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下午早些时候，他们的计划终于奏效了。史蒂夫一直和其他两人一起监听贵妇号飞行员的对话。他们发现车上的人通过地上的编号确定了乔迪的身份，已经展开救援行动。
一架天鹰机盘旋着从高处降下来，从信号弹上方一掠而过。乔迪调整好手中的接收器。内特·斯汀森侧着机翼从乔迪身边飞过。天鹰机在她右侧爬升时，她挥了挥手。斯汀森压低右翼，将机身回转360度。
乔迪打开无线电装置。蓝白色的飞行器从史蒂夫他们藏身的树丛上方掠过。“20965341呼叫天鹰机，你能看见我吗？完毕。”
“蓝色一号呼叫5341，我们已经锁定你的位置。你的代号是雪鸟，重复一遍，雪鸟。我们需要你帮我们展开救援工作。请稍等，我们帮你联系阳光贵妇。完毕。”
“收到，蓝色一号，雪鸟原地等待。”
斯汀森换了个频道，呼叫贵妇号。他机上的黑匣子已经将乔迪的信号传了回去。录音记录已经启动，数位声音传感器将他们的对话及时转换成文字内容，显示在屏幕上。阳光贵妇是哈特曼的代号。
“篮色一号呼叫雪鸟。已经接通阳光贵妇。”
史蒂夫、卡迪拉克和清水专心地听着。乔迪向哈特曼简要描述了一下凯尔索的健康状况。她说原来他们一共有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了。
哈特曼谢过她后，让她报出凯尔索的编号。
乔迪报出编号，并补充道：“虽然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说他的编号里有一个‘RX’后缀。完毕。”
“收到，雪鸟。请待命。”哈特曼转向当值的视频管理员德克斯特，“我们和休斯敦的视频联系还能用吗？”
“现在就能，长官。”
“把刚才那个姓名和编号转给中央记录管理处，要加急。我要马上查证，获得行动指示！”
“遵命，长官！”德克斯特说着，灵活地敲打起键盘来。
“RX”的意思是“请示最高部门”。也就是说，在位于黑塔的美铁联邦行政部下达指示前，任何人不得对带有此类代码者采取行动。哈特曼这样的老鸟都知道，行政部就是第一家族的外延。凯尔索是白宫的人。难道像巴克·麦克唐纳暗示的一样，乔迪·喀珊也在为他们工作？ 斯汀森依旧在营地上空盘旋，史蒂夫、卡迪拉克和清水瞥见机身上隐约一现的闪光。乔迪走回营地，现在正站在最外圈的松枝下，一只手将无线电接收器举在耳边。史蒂夫和卡迪拉克之间的那部接收器发出嘶嘶的静电噪音。
哈特曼的声音重新响起：“阳光贵妇呼叫雪鸟及同伴。救援人员已出动。两架——重复一遍，两架——飞行器于1450时出发，预计将于中央标准时1620时到达你处。你知道时间吗？完毕。”
“雪鸟呼叫阳光贵妇。我知道，现在时间是1555时。完毕。”
“你的表快了一小时，雪鸟。现在是1455时。我们要召回你那儿的空中力量。别担心，替换人员已经出发。你有闪光弹吗？”
“是的，阳光贵妇。三红两绿。”
“很好，雪鸟，看见飞机时请发射绿弹。如果地面出现敌人，请向他们的方向发射红弹。掩护人员将向信号所指方向开火。”
史蒂夫和卡迪拉克对视了一眼。
“坚持住，喀珊。”哈特曼继续说。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乔迪仿佛可以看见他在微笑。“如果一切顺利，换晚班前我们就能把你弄回车上。”
“我都等不及了，长官。雪鸟随时等候指示。”
这次清水和卡迪拉克交换了一个眼色。史蒂夫离卡迪拉克较远，没看见他眼中胜利的神色。
乔迪在他们南面四分之三英里处，看着低飞的天鹰机再次一压翅尖，向西转去，追上高处的僚机。看着空荡荡的天空，她突然一阵焦虑。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啊，别乱想了。她看了看表，另一班飞机很快就要来了。如果一切顺利，不出几小时，她就会回到车上，和老伙计们一起闹腾了。
乔迪钻进树丛，想看看凯尔索是不是醒着。再过三个小时，他就能回到贵妇号上，受到医疗队的精心看护。听到这个消息他会很高兴的。不过，见凯尔索还在熟睡，乔迪决定还是不要弄醒他。
接下来四十五分钟内，营地上空的天空始终空空如也。乔迪一直都不是个耐心之人，不过遇见凯尔索后，她慢慢地也拥有了忍耐这一珍贵品质。现在本是最需要耐心的时候，但是，和哈特曼友好地聊过几句后，她不禁焦躁起来，开始细细琢磨事情的经过，生怕哪里出了错。布里克曼也许能说些安慰她的话，不过他们已经达成共识，决定相互保持无线电静默，以防机上的人凑巧听到他们的对话。
每一分钟都慢得让人难过。每过十来秒，她都会听见凯尔索有节奏的鼾声。他声音浑浊，仿佛鼻孔里塞满了沙子。最后，她终于看见三架天鹰机排成一行向自己飞来。乔迪又看了一眼手表，然后通过望远镜打量着来机。它们飞得很高，轮子全都干干净净。中间那架飞机像寻找早餐的秃鹫一样盘旋起来，另两架则掉头飞去，一架向南，一架向北。他们不愿冒险。
无线电接收器嘶嘶地响了起来：“蓝四呼叫雪鸟及同伴。请描述地面情况。完毕。”
乔迪按下发送键，“雪鸟呼叫蓝四。我们仍在待命，现在能看见你们了。完毕。”
“收到，雪鸟。救援队说他们预计将于1620时到达，以你的绿色信号为信。这里是蓝四。”
四点过十分时，三个飞得略低的黑点向这边移过来。通过望远镜，乔迪看见中间和右边的天鹰机都在三轮起落架上加装了短短的雪橇。它们飞入肉眼视力范围后，左边那架飞机离开编队，和蓝四会合，后者则开始盘旋着降低高度。见雪鹰出现，蓝四的两架僚机调转方向，沿它们的来路飞去。没装雪橇的来机跟在其他三机之后。四架天鹰机在乔迪头顶八百英尺处一架接一架地转起圈来，准备接人。
两架天鹰机俯飞下来时，乔迪高高地射出一枚绿色闪光弹。它们穿过闪光弹留下的弧形尾痕，飞速掠过营地边的空地，翅尖离雪地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乔迪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在原地又蹦又跳。见雪鹰拉高了些，正寻找合适的着陆地点，她走回树下，在凯尔索身边蹲下。
“戴夫！戴夫！醒醒！他们这就来啦！”她拍着凯尔索的脸，高兴地摇着他没受伤的肩膀。戴夫的眼睛睁开了。“我们要回去了！”
乔迪抓住临时担架上的绳子，将凯尔索拖到空地上。除了信号枪、望远镜和无线电接收器，她什么也没带。史蒂夫和两个变种人已经把装着其他东西的包拿走了。
第一架雪鹰从东北方向朝乔迪右侧飞来，准备降落。它的僚机顶风滑行着，被乔迪身后的树挡住，暂时消失在她的视线外。
布里克曼和另外两人应该看得很清楚。乔迪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些后悔没有跟她一起走。她突然一阵内疚，觉得自己不应该把他丢给那两个变种人。不过管他呢，他有自己的选择，就像她一样。她又重新做回了自己。只要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她就能鼓起勇气，面对未知的命运。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麻烦。她已经成功骗过了凯尔索，告诉他史蒂夫已经死了；现在，她得让联邦上上下下都相信她的故事才行。他们和脑子被止疼药弄得晕乎乎的老戴夫可不一样。她唯有放手一试。现在要后悔也太晚了。不过，这是她要说的最后一句谎话。是的，最后一句。
第一架雪鹰在乔迪面前五十码处停下时，第二架还在滑行。她拉下那顶形状奇怪的兽皮帽。飞行员打开舱盖时，她对他挥了挥手，然后拖着凯尔索的担架向那边走去。飞行员摘掉反射着日光的头盔，蹒跚着向她迎来。在他身后，第二架雪鹰翩然降落在平滑的雪毯上。
乔迪对第一名飞行员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能来真好。”她伸出手去，“很高兴见到你，格斯。”
格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四下打量起来，松开了握着枪的手。扫视一周之后，他又把视线移回她身上——仿佛正在琢磨她到底值不值得救。
乔迪觉得他也许一时没认出她来。
“我是喀珊。乔迪·喀珊。去年四月时我是你的——”
“是的，我知道……”格斯草草地握了握她的手，“你的脸怎么了？”
“要是你真想知道，等我们回到车上再说。”
格斯指了指躺在舱门上的凯尔索。舱门下还用树枝做了个简单的框子，以便拉动时省力些。“能把他抬下来吗？”
“我可以把框子拿掉，但最好别动他。没有这东西，他就散架了。”
格斯低声咒骂了一句，从乔迪手里接过绳子，“好了，来吧。我们把他弄走，赶快离开这鬼地方。你可以搭拉多克的飞机。”
“当然，没问题……”
“他是个新手，今年才毕业。现在我是副战斗队长了。怎么样？”
“恭喜，”乔迪说，“看来你倒是经历了不少事……” 他们一路将凯尔索拖进格斯的飞机里。第二架雪鹰降落在另一边，拉多克开着引擎跑来帮忙，“情况如何？”
“很好，”格斯粗声说，“我要把这鬼东西拆了，你先把载人架准备好。”他拔出战斗刀，开始割卡迪拉克拿来绑树枝的那些兽筋。
乔迪在另一边帮忙。
拉多克拉开折叠在天鹰机左侧的载人框架，固定住上下支撑点，然后将塑料保护层安顿好。乘客待在保护层中时，可以不受强风与寒冷的侵袭。
三个人一起抬起凯尔索的铝制担架，却发现担架无法放进保护层。
“哦，见鬼！”格斯咒骂道，“难以置信！他妈的！”
“没问题！”乔迪吼了回去，“他身上有两条毯子，还有兽皮！把保护层撕开，只要找东西护着他的头就够了！”
“可这舱盖太他妈的宽了！绳子根本捆不住。”
“那就想点办法吧，你这猪头！”乔迪爆发了，“你只管把我们带走就完了！”
“别嚷嚷，士兵！”格斯咆哮道，“我们来救你，你应该感恩才是！”
“去你的！”
乔迪一拳锤在舱盖上。“戴夫！看在老天的分上，别添乱！”她又转向格斯，“我们可以从拉多克的飞机上拆点绳子接上！我两只手都能动——相信我，都走到这步了，我说什么也要回去！”
拉多克听了她的话，开始向回走去，“我去拿……”
乔迪见格斯又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突然想起史蒂夫的话来。就是这个格斯，在燃烧的田野上，将史蒂夫留在天鹰机残骸里等死。虽然现在格斯说起话来咄咄逼人，但其实他正吓得屁滚尿流，生怕碰上一群大吼大叫的变种人。
“你的任务是挺难，”她安慰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紧张，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臭狗屎的影子了。”
“什么？”
史蒂夫、卡迪拉克和清水从北边的藏身处望向这边。史蒂夫的眼睛像长在望远镜上一样。清水趴在他身边。
卡迪拉克蹲在他们身后几码处问道：“怎么样了？”
“不清楚，”史蒂夫说，他一直在试着理解乔迪和那两个飞行员的手势，“他们好像碰到些麻烦。”
“希望不太严重。”卡迪拉克转过去，迎上树林更深处一个科杰克战士的目光。他抬起左手，坚决地挥了挥。
那个科杰克战士看见他的信号，将手指拢在嘴前。空气中响起一阵恐惧的尖叫，仿佛被猛兽一口咬住的小动物那凄厉的惨叫——声音不大，但让人心寒。
史蒂夫吓了一跳，翻了个身，“天，那是什么？”
卡迪拉克回到他们身边，“我看是有什么小东西要倒霉了。呃，我能不能……”
“当然。”史蒂夫将望远镜交到变种人伸出的手里。
拉多克正拿着绳子跑回来，天鹰机周围的空气中突然回荡起一种与刚才的尖叫同样刺耳，但又不尽相同的声音。 格斯本能地矮下身去，“什么鬼——”
滋滋滋！什么东西从他们身边掠过。滋滋滋！哐！两支十字弓箭击中了天鹰机。第一支箭擦过左边尾翼，第二支则掠过拉多克，插在机鼻上，直穿过去，箭尖从另一边露出足有六寸长，直指格斯·怀特。
格斯像触电一样一步跳开，“见鬼了！”他拔出枪，弓下身子。
拉多克也如法炮制，“你看见他们了吗？！你看见他们了吗？！他们在哪儿？！”
乔迪在他们身边蹲下，“别紧张，孩子们，他们离我们还远呢。”
“你怎么知道？！”
“要是不远，他们才不可能射偏呢。若是站在近处，变种人一箭就能结果我们三个。”乔迪看了看机头上那支箭，拿出无线电收发装置，“蓝四，这里是雪鸟。我们受到远程攻击，敌人数量不明，大概离我们一千码左右。看我的红色信号行事。完毕！”
她说完将无线电交给格斯，同时拿出红色信号弹装进信号枪里，然后倚着机头，向远处的树丛一枪射去。准确说来，“敌人”离他们不是一千码，而是一千三百二十五码远。和布里克曼他们在夜间伪造足迹时，乔迪曾经在心中默数过步数。信号瞄准的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其他人的地方。她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已经无法保护布里克曼了。是他自愿跟着那群臭狗屎去的。如果现在他们用弓箭招呼过来，那么大家只能划清界限当敌人了。
滋滋滋！又一支箭从另一个方向飞来，撞在格斯打开的舱门上，弹到了一边。正往框架上系绳子的拉多克蹲下身去，诅咒了一句，手上动作倒没停。
“看！”格斯吼道，“是从那边来的！”他手忙脚乱地拨弄着无线电，“蓝四，这里是土拨鼠一号，敌人正从我们的一点方向和十一点方向开火！你们在等什么！？快灭了他们！”
“我们来了，土拨鼠。这里是蓝四。”
乔迪又向右手边那列松树尽头处发射了一枚红色信号弹。盘旋的四架飞机两两分开，分别向看不见的敌人扑去。
拉多克抓住乔迪的肩膀，“到我的飞机边去，放下扩展框架，钻进保护层。你能行吗？”
“当然，没问题。”
“好，去吧！我帮格斯安顿好你的朋友就来。”
乔迪绕到格斯的天鹰机后，在推进器边蹲了一会儿，然后猛然向另一架飞机冲去。嗖！一支箭掠过她身边，接着又是几支。不过它们飞得太高，离她很远。嗖嗖！拿弓的变种人一定已经猜到，天上那四架飞机不会落下来找他们麻烦。
她脑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坚定地反复说着什么，这让她脑中灵机一动。是的，这样一来就豁然贯通了：这不是袭击，他们不想杀人。卡迪拉克他们这么安排，是怕变种人中有人不能理解她的举动……
格斯趴在地上，觉得这几秒像一生那般漫长。事实上，不到半分钟，四架盘旋的天鹰机就开始了行动。代号蓝四的希拉·克雷迅速联系哈特曼，获得了掩护开火许可。现在，负责清洗左边那丛树的希拉拧开了连着六管托尔撞针枪的电动机，将手按在开火按钮上。一旦按下按钮，机枪将以每分钟一千二百转的速度向地面倾泻致命的钢矛之雨。
目标区域里，十二个科杰克变种人战士已经行动起来，撤进树林更深处，向一方简陋的庇护所靠去。昨天夜里，卡迪拉克和其他天行者在其他地方忙碌时，让他们用树枝搭建了这处庇护所。
史蒂夫和卡迪拉克却还在危险区域里，正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当场动起手来。他们都没注意清水，清水也一时忘记了他们。她站在几码开外，闭着眼，双脚分开，手垂在腿上，出神地看着天空。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史蒂夫怒道，“我还以为你能管住这些人！”
“冷静！他们有分寸！没有人会死！他们不过是虚放几箭而已！”
“虚放几箭？！这些臭猴子差点把整个计划全毁了！”
“你不明白吗？！他们是战士，布里克曼！外面是他们的敌人。这事关部落的荣誉！说服他们不冲出去已经够不容易了。他们想挑衅就让他们挑衅吧！”
“好啊，你怕是忘了吧，飞机上的那些家伙也是会采取行动的！”
“那我们还不快撤？”卡迪拉克伸手去抓布里克曼的胳膊。
史蒂夫甩开他的手，转向清水，但卡迪拉克紧紧抓住他，“别捣乱，布里克曼！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大地的力量从清水脚下注入她体内，与从空中流泻而下的天空之力相接。她浑身颤抖，肌肉绷得紧紧的，脸上仿佛罩了一层不安的面具。突然，她睁开眼睛，目光炯炯，令人生畏，仿佛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那半鸟半兽的女人只用目光就可以将他人化为石像。
她前后挥舞着手臂，用食指指着两架来机，口中发出怕人的哀鸣。这是召唤师的声音，超越了现实世界，不似人声，无法形容，让人心中发冷，胃中抽搐，脑中作痛。一瞬间，听到声音的所有人都仿佛脑中被捅了一刀，骨头成为软浆，鲜血化为流水。
在尼桑时清水就知道，只有别人敞开心门时，她才能进入他们的意识。不过，对于这些杀红了眼睛，意图毁灭她注定要保护的朋友的敌人，他们的恨意本身就像一条引水渠，将她的力量引入他们灵魂深处。
在怀俄明森林时，史蒂夫的同学法兹蒂就是被这种声音摧毁了理智，转头攻击起同队的内勒来。现在，马克·里德尔心中也同样疯狂。他打开镭射定位系统，将镜头中的红点移到克雷的天鹰机上，按下了开火按钮。被击中的座机向左一歪，头朝下向地面栽去。
里德尔看都没看一眼。他脑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护地面上的人，不能让受到误导的同伴伤害他们。他斜过机身，向右一偏，用光束成功击落领头的天鹰机，然后向第四名队友折去。无法言喻的狂喜操控了他，引他一头撞上艾塞克斯的座机。
跑去帮乔迪调整保护层的拉多克突然张口结舌地愣住了。这可怕的灾难来得太快，太不可思议，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乔迪坐起身来，刚好看见三架天鹰机从空中坠落。和拉多克一样，她又震惊，又难过。不过因为以前对变种人召唤师的力量有所了解，她知道这一定是清水的杰作。现在没有时间对拉多克仔细解释了。
她面朝下爬进保护层里，抓住框架，“别给我加固了！趁天还没塌下来，赶决起飞！”
拉多克跳进座舱，拉下舱盖，打开节流阀。
格斯的天鹰机已经在雪地上滑行开去，乔迪见它离地后直直地爬升上去，凯尔索则牢牢地拴在机体左侧。一两秒钟后，他们的飞机也升入空中，一种轻松感弥漫全身。 哈特曼接到信息，知道救援行动十分成功，但四架护航天鹰机出动后没多久就遇上了飞来横祸。他向两名飞行员致谢，同时祝他们安全返航。哈特曼也对召唤师略有了解。篷车队长可以通过非官方途径接触到一些信息，包括召唤师和变种人的魔法。当他们三三两两聚到一起的时候，会压低声音讨论这些话题。
没有切实证据表明这些天赋异能者确实存在，也没有合理的理论可以解释他们的力量来自何方。不过，没有人否认，一股超越了普通自然现象的毁灭性力量时而会冒出来找联邦的麻烦。更准确地说，它尤其喜欢找贵妇号的麻烦。在怀俄明时如此，这次也不例外。那股力量可以瞬息之间扰乱人的思想，如无风造雨，晴空生雷。
克雷是第一个受害者，但怀特不能确定其他三个驾驶员中哪一个才是凶手。这很让人沮丧。但哈特曼知道，这件事只能让他自己和几个非常亲密的心腹知道。公开讨论变种人魔法是违反第一法令的。官方记录里他自然会填进另一套无伤大雅的说辞。当然，这次灾难中损失了四架全新天鹰机，已经不是一句轻巧的“操作失误”可以掩盖的了。
格斯和拉多克轻轻落在贵妇号左侧的雪地里，在扬起的白雾中滑向飞行车。地面人员和医生已经候在一边。哈特曼已经用蒸汽喷射器扫清了车队下方的积雪。人们放下车厢腹部的斜道，以便进出。
乔迪从保护层里出来时，巴克·麦克唐纳就在边上。他本想露出个微笑，但一想到四名牺牲的飞行员，开拓队长的脸就僵住了。当然，即便如此，当看见她时，麦克唐纳还是感觉一阵欣慰。他斜眼看着她身上那褴褛的兽皮。“喀珊，你这样子简直可以猎来当午饭了。”他一手环住她的肩膀，“你好吗，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挺重要的话。”
“我会去找你的，长官。”医务兵从框架上解下凯尔索的时候，乔迪忙走了过去，向他们描述了他可能的伤情和她采取过的救护措施。最后她补了一句：“哦，我把担架留在那边了。你们最好别把他解下来，直接送上手术车。”
负责治疗凯尔索的医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就这么干，伙计们。”
乔迪最后看了一眼凯尔索。他的眼神空茫茫的。她和拉多克与格斯握了握手，“我们还会见面的，是吗？”
她和麦克唐纳一起走上斜道时，飞行组领队做了个手势，吊杆操纵员马上将拉多克的天鹰机吊了上去。四个地面人员站在车首左边的升降梯上，准备解下飞机，将其拉到二十英尺高的修理平台上。在他们脚下，其他地面人员飞快地将格斯的飞机折叠起来。天空开始飘落雪花时，他们已经将它拖到吊杆下。
贵妇号上，医务兵将舱门和上边那个包着兽皮的邋遢的家伙一起抬上手术车。一个医务兵将鼻子凑到凯尔索身边，“他身上已经长了坏疽……”他们将手术车推过中央通道，向三个车厢外的医疗车拉去。
拉多克的座机还没上升降梯，乔迪和麦克唐纳已经穿过飞行车厢，向前走去。少了四架飞机后，停机处多出不少空间。乱糟糟的小桌边，座位全空着。麦克唐纳让乔迪坐上停在一边的电动滑轮车。小车马上沿着通道向指挥车滑去。
最后一个人回到车上后，飞行车的斜道收了回来，门关上了。格斯的座机放入停机处，升降梯缩进飞行平台上一个方形凹槽中。飞行员和地面人员围在格斯和拉多克身边，听他们描述刚才千钧一发的经历。普韦布洛来的哈默中尉听得一肚子气。如果他们认真听取了他的意见，送出地面支援，那么躺在雪地里肚破肠流的就是那群臭狗屎，而不是联邦飞行员了。
医疗车里，外科医生基弗上尉的小队正在检查凯尔索，回顾他的伤情汇报。基弗让大家先肉眼检查，再给他进行全身声纳扫描。他让医务兵解开绳子，把凯尔索身上那些兽皮和毯子割下来。
乔迪和麦克唐纳走下滑轮车，进入指挥车。飞行参谋巴克斯特正从鞍桥上下来。
“指挥官在上面吗？”麦克唐纳问道。
“是的，他会下来的。”巴克斯特说着向乔迪伸出手去，“好久不见，感觉如何？”
“你是问我归队感想吗？有点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你的脸怎么了？”
乔迪摸了摸那道从左脸到脖子的粉色伤疤，露出个不自然的笑容，“我吻别贵妇号的时候弄的。希望这次回家不要像离家时那么痛苦。”
巴克斯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转向麦克唐纳，“你们去吧。我要到飞行车厢去见我那群伙计了。”
麦克唐纳带着乔迪穿过长长的通道，进入哈特曼的住处，只见一套干净的飞行员制服摆放在几块干净浴巾上。“好了，脱衣服吧。”
“脱……”
“没错，士兵，不能让老大看见你这副样子。来吧，脱掉那身垃圾，去洗个澡。”
乔迪看上去很迷惑。“我……我……不！”她抚着额头，只觉得仿佛有人正拿着烧热的刀捅她的头。
“喀珊，我说了，把衣服脱掉！”麦克唐纳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着，“见鬼！你究竟是怎么了！？”
乔迪从他手中挣脱开，像困兽一样发出威胁的低吼。脑中又是一波痛感袭来。
“你这兔崽子离我远点！”她的手滑向系在大腿上的战斗刀，“再敢碰我一下，我就宰了你！”
麦克唐纳本能地觉得自己惹上麻烦了——事情不对劲，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乔迪还没拔出刀来，他就挥手将她打昏在地。刚在她身边蹲下，他就觉得身后有动静。哈特曼已经站在走廊里。
指挥官走进屋里，跪在两人身边，“怎么了，巴克？”
“说不好，长官，不过我觉得我们有麻烦了。”他一边说，一边解开乔迪身上的兽皮。兽皮下是一件肮脏的蓝灰色棉外套，那是尼桑奴隶的制服。他脱掉蓝外套，只见乔迪腰带下别着一块方形木头，上边嵌着一只无线电引爆器。
“克里斯托夫在上！”哈特曼倒抽一口冷气，“这不是木头，是——”
“他妈的炸弹！”麦克唐纳吼道。他握住木头，拉出引爆器，将它扔进走廊里。“拉响警报！”
哈特曼直起身来，冲向视频控制台边的红色按钮。
一旦按下警铃，所有车厢都会自动封闭，成为隔绝于邻车的独立空间。
但是已经太迟了。五个医务兵把凯尔索从舱盖上搬下来时，走廊上的引爆器砰然落地，摔得粉碎。两声炸响同时回荡在篷车中。
破坏力较大的爆炸来自拉多克的天鹰机。驾驶席下方的火药刚一炸开，就引燃了附近几架飞行器的燃料箱。随后，周围的固体汽油和地板下的压缩燃料箱也接二连三地炸开了锅。飞行车厢瞬间成了一座喷发中的小火山。
火舌冲天。固体汽油罐全成了熊熊的火球。地狱般的烈焰扫过通道，一路扫荡着扑进邻近的车厢。两节车厢外的车组人员马上反应过来，关上了应急闸门。这一下虽然控制住了火势，但也将他们不幸的同事关在了火焰地狱中。
很多人就此失去踪迹。还有些人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识身份。飞行参谋巴克斯特、格斯·怀特、拉多克、哈默中尉，还有其他飞行员和所有地面人员都在其中。无辜罹难者名单上还有很多其他人……
第二声爆炸来自医疗车。凯尔索被炸成了碎片，五个正搬弄他的医疗兵和基弗上尉也一命呜呼。手术中心成为废墟。密闭空间内的爆炸毫不例外地展示出惊人的杀伤力。车厢里的医务人员和在附近工作的人不是立马丧命，就是重伤垂危。幸存者们从废墟中探出头时，无一不是无比震惊、浑身褴褛、严重烧伤的模样。
从鹭池逃出来时，史蒂夫曾用同样的无线电装置引发了大爆炸，不过，这次动手的是卡迪拉克和清水。
离开鹭池时，他们还剩下三个爆破罐。史蒂夫小心地把它们从他们开始时乘坐的滑翔机上拆下来。乘船去布法罗时，爆破罐、引爆装置和无线电接收器都放在包里，安安分分地待在卡迪拉克的船舱里。
它们跟着五人从布法罗来到长角，又跟着他们上了天驰战机，穿越雪原，来到最后的营地。卡迪拉克一听说史蒂夫的计划，知道他想把乔迪和凯尔索送上贵妇号时，就决定了搞一次大破坏。一方面，这可以在科杰克人面前展示他的力量，另一方面，也可以一举终止史蒂夫的两面派游戏。
他用兽肠和从舱门上弄下来的金属钩固定住接收器上的按钮，因此，当人们把凯尔索从担架上搬下来时，按钮全部处于非触发状态。
检查凯尔索的夹板和绷带时，他们将接收器和一个爆破罐藏在他身下。清水帮乔迪按摩脖子时，也曾用自己的力量影响了她的思想。
乔迪在她的操控下，一直掩藏着自己身上的第二个爆破罐。不过在科杰克人佯攻时，她感到一阵迷惑，将爆破罐放进了拉多克的天鹰机。乔迪自己完全不记得做过这些事，但整件事一直镌刻在她的潜意识里。因此，巴克·麦克唐纳让她洗澡时，她本能地感觉到暴露身上的装置会破坏整个计划，于是像个疯狂的木偶一般反抗起来。
凯尔索的思想也被清水改造过，因此，他一直没有察觉舱盖上的装置。他还没有来得及发现身下有异样，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送上了西天。讽刺的是，即使凯尔索死前有察觉，丧命前诅咒的人也一定是史蒂夫。
这不仅讽刺，而且让人难过。这一次，史蒂夫难得坦诚了一回。他是无辜的。因为坦诚，他最后被两个变种人摆布了一次。当然，此时此刻，卡迪拉克还没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三人和变种人护卫队一起向北去时，史蒂夫还不知道，路易斯安那贵妇号已经成了一堆冒烟的废墟，他精心构思的计划也随凯尔索的死亡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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