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美铁之战Ⅳ:血河> 第三章

第三章

他们给凯尔索服了大量镇定剂,将他从座舱里拖了出来。显然他的右臂和右腿都骨折了。现在没有X光检查,也没有专业护理人员,很难说他是不是还受了内伤。不过清水展示出召唤师能力的另一面,帮了他们一把。以前他们从不知道,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能找出“火之恶魔”的位置。女孩将双手轻柔地放在凯尔索身上,不光确定了他手臂和腿上骨折的位置,还发现他断了四根肋骨。最糟糕的是,他髓关节被压碎了,骨盆上也有骨裂。
情况不妙。一点也不妙。
史蒂夫有种冲动,想当场给他个解脱,否则他们只能一路把他送到怀俄明。那时候就算他还活着,也一定没救了,连雪先生的神技也无法让他复原。
让他生还是让他死?如果他们的情况越来越糟,做出选择不过是早晚的事。而且,这个问题一定会在四人中引起不和。史蒂夫知道,乔迪会坚决保护凯尔索,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如果换作他史蒂夫处在凯尔索的境地,一定也会希望身边有这么一个愿意保护自己的人。
不过现在他们唯一能为凯尔索做的,就是用夹板和绷带固定住他的断肢,将他捆在货舱门上,防止髋关节情况恶化。四人用镇定剂缓解他的痛苦,尽量把他弄得暖暖和和的,不让雪落到他身上。
多亏凯尔索当时主张从长角的储物点拿了些东西。他们现在有绷带,有药品,有食物和火种——最妙的是,还有几条衬着银箔的救急用毯。可是,在没有鞋和衣物,更没有藏身之处的情况下,他们的生存依然岌岌可危。
史蒂夫已经开始着手解决藏身处的问题。为了把凯尔索弄出来,他们已经用树枝作为撬棒,将机体从树上弄了下来。他们把右翼放在地上,用树枝撑起折断的左翼,支起机身。凯尔索一从座位里脱身,就被抬到这方小小的庇护所下。现在,他躺在一块用从松树上砍来的小树枝做成的地铺上,身上盖了两条毯子。踩平了的红色枝叶软软的,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清香。
在卡迪拉克和清水的指引下,他们在机翼前后又按不同角度铺了一些松枝,用数层交错的植物遮蔽风雪。最后,所有人都爬进温暖的避风港中,无声地等待伤痛的平复。
比起凯尔索的伤势,史蒂夫右腿上那一周前的箭伤倒显得轻微了。不过,若是不经过适当的护理,他那条腿还是无法行动如常。清水双膝青肿,走路时只能一瘸一拐。乔迪脖子上的伤也迫使她扭动身子时极其小心,加上没有止疼片,现在连她走起路时也像卡西莫多注释1一样别扭。这样一来,卡迪拉克就成了跑得最快的人。虽然这一事实让史蒂夫不大高兴,但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除了脖子上的伤,乔迪的双腿并无大碍。但若是不等上两三个星期,按他自己和清水的恢复速度,是不可能抬着凯尔索走上数千公里的。史蒂夫知道,休息上两三周实在太过奢侈,他们最多只能停留两三天——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将来的长途跋涉做准备。
他们必须赶快。如果卡尔斯托姆的电子耳目捕捉到他们刚才恐慌时的空中对话,他很快就会知道:他们起飞时油箱几乎是全空的。那么接下来,他只要在地图上画个圈,他手下的情报队员不用多久就可以确定他们可能落在圈中哪一带。
其他危险也不是没有。本托港的铁大师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而这里离本托港不过只有六英里地左右。既然他刚才可以看见船屋,史蒂夫完全有理由相信,船上的人也已经看见两架从头顶掠过的天驰战机。即使他们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东西,也一定会产生好奇心。一旦他们的飞鸽传书到了山下家族手中,这一消息就会飞快地传播开来。铁大师都喜欢涂涂写写,无论官方邮政还是私人信件系统,都无时无刻不在与文书打交道。十七位领主中,不少都有自己的专属信息网络,而鸽子正是构成这种网络的重要信使。
史蒂夫及其同伴的行动已经为山下家提供了充足的理由,让他们再也不想和天上飞的东西打交道。也许领主家族的人会误会关于天驰战机的报道,以为船上的人看见的不过是他们从鹭池出逃时乘坐的那种火箭助推滑翔器。
现在时间不对,天气不好,这里离山下家族本部更-草也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们被本部力量盯上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不过,考虑到那群日本人已经派出了不知多少沿河驻船,这种险还是不冒的好。从现在起,他们行动时必须考虑到来自墨西哥人和铁大师的两支追击力量。用政客和军事战略家的话来说,他们必须按“最坏预计”进行计划。若是对未来掉以轻心,那未免太过愚蠢了。
史蒂夫和乔迪、清水与卡迪拉克一起挤坐在火罐边暖着手。想到他们目前的困境,他不禁摇了摇头。为什么事情从来都只会更糟、更困难,却没有简单轻巧过?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结束?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会置一切示警信号于不顾,一开始就独自来蹚这混水?
答案就在他自己心中。也许这个答案来自那个不时对他轻声低语的陌生人格。利用巴特叔叔的关系,只要他愿意开口,就可以在黑塔谋个轻松闲适的差事。不过那样的生活未免太轻松了。杰克老爹是个活生生的榜样。再说,他自己也希望能与最杰出的聪明人一较高下。因此,史蒂夫成了飞行员。也正因为这样的职业选择,他来到蓝天世界,并被地表事物深深吸引。他的经历像飓风般扫过脑际,动摇了他对美铁联邦不贰的忠诚,让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归属问题。
史蒂夫始终觉得自己比同学们都要出色。在体制面前耍点小聪明也总让他很得意。不过,为什么他总有股想学习一切新知识的强烈愿望?为什么他总想当第一?究竟是什么让他相信自己能成为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完成所有不可能的任务?这种自负是怎么产生的?他一定是疯了。他明明从小就喜欢置身事外,现在怎么会处处出头?为什么他开始关心其他人的感觉,为别人的命运操心?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反正平原人相信该发生的事情迟早会来……“命轮转动,前路已定……”雪先生、清水和卡迪拉克都说过类似的话,但这无法解释上述问题。究竟是谁在推动命运,决定前路?是辟邪主吗?是摩城吗?是天音吗?又是谁给了他们干涉他人命运的权力?
拿这些问题去问第一家族倒也相当合适。也许这就是他无法释怀的原因:受制于人,躲来藏去。也正是因为这种无法掌握命运主动权的挫败感,使史蒂夫现在只觉得既疲惫,又迷惑。他希望自己能有些盼头:比如……有个可靠的朋友守护着自己,可以随时准备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分担肩上的重担。不过现在的他还无法相信其他人。有时,他甚至会忍不住怀疑清水。事实上,看进他人心底时,人们往往会发现所有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让史蒂夫最无法接受的是,其他人——无论这人是总统司令还是辟邪主——已经为他写好了生命篇章中的每个字句,而他自己——史蒂夫·罗斯福·布里克曼——却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按部就班地顺从。
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史蒂夫从来理不顺物质世界——即外部真实——和精神世界间的关系。联邦内没有书,经由视频网络传播的道德哲学全出自第一家族之手,沾染着浓浓的私利主义色彩。史蒂夫虽然没有弄明白造成自己困境的根本原因,但一句来自旧纪元的名言总能给他带来心灵的指引:
我们也许不是命运的主人,但人人都是自己灵魂的船长。
无论身体如何,物质条件怎样,无论被好运的圣光笼罩,还是经受最残酷的考验(或是好运厄运兼备),我们内心的力量总能做出明智的判断,让我们悲悯仁爱,懂得爱,懂得辨别是非,始终追寻真理。
乔迪沿路走回史蒂夫的天驰战机取装备包时,用新学会的导航知识确定了一下他们现在的方位。完好无损的座舱里有一部测绘装置,一路飞来时,它自动记录了飞机的速度和方向变化。因为仪器中录有长角的相关数据,因此算出目前所在地并不难。在地图上按经纬度锁定位置后,她告诉史蒂夫,他们现在在印第安纳州,西边几英里处就是梅里维尔注释2导航点。
他们已经飞入了另一个时区。机上时钟已经自动随时区变化调整了数字显示,但他们的腕表仍然快了一小时。乔迪刚才没有注意到这点。比起时间,其他事更值得他们操心。记录显示,她看表时是中央标准时间1416时。那之后,无休无止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
 
从这里往西南九百英里处,路易斯安那贵妇号依旧在使用山区标准时。玛丽·安德森上校发来信息,表示自己已经安全抵达圣达菲,下午就要乘穿梭车去华盛顿/大中央。截至目前,贵妇号进度一直不错,保持着十八英里的时速。她从一个旧水库西面渡过阿肯色河,连篷车都没有卸,现在正向拉马尔开去。抵达科罗拉多/堪萨斯州界前,那是最后一个导航点。
 
第二天早上,伊佐多茂都从轮子船的舱房里走出来时,天已经放晴了。沿着新扫过的梯级向桥上走去时,伊佐四下打量着。山上覆着一层新雪。无论北面、东面、南面,他的目力所及范围内,只有一片洁白。
因为天气的关系,伊佐昨天没能送出准备好的信息。现在即使要传信也为时已晚。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他的鸟儿能赶在雪云之前送出信息,对方也顶多反馈给他一些模糊而不甚可靠的信息。他送信的举动本身以及信息内容都会记录在案,上级检查记录时,这些都是他警觉负责的证据。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就算鲁汀顿的守官发信告诉他那里没有任何铁蛇的踪迹,也不能排除那庞然大物依旧蛰伏在米兹-嬉皮河以西的可能。腹中收纳着云武士的铁蛇……随时准备用白热的呼吸杀死胆敢接近它身边的倒霉鬼。
以前,铁蛇还没有在冬季主动侵扰过他们,但不能因此掉以轻心。云武士可能已经看见了他的轮子船。如果他们的主人觉得船坞的存在表示铁大师与平原人正在加强联系,他们可能会用最可怕的火之花,对它展开攻击。从现在起,他和船上的人都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多茂都将所有人叫到甲板上,把昨天看到的景象说给他们听,并强调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大家马上行动起来,安排了全员参与的两人两小时轮班制,在得到进一步消息前,从早晨到黄昏全天监视空中情况。
伊佐在昨天的便条后又草草加了两行字,随即吩咐养鸽人准备好鲁汀顿鸽舍中最快的鸟儿。他刚把卷好的便条捆在鸽子腿上,另一只蒂-特罗亚来的鸽子就飞到船上。蒂-特罗亚是惠-尼苏地区大道上的第一个境外守站。报告中说,据西北方“友好的”变种人部落报告,有两架“箭头”从东方飞来。
那是尼桑的方向。
伊佐有种感觉,报告中的“箭头”一定就是他看见的那两部引领着雪云的飞行器。蒂-特罗亚守官正准备给山下领主大人递份报告,因此他想知道其他守站的人是否也见过它们。一收到肯定的答复,那位守官就会直接联系领主。
伊佐的预感告诉他,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一出有趣的神秘剧中。他撕掉原来的便条,又重写了一张。一想到关于昨天所见的报道就要带着他的签名和缄印一起递到位于更-草的山下家族宫殿中,多茂都就觉得无比兴奋——传去鲁汀顿的问函可能放上几年都无人问津,但这份直接递到贵人眼前的报告一定会成为他尽忠职守的证明。伊佐闭上眼,祈求幸运女神的庇护。他将手搭在额头上冷静了一会儿,拿笔的手才终于不抖了。事情还没有画上句号,更多问题将接踵而来,他必须在上面的人来询问前准备好一些答案。
鸽子回旋数周,看清了方向,随即飞快地拍打翅膀消失在东方。
伊佐把士官长叫到房间里,对他说自己准备骑马去内陆,大约要离开四天。他要带上两个水兵,几匹打点好的骡子,还要一个可以帮他沿路打点草料的本地人。多茂都想和散布在守站以南的变种人部落通通气,确认两架箭头飞过本托港后去了哪里。伊佐让士官长选出三个可靠的人随自己上路,并把未来几天内船屋的指挥权转交给他。
每个守官都有四匹马和六匹骡子,以备出行之用。现在天气并不适合骑行,但与坐骑一起现身总能给变种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要知道,在彰显权威权力方面,守官小小的船屋和人数寥寥的随从显然比不上巨大的河上轮子船和让人生畏的蒙面武士贵族。何况大轮子船每年才来贸易点一次,长达数月的期盼更是强化了它们的威慑力。
拴在境外守站的船屋其实防御力不强,很容易被攻陷。但守官们知道,他们受到正面攻击的几率可以说微乎其微。平原人部落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迟钝,他们早就发现,无事生非的攻击行为是毫无意义的。但是,相安无事并不意味着尊敬。守站人数不多,规模不大,铁大师身材也不壮硕,要赢得变种人的尊敬并非易事。
其实体格悬殊问题才是最麻烦的:一个中等高度的铁大师站直身子时只能到草猴的肩膀。三艘堂皇而可畏的巨轮船不在,伊佐就失去了谈判时施压的最佳道具。他们要用其他东西彰显尼桑男儿的尊贵身份——比如对平原人来说颇为新奇的马匹。一坐上马鞍,伊佐马上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其尊贵风度让人过目不忘。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马匹与骑手都会让当地人又敬又怕。
出行的必要准备工作完成后,伊佐和满眼含泪的妻儿告别,向西南方出发。铁大师不惧严冬,不过深深的积雪给他的人马带来不小的麻烦。
这是他们在境外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没有人知道,白死季来临后,平原人就会进入动物般的半冬眠状态。连他们的大脑也会变得迟钝起来,伊佐在寥寥几个定居点找到的住民比往日接触的更愚蠢,更呆笨。他们拿出日本米酒供平原人暖身,但那些人根本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到了第四天,伊佐又冷又僵、又饿又怒地向本托港折去。他耐心的跟班们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运。他们满怀感激地沉默着,开始高兴地想象冒着热气的浴缸、热乎乎的食物、暖烘烘的床铺和冒着红光的炭火。不过,他们早日回归“文明世界”的期望很快落了空。看见一条被风吹净积雪的旧路时,多茂都心血来潮地一拨马头,沿路向左跑去。
三个跟班交换着疲惫的眼色,虽然心沉到了肚子里,还是不得不牵着同样不情愿的骡子跟上去。风从如削的山脊上吹下一阵阵雪浪,沿着路卷过。人和牲口一起闷着头,侧着脸向前,走进迎面吹来的风里。他们跋涉了整整一天,走出二十五英里。积雪越来越深,有些地方足可陷下半个人。大部分时间里,四人都不得不徒步驱赶着筋疲力尽的牲口,艰难地涉雪前行。
夜晚降临时,伊佐一行人找到一圈挤在一起生长、像被围攻的哨兵一样立在冰冻的荒原上的松树。他们躲在树下,拴了牲口,准备过夜。砍下的树枝扔在马和骡的蹄边,为它们提供了暖和的踏足地。四人将毯子捆在牲口背上,把最后一把干草喂给它们,这才在最靠里的松树下搭起共用的帐篷。
他们就着热绿茶吃了些冷抓饭和肉,算是用了晚饭。伊佐派出个战士最后检查了一次牲口,等他回来时又给每人倒了些米酒,宣布明天天一放亮就回本托港。粮食已经耗尽,他们至今没收集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所有人都对他的话坚信不疑。
在炭火余烬上暖过手脚后,大家钻进镶着皮毛的睡袋,将袋口在脸边扎得紧紧的,开始在梦中遥想家乡:缀着粉红花团的樱树,阳光笼罩的草甸,如镜的湖面上那一闪而过的粼光,清香的草堆上躺着的孩子和他们的笑语……红色圆盘似的秋阳带着金色光晕徐徐西沉,花粉带着野花的芬芳,飘散在无风的傍晚那沉静的空气里。
 
第五天早晨,他们一醒来就发现,自己露营的地方百步开外就有一个平原人建筑。虽然有积雪覆盖,但可以看出它结构奇怪,不像出自普通部落之手。两个战士端着弓箭小心地走过去。伊佐拔刀在手,大声呵斥建筑里的居民出来见他——这把刀在他手里还从没见过血。虽然他说的是日文,平原人不可能理解这蛮横的命令,但一片寂静中,听到他喊声的人应该会做出回应。
没有回答,没有动静。
在两个弓弦全满的战士护卫下,伊佐和他的仆人绕着那东西转了一圈。他们发现,歪在雪下的东西支棱着怪异的翅膀,是某种交通工具的残骸。这东西的主体部分比伊佐的臂展略窄,包括一个带舷窗的隔间。那个隔间的一侧已经被压扁了。
舱里全是积雪。伊佐和怪东西保持着一段距离,小心地打量着隔间的内部设施。注意到隔间后方还有一方无遮无盖的储藏空间时,他慢步踱到残骸后方。
原来是有人从附近的树上砍下松枝,利用指向地面的机翼搭了个临时庇护所。伊佐让仆人走上前去,确定里边没人后才亲自跟上去。他发现,庇护所地上排着更细的松枝,铺成一张简单的地毯,四下里散着些烧过的木片,还有只被烟熏黑的金属小罐。他又看见几个同样的敞口小罐。从里面的味道判断,它们都盛放过某种怪异的食物。几块形状不规则的柔韧金属也落在边上。这种神秘的金属片闪闪发光,仿佛擦拭过的精钢。不过,所有发现中最重要的,是几条染着血迹的蓝灰色碎布。
一条碎布上有半个家徽图案。伊佐马上认出,那深褐色的八瓣花形正是源家的标志。这种泛白的蓝灰布也只有尼桑的奴隶们才会穿。带血的布条是从一件束腰外套上扯下来的,看来云战车坠落地面时,外套的主人受了伤。
他为什么要搭乘云战车?答案再明显不过了——逃跑。不过一个无知的奴隶怎么会登上云战车?驾驶这两架战车的长狗在哪儿?一名战士突然叫出声来,打断了伊佐的思索。他快步钻出庇护所,走到云战车残骸的另一侧,只见一个战士在齐膝深的雪中蹒跚着,一边艰难地向他走来,一边指点着另一名战士的方向。后者正站在远处的路上,向这边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伊佐高抬起腿,踩着两个战士踏出的雪窝,在雪地里跑起来。
“又是一架云战车!”第一个战士喘着气说,“这架是空的,不过……”他顿了顿,又吸了口气,“它没摔坏!”
伊佐命令他回到残骸边,和仆人一起等着,同时加快了脚步。走到一半时,他的大腿肌肉就仿佛着火般地灼痛起来,于是多茂都放低步子,一边拨开面前的雪一边前进,在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条犁沟。
靠近第二名战士时,伊佐看见第二架覆盖着积雪的战车,马上兴奋起来。从这个距离上望去,机体淹没在雪白的背景里,几不可辨。风卷起雪片,吹在冰冷的金属上,云战车趴在雪地上,只露出底部的一线深灰。
无比自豪的士兵踏着面前的雪,引着伊佐向他的战利品走去。积雪离战车腹部只有几英尺高。它三条腿着地,足部全在雪下,从与肩等高的地方伸出一对奇异的翅膀,看起来仿佛一只落在池塘中的胖鸭子。
伊佐伸出手去,用指尖触了触它连在双翼后方两条平行横梁间的尾巴。开着的舱门用支杆撑起,里面是空荡荡的储存空间。伊佐走近乘舱,让战士抹掉窗户上的白霜,探头向里望去。
机盖上的残雪在昏暗的机舱内投下一层怪异的光。虽然所有设计都陌生而古怪,但他轻松地认出两个带有安全缚带的座椅。至于机舱四壁上那些奇怪的设备究竟是干什么的,伊佐并不打算仔细研究。过往的经历告诉他,这一定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他和手下最好别贸然往里钻。飞行器和里面的所有设备都是沙穴人的造物,是黑光的奴隶,属于那股曾经彻底摧毁旧纪元的邪恶力量。
伊佐心下已经确定,这就是平原人的报告中那两架从东飞来的云战车,他从本托港船上看见的也是它们。他和那名战士在四周搜寻了一圈,但过去三天中断断续续的风雪不仅阻碍了他们的行程,也抹去了云武士们留下的踪迹。
这样一来,要找机上的乘客就更难了,不过伊佐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几人向南来时,一路并没看见其他人,这说明,和他预料的一样,云武士们是向西去了。他们中至少有一人负伤,若是徒步涉雪前进,走得必然又慢又痛苦。
他的推理从头到尾都建立在各种细小的线索上,但幸运女神一向偏爱伊佐的判断。如果这次他又猜对了(目前他的确一心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那么不等他们到达米兹-嬉皮河,就会暴露行踪。
可惜四人已经没有食物,牲口也疲乏了。伊佐明白,想继续追击是不可能的。在这种天气中,他们必须换新坐骑,再带些驮东西的牲口才能再次出行。在这之前,他们要回到船屋,给主人传信。
伊佐打着手势,示意士兵跟上自己,一面转过身,歪歪斜斜地穿过雪地,向宿营地走去……
 
史蒂夫还不知道无形中自己已多出这么一位对手。但伊佐猜对了,离开天驰战机残骸机翼下的临时庇护所后,他们痛苦地在雪地中跋涉,行进得相当缓慢。好在动身之前他们已经初步解决了取暖问题。清水负责照顾凯尔索,史蒂夫和乔迪则与卡迪拉克一起出去打猎。手枪射程不如变种人的弓箭远,但他们靠着坚持不懈的劲儿,见到生着皮毛的东西就盯住不放,两天后终于收集到足以御寒的兽皮。
看来为天驰战机准备救生包的人已经预见到缝制衣物的问题。他们从每个包里都翻出一些针和结实的蜡线。他们像沙俄时期的外来裁缝一样,蹲在火边开工了。黎明时,这个临时纺织小队就缝出一些看不出样式的粗糙外套。他们收集来一些电线,又抽出飞机残骸上的金属丝,将皮衣捆在身上。好在这时候大家一心想取暖,没有人为自己的仪容操心。最后,当大家走进雪地试皮裹脚时,所有人都衣着怪异,打扮得像一群要出去猎猛犸象的石器时代原始人。
多茂都决定向这边来时,他们也终于艰难地达成一致,准备沿公路向西去。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横扫过白茫茫的大地,但史蒂夫否决了等雪停再动身的提议。大家颇有些闷闷不乐地出发了。虽然天气不佳,不过他们走得正是时候——风雪将他们留在雪地里的脚印抹得一干二净。
戴夫·凯尔索躺在毯子里,睡在临时担架上,裹得像尊镀了银箔的木乃伊,身上还盖了张血迹斑斑的糙熊皮。乔迪那侧的舱盖支在担架上,护着他的上半身,算是又多了层保护。
史蒂夫和清水两人打头,卡迪拉克和乔迪断后,四人平均使力抬着担架。但是刚走出几英里,史蒂夫就意识到,他们绝不可能像这样抬着他一路走到怀俄明。
首先,按他们现在的体力,根本不可能支持下去;再说,这么做也完全没有意义。到达目的地时,凯尔索的伤一定已经没救了。可是,时值深冬,他们又全无准备,即使抛下他不管,其余四人也很难活着走完全程。
他们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春天再出发。史蒂夫唯一能想到的避难所只有自己在内布拉斯加州时待过的地洞。那儿温暖又干燥,隐蔽性也很好,大小刚可容下他们五人。这主意倒是好,可麻烦也不是没有。第一,那地洞是墨西哥人造的,现在里面可能还住着秘密情报人员,正和卡尔斯托姆通过无线电保持联系。第二,最糟糕的是,现在连那个地洞也离他们足有七百英里远。
他不无懊恼地想起那只被马隆结果了的短命小狼崽巴兹来。它本是个多有趣的小东西!史蒂夫强迫自己把巴兹的影子从心里抹掉,专心考虑起到哪儿过冬的问题来。
天无绝人之路……
这话倒是没错,但是,当史蒂夫找到活命的出路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无论是由美子充满爱意的拥抱,还是冒着热气的澡盆,都让伊佐多茂都精神大为振作。当一位可靠的士官将前一天信鸽送来的消息递到他手中时,多茂都的心情不禁更上一层楼。
他用颤抖的手指拆开小小的容器,展开纸卷。这封信是正反面的,比平时的消息都长。这封山下家的信来自更-草的宫殿,落款处的签名是爱诗崎本。爱诗是领主的叔叔,家族内部议会的重要成员之一。这次,他不光亲自写信,而且用的是只在同级贵族间使用的亲密称谓。伊佐明确地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是,信的内容却让他相当不安:山下家族正在搜捕五个奴隶。这五个家伙用要命的火药和黑光杀死了好几十位高阶铁大师,然后乘着“天马”逃之夭夭。
信中要求伊佐尽一切努力找出那两架直翼飞行器的下落。如果他们始终没有着陆,崎本想知道他们最后一次现身时正向哪儿飞;如果恶劣的天气让他们迫降,而且落在伊佐的辖区中,作为守官的他就必须全力寻获机上乘客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崎本也说了,这种搜索很可能会无果而终,但是,事关山下家族的荣誉。如果逃犯还活着,最好用巧妙的方法将他们滞留在固定区域内,不要打草惊蛇。他们会派一支制裁小组到这儿来,将凶手及其同谋绳之以法。不过,不到来年春天,他们的人不可能离开尼桑。
这种策略的关键是要拖延对方的行动。不过命令中要求伊佐不得以私人力量直接干预。飞行器的乘客只要一眨眼就能召来强大的援手。上级授权伊佐利诱平原人部落,保证他们的忠诚与合作。他当然希望可以依自己的判断行事,而且山下家族允诺,只要与平原人的合作是有价值的,他就有权代表家族出头。
便条结尾处,崎本对伊佐热情地致意,并且保证道,如果他在本次行动中获得成功,一家人少不了荣华富贵,封地授爵。现在,伊佐已经发现了两匹弃置的“天马”,可以说,与其能力相配的社会地位和物质财富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间紧迫,若想抓住云武士,他应该马上行动起来。
锅炉房里的船员干得汗流浃背时,伊佐站在桥上,目送第二只鸽子消失在空中,带着措辞谦卑的最新报告向更-草和爱诗崎本飞去。他派一小队巡逻兵上岸看守牲口和木材。士官报告说一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时,伊佐下令起锚,告诉舵手直指正西,穿过密歇根湖,向支-加哥变种人传奇的故土开去。
 
按照导航官赖德上尉的预定时间表,贵妇号将在十一月十五日1615时到达锡达拉皮兹市。考虑到时值冬季,这一估算实在过于乐观。不过,虽然中央司令部把主要责任都归在赖德头上,但他其实没什么可责怪的。在他们之前,还从来没有篷车跨越过雪线。
从特立尼达到密苏里河沿岸,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们按寻道民所说的“三班倒”方式加急赶路,在头六百二十英里的旅途中一直保持着十八英里的时速。十三日下午13点时,他们抵达了堪萨斯城。
虽然晚上的室外气温与地面气温都随冬季的降临而急转直下,但贵妇号一路在阴霾的云层下前进,没看见一滴雨水,也没赶上一片雪花——旧纪元的公路系统已经残旧不堪,地基上遍布着野草,这种干燥的天气适于拖车长途跋涉。
河上的桥梁和水坝很久以前就消失了。碰上比较浅、流速比较慢的小河时,他们可以从地图标记的跨越点处直接涉水过河;碰上密苏里河这种又深又宽的障碍就要轮到特殊渡河装置出场了。不过,河岸陡峭的小溪和河床嶙峋的急流都是无法通过的,只能想法绕道而行。
联邦篷车队总是尽可能沿美铁联邦的先行者们所铺设的线路前进。那家大型公司接手美国大陆铁路系统后,开发了一片蛮荒的大陆,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因为宽度限制,篷车队只能沿旧时铺设的路轨行驶。以前留下的隧道也大都早已崩塌,需要绕道而行。
第一家族计划一旦征服蓝天,就着手重建美国铁路系统。乔治·华盛顿·杰斐逊,联邦的开国元勋,就一直怀有梦想,希望能让弹头列车重新行驶在旧纪元的铁轨上。人们希望重建铁路系统可以说也是为了纪念他。这不仅是在重建铁路,更是在重建历史。新式运输系统中不会出现配有高速线形感应马达的泛美穿梭车,主宰新式地面运输系统的,将是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注释3的车头。它代表着光辉的蒸汽时代。那时的人们智慧与力量并用,拧成一股坚忍不拔、无与伦比、几可移山——不,是曾经移山——的力量。
情报部门将交通工具和指挥车伪装成普通运输车辆,利用美铁交通系统沟通东西海岸。平原下混凝土贮仓中的洲际弹道导弹系统数十年来一直是敌人们虎视眈眈的目标,但情报部门的伪装机车作为二十世纪末五角大楼埋藏最深的机密,无从寻获,无法定位,更无法摧毁。它们安全地躲过了敌方监视卫星的侦察,让它们的摄像头扑了个空。
有些机车在敌人漫无目标的狂轰滥炸中毁于一旦。第一波袭击时,它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不过,更多列车在袭击中幸存下来,车内的组员也因车内的防辐射密封环境而幸免于难。整个美国成为巨型火葬场时,正是这些车组发起了第二轮毁灭性袭击,一举将敌人从地球上抹去,但同时也触发了他们设在卫星轨道上的末日武器——被变种人称为“旧纪元”的历史就此终结。
只有第一家族的最高层成员知道这段历史。通过哥伦布查看联邦中的其他历史文件时,所有人都会毫无疑问地得出另一种结论:引发大劫难的罪魁祸首是变种人。
离开普韦布洛站后,贵妇号从十二架随车天鹰机中分派出两架,让它们日间高飞在车队前方,执行空中预警巡逻任务。这种马克二型新式天鹰机设有单座,靠后部引擎驱动,在车队中的作用相当于三世纪前牛车队或美国骑兵纵队中那些一马当先的探路骑手。历史上,这些眼尖的先驱者不仅为同伴开辟了前路,更为美洲大陆书写出史书中崭新的一页。
整整十二个世纪过去了,现在,两架天鹰机仿佛两只名副其实的猛禽,轻松随意,无比优雅,在飘浮着白云的蓝天中前后逡巡,为车队勘察着路侧潜伏的危险与前方可能出现的障碍。
黄昏迫近时,这天最后一组巡逻机的领航员——史蒂夫·布里克曼的同学格斯·怀特扭开设在天鹰机前塑胶整流装置间的着陆信号灯,掠过密苏里河宽阔静谧的水面,向西掉过头去。他的搭档也探察完贵妇号北侧的路况,调整航向跟了上来。第二架天鹰机尾随格斯,保持半英里的间距与他平行前进。
贵妇号已经停在原地,打开了天鹰机着陆必需的指示灯。指挥车顶部直射出一束绿色激光,如灯塔之光般穿过云层,照亮了大片空域。篷车顶部的一排照明灯闪了几闪,纷纷亮起来,组成一道中距线。着陆区域的四边也闪耀起蓝光。
长长的战斗机车顶部那宽阔的着陆板上,三组止动索已经处于待命状态,准备挂住格斯的天鹰机后轮间放下的固定搭钩。地面人员在着陆板两侧的“鸭洞”中待命,随时准备行动。
没有挥舞小旗的指挥员,也没有历史上使用了数世代的电子辅助装置。如前文所说,天鹰机的着陆方式更接近于大劫难前航母上的美军喷气机。不过,眼下要落在篷车顶上的不是重达数吨、时速一百二十英里、造价堪比天文数字的合金机身,而是时速仅三十五英里的轻盈座机。
砰!格斯·怀特的天鹰机挂上第二只制动钩,落在着陆板上。地面人员马上行动起来。另一架天鹰机正在下风方向一英里开外沿同样路线滑行,还有两分半钟就要在同一块着陆平台上降落。不过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了。人们从制动钩上解下天鹰机,折起机翼,松下一对尾桁,将机尾收进机翼下,然后将机体推进右侧的弧形升降梯中。
机体带着格斯一起消失在视线中,看上去仿佛一只从茧中爬出的蜻蜓幼虫,正迎着落日余晖展开翅膀,即将化身为优雅的成虫。它一滑入停机平台,升降梯又升回着陆平台上。砰!就在这时,第二架天鹰机的鼻轮重重地撞在平台上,制动钩迅速跟上,很快帮它稳定下来。
一般来说,除了轮值者,篷车队组员夜间都处于闲置待命状态,但今天的晚间任务不过刚刚拉开序幕。中央司令部下令,让贵妇号重新补给,继续执行地面任务。这样一来,另一支刚从爱荷华州折回的补给车队就不必掉头北上。“认命吧,”补给队指挥官曾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坦诚对哈特曼说,“让我们俩同时一屁股扎进雪堆里完全没有意义。”
贵妇号已经在普韦布洛站补充了氢粒子,哈特曼依照指示,从补给车队那儿接手了两辆储货车,一头一尾分别挂在车队原有的动力机车上。他们会在门罗/威奇托站放下另外两节储货车,以便贵妇号向南驶向沃斯堡时进行补给。其实这挺好的:起码其他人还计划着等他们回去。
哈特曼和他的开拓者团队马上在补给车队的帮助下行动起来。普韦布洛站来的六十四名先锋突击队员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突然接到取消休假的命令后,大部分突击队员们已经从最初的忿忿不平中调整过来,像贵妇号原班人马一样,重新担负起身为开拓者的责任来。
在咄咄逼人的马特·哈默中尉和视频管理员迪科·海伍德的带动下,不少人都自愿为贵妇号出上一份力。篷车队跨越密苏里河前,开拓队长巴克·麦克唐纳(他还有个更为朗朗上口的名字叫“大D”)将所有人集合起来,用生硬粗嘎但不失慈父风度的嗓音向大家发表了一番讲话。讲话中,他表达了自己对他们遭受不公对待的同情,说这群人是“抽到了下下签”。
他说,接下来的两天中,大家可以尽情发泄,想办法调整心态,接受事实,就算把眼珠子哭出来也无所谓。但是(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随之一变),两天后,突击队员们必须收拾起叽叽歪歪、懒懒散散、扭扭捏捏的死人相,再有人怨天尤人地无所事事下去,绝不轻饶。
无论级别如何,能力怎样,只要突击队员们还在贵妇号上,他们就必须听从大D的命令,老老实实地尽忠职守,不能怠慢。只要没死透,就不能告假。借口身体不适推脱责任者绝对会觉得自己还是真死了好。
一句话,所有人必须振作精神,全力以赴。
接下来整整一天,所有人都忙着使篷车队渡过密苏里河。贵妇号本身的十六辆篷车和两节新加进的储货车被小心地一一移到筏子上。这种自由驾驶的独立渡筏是补给车队的人事先打点好的,建在两打充气浮筒上,由喷水式推进马达驱动。在内州得克萨斯,一些河道上已经建起基于类似原理的永久性浮桥。在外州较安全地区的关键地点上,也搭设了不少这样的装置。
篷车队的设计者已经尽可能解决了可能出现的交通问题。篷车每个轮子都有独立电动马达支持,每节篷车也有各自的备用电池,可以保持低速向两个方向行驶。所有车轮均可转向,篷车可以由车上操作员控制,也可以由外部牵引设备拖行。这样的设计既方便篷车入库,也使得组员可以在运转要求有变时快速重组车队。也就是说,每辆篷车都可以单独开上渡筏,而不必依靠动力机车的牵引。
贵妇号渡过密苏里河,重新组装后沿着连结堪萨斯城导航点和迪莫伊注释4导航点的旧35号高速路向北开去。从那天开始,他们的进度就大大缓慢下来,无法按赖德的时间表行驶。行至密苏里/爱荷华州际线时,第一片雪花飘落下来,他们的平均时速马上降到八英里。造成速度骤减的原因有二:一来厚厚的积雪让他们无法看清前方路况;二来原定的路线上横着许多恼人的支流——这些小河不是向西南注入密苏里河,就是向东南流入密西西比河。
贵妇号在半轮深的雪中艰难地驶向迪莫伊。哈特曼突然灵机一动,他让人拆下指挥车前方的热蒸汽喷射器,将它改装成便利的清路工具。这样一来,路况问题就解决了。热蒸汽喷射器本来是为伏击篷车队的变种人准备的,它可以掩护篷车底盘和车身两侧,喷射角度也恰到好处,不会融化橡胶装甲轮胎。高热蒸汽可以在顷刻间摧筋毁骨,现在用来扫雪自然是小菜一碟。
事实果然不出所料。所有高明的主意其实都没那么复杂。因为以前篷车队从来没碰上过积雪路障问题,所以自然没人打过喷射器的主意。不过这办法虽巧,却也有个缺点:热蒸汽系统并不是为持续使用设计的,他们需要经常停车,重新注满水箱。这时,积雪自然成了最好的补水来源。
他们一路向北。夜晚,周围一片漆黑,白天,怪异的光线从无尽的灰色云毯中漏下来。厚重的铅云仿佛随时都会被自身的重量拖垮,迎头坍塌下来。贵妇号头灯大亮,车前车侧都是嗞嗞作响的蒸汽云雾和翻卷的雪沫,看起来仿佛一只现代版尼斯湖怪,身后曳着一道白沫的尾迹,正横渡空茫茫的北冰洋。
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晚些时候,他们抵达了锡达拉皮兹市以南二十英里处的爱荷华城。自从哈德森在浴室中与玛丽上校亲密接触后,已经过了九天。比起预定时间,现在的进度晚了整整五天。他们到达堪萨斯城导航点时,天色已暗,大雪纷飞。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整整十四个小时,无休无止。连贵妇号通向外部世界的眼睛——随车摄像镜头外的挡板上也堆起厚厚的积雪。眼神犀利的大D紧盯着寻道民和普韦布洛站来的突击团员,敦促他们用蒸汽喷头或擦布扫清篷车顶部的积雪。就像在秋风中拣落叶一样,这种努力完全是徒劳的。二十三日早晨,车顶上重又盖上了厚厚一层白色雪毯。
不过,清扫小队登上车顶扫雪时,发现天空已经一碧如洗。大部分寻道民都对地面的各色景观不以为然,不过,眼前的景象如此壮美,以至于好几个人——包括普韦布洛站那位私下里对蓝天世界颇有几分畏惧的迪科·海伍德——都跑出车厢,一边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一边观赏这一奇景。
这种时候,迪科想,很难相信寻道民们居然只能呼吸过滤后的地表空气。按照第一家族的说法,刚才在室外吸入几口气已经从他本就不算长的人生中又扣去了几个月。
这是什么鬼话?反正人总有一死,死法各种各样。作为寻道民,根本不要指望能自然老死。
哈特曼和赖德一起研究着这一带的地图。不规则的湖泊和古老的水库截断了从这里到锡达拉皮兹市导航点的最短通路。要到那儿去必须绕道。赖德觉得,按现在的天气情况,他们可以以更简单的方法完成任务。
中央司令部希望他们尽可能接近布里克曼及其同伴,因此,他们可以采用另一种更合理的路线,沿内州州线去往密西西比河西岸的达文波特。但是赖德敏锐地指出,这样一来,他们需要想办法穿过锡达河。不过,若是克服这一困难,他们与任务地点——印第安纳州加里导航点间的距离可以缩短七十英里。
从这里去往任务地点,按标准程式进行一轮包围式搜索再折回原地……算来飞行距离约有五百英里,差不多是天鹰机的航程极限。更重要的是,这表示从篷车队出发的飞行器必须在空中飞上四个多小时。从这里再向北去,天气变化的几率相当大。如果天气突然恶化,他们不得不马上掉头飞回车队。
哈特曼采纳了赖德的意见。不过他很明白,自己的手下可能会为这一决定承担巨大的风险。他们与中央司令部交换过意见,后者已经开始对他取得目前进展消耗的时间颇有微词。不过,他还是成功获得上级允许,得到了按地形与天气情况自行设定贵妇号路线的权力。第一家族对他的要求只有两条:他必须尽一切可能把布里克曼和他的同伴带回去;但是在任务过程中,任何举动都不得危及篷车队的安全。车队组员的安危无足轻重,但路易斯安那贵妇号必须毫发无伤。
作为篷车队长,这种两难命令并没有让哈特曼吃惊。所有篷车队长都是这么过来的。
和飞行参谋巴克斯特上尉讨论过天气情况后,哈特曼告诉他,他们要找“五具尸体”,但他没透露五人的具体身份。中央司令部第一次来讯时就有言在先:只能泄露执行任务时“必不可少”的信息。对巴克斯特说清其手下的任务后,哈特曼将麦克唐纳叫到鞍桥上,让他带人清理车顶。
“从飞行平台开始,向两边推进。动作快些,麦克唐纳先生。我们1100时前就要放鸟出去。”
“遵命——长官!”开拓者队长将包着铜头的手杖夹在左臂下,向哈特曼动作完美地一鞠躬,然后转身调兵遣将去了。他块头不小,比普通寻道民高,不过动作灵巧敏捷,让人称奇。
0927时,头两架天鹰机从飞行平台前的斜坡上先后弹射升空,其间隔不过数秒。机组人员飞快地将制动锁恢复到起始位置。蒸汽云笼罩在平台上。另外两架天鹰机正在后部升降梯上等待起飞。它们的机翼和机尾依旧保持着折叠状态,驾驶员们却已经戴好头盔,坐在座舱里。高性能引擎从后部探出,由同样设在机身后方的液体甲烷驱动。双叶推进器静然待命,只等驾驶员按下按钮。
格斯·怀特是第一个起飞的飞行员。在去年与变种人的遭遇中,他是贵妇号唯一生还的驾驶员。格斯和史蒂夫等同学是一起被派驻贵妇号的。在那次为期两天多的噩梦行动中,其他人不是一命呜呼,就是下落不明。乔迪失陷时,他和史蒂夫都在平台上。史蒂夫的天鹰机坠入他们用汽油弹点燃的田地时,他也在场。
一位有三年经验的分队长负责调教调来的新手,大部分顶缺的角色都和格斯一样缺乏经验。一开始,格斯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和大D闹过一次矛盾后,他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他野心勃勃,期望能得到升迁,因此一直兢兢业业,最终成为巴克斯特上尉面前的红人。
在上级面前小心谨慎的作风为他换来了副分队长的头衔。这差事没什么额外油水,实际上权力也不大。作为部门副长,唯一的“好处”就是更容易争取到以前没人做过的任务。换句话说,有机会负责更为危险的行动。不过,若是想进一步升迁,担任副长是必经的一步。作为一个有想法、有野心的年轻人,他必须冒这个险。
格斯·怀特知道他的搜索目标是从两架因燃料匮乏而迫降的天驰战机上下来的五名生还者。不过,他完全想不到,这五人中打头的就是他的老同学兼竞争对手——史蒂夫·布里克曼。有的时候,他会感到一丝隐约的懊悔,觉得自己不该把受伤的史蒂夫丢在着火的变种人田地里不管,不过他也总能找到充足的理由,将这件事封入记忆的死角。面对那么多尖声大叫的敌人,他靠一支不灵光的枪根本就无力回天。对对错错,有什么关系?格斯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因为良心负担崩溃的人。史蒂夫·布里克曼已经于2989年6月12日在怀俄明州阵亡。就是这样。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还有一些事是格斯不知道的。史蒂夫早已暗下决心报仇。如果格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搜索地表时一定不会一如既往地干劲十足。
马特·哈默中尉(自从他在普韦布洛站当了委员会主席后,也上了史蒂夫的黑名单)和巴克·麦克唐纳一起站在空荡荡的平台上,目送四架天鹰机排开阵形,越升越高,最后消失在东方。
一般说来,一旦完成任务,开拓者们很少在车顶停留——在平原人的领地时尤其如此。在这里,所有暴露在外的人都有可能被变种人用十字弓矢射个对穿。但是,今天不同于以前那些在地面进行火之洗礼的日子。即使是有六年役龄的麦克唐纳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雪。平滑的雪毯在广阔清澄的蓝天下铺开,璀璨夺目。他想在这令人生畏的奇景中多待些时候,而不是通过电视屏幕欣赏雪地的影像。
话说回来,他倒也不是个会为了观风景而无谓冒险的人。作为一名理智的战士,他明白,目前来说,他们是安全的。篷车队前后指挥车上都配有扫描设备,能侦测出附近的温血生物,并判断出该生物是四腿还是双足。
通常情况下,只要有人在战斗平台上执行任务,扫描设备就会提前启动。扫雪队就一直借其作为掩护。它们无形的射线可以精确定位方圆八百码内的热源,整个系统与篷车队的武器设备相连,一旦锁定目标,相关位置信息马上会传给负责特定区域的火力炮塔。
这些都是理论说法。事实上,像联邦的大部分电子装置一样,贵妇号上的设备运行起来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保证。但是,它也的确大幅度降低了遭受突然袭击的危险。这意味着大D和普韦布洛来的上尉可以偶尔偷上几分钟懒,悠闲地看看风景,而不用双眼圆瞪,精神紧张,荷枪实弹地随时警戒,准备看见活动目标就开火。
哈默转了一圈,扫视着空茫茫的白色大地。雪白的颜色如饥饿的冬狼般包围着他们。他转回身迎上麦克唐纳的视线,“我一直坚持到现在,就是希望能逮个机会,揍扁几个臭狗屎,掐死几只水獭。可是到现在为止,无论扫描仪注意到什么,我们都只管一路往前开。好吧,我们是在赶路,可是现在已经没路可赶了。你保证过我们会采取行动的。告诉我,那些破烂‘变种人’在哪儿?”
“别担心,”麦克唐纳说,“他们就在那儿。”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早。我觉着若是我们趁他们正庆祝新年时插上一脚,他们一定会不高兴的。”
哈默的小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没什么比坏那些臭狗屎的事更让我高兴的了!他们在庆祝的话就更好了,就是要拣这种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些一心快活、脑子空荡荡的家伙!”
  1. 《巴黎圣母院》一书中的畸形男子。​​​​​
  2. 美国印第安纳州东北部城市。​​​​​
  3. 创建于1862年,是现今全美国最大的铁路网络之一,横跨美国中部及西部地区。​​​​​
  4. 美国爱荷华州首府。​​​​​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