,像他们一样痛苦和郁闷,我猜想。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请原谅,我还有一次内阁会议。”

  他转身返回,他希望这是个有尊严的撤离,像一头雄狮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洞穴。德拉包尔一只猫一样甩着尾巴,他已做了决定,没有跟随首相。

  厄克特碰到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妻子。莫蒂玛问道:“一切顺利?”她刚问完就注意到他的眼神了。

  “他们说该改变了,莫蒂玛。”他呸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会让他们看到改变的。从那个该死的傻蛋新闻秘书开始。”

  * * *

  “令人惊奇。”内阁成员一个个进来前,厄克特就坐在大桌旁思忖,“政治家们怎么都长得像自己所代表的选区?”

  安妮塔·伯克,就像一个单行道纵横的毫无计划性的犹太人郊区。理查德·格里夫,像一个破旧衰落的滨海小镇(据说他竞选的口号是“只有格里夫才能救拉仕夫”,可后来他居然忘了)。亚瑟·博林布鲁克,像一个简朴的散发着强烈的联邦啤酒苦味的北方工人俱乐部。来自西敏寺区的科林·卡奇普尔,一张红润的脸与红砖结构的天主教堂风格一致,可是谣传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在苏豪红灯区徘徊。杰弗里·布扎·皮特,就是那个杰弗里,他幻想着把新斯波尔登镇变成模范城镇而自己就是那个幻想里的主持人。他整个就是中产阶级的产品,缺少对社会底层和历史的了解,至少不具备他希望尊重的历史。他自称皮特少爷,其实出生于酗酒的会计师家庭,无任何贵族血统。读小学时,他创造了新的姓氏布扎·皮特,据说这姓氏来自神秘的南非家族。在一家咖啡馆里,他以此传说解释他父亲的来历,结果被一些朋友听到。尽管他杜撰的其他想象力丰富的出身和成就也常常令自己陷入窘境,但是杰弗里认为只要能骗一部分人一辈子就可以了。

  还有汤姆·梅克皮斯。他有东安格利亚沼泽地乏味的幽默、沼泽黏土的固执以及沼泽区历史上清教徒的说教怪癖。他是个具有社会公德心的伊顿公学毕业生,厄克特则认为那种公德心是过了头的罪恶感,无事生非的世袭特权。此人具有不容置疑的才能,但跟厄克特套路不符,这就是他被派到外交部当外相的原因。他的固执和乏味的幽默有助于在布鲁塞尔枯燥的议事厅里为英国的事业拼搏,他的说教不会给英国带来任何坏处。

  厄克特内阁开会了。“你们谁也没有留心过,我不客气地说。”气氛很紧张,虽说德拉包尔失踪了,但是他恶作剧的晦气还在。

  “我们必须在十分钟内结束,我要赶到白金汉宫去迎接阿曼苏丹王的到访。”他缓缓地环视着长长的会议桌,“我相信会比上次国事访问更为成功。”

  他凝视着环境大臣安妮塔·伯克。她既是犹太人也是女性,这意味着权力的大门一开始就为她加了双重保险。当年她凭着一股蓬勃之气冲过了吊桥,如今却耷拉着头僵硬地坐在那里,好像她眼前的写字台垫板上突然出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十分专注。

  “是的,很遗憾,环保大臣,不是吗?”

  安妮塔,内阁里的唯一女性,挑战性地抬起了头,但一时找不出话来。难道是她的错?数月来,她一直在筹划一个推广文明美德的宏大计划,以消除首都里的脏乱、低俗行为。宣传公关人员在伦敦某些高档餐厅安静角落的餐桌上仔细做了预测,并且宣布:活动启动日那天要搞一个新闻发布会,组织一次管乐队表演,安排一队移动广告宣传车、散发预制的七百万份小册子。

  “伟大的城市将更加伟大。”

  可他们谁都没料到——他们也无法预料到,无论祭祀祷告时奉献上多少苞谷粒喂养的鸡肉和高山湖围养的三文鱼都没有用,因为启动日那天,伦敦的下水道系统碰巧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惨的堵塞事件。一段维多利亚时代砖块结构的高大下水通道连续多处坍塌。地下铁被淹了,电网短路了,信号灯没有了,幽默也消失了。愤怒的百万乘客蚂蚁一样从地下涌到街头,造成交通大堵塞,堵住了远至郊区的所有主要支线道路。其中一条主道,从希斯罗机场出来的M4号公路上,有刚抵达的墨西哥总统的专车,预计四十分钟后可以到白金汉宫,那里已经聚满了恭候着他的皇室成员和政界显贵。但是一切都被堵死了。卡车组成的大型广告车也卡在路上,丢尽颜面。大部分宣传小册子还没发就被扔在僻静的街道里了。新闻发布会取消了,管乐队没有赶到,墨西哥总统也没有赶到,被堵在路上长达三个小时。

  这一天首都的尊严消失了,被愤怒的浪潮和地下的污水冲走了。失败就必须找个替罪羊,而“安妮塔·伯克”最适合做小报的标题了。

  “非常遗憾。”她同意厄克特的说法,显得尴尬,“时运不佳呀。”

  “你已拿出来一个以照顾环保主义者为宗旨的新方案来重塑我们的名声,《净化空气准则》第188条。”听起来他好像在宣读案件记录。

  “工作岗位的健康与安全。感官污染。”

  “是气味。”

  “是的,如果你喜欢那样说。”

  “我们是反对这些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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