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再解释一遍。”娜绥妲说。伊拉龙换了个脚支撑身体的重量，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忍住没有说什么。
乔德从面前堆积如山的卷轴和书本里，拿出一本红色真皮装订的细长卷册，第三次从头说起：“大约五百年前，据我所知……”
约蒙杜手一挥，打断了他：“省省这些没必要的话吧，我们知道这些都是推测。”于是乔德重新开始：“大约五百年前，佛娜王后派灰胡子厄斯特到雷欧那城，或者说是后来被称为雷欧那城的那个地方。”
“为什么要派他去那里?”娜绥妲拨弄着自己的袖口问道。
“矮人们当时正处于部落战争的中期，佛娜希望通过帮助瑞加尔国王设计并建造这座城市的防御工事，还有建筑阿热夫斯城的工事，获得我们族类的支持。”
娜绥妲用手指揉搓着衣服上的布带，说道：“然后多戈拉斯·哈弗斯塔夫谋害了佛娜……”
“对，于是灰胡子厄斯特没有办法，只得尽快赶回贝尔山，保护本族不受哈弗斯塔夫的侵害，可是，”乔德竖起一根指头，翻开红皮书，“动身以前，厄斯特似乎已经开始动工了，瑞加尔的幕僚长雅德利爵爷在回忆录中提到，厄斯特已经开始为城市中心地带的地下排水系统制订了几个计划，因为事关防御工事的建造。”
在占据娜绥妲大帐整个中心位置的长桌的另一头，奥利克点了点头，说道：“一点不错。必须确定工事的地点，重量的分配，还有确定在不同类型的土地上的合适做法，不然就有塌陷的危险。”
乔德继续说了下去：“当然，雷欧那城没有地下排水系统，所以我断定，厄斯特的计划没有得到实施。然而，若干章节之后，雅德利写道，”他俯下身，鼻子凑到书页上，读道，“形势变得极为悲惨，抢夺者纵火焚烧民宅，夹带大量财物逃之夭夭。士兵们来不及反应，因为他们被派往地下，像普通的农民那样卖着苦力。”
乔德放下书本。“那么，这些士兵在挖什么?我没有找到关于雷欧那城地下建筑的其他记载，直到……”他放下红皮书，又拿起了另一本书，这一本是个大部头，镶着木板，近一英尺厚，“我无意中翻阅了《特拉达及其他史载神秘现象研究：人类、矮人及远古精灵……》。”
“此书谬误很多，”阿丽娅说，她站在桌子的左边，双手撑在这座城市的地图上，“作者对我族知之甚少，不知之处则胡编乱造。”
“也许是这样，”乔德说，“不过他对人类的了解还是相当多的，我们感兴趣的正是这一部分，”乔德翻到书的中间，小心地把掀开的前半部分放在桌面上，将书摊平，“在奥思曼的调查中，曾对此地做过一番研究，不过主要关注的是黑格林及与之相关的奇闻异事。然而他还是提到了雷欧那城：城中的居民还经常抱怨，说他们的街道和地板的底下经常发出奇怪的声音，并有怪味散出，尤其是夜里。他们将之归罪于魔影、幽灵以及别的怪物。可是，如果真的是灵魂作祟，则它们与我之所闻大相异趣，别地的灵魂似乎不喜封闭的空间。”
乔德合上书本：“幸运的是，奥思曼最大的特点就是细致，他在雷欧那城地图上，标明了出现怪声的地点，你们可以看到，它们连成一线，近乎笔直地从老城区中穿过。”
“于是你认为，这揭示了一条隧道的存在。”娜绥妲说。这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没错。”乔德说着，连连点头。
坐在娜绥妲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奥林国王开口了：“到目前为止，你还没说出什么来呢，好人乔德，不能确凿地证明这条隧道真的存在。如果城市的地底有空间，那么它很可能是地窖或者地下墓穴之类的所在，只能通向它的地面建筑。就算它确实是条隧道，我们也不知道它是通往雷欧那城外，还是通往别的什么地方——假如它存在的话。通往宫里，你猜的?而且，从你所说的判断，这条假设的隧道一开始就没有完工啊。”
“从形状来看，它除了是隧道，别无其他可能，陛下，”乔德说，“地窖或墓穴都不会如此狭长。至于它是否完工……我们知道，它从没真正付诸计划中的使用，但我们还知道，直到奥思曼时期，它一直存在着，也就是说，这条隧道或者通道，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一定已经有了某种规模，否则的话，它早就毁于地下渗水了。”
“那么，它的出口——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称之为入口——又在哪里呢?”国王问道。
乔德又在卷轴堆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拿出了另一幅雷欧那城地图。这一幅还包括了城市周围的地形。“这个我不能肯定，不过如果它通往城外的话，出口应该在这一带……”他的食指点在城东的某处。雷欧那城的城外建筑主要集中在西面的湖边，这就是说，乔德所指的地方虽然荒凉，但是要想不经过其他建筑而到达雷欧那城的中心，这儿是最近的出发点。“不过，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非实地查看不可。”
伊拉龙眉头深锁，乔德的发现没有他预想中的可靠。
“你的发现可喜可贺，好人乔德，”娜绥妲说，“你再一次为沃顿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她从高背椅上站起来，走过去看地图，长裙的褶边拖在地面，发出沙沙轻响，“派人去侦察的话，就可能向帝国暴露我们对那一带的兴趣，如此一来，就算隧道确实存在，对我们也近乎无用，穆塔和荆刺将在它的另一头等着我们送上门去。”她看着乔德，“你看这隧道可能有多宽呢?能走多少人?”
“我说不准，也许……”
奥利克清清嗓子，然后说道：“这儿的土层又软又黏，有整片的淤泥层——这是隧道的大敌。但凡厄斯特有一点脑子，他就不会企图用一条大的甬道排走城市的废水，而是会铺下数条小一些的通道，减少塌陷的风险。据我估计，这些通道宽度不会超过一码。”
“连一个人都钻不进去。”乔德说。
“窄得连一个勒连都钻不进去。”奥利克接话说。
娜绥妲坐回椅子上，眼光穿过地图，似乎望着远处的什么东西。
一阵沉默过后，伊拉龙说：“我可以去找这条隧道，我知道怎么用魔法隐藏行迹，哨兵看不到我的。”
“也许吧，”娜绥妲喃喃地说道，“不过我还是不喜欢这个要你或者别人出动的主意，太容易引起帝国的注意了。如果穆塔在监视着呢?你连他也能蒙骗吗?他此时的实力有多大，你能知道吗?”她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要假定隧道确实存在，以此制订行动的方案。如果证明这是个错误，其代价并不大，而如果隧道果真存在……咱们就能将雷欧那城一举拿下。”
“你在想什么?”奥林国王用一种警惕的语气问道。
“一些大胆的想法，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伊拉龙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也许可以找若伦商量一下。”
“我在制订计划时用不着找若伦，伊拉龙。”
娜绥妲再次沉默不语，大帐里的每个人，包括伊拉龙，都在等着看她会拿出什么主意来。最后，她挪了挪身子，说道：“这样，我们派一小队人马潜入隧道，从里面把城门打开。”
“谁能完成这项任务呢?”奥利克问道，“光是对付驻扎在那儿的几百个守兵已经够棘手了，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会喷火的大蜥蜴趴在那儿呢，它对胆敢偷偷打开城门的傻子肯定大感兴趣，这还没把穆塔算上呢。”
没等众人各抒己见，伊拉龙慨然说道：“我去。”
这话一出，立即冷场。
伊拉龙原以为娜绥妲会立即提出反对，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在考虑，更令他吃惊的是，她说了句：“很好。”
伊拉龙吃惊莫名地看着娜绥妲，已经准备好的反驳之辞烟消云散。显然，她与他有着相同的思路。
一片嘈杂之声在帐篷里响起，大家七嘴八舌地同时说开了。阿丽娅的声音在混乱中突围而出：“娜绥妲，你不能让伊拉龙冒这个险，这是欠考虑的。可以派布洛德迦姆的魔法师去，我知道他们会答应的，他们比你能找到的任何一个武士都不差，包括伊拉龙。”
娜绥妲摇了摇头：“加巴多里克斯的人不敢杀害伊拉龙——穆塔不敢，国王的心腹巫师也不敢，就连最低级的武士也一样。我们应该对此善加利用。而且，伊拉龙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魔法师，也许强行打开城门需要巨大的力量，他也是我们之中最有成功机会的一个。”
“可是，如果他失手被擒呢?要是单打独斗，他敌不过穆塔，你是知道的!”
“我们会牵制穆塔和荆刺，让伊拉龙有机可乘。”
阿丽娅下巴一扬：“怎么做?你怎么牵制他们?”
“我们会从南面向雷欧那城发起佯攻，蓝儿将飞翔在城市上空，点火烧着房舍，并杀死墙头的士兵。这样一来，荆刺和穆塔必定会出动，尤其是看到伊拉龙一直在蓝儿背上。布洛德迦姆和他的魔法师同伴可以像上次一样，制造出一个假伊拉龙。只要穆塔没有靠得很近，就瞧不出端倪。”
“你决定了吗?”
“是的。”
阿丽娅面容一沉：“那么，我将陪伊拉龙一起去。”
伊拉龙顿时浑身一轻，他本来就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去，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也害怕遭到她的拒绝。
娜绥妲叹了一口气：“你是伊丝兰查蒂的女儿。我不想你以身犯险，如果你死了……记得她以为你被杜尔查杀害后的反应吗?我们不能失去精灵族的帮助。”
“我母亲……”说到这里，阿丽娅紧闭嘴唇，顿了顿，然后重新开口，“我向你保证，娜绥妲小姐，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伊丝兰查蒂女王都不会抛弃沃顿族。关于这一点，你无须担心。我将陪伊拉龙一起去，还有布洛德迦姆的两名魔法师。”
娜绥妲摇着头：“不，你只能带一个，穆塔很清楚伊拉龙精灵护卫的数量。如果他发现少了两三个，就会怀疑我们安排了什么圈套。无论如何，蓝儿也需要得到尽可能多的协助，才能在穆塔的手里逃生。”
“靠三个人完成这项任务是不够的，”阿丽娅坚持说，“我们连伊拉龙的安全都无法保证，更不用说打开城门了。”
“那就从杜万加塔部找一个人跟你们去。”
阿丽娅露出一丝嘲讽之色：“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你手下的巫师全都不够格。我们将以一敌百，甚至更糟。从普通的士兵到训练有素的巫师，将纷纷起来阻挡我们，只有精灵或者龙骑士……”
“或者魔影。”奥利克粗声粗气地插了一句。
“或者魔影，”阿丽娅跟着说了一句，但是伊拉龙知道她很恼火，“只有他们才可能在这样的劣势中占得上风，但这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我们带布洛德迦姆的两名魔法师去吧，除了他们，没有人能担当这个任务，至少沃顿军中没有。”
“嗬，那我是什么?炒肝泥?”
伊拉龙吃了一惊，转身看去，只见安吉拉从帐篷深处的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他没想到她会在那儿。
“好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草药师说，“首先，除了我，还有谁会把自己比做一盘炒肝泥呢?如果非得选一种内脏的话，为什么不选胆囊，或者胸腺?都比肝脏有趣多了。要不就说炒……”她微微一笑，打住了话头，“呃，这个好像不重要。”她停在阿丽娅面前，抬头看着她，“你会反对我跟你一起去吗，精灵?严格地说，我不是沃顿人，不过我乐意陪你们完成这四重奏。”
伊拉龙没有想到，阿丽娅居然微微垂首，说道：“当然，智者。我无意冒犯。有你加入是我们的荣幸。”
“很好!”安吉拉说道，“那么，假如你不反对的话。”她朝娜绥妲说道。
不知怎的，这一幕似乎让娜绥妲感到很有趣。她摇着头说道：“如果你愿意，而伊拉龙和阿丽娅都不反对，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愿意走这一趟。”
安吉拉一甩鬈发：“难道你希望我对每一个决定都解释一通吗?……嗯，好吧，如果这样能满足你的好奇心的话，就当是我看黑格林的祭司不顺眼，想找个机会寻寻他们的晦气。还有啊，如果穆塔现身，我有一两个小花招，可以修理他一顿。”
“我们应该叫上埃娃，”伊拉龙说，“要说帮助我们避开危险，谁也……”
娜绥妲闻言，眉头一蹙：“在我们的上一次谈话里，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不想点头哈腰地求她改变主意。”
“我去跟她说，”伊拉龙说，“她恼恨的是我，去求她的也应该是我。”
娜绥妲的手指拨弄、缠绕着金色衣裙上的流苏，过了半晌才突然开腔：“按你说的办吧。派一个孩子出战，我不喜欢这个想法——哪怕是像埃娃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不过，以她的能力，自保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她周围存在的痛苦没有压倒她，”安吉拉说，“过去的几场战斗中，她缩成了一团，不能动也不能呼吸。”
娜绥妲的手指突然停住不动，她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伊拉龙：“她是无法预料的，如果她答应一同前往，要小心她，伊拉龙。”
“我会的。”他答应道。
接下来，娜绥妲和奥利克、奥林谈起了后勤事务，伊拉龙对这些插不上嘴，不由得有点分神。
他从意识最隐秘的角落向蓝儿延伸，蓝儿一直通过他听着大帐里发生的事。怎样? 他问道，你怎么想?你安静得吓人呢。娜绥妲提议潜入雷欧那城的时候，我满以为你会说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没什么要说，这是个好办法。
你赞成她的做法?
我们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了，伊拉龙。我们的敌人或许令人生畏，但我们也一样，该让我们提醒他们这一点了。
你不介意我们要分开吗?
当然介意， 她低声吼道，不管你走到哪里，敌人立即尾随而去，就像苍蝇追逐鲜肉。但是，你也不像以前那么柔弱无助了。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呢喃。
我，柔弱无助? 他假装愤怒地说道。
只有一点点吧，不过，现在你咬起人来可比以前危险得多。
你也一样。
嗯……我要去猎食了。一场折断翅膀的风暴眼看就要来临，再不去吃东西的话，得等到打完下场战以后了。
小心地飞。 他说。
她的意识慢慢退去，伊拉龙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大帐里的谈话上，他知道，娜绥妲、奥利克和奥林的决策，关系着他和蓝儿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