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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巴克·麦克唐纳是对的:的确有变种人在野外活动。他们并非如伊佐多茂都所料,全部进入动物般的冬眠状态。
相比一年中的其他时候,冬季时变种人的确睡得更多,更不爱活动,但是当平原人清醒的时候,完全可以保持相当的警觉。
像曾来到外域的其他铁大师一样,伊佐多茂都无法对变种人做出完全客观冷静的判断。他和寻道民一样,一开始就有种不可动摇的优越感,手中掌握的尽是些二手信息和一些想当然的推断。守官们驻扎的时间太短,没有人能详细描述变种人在冬季的生活情况。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任务中本就没有记录变种人信息这条。
伊佐不得不依赖以前的来访者留下的信息。如上所述,他的前辈们手中关于变种人真实生活情况的信息少得惊人,更别提弄清变种人在想些什么了。因此,伊佐并不知道,变种人的防御手段之一就是装傻。
很多变种人因为先天缺陷,无法顺利表达积累在脑中的知识和信息。打个比方,用电脑术语来说,就是输入数据后因为软件故障而无法输出信息。这种缺陷的严重程度因人而异。每个变种人的固有知识与所见、所思、所觉都不尽相同。从社会角度看,这种局限性让他们无法将脑中的知识转化为语言。变种人不能读写,因此,他们的知识往往永远封闭在各人脑中。
被囚禁的变种人低下卑贱,身带枷锁,无论待遇还是工作都像牲口一样,自然也就越发乖僻沉默。“变种人”是“突变异种人类”的简称,他们有时也被称为“哑人”。不过这些人并不愚蠢。在联邦历史文献中,他们曾被称为“狡猾的哑巴”——虽然这里的“狡猾”指的不过是野兽般的低级智慧与本能的攻击性。低等人类不可能具备勇气和灵活的智慧。
寻道民相信自己是大劫难中幸存下来的唯一真正的人类。他们认定“合格的人类”看起来该是什么样子,而变种人不符合他们心目中的标准,自然也就成了畸形丑怪的代名词。他们认为,这种丑陋与变种人低贱的地位和不可救药的“愚蠢”倒也“相得益彰”。
来自南方沙漠地下那些黑暗都市中的人坚信自己的对手不过是些愚蠢的野蛮人,心中充满虚假的安全感。他们相信自己无论在技术还是脑力方面都占有压倒性优势。地面部队指挥官们曾经在各种情况下犯下愚蠢的错误,若是他们没有如此轻敌,这些错误本来都是可以轻易避免的。
讽刺的是,面对无法忽视的失败时,沙穴人脑中“高等种族”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他们宁愿从自己人中找替罪羊,也不愿意面对这可怕的可能性:变种人可能比他们更聪明。
当面对东部来的威胁时,平原人照旧使用了装傻的老招数。他们擅长依靠勇气,进行一对一的格斗,但是一旦战斗升级到战争层面,他们很快就意识到:想同时在两线上与敌人作战是不可能的。南方的敌人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东方的敌人有长尖铁,他们可以展开远距离攻击。一次发难就能让很大一群战士或死或伤。
轮船刚开始在大河沿岸劫掠时发生过一些小规模冲突,平原人和铁大师的关系还算和谐互利,不过后者总是掌握着支配权。每年前往贸易点的变种人部落代表团头领痛心地意识到,这些戴面具的黄皮肤矮子开给他们的交易条款都是不公平的,但他们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毕竟有交易好过不交易。
变种人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他们扮演着畏缩而不聪明的野人角色,耐心而知足地慢慢积累自己的所得。在冬季休憩时遭到伊佐无礼打扰的变种人也不例外。
伊佐第一次出行经过的三个定居点中,没有人目击过坠落的“箭头”。若是温暖的春天或是晴朗的夏日,可能还会有人贪图报酬,外出寻找残骸。不过现在,只有傻瓜——或是铁大师——才会在积雪齐膝、北风呼啸、雪暴不断的时候始终保持高涨的热情。
迎接伊佐的战士和长老们睡眼惺忪、嘴角松弛地傻望着他,假装什么也没听懂。当这几个幸运的部落成员喝完暖身的火酒后,自负的铁大师终于放弃努力,不再游说变种人部落中能跑动的成年人集体出动,帮他搜寻那两架跟他捉迷藏的“箭头”。他们目送他骑在那匹怪异的四腿动物上一颠一颠地远去,然后各自退回屋子,在火石上温暖冻僵的身体。
当伊佐和他疲惫的随从在雪地里挣扎时,变种人已经铺开席子,坐成一圈,互相递着彩虹草,嘲笑铁大师可笑的举动。他们一致认为,这些聪明人虽然懂得用无声的语言记录所见所闻,但其实什么也不明白。只有他们才能干出这种蠢事。在变种人的语言中,冬天被称为白死季。只有伟大的摩城女神将生命之气吹入大地,冬天才会过去,春天才会来临。寒风呼啸着从北方荒原刮来,吹落最后一片树叶时,女神的心变得冰冷,世界又会重新被她冰冷的泪水淹没。所有人都知道,云武士和死脸皮不同。从泛黄季末到新土季初,他们都很有自知之明地缩在沙穴里。
不过,这些变种人的同源兄弟很快发现,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
 
可怕的天气不仅让贵妇号花了整整两倍时间才到达爱荷华城导航点,也粉碎了史蒂夫尽快脱身的希望。一方面,他害怕卡尔斯托姆已经派出一队墨西哥人搜捕自己;另一方面,他又没有任何清晰的行动计划,因此,史蒂夫只能一心远远地逃开,离坠落地点越远越好。可是,离开天驰战机机翼下的避难所后,他们走得又慢又痛苦,过了好几天才移动了六十英里。有两天时间,凄苦的冷风卷着雪花,让他们完全无法前进。多亏卡迪拉克和清水的野外生存能力,五个人才没有死在露天风雪中。
虽然已经给凯尔索用了大剂量镇定剂,但他还是渐渐恢复了意识。乔迪和史蒂夫给他注射的吗啡让他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虽然受了伤,但只要他睁着眼,就一如既往地既刻薄又多嘴。很多时候,史蒂夫都暗自希望他撞碎的不是骨盆而是下巴。
第八天早晨,天气十分晴朗。从松树下走出来时,他们发现空中万里无云,面前是一片耀眼的明亮白色。夜霜在雪被上点缀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大地在彩虹色的晨光下反射着千万道光芒。
若是换个情境,这种景象一定会让人为生命而感恩。可是现在,面对这令人窒息的美景,四个抬担架的人交换着眼神,脸色却并不那么兴奋。没有刀子似的寒风,地平线上也没有咄咄逼人的雪墙,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停留,必须要上路了。在这种好天气里,敌对变种人部落很可能也会出来寻找猎物。
大家都明白,坠机后他们一直没看见平原人的唯一原因就是这恶劣的天气。虽然五人各自心照不宣,但他们知道,不经过敌对部落的领地,他们无法到达怀俄明。无论下雪与否,他们与变种人的遭遇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没有其他人伸出援手,第一次遭遇很可能也会成为最后一次。如果敌人意志坚决,数量又多,那么他们手上的枪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也许到时候用它们解决自己比用它们解决敌人显得更明智。比起在仪式上痛苦磨人地死去,死在自己手里看起来要诱人得多。
他们在栖身之处过夜时,曾多次坐在火边讨论这个问题:既然遭遇无可避免,他们届时应该如何保护自己?不过谁都无法提出可靠的计划。乔迪总有种感觉,大家都暗中指望到时候清水会发动她那神奇的力量拯救大家。
一开始,他们像喝醉的水手一样,将戴夫·凯尔索的担架举在肩头,在雪暴中挣扎跋涉。现在,五人已经有了些经验。盖在凯尔索身上的舱盖被改装成一部简易雪橇,由其余四人两两轮流拖行。这可比抬担架轻松得多。凯尔索的姿势更舒服了,空出手来的两人也可以一心看顾他们的补给包。
快到中午时,他们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变种人战士披着兽皮从山坡后走出来,一看见卡迪拉克和清水就停下脚步。这时,史蒂夫、乔迪和凯尔索还在他们身后百码开外。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包括那名手持十字弓的变种人。史蒂夫估摸了一下双方的距离,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忙。那名战士离他有好几百码远,即使他站在卡迪拉克和清水的位置,那家伙也在手枪射程之外。幸亏他们没有拔枪。不一会儿,又有许多披着毛皮的变种人出现在第一个人身边。
“见鬼……”乔迪吸着气说,“我们他妈的该怎么办?”
“保持镇静,数数他们有多少人。”史蒂夫说。足足五只手的变种人——也就是三十个变种人从卡迪拉克和清水面前一直排到史蒂夫右肩后,把前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其中大约三分之一的人拿着十字弓,其他人不是拿着狼牙棒就是拿着刀杖。除非辟邪主保佑,否则想与这么多射程外的弓手作对,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史蒂夫和乔迪满怀怨念地吸着气,只见清水举起右手,做了个传统的问候手势。与此同时,卡迪拉克拿出他从天驰战机急救箱里拿来的信号枪,朝空中放了一枪。一道白色闪光直直地升入空中。
“嘶哈!”变种人惊奇而敬畏地看着闪光的火球升入两百英尺高空,从喉咙里发出赞叹的呼声。闪光画着弧线掠过他们头顶,坠入雪地,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飘忽的烟轨。
变种人中也有类似的东西——他们的“白箭”。狩猎者或被追逐的一方可以在箭头上绑上干草,点燃后射出,表示自己想和谈。
周围静悄悄的,一时没有人动弹。这时,变种人中站在中间的四个战士同时举起右手,向清水还礼。然后,变种人的首领开始与卡迪拉克说起什么来。这番谈话时间不短,不过,从他们点头的次数看来,双方最终达成了协议。史蒂夫和乔迪长呼了一口气。
一阵敲击声让他们低头向凯尔索的担架上看去,只见后者正用左手指关节敲打着盖在他身上的塑料舱盖。乔迪在他身边蹲下身来。
“戴夫,怎么了?”
“把这东西掀开,给我把枪!”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你想干吗?疯了吗?”
“问得真蠢!落到这群臭狗屎手里,不如我自己给自己来个痛快!”
乔迪愤怒地吸了口气,一巴掌打在他脑袋边的舱盖上,“戴夫!就算你行行好,睡你的觉吧!”
乔迪站起身来,刚好看见卡迪拉克背着两个包袱向他们涉雪走来。清水仍在和四个变种人头领谈话。
卡迪拉克把清水和自己的包分别递给乔迪和史蒂夫,“我不想盲目乐观,但今天我们似乎的确挺走运。本来我怕碰上的是蒂特律人,不过这些家伙是密-沃基变种人,来自科杰克部落的勇士。”
“他们是支-加哥变种人的朋友吗?”
卡迪拉克傲慢地微笑着回答史蒂夫的问题:“这么说未免太简单了。为了保护领地,即使拥有同样血缘的部落也会自相残杀。这么说吧,他们不喜欢支-加哥人,但他们更不喜欢蒂特律人。”
“好极了……”史蒂夫看了乔迪一眼,“那么?”
“他们不会杀我们。暂时不会。”
乔迪打量着严阵以待的变种人。他们没有疯狂地发出表示作战的吼叫,但她觉得眼下的情况更加紧张,令人不安。她推了推史蒂夫,“我不明白,换作平时,这些家伙早就扑上来了。难道他们被信号弹吓倒了?”
“不,一定跟他说过的话有关。”史蒂夫转向卡迪拉克,“你刚才干什么了?对他们做了什么漂亮演说?”
“相反,其实是他们说服了我。”卡迪拉克回头看了看清水,又环视了一遍变种人队伍,这才将视线转回史蒂夫和乔迪身上,“他们不杀我们,是因为我们很特别。”
“特别?”
“是的……他们一直在等我们。”卡迪拉克见两人交换着费解的眼神,忙补充道,“科杰克部落也有一个雪先生那样的字匠,他守护着辟邪主预言……以及另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预言。看起来这第二个预言和我们有关。太奇怪了。”
史蒂夫一巴掌拍在卡迪拉克肩上,“凯迪注释1,看在克里斯托夫的面子上,省省吧!我们是很喜欢悬念,不过现在可不是讲故事的时候!有话直说吧!”
“好的……听我慢慢说。他们的字匠不光跟他们说辟邪主的事,他还说……有一天一小撮被选中的平原人会藏身铁鸟腹中,从东方飞来。”
“我才不信……”
“别打岔,我还没说完!他们的到来,预示着辟邪主的降生和失落者的回归。哦,失落者指的是那些尼桑境内的变种人。”
“明白了……”史蒂夫沉吟道,“这就是他们不对我们动手的原因。”他看着乔迪,“你怎么想?”
卡迪拉克不等乔迪开口就接过话来:“克里斯托夫在上!问得多蠢!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想!如果他们相信我们是‘被选中的’,为什么要让他们失望呢?就这样吧……我是说,反正又没人知道,也许我们真是预言中的人也不一定。”
“也许吧,”史蒂夫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变种人战士们,“你跟他们说我们是从尼桑飞来的吗?”
“没有。”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有铁鸟的?”
“你知道,篷车队从南部沙漠下出现之前好几世纪,我们就知道云武士和铁蛇的存在了。那都是因为预言魔法。”
“对……”
乔迪一直在迷惑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你能跟我解释一下这见鬼的胡言乱语是怎么回事吗?辟邪主是谁?”
史蒂夫挥手示意她别说了,“下次吧,乔迪。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卡迪拉克笑了,“好吧。目前来说,你们三个哪儿也不要去,以免凯尔索咬了自己的舌头。”
“要是真那样就谢天谢地了。”乔迪说。
“他们想把我们全带回营地去,这样字匠就可以向我们提问。不过我对他们说,我们的‘兄弟’在死脸皮的地盘上得了重病,他好起来之前我们最好别去营地。我跟他们说,这种病并不易传染,只有小孩子接近病人时才不安全。”
“很好。那么我们留下,你们跟他们走。”
史蒂夫看了看乔迪,同时扬起眉毛,无声地征询她的意见。
“我没问题,史蒂夫。清水在我们身上画的伪装很棒,不过,即使戴夫一直不作声,我们也不可能装得天衣无缝。你也许能骗过他们一时,但变种人迟早会识破我们的伪装。”
“没错,你是对的。”史蒂夫将盖着兽皮的双手合在一起,“好吧,那么你们又准备怎样?”
“他们要带我和清水回去见字匠,所以我把这两个包袱留给你们。”
“我们该怎么办?”乔迪问,“在这儿扎营吗?”
“是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地盘了。”卡迪拉克打量着四周,指了指附近的一丛松树。在积雪的重压下,松枝沉沉地坠在地上。“那儿看起来不错。你们可以去看看。”
“我们自己会做。”史蒂夫有些不服气地说,“他们要带你们往哪儿走?”
“他们没细说,大概是向北吧。”
“那你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是的。不过这些人身上没带多少东西,说明营地一定不远了。我觉得我们几天内就能回来。”
“也许你们一去就回不来了。”乔迪说。
 
卡迪拉克听天由命地一耸肩,“那要看我们和字匠谈得如何了。如果我们能让他相信我们就是天选之人,可能他们还会给我们暖床和食物,招待我们过冬呢。”
史蒂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俩是有着落了——有必要的话,我和乔迪也可以一起去。可凯尔索怎么办?他的‘重病’会神奇地突然痊愈不成?”
“现实点吧,布里克曼。我们都知道,凯尔索要解脱只有一种方法。”
“等等——”
卡迪拉克闻声转向乔迪,“闭嘴!听我说!没有我和清水,你们就没有活路!即使雪先生在这里,凯尔索也没救了!只有你们的人才能动大手术救他——”
“但是——”
“算了!这问题与我无关,凯尔索是你们的人。你们还有两天时间,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该拿他怎么办。”
“你这坨臭狗屎!”乔迪伸手去掐卡迪拉克的脖子。
史蒂夫看见清水正向这边跑来,忙站到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中间,在乔迪碰到卡迪拉克前挡开她的手,“冷静!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在上!你想干什么?把事情全搞砸吗?”
乔迪转向史蒂夫,眼睛里直冒火,“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算了吧!”卡迪拉克嘶声说,“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好好扮演这些家伙心目中的角色。你们两个要装成平原人,也就是说要像我一样行动!”他用手指着乔迪,“对平原人来说,死亡不过是存在之环的一部分。一个战士受了重伤时——”
“那又怎样?你要让他死,先过我这关!”
卡迪拉克无力地挥挥手,“得了,我受够了。交给你吧,布里克曼。”他转过身去时,恰好清水走了过来,想看看这群人在吵些什么。卡迪拉克干脆盯着她。
清水希望能缓和事态,“乔迪,拜托,我知道你对凯尔索的感情,但这只是在延长他的痛苦。请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什么解释!”乔迪吼道,“你们俩都见鬼去吧!”
她说着,在史蒂夫怀里拼命挣扎。
“乔迪!看在老天的分上!小声点不行吗!”
卡迪拉克故意又向变种人头领那边走去。走到一半时,他向回望,命令式地一招手,让清水跟上他。清水做了个手势,让他耐心些。她想等史蒂夫和乔迪的争吵告一段落再离开。
“我很认真,布里克曼。我不能眼看着你让他死。”
“你看,没有人会动手杀戴夫,我保证。这次我站在你这边。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你要保证。”乔迪已经不再挣扎,不过依旧气得浑身发抖。
“好吧……现在都给我冷静冷静。该死……我是说,我们不是什么都挺过来了吗,现在内讧也太愚蠢了!”
乔迪仇恨地看着他们俩,“没错,是很蠢,不是吗?”她跪下来检查凯尔索的情况,发现他又睡过去了。
清水将史蒂夫拉到一边,“她还好吧?”
“是的,没问题。我担心的是你。有时候你连挪步都困难……这次能行吗?”
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别担心我。人们不是都说变种人没有痛觉吗?”她的眼神迷蒙起来,“我不想离开你,但我必须跟卡迪拉克一起走。你能理解我,对不对?”
“当然……小心些。保护好他,也保护好你自己。”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
“我相信你。”史蒂夫后退一步,示意她快走,“最好快些,你们的主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六个科杰克勇士打头,其余二十四人则分别走在卡迪拉克和清水两侧。二人头也不回地在雪地里蹒跚而去。史蒂夫目送他们远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坡之后才低头看了看乔迪。
“卡迪拉克是对的。”她一边背起一只背包,一边说,“我和他没什么好吵的。多一人,少一人,能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他们臭狗屎的逻辑。我想就是因为这点区别,我们才说寻道民是好人,他们是坏人。”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乔迪。”
乔迪嘲弄地笑起来,“真的,和你在一起时,事情从来简单不了。话说回来,你已经不完全是我们的人了,不是吗?”
他们拾起雪橇的拉绳,向树下走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再开口。
 
在格斯·怀特的带领下,四架天鹰机飞上五千英尺高空,保持平行向正东方向飞去。每名飞行员都将僚机保持在视线范围内。起飞四十多分钟后,他们越过了密西西比河。从这个高度看去,大河不过是一根蜿蜒着陈列在雪地上的灰色线条,仿佛幼儿在白板上的涂鸦。
一个小时后,飞在最北面的飞行员瞥见了密歇根湖南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五大湖。这些飞行员以前从没见过如此宽广的水域。曲折的湖岸边,伊佐多茂都的船屋和支-加哥变种人的故乡——神奇的彩虹城之间,就是印第安纳州的加里导航点。
飞行参谋巴克斯特曾把十个飞行员全部集合到地图边一起进行详细研究。地图上,加里恰好位于一个边长五十英里的正方形最上面的那条边上。这个正方形就是任务中的搜索区域。正方形中的某处有两架天驰战机,可能依然完好无损,也可能已经粉身碎骨。贵妇号搜索队的首要任务就是确定两架飞机的落点。找出天驰战机的下落后,他们还要搜寻机上五名乘客的下落。如果残骸里找不到他们的尸体,那么这些人一定已经徒步向西边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战斗部队就要承担找到五人下落的任务。
巴克斯特说,考虑到任务的特殊要求,休斯敦通过视频通信传来雪上附加装置的图样,让贵妇号依样打造。装配这种装置后,天鹰机就可以在雪地上着陆或起飞了。
格斯·怀特的问题道出了所有人的疑问:“长官,这次任务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需要找多久就找多久。”巴克斯特说。
这句话听起来可不大吉利。没有人想在这儿一直待下去。留守车上的其他人一定会给他们不停地施压,催促他们快点完成任务,这样大家才能回去过年。
他们的任务不止搜索这么简单。巴克斯特结束谈话时补充道,在搜索地区来去时,他们要留心记录所有变种人营地的规模,并注意他们的地面活动情况。不过,需要强调的是,无论如何,他们不得攻击任何地面目标。即使飞机受到来自地面的袭击,没有哈特曼本人的授权,所有人都不得轻举妄动。只有确认残骸,救援生还者时,飞行员才能使用武器进行着陆掩护。
多谢解释,长官。格斯暗里发牢骚。
巴克斯特捕捉到十名手下涌动的情绪暗流。他自己也曾质疑过“非攻击性巡查”的合理胜,但哈特曼并没有听进他的话。篷车队指挥官觉得他的意见挺有道理,但中央司令部的命令相当详细具体,而这命令又是直接来自总统办公室的。情报主管卡尔斯托姆是搜索史蒂夫行动的主要幕后负责人。不过,命令信息前使用的署名却是“老鹰一号”——总统司令本人的密码代号。美铁联邦行政部突击队的缩写从来没有在任何视频资料和文本记录中出现过,因此,数世纪来,只有极少数特定人员知道该组织的存在。
 
凯尔索秘密发出求救信号时,情报突击队马上警觉起来,关注起长角的事态。突击队复杂的情报拦截系统从那时起就盯上了两架天驰战机的无线电频率。
凯尔索从机载信号系统发出信息时,他们没有时间询问飞机的储油情况。原计划中,凯尔索应该谎报发动机故障,作为改变航线的充分理由。他要绕过密歇根湖,而不是飞越湖面上空。卡迪拉克锁在货舱里,因此布里克曼必然会和他一起行动。这件事的具体操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凯尔索的随机应变。他得到的命令是,尽可能在爱荷华州降落,离密西西比河越近越好。
和长角的通信恢复后,卡尔斯托姆才知道两架天驰战机起飞前没有补充燃料,不过那时候联系凯尔索已经来不及了。临时改变计划只会增加让他暴露身份的危险。
飞速减少的燃油给这名密探提供了更好的理由。他成功诱导两架飞机改变了方向,却没有逃过在雪暴中坠机的厄运。坠落地离卡尔斯托姆的预定地点足有两百英里。史蒂夫、乔迪和凯尔索情急之下的对话被突击队全数截获,但由于坠机发生得太快,拦截系统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落点。那以后,来自天驰战机的信号就彻底消失了。
现在已经过了近两周,卡尔斯托姆做梦也想不到,他一心指望着凯尔索能帮他收集信息,后者却正伤痕累累地躺在临时雪橇上。那部精巧的无线电发报机虽然在长角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此时也已经在天驰战机撞上大松树时毁于一旦。
考虑到布里克曼在长角对几个情报队员的所作所为,卡尔斯托姆决定不再派出更多墨西哥人。借助偏锋的帮助、带卡迪拉克和清水从尼桑出逃时,布里克曼曾说,他要去怀俄明捕获“第三目标”——第一家族目前所知的最强大召唤师雪先生。如果他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也就是说,如果布里克曼背叛联邦的举动都是假象,卡尔斯托姆不难想象,若是情报突击队再派人去捉拿卡迪拉克和清水,扰乱布里克曼的计划,他一定会采取更极端的做法,以证明自己是穆卡尔部落的忠实朋友。也许在布里克曼看来,把三个目标一举收入囊中才是最大的胜利。
也许他需要卡迪拉克和清水做诱饵,引雪先生上钩。
既然这样就由他去吧。如果布里克曼相信他能演好这出戏,他卡尔斯托姆也可以省下些情报队的人手,用在其他更有效率的地方。他决定尽可能地帮助布里克曼。只要能达到目的,最后即使弄砸了,承担后果的也是布里克曼自己。因此自认为比史蒂夫更有心计的卡尔斯托姆派出贵妇号执行搜索任务。
布里克曼和他的同伴没有冬季露天跋涉所必须的衣物和装备,他做此决定前一定已经考虑过各种可能性,知道上级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且会快速且谨慎地提供各种形式的帮助。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他需要牺牲品,那么贵妇号组员也可以满足他的要求。
当然,这出戏要演得成功,首要条件就是保证主要演员都在迫降中存活下来,并且能够化解随之而来的各种危险。通过与史蒂夫的戚妹萝兹·布里克曼的每日接触,卡尔斯托姆对这点很有把握。因此,排除不可预计因素的作用,史蒂夫和乔迪·喀珊碰上他们的老朋友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就会知道,乔迪究竟有多忠诚,布里克曼的两面派游戏究竟打算玩到何种地步。真有趣。
 
卡迪拉克和清水随变种人战士一起在雪地里向北跋涉时,看见两架天鹰机从头顶掠过。他们愣了一会儿,僵在原地,大张着嘴直瞪着两架“箭头”。不少战士已经箭在弦上,不过卡迪拉克通过头领告诫他们不要浪费宝贵的弓矢。即使瞄得再准,他们也射不到飞得如此之高的目标。
科杰克部落曾在贸易点得到消息,知道这种东西的出现往往意味着致命的铁蛇就在近旁,但是,至今密西西比河以东还没有出现过“箭头”的踪迹。
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惊奇。根据支-加哥人的说法,以平原人血肉为食的铁蛇在白死季应该退回到南方沙漠中的巢穴里。它们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变种人小队的头领绝豹招了招手,示意大家继续前行。
清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用变种人顽强的意志抵御着双膝传来的剧痛。卡迪拉克走在她身边。虽然前段时间一直缺乏锻炼,他长途跋涉时倒也没有怎样气喘。
他不时抬头望上几眼,只见那两部飞行器一直向正东方向飞去,渐渐成为两个细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一片湛蓝中。他相信自己知道它们出现的原因,不过现在还不是做出解释的时候。
 
在前往搜索区域的路上,格斯·怀特的小队发现了不少营地,也发现了一些变种人活动的痕迹。四个飞行员都很乐意来上几轮低空扫射,不过所有机头上的枪管已经套上了枪帽,以防机主违反不得开火的命令。
他们在规定时间内没能发现坠毁的天驰战机,于是格斯命令其他人飞回贵妇号,独自一人继续逡巡,直到燃料告罄。他暗自期望能定位至少一个目标,独吞全部功劳,而不是和其他人多费唇舌,争吵谁的眼神更尖。虽然最后没能如愿,但回程时格斯心里还是相当满足:他知道,上级不会对自己的额外努力视而不见。
他连上贵妇号的无线电频道,渐渐降低高度。从两千英尺的高度上看去,整个世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在那圈生长密集的松树下安顿好凯尔索后,史蒂夫留下乔迪照顾他,自己则带着手枪走了出去,希望能猎到些东西。来到蓝天世界后,乔迪和凯尔索都克服了寻道民对寻常食物的排斥心理。对于吃着流质豆乳长大的人来说,这件事并不轻松。
史蒂夫保证一小时后就回来,不过乔迪在侦察望远镜中看见他时,已经是两小时之后了。她正为史蒂夫的平安归来高兴,却见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回来,心里又不禁一阵失望。
她走出去迎接他:“今天运气不好啊?”
“是啊。”史蒂夫揉了揉伤腿,“看到好些东西,不过它们不是跑得太快,就是离我太远。”
“没关系,我们可以——”见史蒂夫突然抬头望天,乔迪马上住了口。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她看见一个蓝灰色的小点。定睛打量,她发现那是一架直翼飞行器,漆成标准的联邦蓝,正向他们直飞过来。
乔迪看见机翼尖端的一抹白色,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史蒂夫,看!这是从贵妇号上飞来的!”
今昔河之战前,乔迪曾在贵妇号上服役五年,从普通飞行员升到分队长的位置。“克里斯托夫在上!我不是刚说到‘运气’吗?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史蒂夫被击落前只在贵妇号上待了三个月,因此没有被她的怀旧情绪所感染。他向天上又扫了一眼,“当然,我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吧——这就是我提过的新式天鹰机。看吧,那东西装着六管机枪呢!”
不过他的话没有引起预期的反应,“那又如何?你不明白吗?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错,我们的麻烦比以前更大了。”史蒂夫把乔迪拉回松树下的营地。
凯尔索的临时担架正搁在另一侧。他背对着两人,好像正在睡觉。史蒂夫面向乔迪,跪了下来,同时也拉她伏下身子。他放开她的手腕,同时竖起手指,警告她小心,“冷静些,好吗?从你的脸色可以看出,你的脑子已经累了。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忘了它吧!”
乔迪双手抓住史蒂夫,激动地摇着他的左臂,“听着!如果哈特曼和大D还在车上,我们就安全了!如果我能联系上他们,把我们弄回车上,我会对他们解释过去发生的事!”
“然后呢?”
“布里克曼!我和那两个家伙一起执行过五次巡行任务!如果他们肯为我佐证,审查组那边一定会更好说话!我能回去了!”
“你这么想正中他们下怀。”史蒂夫说,“看在老天的分上,乔迪!联邦至少有二十个地面篷车队,你真的觉得在这里看见从贵妇号来的飞机不过是巧合?”
乔迪的兴奋一时黯淡下去,“据我所知,这种时候的确不会有篷车队出来巡游,不过……他们派贵妇号到这儿来……我不觉得其中居心叵测。”
“真的?那你觉得贵妇号是来这儿干什么的?”
“杀变种人,还能干什么?你自己不是也见过很多次了。”
“拜托,乔迪,你不是很聪明吗?天上那个家伙是在找我们!”
“你怎么知道?”
“天哪,你怎么了?脑子撞坏了吗?那个叫偏锋的醒来后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知道我们会去哪儿。”
“他怎么知道?”
“因为……我曾经傻乎乎地全跟他说了!那两个飞行员知道我们燃料不够,飞不了多远!”史蒂夫摇了摇头,无声地诅咒着,“我们真该宰掉那三个混蛋……”他的眼神突然冷酷无情起来,“凯尔索本来要杀他们,但——”
“我明白,是我阻止了他。”
“大错特错。不过最蠢的还是我,我们应该把天驰战机烧掉,而不是把它们留在那儿当路标。”
“即使烧掉……残骸里没有尸体,根本蒙不了他们。再说,虽然我以前只驾驶过电池驱动的机器,但可以想象,如果油箱里没有油,天驰战机坠毁时是不会爆炸的。除非有人故意放火,否则它们是不会烧起来的。”
“你是对的……”史蒂夫嗫嚅道,“现在雪这么大,他们要找残骸一定更困难。不过一旦定位成功,他们就会知道我们还活着,接下来出动飞行小队进行地区搜索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觉得他看见我们了吗?”
“很难说,外面地上脚印太多,不光有我们的,还有科杰克人的。除非有人在我们的脚印边画个箭头,注上‘他们在这儿’,否则没有人能看出两种脚印有什么区别。”
“他们会回来吗——我是说飞机?”
“当然,一定会。虽然我不敢肯定,但……它在这种时候向正西飞,大概是要归队。这样看来……贵妇号估计是在密西西比河对岸,你觉得呢?”
“听起来挺有道理……”
他们一起去看地图。图上最左只到伊利诺伊州的乔利埃特注释2,密西西比河没有画出来。
“很好……”史蒂夫将自己这边的地图向乔迪推了推,“我还是不觉得哈特曼会让他的人过河。我记不太清了……想来我们应该离河有一百,不,一百五十英里吧。”
乔迪抚平地图,把它卷起来,“至少一百五十英里。”
“你比我更了解他。不过,哈特曼不是那种不安排援军就派手下长驱直入的人,是吗?”
“的确。”乔迪咬了咬嘴唇,“那么……现在怎么办?”
“暂时什么也不做。我们藏在这儿,等卡迪拉克和清水回来,看看他们的谈判结果如何再说。”
“但是……如果他们没谈成呢?如果过了几天他们还没回来,我们怎么办?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不成?”
史蒂夫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乔迪,如果他们谈僵了,我们一定很快就能知道。到时候科杰克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乔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倒有个建议。没错,你是来找这两个聪明变种人的。我和戴夫已经帮你把人救了出来,但现在他们走了,很可能从此一去不回。我们不如趁现在还没撞得满头包,及时回头,找贵妇号去。”
史蒂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吗?”
“布里克曼,面对现实吧,我们在这儿待下去能有什么好处?”
“其他人怎样我们就怎样!你已经在外面过了一个冬天,这次也能撑过去!”
“去年我们有九十个破闸好汉,而且组织相当严密。马隆是我们的头儿,记得吗?”
“他?我想忘都忘不掉。”史蒂夫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我更忘不掉,在他的英明领导下,三十个破闸好汉——包括你和戴夫——是怎样落到穆卡尔人手里的。头儿!”
“没错,他也会犯错。不过他很可靠。”
“没错,他的确是……”
乔迪的声音沉下去,“我想说的是,去年我是和自己人一起过冬的。我不信任和那两个变种人做交易的臭狗屎们。我说过,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发现我们的身份。即使伪装没有问题,我也不会丢下戴夫跟你走。”
“乔迪!老天,说点道理吧!我们对这家伙已经仁至义尽了!换成别人,在残骸那儿,早就把他一枪崩了!”
“好啊,反正我不是‘别人’。你向我保证过,没人能伤害戴夫。我们要一起想办法。现在看来,你的记忆力好像不太好啊。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布里克曼?”
“我站在你这边。至少……我想站在你这边。可你老拿不定主意,让我怎么帮你!”
这句话让乔迪恼羞成怒,“啊哈!你倒有理了!你说我拿不定主意……在内州见面以来,一直变来变去的人是你才对吧?一开始你说打扮成变种人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掩盖身份,后来我才发现你是个情报队员,准备去抓那些聪明变种人。你拿寻道民那套哄我,让我帮你救你那该死的戚妹。现在风向一转,我和凯尔索一认真,你又一脚踢开戚妹,要和联邦说拜拜了!这毫无道理。你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布里克曼。虽然现在这么说不合适,但是,老实说吧,我不信任你。”
“是啊……”史蒂夫无力地长叹一声,“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乔迪,不过你的思路错了。他们威胁萝兹,让我接受了任务。没错,我的确从联邦方面得到过帮助,若非如此,现在我们也不可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说话。我保证过会把你从尼桑救出来,而且我也做到了。不过,我从来没想过要回去。”
“那么你为什么跟我说什么忠于联邦的鬼话……还说我们都会成为英雄?”
“很简单,我需要你的帮助。为了逃出来,我要借助联邦的力量,而你必须认可我的做法,否则你一定会质疑我的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因此我必须倚靠你的忠诚。你知道飞行学院校友之间的信赖。落进穆卡尔部落手里时我们也聊过,你听起来对联邦可没什么好印象,所以你答应帮我时,我不知道你对联邦的疏远是永久抉择还是一时动摇。”
史蒂夫顿了顿,只见乔迪脸上又恢复了血色,“坐汽艇去长角时,我才发现你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布里克曼,我很愿意回去。不过……呃,布法罗的事……还有那个叫偏锋的家伙,他不光涂了油彩,脸上还长着跟臭狗屎一样的肉瘤!看到第一家族的人居然会插进那些怪物里,我吓坏了。我觉得我们不过是一部大机器上的小零件,我觉得……”
“觉得自己无足轻重?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人物,乔迪。”
“对,很奇怪……我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对我冲击这么大。”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没有自主思维的空间,眼界不够开阔,看不到其他选择。从我们明白事理起,就一直被灌输这样的理念:寻道民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实现第一家族征服蓝天世界的梦想而奉献生命。可是没有人想过他们有没有权力这样要求我们,也没有人想过是否值得为他们牺牲。在他们收复地面世界前,还有不计其数的人要献出生命。”
“但那不仅是第一家族的梦想,”乔迪说,“我们也分享了这个梦。多数人……”
史蒂夫拿起望远镜,换了个位置,透过树枝望向西边的天空。那架天鹰机已经去得远了,成为西边地平线上那晴朗的广阔黄色天幕前的一个小点。
他转过身来,重新蹲下,面对乔迪,“问题是,如果他们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平原人会怎样?”
乔迪耸了耸肩,“如果联邦真的实现了梦想,世界上也就没有平原人了。”
史蒂夫发现自己开始学萝兹说话:“他们难道没有生存的权利吗?他们也是人,乔迪!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的祖先也是我们的祖先!”
乔迪没被打动,“那又如何?即使真是这样,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算你能证明我们和他们真有一样的祖先,谁又愿意相信你?几代人以来,寻道民已经杀了那么多平原人,你觉得他们愿意就这么算了?别自欺欺人了,布里克曼。臭狗屎和破闸好汉还不相往来呢。无论你是不是联邦的人,变种人都是你的敌人,现在是,将来也永远都是。如果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们了。”
“穆卡尔部落可没杀你们。”
“是啊。可他们把我们卖到下游去,让铁大师招呼我们!”
“你出来以后什么都没学会吗?!”史蒂夫嘶哑地说道,“是卡迪拉克和清水帮我们逃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还在尼桑呢!”
“我们也帮了他们啊。现在情况不同了。在尼桑时,铁大师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可我们一到平原人的土地上,结盟就不存在了。这里是他们的天下,他们回到了自己人中间。你看看卡迪拉克那副德性!”
史蒂夫点了点头,“他是比以前强硬了一点。”
“一点都没错。几星期前,他根本就是一塌糊涂,是你一天天帮他振作起来的。现在这狗娘养的倒又精神了!”乔迪顿了顿,“你还好说,我可绝对不会对这家伙低头!”
史蒂夫小心地安抚着她,“你知道吗,我觉得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我们他们,什么谁对谁错,什么信不信任……都是些劳什子的屁话。你担心的是凯尔索,不是吗?你是觉得如果我们能把他弄回贵妇号上去——”
“否则他还能有什么指望?”乔迪吼道,“拜托!那辆见鬼的破车里有整整一支军医队!如果让他们来接凯尔索,他不用几分钟就能回到车上!”
史蒂夫扫了凯尔索一眼,后者依旧一动不动。
也许他已经死了。的确有这种可能。幸好他不是那种安安静静、讨人喜欢的家伙。
史蒂夫转身面对乔迪,“他们是能把他弄回去。不过你这也是自欺欺人。你比我还清楚,他们不会让凯尔索上手术台,反而会对着他脑袋来上几枪。他是个反叛者,你还记得吧?”
“你错了,他不是……”
史蒂夫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他是个密探,和你一样。你不知道吗?”乔迪见史蒂夫一脸茫然,仿佛无法理解她的话。
“你发现他的身份多久了?”
“我们离开长角时我就发现了。你记得吗,我先戴夫一步离开沙滩上的储藏点。我们坐在那儿,开着发动机,奇怪他怎么还不来。”
“我记得……”
“好吧。我正用各种能想到的好听词儿骂他的时候,胡乱动了动周围的扳手和按钮,恰巧听到一段无线电信号。”
“说下去……”
“是戴夫。”
“你敢肯定?”
“非常肯定。他那时候正在跟天桶三号说话。你那位脸上带瘤的朋友刚在长角降落时也跟他联系来着。”
“你知道凯尔索和那个叫天桶的说了什么吗?”
“不大清楚。天桶的指示都来自一个代号老妈的人。你知道这名字吗?”
史蒂夫脸上波澜不惊,“一点点吧……”
“老妈”是墨西哥人给卡尔斯托姆起的绰号。在上一代情报队员中,这个称号就已经流行起来。当时的情报主管默许它取代了自己的官方代号——MX一号。卡尔斯托姆很喜欢这个隐晦的别称,因此高兴地继承了它。
“凯尔索也用代号吗?”
“是的,他叫鼠夹。”
史蒂夫平静地琢磨着乔迪的话。现在生气一点好处也没有。“为什么你现在才对我说?”
乔迪犹豫了一会儿,“以前时机不合适。承认吧——过去几天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卡迪拉克又一直在附近。好吧,我的确有点……”
“疑惑?”
“对。事实上,我不知道该怎么看这件事。当然,我是很吃惊。戴夫和我在一起已经一年了……有时候他是很可恨,可是我和他关系很好。我觉得他一直都很坦诚……可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也挺老实,不过因为装成变种人,心里有点犯迷糊罢了。后来你说自己其实是密探,吓了我一跳,还有其他那些屁话——”她挥挥手,咽下了后面的话,“我是个直肠子,布里克曼。你总跟我玩花样,弄得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惊讶之余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你和戴夫是一路人,不过各干各的而已。”
史蒂夫点点头,“的确,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然后我们就没燃料了,看戴夫的表现,我又觉得你其实不知道他的计划。再然后,他就找了棵树撞上去,把自己的骨头报销了一半。”
“所以你开始可怜他了……”
“我那时怎能跟你说?你可能一生气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史蒂夫一时火往上冲,“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不会杀他?!”
乔迪一把抓住他,“因为现在你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我也绝不会让你杀他!他现在能做什么?这个可怜的混蛋连动都动不了啦!”
“你又为什么要帮他?我真不明白,乔迪。他给我们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
“你不如问问你跟那具尸体面对面捆在一起时,我为什么要说服马隆跑回去救你!因为我们在乎你!戴夫不是也跟我一起来了吗!你也是因为在乎我,才把我救出尼桑的!难道戴夫和我只是用来充人数,装门面的吗?”
“当然不!我说要救你出尼桑的时候是认真的!我们都是大蓝号上下来的,不是吗?”
“当然了,我们是精英,因此我想找一条对你们俩都好的路。”
“你说,我听着。”
“如果那些飞机再回来,我要设法引起他们注意,让他们知道我和戴夫在这儿。如果他们问起你来,我就说卡迪拉克、清水和你一次出猎后就再也没回来。你们可能让变种人抓了去,我则因为留下来照顾戴夫幸免于难。”乔迪顿了顿,“听起来还不错吧于”
“继续说。”
“可能我得跟他们坦白,说你提过去怀俄明的事,不过这对他们已经不重要了。若是被变种人抓去,你就算还没被杀,也离死不远了。”她耸耸肩,“变种人从不放过入侵自己领地的人,对吧?”
“没错……”
“当然,对于清水在鹭池做的那些事,我一个字也不会提。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何况谈论变种人魔法是违反第一法令的重罪。”
史蒂夫等了一会儿,“说完了?”
“就这些。”
“你好像有些欠考虑吧?凯尔索可能是密探没错,但你可是在反叛者中待了一年多。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置你?给你送枚救死扶伤勋章吗?你看到的太多,知道的太多。如果他们把你带回沃斯堡去,你很可能会被关押起来。”
“我知道,但这是救你们两个混蛋的唯一方法。一命换两命……”乔迪苦笑了一下,“这交易不坏。”
“这是发神经。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把凯尔索送回车上,而你不用——”
“不!”乔迪紧紧握住史蒂夫的手腕,“我想一起去!”她想在他眼睛里发现哪怕一丝鼓励的目光,但史蒂夫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这搞得我像要背叛你们逃跑一样,但是……”她笨拙地顿了顿,“这是我澄清事实的好机会。”
“那你尽管试好了。贵妇号的上层站在你这边,你一定能把自己洗得像猴子屁股一样干净。”
“能平反自然是好,即使最后他们让我坐牢,我也会安分老实地遵命。我受够了,布里克曼。”她嘴角弯出个疲惫的微笑,“我曾经相信过联邦,觉得第一家族永远正确……后来戴夫、马隆和医疗员告诉我人还可以换种方法活,换个角度想,我信任他们,觉得过去联邦讲给我听的都是谎话。可是,戴夫——我的救命恩人之一——居然也是个假货。我不恨他骗我,可是现在我只觉得世界上到处都是谎话,没有人对你认真。布里克曼,既然这样,我就去相信那个编得最漂亮的谎话好了。”
“我认为你错了,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史蒂夫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真切的遗憾,“这是你的自由,乔迪。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样……在我干出不可挽回的事之前也许该和戴夫谈谈。”
“我来和他谈。”史蒂夫说。他看见乔迪眼中闪过一抹警戒的神色,“别担心,我不会盘问他的。我很肯定他会同意你的计划,因为他想观察我的反应。很可能上面命令他不要主动联系其他人。大中央那些策划这些破事的人经常有些古怪主意。他们不喜欢我们这些手下彼此过于友好。”
乔迪点了点头,“我问你……”
“什么?”
“过伊利湖的时候,如果戴夫和我说我们不想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像对那两个人一样,我会带你们出来。”史蒂夫说。
乔迪望了望天,然后站起身,走进空地。她转头看着史蒂夫,“那时候贵妇号上来新人时,大D告诉我最值得留神的人就是你。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们选了你当密探。”
史蒂夫谦虚地耸耸肩。其实他当时根本没考虑过第二套方案。从登上去布法罗的轮船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铤而走险。来自两方面的归属感让他越来越迷惑不安,多亏萝兹用属于他们自己的方式送来他急需的慰藉。不过,考虑到他们现在危险的处境,暴露软弱优柔的一面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乔迪坚信他能比其他人看得更远,为什么要让她失望呢?
  1. 卡迪拉克的昵称。​​​​​
  2. 美国伊利诺伊州第五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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