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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与铁

  砖砌的烟囱倒下来,在若伦眼前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后面还跟着一名帝国弓箭手的尸体。他喊了一声,向旁边跳开。

  他晃晃头,甩掉流到眼睛上的汗水,绕过尸体和散乱的砖头,在露出来的小块地面之间腾挪跳跃,就像在阿诺拉河边蹦蹦跳跳地踩着石块走一样。

  战斗形势不妙,这一点非常明显。他率领人马在围墙下苦攻了至少一刻钟,与一批接一批不断反攻的敌兵激烈交锋,后来还是被引到了居民区里。回头想来,这是一个错误。短兵相接的巷战更为血腥,也更为混乱。他所率的营部只有一小部分武士还聚在一起——主要是卡沃荷的村民,还有四位精灵以及数名巨人——其余全都被打散,失陷在周围的街巷中,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孤军奋战。

  更糟糕的是,魔法的效力似乎也大打折扣,其中原因精灵和其他魔法师也无法解释。发现这一点是从一件事开始的,当时一位精灵召唤咒语,意在杀死某个帝国士兵,然而倒下的却是一名沃顿武士,他的尸体很快便被精灵先前召集的大群甲虫吃了个干净。这种死法引起了若伦的极大厌恶——可怕而毫无意义的死亡,而它可以发生在他们当中任何一人的身上。

  向右看去,就在主城门的近旁,巴斯特大人仍然在沃顿族的千军万马中横冲直撞。若伦有几次都看到了他:此时他已经下马步战,在人类、精灵和矮人当中大步流星,巨大的黑色狼牙锤将他们撞得像九柱戏中的木桩一样猛然倒下。这位壮汉势不可当,更无人可以伤他毫发,他所到之处,周围的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被他那件杀气腾腾的武器扫中。

  若伦还看到了奥利克王率领一群矮人,在帝国士兵的包围中奋力砍杀。奥利克挥舞着沉重的战锤沃伦德,镶嵌宝石的头盔在阳光下熠熠闪亮,他身边的武士大声吆喝:“Vor Orikz korda(矮人语,奥利克王之锤)!”

  离奥利克五十英尺远的地方,若伦看到了伊丝兰查蒂女王旋风般的身影,在死伤枕藉、阴郁灰暗的战场上,她红色的斗篷漫天飞舞,铠甲闪耀有如星光灼灼,形影不离的白渡鸦在她头顶倏然掠过。浮光掠影之间,若伦已经被她震撼,她身手不凡,作风狠辣勇猛,让他想起了阿丽娅,但女王似乎更胜一筹。

  五名帝国士兵从一处屋角背后冲出来,差点儿撞到若伦。他们平端长矛,像穿烤鸡一样对准若伦捅了过来。他蹲身闪开,用自己的矛刺中某中一人的咽喉。那人站在地上支持了一会儿,但很快因为无法呼吸而委顿在地,同时绊翻了自己的几名同伴。

  若伦瞅准机会,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一名士兵狠狠地击中了若伦的右肩,若伦身上出现了熟悉的力量流失之感,护体咒语为他挡住了这一刀。

  他没想到咒语又发挥了作用。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左侧脸颊还被敌人的盾牌边缘划破了一道口子,护体魔法当时失去了效力。他希望魔法不管出了什么问题,最好能自己设法恢复。在目前的状态下,哪怕是最轻的打击,他也不敢冒险硬扛下来。

  若伦向最后两名士兵冲过去,没等赶到他们跟前,只见刀光一闪,两颗人头掉在卵石地面上,脸上还保留着惊讶的表情。残缺的身躯倒下去,露出后面的草药师安吉拉。她穿着自己那套黑绿二色的盔甲,手执剑杖。两名猫人紧挨在她身侧,一个是头发带着斑纹的女孩,她手执长刀,牙齿上血迹斑斑,另一个化身为动物,据若伦猜想可能就是索伦明,但又不能肯定。

  “若伦!看到你可真高兴,”草药师面带微笑,欢欢喜喜的样子在这个场合里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啊!”

  “比在坟墓里好!”他高声说着,捡起一支长矛,朝街道上的一个敌兵掷去。

  “说得好!”

  “你不是和伊拉龙在一起吗?”

  她摇了摇头说:“他没叫我,就是叫了我,我也不会去。我不是加巴多里克斯的对手,而且,伊拉龙还有龙晶呢。”

  “你知道这事?”他震惊地问。

  她在头盔的边缘下朝他挤了挤眼睛:“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他低哼一声,挺着盾牌,侧身冲进一大群敌兵当中,草药师和猫人跟了上去,还有霍司特、曼道尔等好几个人。

  “你的锤子呢?”安吉拉手中的剑杖呼呼旋转,连劈带打。

  “没了!我弄丢了。”

  身后有人发出惨叫,若伦鼓起勇气回头看去,只见波多尔紧紧地捂着光秃秃的右臂,地面上,他的一只手正不停地抽动着。

  若伦跳过几具尸体,向他飞奔过去。霍司特已经跑到儿子身边,奋力挡开砍断波多尔右手的敌兵。

  若伦拔出匕首,从一名倒地士兵的短袍上割下长长的布条,说了声“来”,便动手将波多尔的残肢紧紧地包了起来,为他止住血。

  草药师在他们身旁跪下,若伦说:“你能治他吗?”

  她摇了摇头说:“在这儿不行。如果我用魔法的话,可能结果是要了他的命。不过,如果你能把他带到城外去,精灵可能可以保住他的手。”

  若伦举棋不定,他实在调不出多余的人手来护送波多尔安全出城。然而,如果失去一只手,他此后的人生肯定十分艰难,若伦不想让他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不带他去的话,我去。”霍司特大吼一声。

  若伦弯腰一闪,一块大如桌面的石头飞过头顶,擦过一幢房舍前面的墙壁,撞得砖石的碎片到处飞溅,尖叫声从屋里传来。

  “不,这儿需要你。”若伦转过身去,吹了声口哨,指着两名武士——老鞋匠洛林和一名巨人,“尽快把他带到精灵医师那儿去。”他说着将波多尔向他们一推。波多尔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手,塞进了锁子甲底下。

  巨人发出咆哮,说话时口音浓重,若伦几乎听不懂。“不!我要留下,我要战斗!”他边说边用剑敲打自己的盾牌。

  若伦踏步上前,双手扭住那巨怪的犄角,扭得他将头拧过一边。“就按我说的做,”若伦吼道,“而且,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保护好他,你会为自己、为你的部落赢得更多的荣耀。”

  巨人仿佛眼前一亮。“更多的荣耀?”他粗大的牙齿似乎将这句话碾碎在唇齿之间。

  “更多的荣耀!”若伦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去,重锤!”

  他们向城墙走去,这样可以避开大部分的敌人。若伦松了一口气,目送三人离开,还满意地看到那个化为人形的猫人正尾随着他们。凶悍的斑纹头发的女孩左右摇晃着脑袋,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又一伙敌兵向他们袭来,若伦顿时放下了对波多尔的牵挂。他讨厌用长矛作战而不是锤子,但他用得还不错。很快,路上就清静了,不过他知道,这只不过是片刻的轻松而已。

  他抓紧机会,坐在一户人家的前门台阶上喘息。敌兵似乎层出不穷,而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疲惫。他怀疑很快自己就会失手,犯下致命的错误。

  他坐在那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倾听从乌鲁邦被毁的主城门处传来的呼喝声、叫喊声。在一片喧嚣之中听不出什么,但他怀疑沃顿军正在后退,因为交战之声似乎略微远了一些。在混乱中,他听到巴斯特的狼牙锤砸倒了一个又一个武士,发出一下又一下咔嚓声,其后总是伴随着人的惨叫,越来越多。

  若伦强迫自己站了起来,因为再这样坐下去,浑身肌肉会开始发硬。他刚从台阶上走开,就有人朝下面倒尿壶,正好倒在他坐过的地方。

  “杀人凶手!”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咒骂,随后砰的一声,有人猛地合上了两个窗扇。

  若伦冷哼一声,带领剩余的部下,绕过一具具尸体,向最近的十字路口走去。

  突然,他们停下了脚步,凝神戒备。只见一名敌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身后追着一大群嗷嗷乱叫的家猫,鲜血从它们嘴边的毛上滴了下来。

  若伦微微一笑,继续前进。

  没走出几步,他再一次停了下来,一群红胡子矮人从城里向他们跑来。“小心!”其中一人喊道,“一大群敌兵咬着我们的尾巴过来了,至少有好几百人。”

  若伦向空荡荡的街上看了一眼。“可能你们已经甩掉了他们——”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猛地住了口。几百码之外,从一幢房子的屋角后面出现了一队身穿大红军服的敌兵,而后越来越多,源源不断地拥到街上,像一大群红蚂蚁。

  “后退!”若伦大叫,“后退!”他要找个掩体。外层围墙太远了,而附近的房子又都不够大,没有围起来的庭院。

  若伦率众在街道上飞奔,这时,约莫十数支箭矢在周围落下。

  若伦脚下一乱,扑倒在地,痛苦地扭动身体,剧痛从脊梁骨的末端向上传递,好像有人用一支大铁条捅进了他的身体。

  很快,草药师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用手在若伦身后用力一扯,他顿时惨叫起来。随后,痛楚减轻了,他终于又可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草药师将一支染血的羽箭拿给他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抛掉。“铠甲替你挡住了一大半。”她扶着他站起来,说道。

  若伦紧咬牙关,随她一起向自己人追去。每跑一步都令他感到痛楚,要是不小心把腰弯得厉害些,后背立即就会发生痉挛,令他几乎无法行动。

  他发现了一处适合御敌的所在,眼看敌兵越追越近,他大声喝道:“停下!列队!精灵在两边!巨人在前面和中间!”

  若伦在阵列的前方就位,和他并排的是达门、艾伯瑞、巨人,还有一名红胡子矮人。

  “你就是大家说的‘重锤’啦?”就在他们凝神准备迎敌的时候,矮人说道,“我曾经在垡藤杜尔和你的兄弟并肩作战,很荣幸现在又和你一起战斗。”

  若伦咕哝一声算是回答,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自己不要倒下去。

  敌兵向他们发起冲击,硬生生地将他们向后挤。若伦用肩头抵着自己的盾牌,用尽全力往前顶。彼此相连的盾牌形成了一面墙,剑和矛从缝隙里伸了出来,其中一支从他身侧擦过,幸好锁子甲保护了他。

  精灵和巨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打乱了敌兵的阵脚,为若伦等武士赢得了挥动武器的空间。若伦看到矮人在刺敌兵的脚、小腿,还有大腿根,敌人扑倒的不在少数。

  然而,敌方士兵似乎杀之不尽,若伦发现自己在被迫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就算精灵们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潮水般拥来的敌人。若伦在城墙外曾与之交谈过的女精灵奥西娅,死于射中颈部的一支箭,其他的许多精灵也都纷纷挂彩。

  若伦自己受了好几处伤:小腿肚上方一道伤口,再高一点就会伤了筋腱;同一条腿的大腿上还有一道,一支箭从锁子甲的边缘钻进来造成的。他的脖子上还有一道可怕的擦伤,这是他用自己的盾牌造成的;大腿内侧有一处刺伤,幸好没有伤及主动脉;此外还有数不清的瘀伤。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一柄木槌嘭嘭地敲打着,还有两个笨手笨脚的人正拿自己当靶子,玩飞刀游戏。

  他从最前沿退下过几次,歇歇手,并且喘口气,但很快又冲上前继续作战。

  周围突然开阔起来,若伦发现敌人已经把他们逼到了乌鲁邦已经毁坏的主城门前的广场上,落到了腹背受敌的境地。

  他回头看去,只见后方的精灵和沃顿人在巴斯特及士兵的驱赶下连连后退。

  “往右撤!”若伦吼道,“右边!上台阶到屋子里去!”他用手中染血的长矛一指。

  挤在他身后的沃顿人困难地向旁边挪去,来到一幢雄伟的石头建筑的台阶上。这幢建筑的正面有两排立柱,高得就像斯拜恩山里的大树。隔着柱子,若伦看到了一个幽暗的拱形门道,它敞开着,就算容不得苏瑞坎,蓝儿却可通行无碍。

  “上去!上去!”若伦大声呼喊,人类、矮人、精灵和巨人跟着他,跑上楼梯。他们来到楼梯的最高处,在立柱之间阻击紧追不放的敌人。若伦所踞之处高于地面二十英尺,从这儿居高临下地看去,他发现在帝国军队的反扑下,沃顿军和精灵快要从外城墙的豁口退出城外了。

  我们要输了。 突如其来的绝望袭上若伦心头。

  敌兵再一次攻上阶梯,若伦避开一支刺向他的长矛,击中对方的肚子,将这名士兵连同另外两人打下楼梯。

  从架设在附近箭楼上的弩炮里飞出一支标枪,朝巴斯特急速射去。眼见离他只有几码远了,标枪却突然冒起火来,瞬息之间化为灰烬,所有朝这个铠甲武士射去的箭矢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必须先把他干掉, 若伦心想,如果巴斯特倒了,帝国的士兵就会乱了方寸,士气必然大损。但是,精灵族和库尔战士都拦不住他,看来除了伊拉龙,别人不太可能是他的对手。

  激战中,若伦的眼光不断向那披盔戴甲的壮汉看去,寻找他的破绽,希望从中发现挫败他的办法。他感觉巴斯特迈步之际有微微的阻滞,好像以前曾伤过右膝或者髋部,同时,他的速度也比以前略有减缓。

  看来他确实也有弱点 ,若伦心想,要不,就是龙晶的弱点。

  随着一声大喝,他躲开对手不停抢攻的剑,手中盾牌猛地一挥,打中敌兵的下巴,一击致命。

  若伦喘息不止,伤口令他头脑发昏,于是他退到一根柱子后面,靠着柱子连连咳嗽。他啐出的唾沫里带着血,不过他想这是因为自己咬破了嘴巴,而不是来自被刺破的肺。至少,他希望如此。他肋骨疼得钻心,恐怕是断了一根。

  沃顿军里响起一声大吼,若伦从柱子后面望去,看到伊丝兰查蒂女王率领十一位精灵策马飞驰,穿过战场,直奔巴斯特而去。在伊丝兰查蒂的左肩仍然立着白渡鸦。它呱呱地叫着,伸展双翅,为的是在它移动的栖木上保持平衡。伊丝兰查蒂拿着剑,其余精灵拿着长矛,树叶形的枪头下挑着旗帜。

  若伦靠着柱子,心中希望重燃。“杀死他!”他热血沸腾,大声吼道。

  巴斯特对精灵的来袭毫无躲避之意,他两腿张开,稳稳地站在当地,等待着敌人,狼牙锤和盾牌垂放身边,似乎毫无防卫的必要。

  路面上的战斗慢慢平息,大家都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领头的两名精灵放低他们的长矛,他们的马奔腾疾驰,光亮的毛皮下肌肉一曲一张,转眼之间就要冲到巴斯特面前。眼见巴斯特必败无疑,因为如此强劲的冲击之力万难抵挡。

  然而长矛却没有碰到巴斯特,他的护体咒语将他们挡在一臂之外,矛柄粉碎在精灵的手里,只留下毫无用处的木片。然后,巴斯特举起狼牙锤和盾牌,从左右夹击马头。骏马当场断了脖子,立即毙命。

  马倒在地上,马背上的精灵腾身跃起,在空中扭转身体。

  随后而至的两名精灵来不及掉转方向,像前面两位一样,他们的长矛被巴斯特的护体咒撞碎。在巴斯特击倒坐骑的时候,他们亦双双跃离马背。

  这时,另外八名精灵,包括伊丝兰查蒂,已经勒住奔马,转了方向。他们疾走包围了巴斯特,手中兵器对准了他。与此同时,四名落地的精灵拔出佩剑,全神戒备地向巴斯特逼近。

  那人哈哈大笑,举起盾牌准备迎击。他头盔下的面孔在亮处显露了出来,虽然相隔一段距离,若伦也看清了那张宽宽的脸膛上突出的眉骨和高耸的颧骨,让他觉得与巨人的脸有几分相像。

  四名精灵从不同方向朝巴斯特奔去,同时朝他或劈或刺。巴斯特用盾牌接下一把剑,用狼牙锤打歪另一把,身后两名精灵的兵刃则有护体魔法招架。在大笑声中,他挥动武器。

  一位银发精灵蓦地身躯一摆,躲过了挥舞的狼牙锤。

  巴斯特再攻两招,但都被精灵们避开。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气馁,沉着地守在盾牌后面,等待时机,就像一头洞熊在等候胆敢闯入其领地的狂徒。

  精灵的包围圈后面,一群持戟的士兵大声呐喊,主动朝伊丝兰查蒂女王和她的同伴冲去。女王不假思索,挺起手中宝剑向天空一指,在她的示意下,箭矢如雨,嗖嗖地从沃顿军中飞来,射倒了那些敌兵。

  若伦血脉贲张,跟着许多沃顿武士一起大声叫好。

  巴斯特缓缓移动,一点点接近被他杀死的四匹马的尸体,最后走到了它们当中,就像砌了一道矮墙,团团保护着自己。

  聪明。 若伦皱起眉头,心中想。

  巴斯特面前的精灵向他冲去,用古语高声说着什么。他似乎有点迟疑,见此情形,那精灵益发大胆地向他接近。突然,巴斯特迎头冲了上去,狼牙锤挟雷霆之势向前一挥——精灵无力地倒在地上,筋断骨折。

  众精灵齐声哀叫。

  另外三位下马的精灵顿时小心戒备,他们依然保持对巴斯特的合围之势,不时作势向他冲去,但始终不敢上前。

  “围住他!”伊丝兰查蒂一声令下,响彻整条街道,“我们人数比你多,就算你再强大也好,总有力竭之时,护体魔咒也会失效,你赢不了的,人类。”

  “是吗?”巴斯特说着,猛地一挺身,扔下手中盾牌,发出锵啷一声巨响。

  若伦顿觉大事不妙。快跑。 他心想。“快跑!”片刻之后,他已大叫出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巴斯特俯身抓住一匹死马的脖子,只用左臂,单手就将那匹马朝伊丝兰查蒂扔了出去。

  她有没有用古语施咒,若伦听不清,只见她举起了一只手——马被定在半空中,又落在地面上,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她的肩头上,渡鸦吱哇乱叫。

  巴斯特并没有朝那边看上一眼,死马一旦脱手,他立即拾起盾牌,向离他最近的马背上的精灵扑了过去。地面上一名手臂系着红色布带的女精灵,追向他刺出一剑,但巴斯特却毫不理会。

  如果地势开阔,精灵们还可以策马与巴斯特拉开距离,但夹在房舍之间,再加上身后紧跟着大批的沃顿士兵,巴斯特在速度和灵活性上就占了上风。他挺肩撞上一匹马的腹部,将马生生撞翻,紧接着便挥动狼牙锤打向其他马匹,将众精灵打于马下,马嘶声惨烈。

  精灵的包围圈被冲得七零八落,他们极力安抚坐骑,调整马头的方向,全力应对眼前的危机。

  从沃顿阵营里又奔出六名精灵,围上了巴斯特,一时间看不到巴斯特的身影,只看到剑影纷乱,带着惊人的速度。然而很快,就看到他的狼牙锤突出重围,随即有三名精灵翻滚着掠开,接着又是两名,巴特斯大步向前走去,黑色武器的利刺上沾着血污。

  “动手!”巴斯特大吼一声。空地上,数百名帝国士兵蜂拥上前,向精灵发起攻击,迫使他们忙于招架。

  “不好,”若伦叫一声苦,忧心如焚。他想带人上去增援,然而在他们和巴斯特及精灵之间,隔着太多的人——活着的,死去的。他向草药师看去,看到她和自己一样为战局忧心忡忡,于是说道:“你不能想点办法?”

  “我能,不过会让我自己和这儿的每一个人送掉性命。”

  “加巴多里克斯也会死?”

  “他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做不到。但是我们的人会全军覆没,加上乌鲁邦城内的绝大部分人,甚至留在营地里的也会死,你希望这样吗?”

  若伦摇摇头。

  “我猜你不会。”

  巴斯特移动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他击倒一个又一个精灵,如入无人之境。随着身形一晃,他抓住臂缠红带的女精灵,猛击她的背部。她指着巴斯特,尖叫着喊出一句古语,然而咒语歪了,另一个精灵应声伏倒,从马鞍上摔下,身体从当中裂开。

  巴斯特的狼牙锤猛然向前一挺,杀死女精灵,然后掠过一匹又一匹战马,直取伊丝兰查蒂。

  马背上的精灵女王没有等他出手杀死自己的坐骑,从鞍上凌空跃起,大红斗篷如巨浪翻卷,肩头的白渡鸦拍打翅膀骤然起飞。

  身形未落,伊丝兰查蒂便已出手,长剑划出一道雪亮的光芒,刺向巴斯特,却撞在他的魔法护体上,发出一声清响。

  巴特斯挥舞狼牙锤予以还击,伊丝兰查蒂轻巧地一翻手腕,将他的狼牙锤拨得砸到地面上。在他们周围,无论敌我,大家全都停下手来,看着这一场决斗。头顶上,那渡鸦盘旋着,厉叫着,用它们这一族类特有的嘶哑嗓音发出诅咒。

  若伦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一场比拼,无论是伊丝兰查蒂还是巴特斯,他们的动作都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他们的每一击都化成了一团灰影,兵器相交之声穿透了城中的喧嚣。

  一次又一次,巴斯特挥舞巨锤,企图砸中伊丝兰查蒂,就像他碾压其他精灵一样,但是她的身法迅捷绝伦,令他一次又一次地扑空,而且,就算在力量上她无法与他相较,至少她也有足够的力气,毫不困难地将他的重击格挡开去。若伦认为,其余精灵一定在暗中相助,因为她虽然陷于苦斗,却不露丝毫疲惫之色。

  一名库尔人和两名精灵上前相助伊丝兰查蒂,巴斯特对他们毫不在意,只是在他们错误地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后,顺手一个一个地毙于当场。

  若伦直到两手僵直,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抓着柱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伊丝兰查蒂和巴斯特在街道上激战未休,从一头打到另一头。从行动上看,精灵女王的身法令人赏心悦目:轻灵,柔韧,充满力量。和巴斯特不同,她不能有一丝差错——她确实也没有一丝差错——因为她的护体魔法已经失效。越看下去,若伦对她越是敬仰,他觉得自己在见证一场将在未来数百年内被人传唱不休的对决。

  渡鸦不时地朝巴斯特猛冲,意图扰乱他的心神。一开始,巴斯特对它不加理会,因为这个疯狂的家伙根本沾不到他的边,而光是躲他的狼牙锤也足以令它感到痛苦。

  渡鸦似乎越来越狂躁,厉叫声越来越急,行动也越发大胆,它向巴斯特的头部和颈部发起一次一次的冲击,每次都比前一次更加靠近。

  终于,在这只鸟儿盘旋着向巴斯特冲去之时,那人的狼牙锤陡然中途转向,挥向上方,利刺别住了渡鸦的翅膀。鸟儿发出痛苦的惨叫,向地面坠下一英尺,然后挣扎着再次飞上半空。

  巴斯特又挥锤朝小鸟打去,伊丝兰查蒂出剑阻挠。剑尖被狼牙锤的尖刺缠住,俩人面对面,兵器相接。

  精灵与人互相角力,你退我进,谁都无法占得上风。这时,伊丝兰查蒂女王一声厉斥,用古语说了一个字,只见兵器相交之处,骤然爆发出一团雪亮的光芒,亮得刺眼。

  若伦眯起眼,伸手捂着眼睛,不敢再看。

  良久,耳中只听到伤者的呻吟叫喊,还有一种钟鸣般的响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令人无法忍受。若伦看到一旁的猫人在安吉拉身边,难受地用两只脚掌捂住了毛茸茸的耳朵。

  那声音响到了极点,这时,咔嚓一声,伊丝兰查蒂的长剑折断,那亮光和钟鸣同时霍然消失。

  精灵女王以手中残剑向巴斯特的面部击去,同时说道:“我诅咒你,伯伦加之子巴斯特!”

  巴斯特仗着有魔法护体硬接下来,随后便以狼牙锤击中了她的肩颈处。她倒在地上,金色鳞甲的胸前慢慢渗出鲜血。

  一切都静止了。

  白渡鸦绕着伊丝兰查蒂的身体飞了一圈,发出一声悲啼,缓缓飞向外墙的缺口,受伤的翅膀皱缩着,被鲜血染红。

  沃顿军中响起一片哀叫声,街道上的沃顿人纷纷丢下武器,转身逃跑。精灵们发出悲哀而愤怒的叫喊,令闻者心惊胆寒。手上有弓的精灵张弓搭箭,朝巴斯特射去,但是都在他身前燃烧起火。十二位精灵向他发起了攻击,但是全都被打翻,在他面前就像是无力的孩童一般。与此同时,另外五个精灵冲上前去,抬起了伊丝兰查蒂,将她放在他们树叶形的盾牌上抬走了。

  不可置信的感觉紧紧地抓着若伦,伊丝兰查蒂战死,这是他最想不到的事。他愤怒地看着四散奔逃的沃顿人,无声地咒骂他们是叛徒和懦夫。他又向巴斯特看去,后者正在集合队伍,准备将沃顿人和他们的盟友赶出乌鲁邦。

  压在若伦胃里的硬块似乎更大了,精灵也许会继续作战,但是人类、矮人和巨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若伦从他们的脸上看得很清楚。他们将溃不成军,一心只想逃命,会有数百人丧生于从后面追赶上来的巴斯特手下。若伦还相信,巴斯特不会止步于城墙边,不,他会穷追不舍,将沃顿军赶进郊野,赶回大营,然后分散兵力闯入营中,大肆杀戮。

  换作是若伦,他也会这样。

  更不幸的是,如果巴斯特闯进沃顿的大本营,凯特琳娜便会有危险,若伦对她落到敌兵手里之后会有什么结果不抱任何幻想。

  若伦低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一定要阻止巴斯特。可是,怎么阻止?若伦想啊想,将他对于魔法所知道的一切都想了个遍,最后他想起了自己被帝国士兵制住并连续痛击之后,护体魔法终告失效的一幕。

  若伦深深地、战栗地吸了一口气。

  办法有了,但是很危险,危险至极。如果他做了此刻考虑的事,他知道,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凯特琳娜了,更不要说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然而,这个想法却给他带来了一些平静。他的命换他们俩的命,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如果同时还能帮助拯救沃顿人,他将会欣然交出自己的生命。

  凯特琳娜……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他昂起头,大步走到草药师身边。她的神情和那些精灵一样,充满了震惊和悲痛。他用盾牌边碰了碰她的肩头,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眼眶泛红地望向他,问:“你想怎样?”

  “杀死巴斯特。”他身边的武士们听了这话都感到迷惑不已。

  “若伦,不要!”霍司特大声叫道。

  草药师点了点头说:“我尽力。”

  “很好,我要见约蒙杜、葛左格、奥利克、格雷米尔,还要一个能管事的精灵。”

  鬈发的女人吸了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说:“你想在哪儿见他们?”

  “就在这里,要快,不然逃兵更多了。”

  安吉拉点点头,和猫人以房子为掩护,贴着墙边快步地走了。

  “若伦,”霍斯特拉着他的手臂问道,“你打着什么主意?”

  “我要跟他单打独斗,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的话。”若伦的脑袋朝巴斯特点了点。

  霍司特好像松了一口气:“你想怎么办?”

  “等着瞧吧。”

  几个敌兵拿着长枪冲上这幢房子的台阶,不过被加入若伦队伍的红胡子矮人轻松地挡住了,台阶让他们在敌人面前终于有了高度的优势。

  在矮人抵御敌兵的时候,若伦走到附近的一个精灵身边。那精灵狠狠地龇着牙,用一种惊人的速度不停地射出箭袋里的箭,每一支都朝着巴斯特奔去。当然,没有一支能命中目标。

  “够了。”若伦说了一句。黑发的精灵对他不加理睬,若伦抓住他握弓的右手,将之拨向一边:“够了,我说,省省你的箭吧。”

  怒吼声中,若伦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掐在了一只手里。

  “别碰我,人类。”

  “听我说!我能帮你杀死巴斯特,快……放开我。”

  过了一两秒钟,扼住若伦脖子的手指松开了。“怎么做,重锤?”精灵语气中的凶狠和他面上的泪水形成了明显的对照。

  “过一会儿你自然知道。不过,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能用意念杀死巴斯特?他只是一个人,而你们有那么多。”

  精灵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因为他的意识被隐藏起来了!”

  “怎么隐藏的?”

  “我不知道。我们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思想,就好像他的意识被包在一个球体之中,我们看不进去,也突破不了。”

  这大致已在若伦的估计之中。“谢谢你。”他说,精灵脑袋微微一动,算是接受了道谢。

  第一个来到的是葛左格。他从附近的一条街道上来,迈出巨大的两步就登上了台阶,然后转身朝追在身后的帝国士兵大声咆哮。看到库尔人安全地到了自己人身边,士兵们明智地退了回去。

  “重锤!”葛左格高声说道,“你找我,我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若伦让草药师去找的人都来到了这幢石头砌的大宅里。到场的银发精灵,若伦曾经在伊丝兰查蒂身边见过几次,他的名字叫达思德尔。六人站在有凹槽的柱子间的灌木丛里,全都浑身浴血,神情疲惫。

  “我有一个杀死巴斯特的办法,”若伦说,“但是需要你们的帮助,而且时间非常紧,你们愿意帮助我吗?”

  “那要看是什么办法,”奥利克说,“先说说看吧。”

  于是若伦尽快地将他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他向奥利克问道:“你的工兵操纵弩炮和投石机,准头够吗?”

  矮人在喉咙深处哼了一声。“用人类制造的机器怕是不行,只能做到把石头掷在目标周围方圆二十英尺的范围内,想要更准就得看运气了。”

  若伦看着精灵达思德尔爵爷:“精灵们会听从你的号令吗?”

  “他们会听从我的命令,重锤,对此不必担心。”

  “那么,你能派几位魔法师去协助矮人抛石块吗?”

  “没有必然的把握,咒语可能会无效或者出现偏差。”

  “这个险是必须冒的,”若伦的眼光扫视着大家,“我再问一次:你们会帮助我吗?”

  城墙外传来新一轮的惨叫,巴斯特挥舞狼牙锤冲进一队沃顿兵中。

  葛左格第一个开口,出乎若伦的意料。“你是战斗狂人,重锤,不过我听你的,”他说着,发出一种“如克如克”的声音,若伦估计是他的笑声,“杀死巴斯特是很光荣的事。”

  然后约蒙杜说:“嗯,我也听你的,若伦,我想我们没有什么选择。”

  “同意。”奥利克说。

  “同——意——”猫人王格雷米尔的回答拉长为喉咙深处的低吼。

  “同意。”达思德尔爵爷说。

  “那就去吧!”若伦说,“你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去吧!”

  他们走了之后,若伦召集部下,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们,之后他们便蹲伏在柱子之间等待着。

  这花了三四分钟,时间宝贵,这期间沃顿人在巴斯特及追兵的驱赶下,离城门上的缺口更近了。这时,若伦看到几支矮人和精灵的队伍冲了出来,从帝国士兵手里夺下了最近的十二架弩炮和投石机。

  又是紧张的几分钟过去,奥利克匆匆跑上台阶,身后是三十名矮人战士。他对若伦说:“他们准备好了。”

  若伦点点头,对大家说:“各就各位!”

  若伦的残余人马排成了一个紧密的楔形,他在尖角上,身后是精灵和巨人,奥利克和他的矮人战士殿后。

  队形集结完毕,若伦一声呐喊:“前进!”随即大步走下阶梯,冲进帝国士兵的阵列当中,身后众人紧紧跟随。

  敌兵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次冲锋,纷纷走避,闯进敌阵的若伦犹如分开水面的船头。

  一个敌兵企图拦住若伦,若伦一下便从他的眼睛里刺了进去,脚步丝毫不乱。

  离巴斯特大约还有五十英尺,他正背对着若伦。若伦率众停下脚步,他对一名精灵说:“让空地上所有人都听得到我说话。”

  精灵用古语说了句什么,然后说:“可以了。”

  “巴斯特!”若伦大喝一声,欣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彻战场的上空。路面上的战斗停了下来,只剩一些零星的打斗还在进行着。

  汗珠从若伦的额头滚落,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动,但是他拒绝害怕。“巴斯特!”他用矛枪敲打盾牌,再次高声喝道,“转过身来,跟我打一场,你这头满身长蛆的野狗!”

  一名帝国士兵挥剑向他冲过来,若伦架住他的剑,随手一挥,那人便被甩在地上,若伦又迅速朝他刺了两下,将其了结。他拔出长矛,继续大吼:“巴斯特!”

  那粗豪、沉重的身躯慢慢朝他转了过来,现在,他们很近了,若伦看到了巴斯特眼里的狡诈,看到了那隐隐的讥讽的笑抬起了他孩童式的嘴角。他的脖子和若伦的大腿一样粗,在锁子甲下,他的手臂肌肉纠结,他高高突起的胸甲上反射的影像蛊惑着若伦的视线,尽管他已经费了好大力气不想去看。

  “巴斯特!我是重锤若伦,魔影杀手伊拉龙的表哥!有胆量就过来与我一战,要不今天就在所有人面前当个懦夫。”

  “没有谁能吓唬我,重锤。或者,我是不是该叫你‘无锤’,因为你根本没有锤子。”

  若伦用力挺了挺身子:“杀你用不着锤子,你这嘴上没毛的贱坯!”

  “是这样吗?”巴斯特隐隐的笑意变得明显,“让开!”他朝自己和对方的士兵挥舞狼牙锤,大喝一声。

  成千上万双脚向后挪动,声如闷雷。军队后撤,在巴斯特周围让出一片很大的圆形空地。他用狼牙锤朝若伦一指说:“加巴多里克斯对我提到过你,无锤。他让我在杀你之前,敲碎你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

  “如果是我们敲碎了你的骨头呢?”说完,他在心中大吼一句:动手! 他用尽力气,在心中把这话朝自己意识外围的无尽黑暗中吼去。他希望精灵和其他族类的魔法师就像说好的那样,一直在听。

  巴斯特眉头一皱,张嘴要说什么,但是没等发出声音,低沉的破空之声在城市上方响起。六个抛射物——六个水桶大小的石块——从城墙上的投石机飞出,掠过一片房顶,同时还伴有六支标枪,呼啸着飞了过来。

  五块石头直奔巴斯特而去,第六块失了准头,落在空地上连弹几下,就像跳跃在水面的石子,将人类连同矮人一同砸倒。

  石块与巴斯特的魔法护体相撞,轰然爆炸,碎片纷飞,溅得到处都是。若伦弯腰躲在盾牌后面,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落在盾牌上,伤了他的胳膊,差点把他砸倒。那些标枪在黄色火焰的亮光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从巴斯特所在的位置升起一团团弥漫的灰尘,惊心动魄地被火焰的光芒所照亮。

  感觉危险过去之后,若伦从盾牌后面向外望去。

  巴斯特仰面朝天,躺在一地的碎石当中,狼牙锤丢在一旁。

  “抓住他!”若伦大吼一声,冲上前去。

  许多聚在附近的沃顿人开始向巴斯特跑去,但是没跑出多远,先前与他们交手的敌兵就大呼小叫地冲上来阻截他们。双方再次交手,战声震耳,都杀红了眼。

  与此同时,约蒙杜从一条侧路出现,身后是他从战场边缘搜罗的百来名战士,他们的任务是缠住敌兵,让若伦等对付巴斯特。

  广场的另一头,葛左格和另外六名库尔战士从一幢他们作为掩护的房子后面冲出来,他们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直颤,无论是沃顿人,还是帝国士兵,无不惊叫着给他们让出路来。

  随即是成百上千的猫人,大部分都以猫的形态出现,他们从沃顿联军的主力部队中拥出,像流水一般在卵石地面上漫开,龇着牙齿,朝巴斯特的方向拥去。

  巴斯特才动了动身体,若伦已来到身边。他双手紧握长矛,朝巴斯特的脖子刺去。

  离他还有一英尺,兵器便无法再前进,矛尖弯曲,然后啪的一声折断,仿佛戳到了一大块花岗岩。

  若伦狠狠地诅咒着,继续飞快地朝他捅去,想阻止巴斯特胸甲下的龙晶恢复效力。

  巴斯特发出呻吟。

  “快!”若伦朝巨人发出雷鸣般的巨吼。

  等他们来到近处,若伦让过一旁,方便这些粗壮高大的巨人轮流用武器攻击巴斯特。虽然这些攻击都会被他的护体所阻,但他们仍不停手,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猫人和精灵围聚在若伦周围,若伦大致知道,在他们后方,他的部下会同约蒙杜的人马挡住帝国士兵。

  就在若伦开始以为巴斯特的防护不可能失效的时候,一个库尔人大声欢呼,若伦看到这家伙的斧头贴着巴斯特的铠甲掠过,在上面留下了一处凹痕。

  “再来!”若伦大叫,“快!杀死他!”

  库尔人高高举地斧头,葛左格手中包铁的大棒也朝巴斯特的脑袋挥了出去。

  若伦眼前一阵眼花缭乱,随后就听到嘭的一声,只见大棒落在了巴斯特的盾牌上,他用它挡住了自己。

  该死!

  不等巨人再度出手,巴斯特一翻身,坐了起来,靠在一名库尔人腿上,同时伸出手,紧紧地从后面钳住了那个库尔人右膝。库尔人负痛惨呼,单脚跳着往后退,将巴斯特从库尔人的包围圈里扯了出来。

  巨人和两名精灵又向巴斯特围上去,在几次心跳的时间内,他们似乎制伏了他。

  接下来却只见一名精灵飞上半空,脖子折成了一个古怪的角度。一名库尔人侧身倒下,嘴里用本族语大声惨呼,骨头从他左侧的小臂戳了出来。葛左格嘶吼着跳向后方,鲜血从身上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里汩汩流出。

  不! 若伦全身发冷,心中大喊,不能是这个结果,我不允许!

  他发出一声呐喊,冲上前去,插入两个高耸的巨人之间。他还没来得及朝巴斯特看上一眼——他浑身浴血,暴跳如雷,一手拿盾牌,另一手执剑——便被巴斯特用盾牌击中了身体的左侧。

  空气从若伦的肺里挤了出去,天空和大地同时旋转,他感觉到自己戴着头盔的脑袋磕碰在卵石地面上。

  他在地上翻滚着,躺定不动之后,世界却还在他身下继续转动。

  他就这么躺着,拼命地吸气,肺部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呼吸的能力。第一口气吸进去时,他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激。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在全身的剧痛中号叫起来。他的左臂失去了知觉,但其余部位的每一块肌肉和筋腱都燃烧着痛楚。

  他试着站起来,却又因为头晕和伤痛而重新趴倒在地。他的面前有一块发黄的石头,上面像玛瑙般缠着丝丝缕缕的红线。他喘着粗气,盯着它看了半天,脑子里不停转着一个念头:一定要爬起来,一定要爬起来,一定要爬起来。

  准备充分之后,他再次尝试了一回。他的左臂已经没有用了,所以只能依靠一条右臂。这很困难,他俯卧在地,先将双腿屈起,顶在身下,然后浑身颤抖着,慢慢地站了起来,只能浅浅地呼吸。

  他慢慢挺身,这时,他感觉到左肩里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一下,疼得他叫不出声来,就好像有一把烧得通红的小刀埋在了关节里。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脱臼。至于他的盾牌,除了小臂的绑带上还剩下一小块木头,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若伦转过身,寻找巴斯特,发现那人站在离自己三十码的地方,全身上下爬满了乱抓乱挠的猫人。

  幸好巴斯特至少还有片刻的时间自顾不暇,若伦收回目光,落在自己脱臼的胳膊上。一开始他想不起来母亲是怎么教自己的,过了一会儿,她的话才重新回到记忆里,但却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模糊不清。然后,他扯下盾牌的残片。

  “握拳。”若伦含混不清地说着,左手依言握紧。

  “抬起小臂,让拳头朝前指。”他做了,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伸出胳膊,离开你的……”肩头咯咯作响,肌肉和筋腱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拉伸着,他号叫着发出诅咒,然而还是不停地转动胳膊,紧紧握拳,过了一会儿,骨节发出咔吧一声响,回归原位。

  他立即感到舒服了些,别的地方还在疼——尤其是他后背的下方和肋部,但是,至少现在这条胳膊可以用了,疼痛也不那么厉害了。

  若伦再次向巴斯特看去。

  眼前一幕令他几欲呕吐。

  巴斯特站在中央,周围是一圈猫人的尸体。他凹凸不平的胸甲上鲜血淋漓,狼牙锤又回到了手里,上面粘着一团团的毛发。他的脸上有深深的划痕,锁子甲的右边袖子被撕得稀烂,但是,除此之外,他似乎毫发无伤。剩下为数不多的猫人与他对峙着,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在若伦看来,他们马上就要甩甩尾巴,掉头逃跑。巴斯特的身后,曾与他作战的库尔人和精灵的尸体躺了一地。若伦的部下似乎已经无影无踪,因为围着他和巴斯特、猫人的,只有帝国的士兵:一大片沸腾的猩红军服,他们推着,挤着,每个人都极力不让自己掉进这恶斗的旋涡。

  “射他!”若伦大喊,但是好像没有人听见。

  但是,巴斯特听见了。他迈着沉重的大步,向若伦走来。

  “无锤!”他叫嚣道,“为了你干的好事,我要砍下你的人头!”

  若伦看到地上有一根长矛,跪下去拾了起来,这个动作让他一阵头晕。“那就试试吧!”他这样说,但是声音听起来却那么空洞。此刻,他满心想着的,只有凯特琳娜和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突然,一个猫人——外形是一个身高不到若伦肘部的白发女人——向前一蹿,在巴斯特左边大腿的侧面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巴斯特嘶吼着扭过身去,那猫人一击得手,已经迅速后撤,同时还朝他连声嗷嗷大叫。巴斯特等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上来捣乱,又接着向若伦走去,新添的伤口加重了他原先的不便,此时他走路已经一瘸一拐,腿上血流如注。

  若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两眼无法从慢慢接近的敌人身上移开。他所有的只是一支长矛,连盾牌都没有。他逃不了,既跑不过巴斯特,也无法与巴斯特非人的力量和速度相抗衡,周围也没有任何人能对他施以援手。

  这是一个毫无生路的局面。虽然理智告诉他,他就要死了,但若伦还是不肯就此承认失败。他以前放弃过一次,那是最后一次。

  巴斯特来到面前,若伦抱着万一的希望,向他的右膝刺去。巴斯特用狼牙锤击开长矛,然后朝若伦猛地砸了过去。

  若伦早就料到他会反击,已经拖着两条腿,尽快地向后退去。一股冷风嗖地从脸上刮过,狼牙锤在离他不过几英寸的地方扑了空。

  巴斯特龇着牙,狞笑着,正准备再次出手,这时,一片阴影从上方落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抬头仰望。

  伊丝兰查蒂的白渡鸦从空中扑下,落在巴斯特的脸上。渡鸦发出愤怒的尖叫,朝巴斯特连啄带抓。震惊中,若伦听到那渡鸦在说:“死!死!死!”

  巴斯特怒声咒骂,扔下了盾牌,用空出来的这只手将渡鸦拍了出去,折断了它原本就受伤的翅膀。他的额头上挂着一条条撕开的皮肉,脸颊和下巴被鲜血涂得一片猩红。

  若伦抢上前,长矛刺中了巴斯特的另一只手,迫使他失手扔下了狼牙锤。

  若伦抓住机会,刺向巴斯特裸露在外的咽喉。然而,长矛却被巴斯特徒手抓住,一把从若伦手里抢了出来,用手指一捏便将之折断,就像若伦折断枯树枝一样轻松。

  “去死吧。”巴斯特说着,嘴里血沫喷溅。他的嘴唇破了,右眼被抓得稀烂,但残留的眼球还可以视物。

  他向若伦伸出手来,想给他一个致命的拥抱。若伦就算有心避开也没有这个能力,于是在巴斯特就要抓住他的时候,他抱住了巴斯特的腰,用尽全力扭向一边,尽可能地压向他受伤的腿,那条原本就不灵便的腿。

  巴斯特撑了一会儿,然后膝盖一弯,随着一声痛叫,向一侧倾倒,随即左手支地,撑住了自己。若伦挣扎着,从巴斯特的右臂下钻了出来,虽然巴斯特力大无穷,但他胸甲上溜滑的血渍帮了若伦不少忙。

  若伦想从身后扼住巴斯特的喉咙,但他紧紧地夹着自己的下巴,让若伦没有下手的地方。于是,若伦张开双臂,环抱他的胸脯,意在让他不能动弹,等有人来下手将他杀死。

  巴斯特大声吼叫,狠命地一拧身,撞到若伦受伤的肩膀,令若伦疼得哼出声来。随后他又连续打了三个滚,铺路的卵石硌着若伦的手臂和后背,他被对方沉重的身躯压得几乎无法呼吸,手下却毫不松劲。巴斯特的胳膊肘重重地撞在若伦身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几根。

  若伦咬紧牙关,收紧双臂,用尽全力地勒着对方。

  凯特琳娜 。他心中叫道。

  巴斯特的手肘再次狠狠地撞了过来。

  若伦在剧痛中发出惨叫,眼前金光乱闪,却越发狠命地收紧了双臂。

  再一次,对方的手肘如铁砧般砸在他的身上。

  “你……赢……不……了,无锤。”巴斯特口齿不清地说着,摇摇晃晃地带着若伦站了起来。

  虽然感觉自己的皮肉就要从骨头上被撕扯下来,若伦还是继续用力,死抱着巴斯特不放。他放声号叫,可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感觉到血管在迸裂,感觉到筋腱在扯断。

  这时,巴斯特胸甲上被库尔人砸出的凹坑承受不住压力,塌陷下去,接着便有水晶破碎的脆响从下面传来。

  “不!”巴斯特惨叫一声。铠甲的缝隙里迸射出雪亮的白光。他浑身僵硬,仿佛有铁链将他的四肢拉伸到了最大的限度,他全身上下失控地剧烈颤抖。

  亮光刺得若伦看不见任何东西,灼痛了他的双臂和面孔。他松开巴斯特,摔倒在地,用手臂盖住了眼睛。

  巴斯特胸甲下的白光源源不绝,铠甲上每一块金属的边缘热得发亮。终于,亮光渐灭,世界显得比原先暗淡了许多,巴斯特大人的残躯仰面倒下,冒着黑烟,躺在卵石路上。

  若伦眼前是一片空荡荡的天空,他眨眨眼睛,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因为附近还有敌兵环伺,可是卵石路面在身下是那么柔软,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好好地休息……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奥利克和霍司特,还有几位精灵,他们全都围绕在他身边。“若伦,你听到了吗?”霍司特焦虑地看着他,若伦想说话,但是无法形成语言,“你听到了吗?听我说,你必须保持清醒,若伦!若伦!”

  若伦再一次感觉自己向黑暗沉坠,这感觉非常舒适,就像用一床柔软的羊毛毯子裹着自己。温暖弥漫全身,他知道的最后一件事,是奥利克俯下身来,用矮人语说着什么,听上去像是在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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