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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外出时的遭遇

我的计划是跟从前一样,找到摩德,悄悄跟在他身后。这仍是寻找有用物品的最佳途径——另外,要测试我是否真正恢复,直接回到他阵阵颤动的躯体旁是最准确的方法。最好马上就试一试,免得到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勇气与技巧已不复存在。但现在太危险。因此,我来到一片魔术师控制的区域。
我故意拖延时间。我慢吞吞地醒过来,假装今天仍在康复期间。但过了中午,我无法再装模作样,也再没有借口。该是时候出门去了。维克睡得很迟,为确保没有被魔术师或摩德的代理跟踪,他外出的时间比计划中要长。
我准备好背包,塞进少许武器和补给:两只神经蜘蛛,类似生物炸弹,能麻痹对手的神经系统,但我们的存货已不多。两只记忆甲虫,万一有麻烦可当作谈判筹码。一块有点像肉,有点像面包的东西,虽然不太新鲜,但维克向我保证可以吃。一把实用的老式长匕首,略有点生锈,是我在隧道里找到的。一罐水,收集自浴室上方的凝水孔。
此刻,我感觉自己阴沉、危险而强大。
我正要把水塞进背包,却被博恩发现了:“你凑合着用露水,还是醒来时有乳水般的露水,还是母羊产出的乳水?”
我想了想才搞明白他的问题里用了哪些词。“母羊”出自一本畜牧书籍。
“我们都凑合用露水。”我说道,尽管严格来说并不准确。然而此刻他并非真的有疑问,这只是一种问答形式。
“你要去哪儿吗?”博恩问道,“带背包的人总是要去别处。带背包的人有目标。”
我一直没有看他和他的那许多眼睛,但现在背包已经整理好,我转过身说道:“我要去外面。我要去收集资源。天黑前回来。”
“‘收集资源’是什么意思?”
“就像收集露水,”我说道,“为你收集露水。”
“我也要去,”博恩说道,仿佛城市只是另一条隧道。“我应该去,就这么定了。我要去。”他喜欢抢在我之前做出决定。
“你不能去,博恩。”我说道。
我记起了外面的种种危险,我认为博恩还没准备好。不只是魔术师和摩德,跟我一样的拾荒者也很危险:有的仿佛蜘蛛一般躲在活板门下,随时准备跳出来;有的将工厂里找到的物品重新改造,然后卖掉换食物;有的守卫着自己发现的大堆物资;有的(少数)学会了在自己身上培育食物供自己食用,只不过收成越来越少;有的已经腐烂,因为他们不够聪明,不够幸运,他们的遗骨散落在破败的建筑之间。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记忆或印迹,也不会给活人带来困扰。我不想落得跟他们一样下场,也不想他们把博恩当作回收物资。
然而博恩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气馁。
“我有个主意,”他说道,“先别拒绝。”这也是他最喜欢的招数之一。先别拒绝。我几时真正拒绝过他?如果要证据的话,观景崖的某个偏僻角落里有只垃圾桶,其中堆积着无数被丢弃的蜥蜴脑袋。
“不行。”
“但是我说了,你不能拒绝!”在激动与气愤中,他朝四面八方延展,覆盖了整堵墙,就像一片离奇的海洋,起伏不定,并泛出绿色,两颗硕大的眼睛闪着红光,从天花板上俯视着我。我闻到一股焦灼的气味。他知道我不喜欢那味道。(很不幸,他不怕我用放屁的气味进行报复。)
我知道他有时会闹脾气,因此并不感到惊讶。在康复的过程中,我已习惯了许多事。
“也许下次吧。”这是我自己最喜欢用的招数。
他收缩体形,变得像一条绿色的大狗,两只红色的眼睛合并成一只温和的棕色大眼睛。他从天花板上坠落到地面。他看着我,吐出一条狗舌头,装出使劲喘气的模样。
“下次!下次。下次?”
“到时候看吧。”我说道。
他闷闷不乐地走进浴室。他最近缺乏耐性,郁郁寡欢,一部分原因是我给他的食物变得很无聊,但也因为他已探索过观景崖里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必须时时躲着维克。我也可以肯定,虽然他能暂时缩小体型,但那些隧道与走廊越来越令他感到幽闭与窒息。然而我不想让博恩到外面去。
有时候,我父母会慈爱地看着我,当我感受到他们沉重的爱,便像个小顽童一样吐出舌头。如今,我也以同样的表情看着博恩。
户外的光亮令我惊异,光束从奇怪的角度照射下来。为了让别人无法推测我来自何处,我绕过三四条掩人耳目的岔路,最后一百英尺则是在地道中爬行,弄得身侧都瘀青了。爬出来后,强光迫使我眯缝着眼睛,但在室内待了那么久,我很欢迎热浪的冲击。此处或许是魔术师的地盘,但跟摩德的代理不同,魔术师需要睡眠,而她的管控更像是叛乱,因为她无法直接与摩德对抗。
这是个住宅区,然而看起来就像是被轰炸过似的,或者是末日来临前,曾经有军队在此守卫。后来占据此处的寄居者也没留下任何痕迹,因为留下标记等于邀请劫掠。黑乎乎的承重墙上满是参差的洞孔。门板和铰链都不见了,屋顶也所剩无几。脆弱的旧电线杆开裂倾斜,倚在毫无生气的屋墙上,一块块窄小的方形草坪里布满泥尘。电线杆可能是摩德撞倒的,全都以同一个角度倾侧。在被尘埃与沙土覆盖的街道,电线杆能帮助我定位。
我在一片静寂中穿行,始终躲在废弃残壁的阴影里,并保持让太阳在背后,尽管如此,我仍很容易遭受攻击。我故意选择没人的路,不过只是从远处看没人而已。一座门廊上有几个人在休息,他们身后的房子就像一堆倒塌的梁柱。有两个人逃走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名身穿黑袍的壮硕男子正用斧子轻松地劈砍——木柴?肉?我没有停下察看。
这座城市显得静止而沉默,并非因为无人居住,而是因为你往往看不到他们,或者看不到他们活动的迹象。人们大多活得不太好,活得不快乐,也不长久。但这些人的确存在,当我离开观景崖的庇护时,总是提醒自己,有人在外面睡觉,他们躲在深深的洞穴里,等待像我这样的冒险者经过——触发陷阱或机关,或者悄悄跟踪,看我是否藏有食物与生化制品。
我猫着腰跑过路口,来到下一个隐蔽点。我从墙上炸开的一个个窟窿钻进去穿行其中,它们都有门那么大,想必是很久以前有人为了躲避狙击手而开辟的安全通道。蜥蜴纷纷在我面前逃窜,这里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声和汗味,还有我的鞋与沙石摩擦的声音。不知是谁试图开辟一片菜园,但只留下泛黄的残渣。大路上看不见的地方悬着几根晾衣绳,绷得紧紧的,看样子是新近才挂上去的。
我来到一座庭院的边缘,发现一个别处从未见过的奇景。三名已经死亡的宇航员掉落到地球上,仿佛郁金香一般栽在泥地里。他们身穿宇航服,胡乱地躺着,面罩碎裂敞开,身体蜷曲,齐胸半埋在土壤中。地衣和霉菌从头盔里渗漏出来。甚至还有骨头。我的心一阵抽搐,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徘徊。有人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来到城中——甚至可能来自太空!那意味着天上有人居住。然而在这里,他们死了,跟其他的一切没有区别。
然后我意识到,这些人并非宇航员,只不过他们的隔离服被阳光晒得褪了色,所以才看起来像宇航服。很奇怪,我的悲哀似乎因此而减轻了。我无法判断此处发生过什么事。也许他们是医生,被派来对付传染病,然后混乱出现了,然后是生化公司。也许他们根本就是别的东西。但他们如今就埋在此处,脸上透着古怪,我不信任他们。我相信他们一个月前并不在这里。我也不信任把他们埋在此处的人,哪怕他们早就死了或者离开了。他们或许就躲在泥沙底下。
靠近观察是个愚蠢的主意,只会让我变成腐尸,因此我通过望远镜察看细节。他们的姿态如此僵硬,完全不像拥有生命。他们手骨上戴的手套是从商店里掠夺来的,跟衣服并不相配。我感觉面罩里有动静,就好像我身后有人,影子映照在面罩上。我转过身,却什么都没看到。但那感觉依然存在,我总是很信任直觉。
要把偷窥者引出来,可以采取一些计策。最明显的就是停下脚步,半转过身,弯腰系鞋带——足够对付那些无恶意的,或者缺乏经验,或者单纯只是水准不够的偷窥者。如果他们想伤害你,这样做也能把他们引出来,因为他们以为你注意力不集中,暴露了弱点。
我身后似乎又有动静,就在我刚才观察庭院的那个转角处,但立刻静止下来,或者变成了别的东西。我有个奇怪的念头。我又开始相信那些奇怪的念头。
在我的后方和左方,一排排的房屋被砸得粉碎,右边有许多一层的平房,中间则是一条布满尘埃的路。
我从包里取出一只蜘蛛,塞进口袋,然后避开死亡宇航员所在的院子,迅速转向另一条仍有完整房屋的小路,并利用一堆碎石,爬上略微倾斜的屋顶。我的膝盖仍阵阵刺痛,肩膀也感觉很虚弱,攀爬不是个好主意,但我需要有俯瞰的视野。
我趴在粗糙的瓦片和碎裂的木头上,那屋顶中有一股疲倦而微弱的热量渗入我的身体。房顶虽然遭到破坏,却仍很稳固。此刻已接近黄昏,天空是灼烧般的蓝色。远处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线条看着像山脉,然而大家都知道周围并没有山,这只是天空在欺骗我们。
我看到下方有许多墓碑似的房屋,再加上交叉的道路,构成一个参差不齐的十字路口。视野的边缘,在那诡异的院子里,我甚至能看到死亡宇航员的脑袋,就像是虫蛹。
虽然我居高临下,却仍感觉缺乏保护。我动弹不得,仿佛有人已经将我锁定,仿佛有人要来找我算旧账——我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刺激感,就像在侦察情报,仿佛我已成为一名密探,甚至成为狙击手。另外,在这座城市里,高耸的屋顶也不是人们通常想象的那样。也许我还来不及除掉下方的目标,摩德就会飞扑下来,将我掳走——或者,更缺乏诗意的情况是,摩德的代理们爬上来,愉快地将我肢解。
我就像一尊横躺着的雕像,过了许久,当我终于看到街上有个身影走过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一开始,我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我在屋顶的斜坡上缩起身子,凝视着远处的光与影。
有个身穿黑袍的人正朝我走来,头上的宽边帽压得低低的。那松软的帽子转来转去,微微闪光。此人动作十分古怪,仿佛既流畅,又别扭;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就像是用成人的身体踩出婴儿蹒跚的步伐。他的胳膊悬在身体两侧,行走时双手不停地甩动。那双太过苍白的手似乎并不重要,仿佛躯干和腿才是真实的,而胳膊只是为了让幻象更完整。
那身影后面跟着一只小动物:从街角边偷偷窥探,就跟我从屋顶上窥视差不多。它长着特别大的长耳朵和粗糙的粉红色舌头,通过望远镜,我可以肯定那是一种狐狸,只不过眼睛很奇怪。一只好奇的动物到处游荡?寻找腐食?或者是密探,是岗哨?效力于何方势力?不管怎样,它具有与我相似的本能。它忽然抬头看到了我,然后就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
随着它所跟踪的身影继续向前行走,我心中的恐惧转化为无言的窃笑,然后是恼怒与担忧。我知道,眼前是经过伪装的博恩。只不过他没有穿衣服——他将伪装进一步升级,从皮肤上长出衣服来。那帽子是他的脑袋,而闪烁的星星是他的眼睛,排列成某种图案。
等他走到与我隔着一栋房子的地方,我从房顶上探出身子。我仍不打算站起来,免得被人看到,成为攻击目标。
“博恩。”我说道。
博恩吃了一惊,抬头观望。
“哦,我的天!”他惊呼道,“哦,我的天!”
他越长越大,仿佛螺丝钻一般旋转,升到屋顶的高度,身体呈弹簧状拧转,而那魔法帽就像近视眼一样注视着我。我差点儿从屋顶上滑落。
“博恩!”
“蕾秋!”他缩回到街道中,抬头望着我。
“博恩。”我被他弄得头晕目眩。他显然比早晨长得更大了。
“蕾秋,你不该看得到我。”
“你不该在这里!不安全。”
博恩显得很恼火,这是上个星期才出现的新情绪:“不安全的话,你为什么要来?”
“那是我的工作。你不听我的话。像坏人一样跟踪我。坏人!”尽管博恩的状态仍处于儿童与成人之间,但他对“坏人”的概念耿耿于怀,一直都想做个好人。
“我知道。”
他表情沮丧。但真的吗?他似乎仍太兴奋。如果恐怖的大千世界无法消除这种兴奋,那他已不可能受到任何抑制。另外,在生硬的态度底下,我自己似乎也因为再次回到外面的世界而太过兴奋。也许他能感觉得到。
博恩的衣服消失了,他又变回到六英尺高的乌贼与海葵混合体,身上长着一圈眼睛。震惊之下,我退缩回去,伸手去摸甲虫,但我迫使自己停下。那一刻,他光着身子孤零零地站在街上,虽然我在观景崖里看到的他也是这样,但似乎从未显得如此怪异。他与环境格格不入,不同于任何人、任何东西。
我有一种将他留在此处的冲动,跃过重重叠叠的屋顶,跑得越远越好。假如把他丢给别人,我的生活将更简单。但随之而来的失落感使得我在屋顶上摇摇欲坠。我办不到。
空气似乎突然变得沉重,我毫无逻辑地断定,摩德正在逐渐接近,因此迅速从房顶爬了下来。我不想在天黑之后留在外面。
“你装扮的是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博恩说,他的眼睛没有与我对视,算是非常难得。
“是什么呢?”
“魔法师,”他勉强而羞怯地说道,“观景崖的旧书里有。”
“哪一本?”
“我不知道,许多书里都有魔法师,看上去都一样。”
“但他们会施展不同的法术。”我说道。
“是吗?维克是魔法师吗?他会法术吗?”
“我是魔法师,”我说道,“我的法术就是把你带回观景崖。”
“这不是法术。”博恩说,但他似乎不太肯定。
至少魔法师不是魔术师。一旦他受到魔术师的控制,一切就都完了。
“我要拿你怎么办,博恩?”
我这样问,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太蠢了,以为能让他避开这座城市的污染。如果时间充裕,我当场就会给他讲述周围的种种危险,告诉他迄今为止尚未向他解释过的事:大多数拾荒者都会将他视为终极战利品。看到他的人绝不会将他当作人,而是当作物品。
回去的路上,我们最后一次经过穿着隔离服的死人,博恩向他们挥手道别,仿佛认识他们似的,仿佛他们是他的好友。
稍后,我的后颈项有种麻痒的感觉,我们受到了监视。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它像影子一样远远跟着,爪子轻轻落地。
“那只狐狸一直跟着你,博恩。我该不该担心?”
“他是我的宠物。”博恩说道。
“那狐狸不是你的宠物。你有抚摩他吗?”
“没有,因为他不让。”
“你知道他为什么跟着吗?”
“我叫他跟着的。”
“你叫他跟着?”
“不,当然不是,我没叫他跟着。那太荒谬。太亵渎。太愚蠢。不够酷。”
“为什么不偷袭他,把他吃掉,就像吃蜥蜴?”
“不,他不让。”博恩说道。
“你埋伏着也不行?”我跟那狐狸没什么过节儿,但它和它的同类开始让我感到不安。
“他一直亮着。”博恩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亮着,就像灯泡。他从来不会像其他东西一样变暗。”
“那是什么意思?”我再次问道。如今已经没人有灯泡。博恩是怎么知道的?
博恩没有回答,等我再次回头时,狐狸不见了。
但我仍选择迂回绕道,以确保从暗门进入观景崖时,没有任何生灵看到我们。
半夜,我在自己的套间里惊醒,然后意识到博恩可能一直在讲话。他蜷缩在我的床边,看上去只是一团泛着绿光的短触手,身上的无数只眼睛来回转动,一半看着我,另一半看着门。我有种隐约的感觉,片刻之前,他曾在更近的地方注视着我。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跟着我,也不知道外面那么大,还有那么多灰尘。外面那么大。甚至还有天空。巨大的天空。那么大的天空,就像会坠落到我头上似的。还有这许多……墙。所有的墙。那些小家伙跟着我,好热。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绝对是越来越热。我不渴,但是我应该渴。因为很热。宽阔而巨大,一座城市。这就是城市的模样。就像那样。就像那样。
“还有宇航员,埋在地里。”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惦记着那几个死去的宇航员。在随后的几个星期中,他甚至找来三个人偶,假装跟他们说话。比如他们是刚从月球回来的、准备帮助地球重新播种,等等,诸如此类的胡言乱语。博恩有许多触手,只要他愿意,可以演一出复杂的戏。
我翻过身,试图忽略他那无休无止的唠叨。当然,他的感官超出了负荷。当然,这是新的体验。我得习惯这种事,不然博恩的惊讶会不断触发我的惊讶。然而等我真正习惯之后,虽然能得到解脱,却也会怀念先前的那种互动。看着别人持续的惊愕,自己却毫无反应,这可以说是一种天赋。
然后我想到一件事,于是伸手拍了拍博恩,我猜那应该是他的头顶。
“啊,怎么了,蕾秋?”
“博恩,你是怎么跑到房间外面去的?你跟踪我的时候。”
他的反应缓慢而迟钝。我觉得他只是用一小部分的注意力在回答问题,他的身体阵阵颤动,思绪仍在别处。
“门开着。门完全开着,就好像你希望我——”
我用手肘支起身子,打断他的话:“不,门没有开,我也不希望你出去。”我用了几种不同的方法锁门,主要是不让维克进来。
“门底下是开着的。”
我想了想才领会他的意思。所以,博恩把自己变成一张柔软的薄饼,从门底下钻了出去。太好了。
我让博恩滑落回清醒与昏睡之间的梦境。
然而我现在已经醒了,于是去了维克的房间。我猜他可能已经从夜间的巡游返回。我想要跟维克睡觉。至于是睡觉还是睡觉,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需要有一小时或者一个早晨什么都不去想,忘掉一切。
独自抚养博恩太令人疲惫。
维克在他钟爱的泳池边,池子里满是“恶心”的生化制品。找到他之后,我直接就在地板上跟他做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像是偷袭,但我发现他很乐意。在外面,我高度警惕,高度自制,此刻却完全相反——而且我已经彻底从袭击事件中恢复过来。我能以各种方式活动肢体,却没感觉到疼痛。
我已经出过门,没有遭遇任何不幸。至少没有任何不幸有机会发生在我身上。而回到室内之后,同样也没有不幸。
“现在不行,”他说道,“我在工作!”这是我们一贯的仪式与传统。
“就现在。”我说道。
“但我还要工作。”维克像往常一样抱怨,语气显得特别愉快,这意味着他极其乐意被打断,乐意被我打断工作,因为这样的事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出现过。
于是我不停地跟他做爱,直到他无法继续,我们身上沾着对方的汗水,微微反光。我们依然熟悉彼此的身体,观景崖也依然知道我俩适合共处。我仍能感觉到向外延伸的能量连线,我的陷阱和他的埋伏互相交织。在这里,我们是绝对的中心,周围尽是我们的造物。
就算我们事后不交谈,没有低声诉说旁人听不懂的私密耳语,那感觉依然应该是很棒的,依然应能使我相信,我俩之间无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但我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或许是由于维克在性爱之后总是比平时更爱开玩笑。
维克站起身,套上破破烂烂的短裤和一件旧恤衫,走到泳池边。他将重心放在一边膝盖上屈身向前,从恶臭的水池深处捞出某种带铁灰色鳞片的动物。他的臀部苍白纤瘦,但有着强健的肌肉。他回过头,用那双有磁力的眼睛看着我。
“你让我们都身处险境,蕾秋。”他欢快地说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维克仿佛赤裸着修长的身躯。他的动作中似乎带着一种类似昆虫的嗡嗡震颤。由此我可以断定,他用了药,好让自己保持平静,可能就是他的甲虫。此刻,他的一部分思绪或许正神游他方。
“因为做爱?”
维克笑了起来,开阔的洞窟让他的声音显得比平时更尖锐。他走到水池另一侧,某种微弱的闪光驱使他用棍子搅拌黏液。
“博恩今天跟着你出去了。”维克说,“因为他,你回来得很早。博恩仍然在以不合常理的速度生长,蕾秋。”
所以,这件事终于说出来了。我张开嘴,想要抗议他的暗中监视,但有什么意义呢?我也曾悄悄溜进他的房间,翻查他的物品。
“你难道不是应该更担心摩德——还有魔术师?”
“博恩不是你的朋友,蕾秋。”
“我从没说过他是,维克。”不过他的确是我的朋友。
“你说过,就站在这儿,还要求我接受。”
我采取回避策略:“我从没对你说过这句话。”
“你说我必须接受博恩。”
再发展下去,我们就只会否认,否认,再否认。我从没那样说,我从没那样做,就跟所有的情侣一样。
“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呢?”
“因为你搞错了。因为我不能不顾事实。我只能尽量回避。”维克的意思是,信任博恩就像是信仰宗教。“比如博恩从来不排泄。”
又来了,就好像这有多重要似的。
“他不拉不撒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他不拉不撒根本就不会对我们的安全构成威胁。”
“也许是他藏起来了。”
“谁在乎他有没有把大便藏起来?”我讨厌这样的对话,我们就像是思维混乱、斤斤计较的蠢货。
“因为如果没有,博恩就是我见过效率最高的生物。”
“已经太迟了,你不能把他肢解,维克。他活着对我们更有价值。”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事实。
“没错,太迟了,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维克说道,“我一开始就应该强硬一点。我不该听你的。”
“如果你那时不听我的,现在我们也许就不在一起了。”
维克迅速瞥了我一眼:“我们现在是在一起?我们是真的在一起,还是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
我没有立即回答。我意识到,我如此轻易就能爬上他的床,这其实是个问题。并非因为我又回到他身边,而是因为虽然我俩之间有些异议,但他一开始没有多问,也没有拒绝,只是到了事后才提出来。我明白,那意味着我对他具有某种控制力。我先前只是有这样的猜测。然而从他让我留下博恩开始,我也许就已经意识到了。
“除非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我说道。这并不公平,但也是事实。维克仍有秘密瞒着我。
维克站起身,凝视着我,手里仍握着杆子。他的杆子浸在橙绿相间的水池里,另一端装了个滤网,以便滤除池中较小的生物。水中发出扑腾声和咝咝声,时而有尚未发育成熟的动物冒出水面,然后又沉落下去。在绿莹莹的光线中,维克似乎比博恩更古怪。
“我知道他会说话,”维克说道,“博恩会说话。我听到过。有一次,我听到他说,他可能是一件武器。”
我试图压下聚集的怒气:“你偷听。你在我的房间偷听。”
我再次预感到,这件事没准儿会把我们毁了。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像许多感情疏离的伴侣一样,被迫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因为谁都没有能力搬出去,支付全额租金。我讨厌这样的想法。
维克摇摇头:“不,我没有。我听到他在走廊里说的。他杀死了几只蜥蜴,跟它们说话,然后就把它们吃了。他没看见我。”
当然,博恩经常自言自语。他现在有更多时间独处,或者跟我单独相处。不知何故,这比什么都让我感到痛心,就好像他有我还不够似的。
“他不是武器。你听错了。他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维克耸耸肩:“也许吧。”
我能看出维克眼中痛苦的神情。他发现博恩会说话,而我甚至都不屑指出他的背叛。
因此我起了怜悯之心,完全放弃了对抗,用亲吻和性爱将他的痛苦包裹起来。因为我仍需要他,但也因为我不想交谈。交谈是问题所在。交谈是我们的敌人。不要再交谈。
维克凭什么吸引我?维克为什么总是能吸引我?我不想美化他,也不想找借口,不想描述一些太私密的事,以及各种喜欢或不喜欢的理由。
然而一开始,那也许跟喜欢博恩是一样的。我记得他当初就像个孩子,许多简单的事都能让他感到快乐,让他克服或忘记自身的恐惧与压力。其实那都是些最平庸、最老套、最容易情绪化的东西,比如一束阳光或一只蝴蝶。因为这跟他脆弱多疑的外表完全相反。谨慎就像是他的甲壳,掩盖住内心那个腼腆的男生。
即使是在充满压力与动荡的困境中,这种敏锐的感知力仍会回到他身上。我们的对话过后没几天,我观察到他欢快的举动:维克在观景崖的一条走廊里疾速奔走,并自言自语地说,“我能做到。我能做到”。不过他不知道我在看。
我怀疑维克的诊疗蠕虫是不是钻进了他的大脑,竟让他如此愉快。我记得早期的维克会表现出这种情绪,但现在不会,所以他一定是醉了。稍后,等我来到他的房间,他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他只有在独处时才会露出另一面吗?
但如今为时已晚,我只能描述从前的一些印象。他会很和蔼,他会很体贴,他也会很理想化。我只知道这些。但我也知道,那些话是维克编造的。我从没明确地告诉维克,他必须接受博恩,也从没告诉过他,博恩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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