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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深处

  伊拉龙活动肩膀,让藏在束腰短袍下的锁子甲更贴身。周围是一片茫茫的黑暗,沉重地压迫着他们。云层很厚,遮得星月无光。如果不是有安吉拉托在掌心的魔光,就算是伊拉龙和精灵也什么都看不见。

  空气潮湿,偶尔有一两滴雨水落在伊拉龙的脸上。当他开口向埃娃寻求帮助时,埃娃大笑着拒绝了。他花了很长时间,极力说服她,但是没有用。连蓝儿都加入了,她飞到巫童的帐篷外,巨大的头颅离女孩只有几英尺远,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一只晶莹灿烂、一眨不眨的眼睛。

  如此一来,埃娃不敢再笑,不过还是执拗地不肯同意。她的顽固令伊拉龙无可奈何,然而又忍不住暗地里佩服她有主见。同时拒绝一位龙骑士和一条龙,可不是小事。话又说回来,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承受着浩如烟海的痛苦,这些经验令她日益坚强,恐怕连久经沙场的老战士在这一点上也无法与她相比。

  在他身边,阿丽娅身披长斗篷,系紧了脖子上的带子。伊拉龙也做了同样的打扮,安吉拉和黑发精灵韦尔登也一样,韦尔登是布洛德迦姆为他们挑选的同伴。斗篷的作用是抵御夜晚的冷风,并且遮挡他们身上的武器,不让在城里遇到的人发现——如果他们能走到这一步的话。

  娜绥妲、约蒙杜和蓝儿将他们送到营地外,在此与他们驻足话别。营地里,沃顿人、矮人和巨人正忙着做攻城的准备。

  “别忘了,”娜绥妲的气息在面前凝成了白汽,“如果黄昏时分到不了城门边,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第二天早晨,我们再试一次。”

  “也许我们没有等待的福气。”阿丽娅说。

  娜绥妲搓着手臂,点了点头。她露出了不同寻常的担忧之色。“我知道,无论如何,一得到你们的消息,我们马上就会做好进攻准备,不管是什么时间。你们的安全比攻占雷欧那城更重要,记住这一点。”说着,她的视线移向了伊拉龙。

  “我们该走了,”韦尔登说,“时间已经晚了。”

  伊拉龙将前额抵在蓝儿身上。

  打猎顺利 。她柔声说道。

  你也一样。

  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开,伊拉龙跟上阿丽娅和韦尔登,三人一起随着安吉拉走出营地,向城市的东面走去。他们经过娜绥妲和约蒙杜的身边,听到他们低声的祝福和道别,随后,一切变得安静了,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安吉拉调暗了手心里魔光的亮度,伊拉龙几乎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只得努力睁大眼睛,提防沿路的石头和树枝。

  他们在沉默中行进了约一个小时,这时,草药师停下脚步,悄声说道:“我感觉是这儿了。本来我的方向感特别好,不过现在可能偏了大约一千英尺。这会儿昏天黑地的,什么都说不准。”

  在他们的左面,有六七点亮光贴在地平线上,是他们身处雷欧那城外的唯一证明。亮光看上去那么近,似乎伸手可及。

  韦尔登跪下去,摘下右手的手套,伊拉龙和两位女性围在他身边。韦尔登将手掌按在泥地上,口中轻轻吟唱临出发时从矮人魔法师那里学到的咒语——奥利克派人专门向他们传授了寻找地下空间的办法。

  精灵歌唱时,伊拉龙向黑暗中望去,同时留神倾听,警惕着敌人来袭。落在脸上的雨点越来越多,他希望在战斗开始前天气能好起来——如果战斗真能顺利打响的话。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他想伸手去抓布里星迦,却又克制了自己,只是握紧了拳头。Barzûl(该死,矮人语),他用奥利克的口头禅暗暗骂了一声。他的紧张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一想到可能再次遭遇穆塔和荆刺——单打独斗或者各有帮手——他心里就无比忐忑。

  再这样下去,我非输不可。 他心想。于是,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他放慢呼吸,做起了葛勒多教的意念操的第一节。

  伊拉龙说起这项任务时,老龙提不起任何热情,但也没有表示反对。在讨论了各种可能的变故之后,葛勒多说了一句:小心阴影,伊拉龙,奇怪的事物藏身在黑暗的所在。 伊拉龙觉得这话实在算不上鼓舞斗志。

  他一只手放在剑柄的附近,另一只手擦去脸上越来越重的湿气,真皮手套碰在皮肤上,感觉温暖光滑。

  放下手来,他用大拇指勾着插剑的腰带——智者拜乐思腰带,十二颗完美无瑕的宝石沉甸甸地坠着。那天早上,他跑到牲畜栏边,在厨子们宰杀禽鸟牲畜,为大军准备早餐的时候,他将动物们临死前的能量转移到了宝石里。他对此极为厌恶。当意念向动物延伸——如果它还没有被砍下脑袋——他便分担了它的恐惧和痛苦;当它魂归太虚,他觉得自己也奄奄一息。这是一种可怕的、令人胆寒的体验。只要有机会,他会用古语对那些动物喃喃低语,试图安抚它们。有时候这个办法有用,有时候没有用。虽然这些动物终归难逃一死,虽然他确实需要这些能量,但他还是憎恨这种事,他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对它们的死负有责任,这让他有一种不洁净之感。

  现在,腰带承载了那么多动物的能量,感觉仿佛比以前微微地重了些。纵然有一天里面的宝石失去了价值,为了曾经充盈它们的那许许多多条性命,伊拉龙也会将这条腰带看得比黄金还宝贵。

  韦尔登慢慢收住歌声,阿丽娅问道:“找到了吗?”

  “这边。”韦尔登说着站了起来。

  一阵轻松、一阵战栗同时从伊拉龙心头掠过。乔德是对的!

  韦尔登带领他们,走过一条路,翻过几个小山包,然后下山来到一个隐藏在地面低洼处的水泊边。“隧道入口应该就在这儿的什么地方。”精灵朝洼地的西岸一指。

  草药师调亮魔光,为他们的搜寻提供照明。伊拉龙、阿丽娅和韦尔登沿着水岸,在草丛中一路摸索,用棍棒在地面点点戳戳。伊拉龙的小腿在倒下的白桦树上蹭了两次,痛得他直吸冷气。他心想要是穿着胫甲就好了,可惜胫甲和盾牌一起留在了营地里,因为带到城里太惹眼。

  从起点出发,他们沿着岸边来回找了二十分钟,终于,伊拉龙听到一下清脆的金属声,接着便传来阿丽娅轻轻的叫喊声:“在这儿。”

  她站在一小块杂草丛生的洼地里,大家急忙朝她奔去。阿丽娅拨开草丛,一条五英尺高、三英尺宽的石头隧道赫然在目,生锈的铁栅门封住了洞口。

  “看。”阿丽娅指着地面说道。

  伊拉龙低头看去,看到隧道口伸出一条小径,在魔光那诡异的红光照耀下,伊拉龙看得分明,小径已经被沉重的脚步踩得支离破碎。这条隧道肯定被一个或更多的人秘密使用着,从此处进出雷欧那城。

  “大家进去时要多加小心。”韦尔登轻声说。

  安吉拉喉咙里咕哝一声:“不然你还想怎么进去?敲锣打鼓,高声通传?”

  精灵忍着没有回答,明显很不自在。

  阿丽娅和韦尔登推开铁栅门,小心翼翼地走进隧道里,各自变出一团魔光为自己照亮。无焰的光球悬浮在他们头顶,像小小的红太阳,但是光亮顶多只及得上一把火炭。

  伊拉龙略作迟疑,对安吉拉说:“为什么精灵们这么尊重你?简直可以说是怕你。”

  “难道我不值得尊重吗?”

  他犹豫片刻说:“总有一天,你知道,你非得把自己的事对我坦白不可。”

  “你凭什么这样以为?”她说完,将他推过一旁,走进了隧道里,身上的斗篷像雷斯布拉卡的双翼一样拍动。

  伊拉龙摇着头,跟了上去。

  矮小的草药师不把腰弯得太低,头也不会撞到隧道顶。不过伊拉龙必须像个得了风湿病的老人一样佝偻着身子,另两位精灵同样如此。隧道的大部分地方都很宽敞,地面是一层硬结的泥土。一些木棍、石块散落在隧道入口处,甚至还有一副蜕下的蛇皮,隧道里面有一股湿稻草混着飞蛾翅膀的味儿。

  伊拉龙等人尽可能地放轻脚步,但隧道却能将一切声音放大,每一次落脚,衣物的每一次摩擦,都引起了回声,交错混杂的细碎声音纷乱地充斥在隧道之中,像低语,像叹息,有自己的生命。这些低低的声音让伊拉龙感觉有一大群无形无质的幽灵聚在周围,他们的举手投足都惹来幽灵们议论纷纷。

  偷袭者的感受原来如此。 他正这么想着,不小心踢起一块石头,打在隧道壁上,发出很响的噼啪声,在隧道里激起千百次的回响,一直向远处传去。

  “对不起。”大伙儿都向他看来,他无声地说道。

  他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至少,我们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雷欧那城地底的怪声是怎么来的,回去可以告诉乔德了。

  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伊拉龙停下来,向身后的入口望去,它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黑暗似乎是有形的,像一块沉重的黑布,罩住了整个世界。还有那狭窄的墙壁,低矮的洞顶,让他觉得逼仄而又有压迫感。一般来说,他对狭小的空间不太在意,但这条隧道让他想起了黑格林里迷宫似的简陋地道,他和若伦在那儿与蛇人做过殊死搏斗——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记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呼出。

  正要继续向前走,他一眼瞥见了两只巨大的眼睛,它们在黑暗处闪闪发光,像一对赤褐色的月长石。他握住布里星迦,宝剑出鞘数英寸之后,索伦明从阴影里走出来,脚掌落地,无声无息。

  猫人停在亮光的边缘,黑色尖耳轻轻抽动,下颌张开,露出一个很像是戏谑的表情。

  伊拉龙一阵轻松,向猫人轻轻颔首致意。我早应该想到的。 安吉拉走到哪里,索伦明肯定跟到哪里。伊拉龙再一次对草药师的过去充满了好奇。她是如何赢得他的忠心的?

  其他人越走越远了,阴影再一次笼罩了索伦明,他在伊拉龙的眼前消失不见。

  有猫人殿后,伊拉龙顿时轻松自在起来,他向同伴们追去。

  在离开营地之前,他们从娜绥妲那儿得知了守城士兵的确切数目,还有他们驻防的位置,他们的任务和习惯。她甚至还透露了穆塔的情况,例如他栖身的营帐,他的饮食,甚至是头一天晚上他的精神状态。这些情报详细得惊人,面对疑问,她微笑着解释道,自从沃顿大军来到此地,猫人就开始为她在雷欧那城里收集情报。一旦伊拉龙等人进入城市,猫人就会在暗中护送他们前往南城门,但是会尽可能地不暴露自己,否则他们就再也不能向娜绥妲提供有用的情报了。毕竟,谁会想到,那只懒洋洋趴在附近的大猫,其实是敌人的密探?

  这时,伊拉龙突然想起,在娜绥妲介绍的情况里,提到穆塔最大的一个弱点,那就是他仍然需要睡眠。如果我们今天不能生擒或者杀死他,那么下次交手时,这类情报也可以派上用场,如果设法连续在半夜三更吵醒他,只要吵上个三四天,他必将因睡眠不足而状态不佳。

  他们越走越深,隧道笔直如箭,没有任何弯道和转角。伊拉龙隐隐觉得脚下的地面在不易察觉地上升——这说得通,它本就是用来排放城市废水的——但也不敢肯定。

  再过一会儿,脚下的泥土开始变软,沾在他们的靴子上,像湿润的黏土。洞顶有水珠滴下,偶尔落在伊拉龙的后颈上,然后一直流下去,像一根凉冰冰的指头划过脊椎。他在一小片烂泥上滑了一下,伸手去扶墙壁的时候,发现那上面也覆满了一层滑溜溜的东西。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大约在隧道里走了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十个小时,又或者只有几分钟。不管是多久,由于一直猫着腰前进,伊拉龙的脖子和肩膀都酸痛不已,而且眼前永远只能看到二十英尺远的泛着粉红色的石头,他已经感到厌烦了。

  终于,他发现回声渐渐减弱,回声与回声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久。很快,隧道将他们带进一个长方形的大房间,其上部为隆起的半圆形穹顶,最高处离地面有十五英尺。这儿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腐烂的桶躺在角落里,其对面有三条一模一样的拱顶通道,通向三个一模一样的房间,再往后是什么就看不到了。

  他们停下脚步,伊拉龙慢慢挺直后背,酸痛的肌肉被拉伸,他不由得龇了龇牙。

  “这肯定不是灰胡子厄斯特计划中的。”阿丽娅说。

  “该选哪条路?”韦尔登问道。

  “这还用说吗?”草药师反问,“左边的,永远都是左边的。”没等说完,她就大踏步地向那分不出彼此的拱门走去。

  伊拉龙忍不住说道:“怎样算是左边呢?如果你从另一头过来,左边就……”

  “左边就会变成右边,右边就会变成左边,是的,是的,”草药师说着,眯起了眼睛,“有时候太聪明了可不是好事,魔影杀手……很好,咱们按你说的试试,不过,要是最后咱们在这儿兜了好几天的圈子,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其实,伊拉龙想走的是中间那条拱道,好像它才是最有可能带他们回到地面上的,然而他无意与草药师进行任何争论。不管哪条路,都可以很快找到阶梯 ,他心想,雷欧那城不可能有很多的地下空间。

  安吉拉将魔光举在头顶,率先走了进去,韦尔登和阿丽娅跟在后面,伊拉龙在最后。

  最右边的拱道后面的房间比它乍一看上去要大,向一侧伸出去有二十英尺宽,在一个转折后继续延伸了几码,连接着一条走廊。走廊沿路的两侧墙壁上都架设着烛台,上面空空的,走下去又是另一个有三条拱道的小房间,每一条拱道后面都连着通向更多拱道的房间,就这样重复下去。

  这是谁建的,为什么而建? 伊拉龙迷惑不已。他们所见的每一个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任何摆设,只看到一个两条腿的木凳,被伊拉龙用脚尖一碰便摔碎在地上,还有一些破陶罐,堆积在结着厚厚的蜘蛛网的角落里。

  安吉拉走得毫不犹豫,对于路线的选择毫不含糊,因为她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向右拐。伊拉龙本来想反对,但是又想不出比她更好的选择。

  他们停在了一个圆形的房间,这儿有七道同样大小的拱门,沿着房间的墙面排开,拱门后面是七条走廊,包括他们刚才经过的那条。

  “在我们进来的通道上做个标记,否则我们会彻底迷失方向。”阿丽娅说。

  伊拉龙走进通道,用布里星迦护手的尖端,在石壁上划下一道刻痕,同时在黑暗中寻找索伦明的影子,但连他的一根胡须都看不到。伊拉龙担心猫人在迷宫般的地下室中失去方向,很想用意识搜寻一番,然而又克制了这个冲动。因为如果被人感知到他四处摸索的意识,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暴露的危险。

  “啊!”安吉拉大叫一声,她踮起脚来,尽力将手里的魔光举向高处,伊拉龙周围的阴影也突然为之一变。

  阿丽娅、韦尔登和她一起站在房间中央,伊拉龙快步向他们走过去。“怎么了?”他小声问道。

  “房顶,伊拉龙,”阿丽娅低低地说,“看房顶。”

  他如言向头顶望去,眼中所见只有霉迹斑斑的古老石块,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缝,让人惊叹这石室早就应该倒塌多时。

  接着,眼前一花,他猛然吃了一惊。

  原来那些线条不是裂痕,而是深刻的如尼文——有若干行。这些文字细小整齐,形态峭拔而尖锐,由于年深日久再加上霉迹侵蚀,一部分内容已经模糊不清,但大部分依稀可辨。

  伊拉龙努力辨认了一番,只看懂了几个词,拼写也与他常用的大不相同。“上面写的是什么?”他问,“是矮人语吗?”

  “不是,”韦尔登说,“是你们人类的语言,但是它被书面和口头使用的年代离现在已经非常久远,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方言。这里讲述的是狂热的托斯克的生平。”

  听到这个名字,伊拉龙心里猛地一动:“我和若伦去救凯特琳娜的时候,听到黑格林的祭司提到一本叫《托斯克》的书。”

  韦尔登点了点头:“这是他们信仰的基础。托斯克不是第一个向黑格林祈祷的人,但是他首先将自己的信仰编辑成文并予以践行,从此效仿者众多。崇拜黑格林的人将他视为神的先知,而这个,”说着,精灵张开双臂,“是托斯克的传记,从他出生直到死亡。这是一部他的门徒从来不在这个小教派以外公开的真实历史。”

  “从中可以了解许多事情,”安吉拉的视线片刻不离房顶,“要是时间够多就好了……”伊拉龙从没见过她如此着迷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诧异。

  阿丽娅向七条通道瞥了一眼,说道:“那就看吧,不过要快。”

  安吉拉和韦尔登匆匆浏览文字,阿丽娅走到一个门洞边,低不可闻地念起搜寻咒,念完后,她侧着头等了一会儿,又移步走到下一个门洞边。

  伊拉龙又朝那些如尼文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他们进入房间时经过的通道口,靠在墙上等着,肩膀感觉到了石壁渗入的寒意。

  阿丽娅停在第四个门洞前,她吟诵的调子悠扬婉转,像风的轻叹,伊拉龙已经听得耳熟。

  还是没有动静。

  右手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痒,伊拉龙低头看去。一只巨大的、没有翅膀的蟋蟀趴在他的手套上。这只虫子的面貌好不丑恶:黑黝黝,大腹便便,腿上生着倒钩,有一颗粗笨的脑袋。

  伊拉龙打了个寒战,浑身起栗,手一甩,将蟋蟀甩进黑暗之中,发出清晰可闻的啪嗒声。

  阿丽娅在第五个门洞边的收获并不比上一个更多。她从伊拉龙所处的门洞边走过,来到第七个门洞前。

  她正待唱出咒语,一声刺耳的叫喊响彻走道,仿佛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后是令伊拉龙汗毛倒竖的嘶吼声、呜噜声和尖叫声。

  安吉拉霍然转过身去:“索伦明!”

  四人同时亮出了武器。

  伊拉龙退到房间中央,视线逐个扫过门洞。他的闪灵符像被虫蜇了似的又痒又疼——毫无用处的警告,因为没有告诉他危险在哪里,危险是什么。

  “这边。”阿丽娅说着,向第七个门洞移去。

  草药师却不肯动。“不!”她激动地低声说,“我们要去救他。”

  伊拉龙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柄短剑,剑身奇怪,没有颜色,在光照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彩。

  阿丽娅眉头一皱:“如果穆塔发现我们在这儿,那就……”

  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如果不是伊拉龙正好向那边望去,他将根本不可能发现得了:三条不同的走道里,打开了六扇秘门,约三十名身穿统一黑色服装的人从里面向他们跑来,执剑在手。

  “Letta(古语,停)!”韦尔登大喝一声,其中一群人突然挤成了一团,好像领头的数人突然撞到了一面墙。

  后面的敌人收不住脚,撞在前面的同伙身上。伊拉龙没有时间施展魔法,轻松地躲开一剑后,反手一拧手腕,将对方头颅削下。和别的袭击者一样,这人脸上罩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颗头颅旋转着落向地面,面巾随之轻轻飘动。

  布里星迦刺入的是血肉之躯,这让伊拉龙心头一轻。他本来担心敌人有咒语或盔甲的保护——要是属于非人类就更糟糕。

  他一剑从一名敌人的肋部刺入,将他刺穿,而后转身招架另两名敌人。这时,一支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破空而来,画着弧线,直刺他的咽喉。他的护体魔法救了他一命,然而眼看着剑锋离自己的脖子不过一英寸,伊拉龙还是忍不住连退几步。

  他震惊地看到,被他刺穿的那人身上血如泉涌,却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似乎浑然不觉身上被伊拉龙刺穿的伤口。

  伊拉龙内心一阵恐惧。“他们感觉不到疼痛。”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挡开从不同方向进攻的三支剑,一边大声叫道。就算另外三人听得到,也一时顾不上回答。

  他不再浪费口舌,而是专心对付面前的敌人,将背后完全托付给同伴。

  伊拉龙舞动布里星迦,或挺剑猛刺,或飞身躲闪,宝剑拿在手里如树枝一般轻巧灵动。一般说来,他一瞬间便能结果这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但是他们没有痛感,他只能砍下他们的头,或者刺穿他们的心脏,要么就刺伤他们,然后一直缠斗到他们失血晕厥。如若不然,这些袭击者将毫不理会身上的伤势,不杀死他绝不罢休。对方人数众多,不可能做到一一招架并予以还击。伊拉龙可以停下手来,将自卫完全交给护体魔法,但是这和挥剑对敌同样消耗他的体力。而且,既然他无法预知那些保护咒什么时候失效——它们必须终止在某个时候,否则会将他消耗至死——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还需要它们,便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和谨慎,仿佛对手的剑只要一动,自己不死也得变成残废。

  走道的暗门里拥出了更多的黑衣武士,他们围住伊拉龙,仗着人多将他逼得不断后退。一双双手缠住了他的双腿和双臂,企图让他不能动弹。

  “Kverst(砍,古语)!”他一声低吼,说出了俄拉米斯教他的十二条必杀咒中的一条。如他所料,咒语没有用。这些人受到了保护,魔法的直接攻击伤不了他们。旋即他又使出了穆塔曾在他身上施用过的那一招:“Thrysta vindr(空气压缩)!”这是一个间接的办法,他并没有直接打击那些人,而是推动空气朝他们涌去。不管怎么说,它奏效了。

  地下室里风声大起,狂风撕扯着伊拉龙的头发和斗篷,卷起他身边的敌人,将他们扔到自己的同伙头上,伊拉龙周围立即清出了约十英尺见方的空地。他损失了相当大一部分能量,但还不至于失去战斗力。

  他转身向同伴们看去,发现自己还不是第一个找到对敌之策的人。一道道闪电从韦尔登的右臂伸出,缠住不幸来到他面前的倒霉鬼,灼亮的电光宛如流水,在遇害者身上扭曲缠绕。

  然而,更多的敌人源源不绝地向室内挤来。

  “这边!”阿丽娅敏捷地向第七条通道跑去——就是她在遇到伏击前来不及察看的那条。

  韦尔登跟了上去,伊拉龙也一样。安吉拉手捂着肩头一个血淋淋的伤口,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后方的黑衣武士略显迟疑,茫然地乱了一阵,随着一声暴喝,追了过来。

  伊拉龙一路飞跑,他想对先前用过的咒语略做改动,争取可以杀死敌人而不仅仅是将他们击退。很快他就想到了调整的办法,在心里准备着,只待更多的敌人进入视野便立即发动。

  他们是什么人? 他感到奇怪,一共有多少人?

  前方出现了一处门洞,透着淡淡的紫光。正当他对此感到不安的时候,草药师突然大叫一声,随着暗黄色的光一闪,在令人牙酸的巨响声中,一股硫黄味弥漫在空气中。

  伊拉龙立即转过身去,看到五个敌人架住了草药师,将她拖进通道侧面打开的一道秘门里。“不!”伊拉龙大叫一声,然而没等他出手,门又已经合上,就像打开时一样无声无息,墙面再次平整如初。

  “布里星迦!”他大喝一声,宝剑应声蹿起火苗。他将剑尖抵在墙面上,企图刺进石壁中,然后切开暗门。然而石壁很厚,切割的速度非常慢,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做需要的能量是他耗不起的。

  这时,阿丽娅到了他的身边,将手按在曾经是门的地方。“Lardrin(打开,古语)。”门还是关得严严实实,不过伊拉龙很是尴尬,因为他没有想到先试试这个法子。

  现在,追兵已经紧跟在身后,他和阿丽娅别无选择,只得转身迎敌。伊拉龙想用他刚刚改编的咒语,不过这条通道太窄,只能容两个人并排前进,看不到后面的敌人他就无法杀死他们,所以他决定,这条咒语最好还是留着,等到能一举消灭大量敌人的时候再用。

  他和阿丽娅砍下了领先两人的脑袋,接着又攻向跨过尸体而来的下一对武士。顷刻间,他们连杀六人以上,然而敌人似乎杀之不尽。

  “从这儿穿过去!”韦尔登叫道。

  “Stenr slauta(石头,起)!”阿丽娅高声叫道。从她身前几码之外开始,石壁突然发生爆炸,锋利的石片让黑衣武士畏缩不前,不少人受伤倒地。

  伊拉龙和阿丽娅转身向韦尔登追去,他正朝通道尽头的门洞飞奔,只差三十英尺就可到达。

  十英尺……

  五英尺……

  就在这时,地面和洞顶突然出现许多小孔,从中倏地伸出一片尖钉般的紫晶簇,将韦尔登困在当中。由于有护体魔法,精灵似乎悬空飘浮在通道里,晶簇被阻挡在离他的身体不足一英寸的地方。接着,哧哧作响的电流从晶簇根部蹿出,流向尖端,钉尖骤然暴亮,刺得人双眼生疼。在一阵难听的嘎嘎声之后,晶簇又缩了回去。

  韦尔登尖声惨呼,剧烈挣扎,随后,魔光熄灭,他也悄然不动了。

  伊拉龙踉跄着在晶簇前方收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经历过那么多场战斗,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精灵的死亡。韦尔登和布洛德迦姆,还有他们的同伴,无一不技艺超群,伊拉龙一直以为,只有在面对加巴多里克斯或者穆塔时,他们才有可能遭遇死亡。

  阿丽娅同样骇然,然而,她又迅速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伊拉龙,”她语气急切地说道,“用布里星迦开路。”

  他立即会意,和她的剑不一样,不管晶簇上加持了多么邪恶的魔法,都无法对他的剑发挥作用。

  他扬起手臂,用尽全力挥剑斩去。坚硬的剑锋扫过,六七枚晶簇骤然迸散,炸裂声有如响铃,碎片落在地面,像冰片般叮咚作响。

  伊拉龙一直站在走道的右侧,小心地不碰支着韦尔登身体的紫晶簇,那上面还留着道道血痕。一下又一下,他挥动长剑,在荧光闪耀的水晶尖刺中砍出一条通路,每一次手起剑落,都向四周溅起无数水晶碎片,其中一片划过他的左侧脸颊,他痛得全身一抖,吃惊之余立即醒悟:保护咒已经失效了。

  到处都是尖利参差的紫晶残片,他的行动不得不万分小心,伸出地面的能轻易刺穿他的靴子,而从洞顶垂下的则随时会割破他的头皮和脖子。好不容易,他终于穿过了这片密集的水晶簇,只是右边的小腿肚子上添了一道小伤口,行动时每次落脚都带来一阵疼痛。

  黑衣武士眼看就要追到,伊拉龙帮助阿丽娅走出最后几排晶刺,一待她出来,两人立即冲进门洞,进入了那一片紫光之中。这时,伊拉龙一心只想转过身,向敌人迎过去,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为韦尔登的死报仇。

  门后是一个幽暗、压抑的房间,让伊拉龙想起了崇吉海姆的洞穴。一个碎石镶拼的圆形图案——包括大理石、玉髓及打磨的赭石——占据了地面的中央。在这个石砌的圆圈周围,立着一圈未经雕琢的拳头大小的紫晶。它们镶嵌在银色的圈座里,每一块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这就是他们在走道里看到的紫光的来源。圆圈后面的墙边,有一个黑色的大祭坛,上面蒙着绣金的红布,两边是立柱和枝形烛台,左右各有一扇紧闭的门。

  冲进房间时,伊拉龙看到的就是这些。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眼看就要冲进紫晶阵里,冲到镶在地面的圆形图案之上,于是他极力想停下脚步,想拐个弯,然而他的速度委实太快了。

  情急中,他做了唯一可以做的事:他朝祭台高高跃起,希望从圆圈的上方飞越过去。

  他越过了最近的紫晶,心中的最后一个感觉是后悔,最后想起的是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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