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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与此同时,对于名列特别处理名单这件事带来的好处,史蒂夫·布里克曼本人完全没有概念。现在,他没有理由产生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只一心觉得自己和四个旅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霉。考虑不周的冒失行动再次让他陷入危险的困境。
这天破晓时,他们抵达了位于伊利湖西岸的长角注释1。五人冒着生命危险,一路从铁大师治下的东部领地逃出,看见岛上层叠的风积沙丘时,他们的跋涉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他们要飞越一千五百英里,去往怀俄明州。开始时,他们的行动虽然紧张,但一切顺利,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有些不妙。升空两个半小时后,史蒂夫发现他们的耗油速度快得惊人。不过,更糟的还在后头。
 
在破闸好汉乔迪·喀珊和戴夫·凯尔索的帮助下,史蒂夫从铁大师手中救出了两名来自穆卡尔部落的颇具天赋的平原变种人——卡迪拉克和清水。他已经向雪先生保证过,要将两人带回部落。雪先生这名年长的字匠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聪明睿智,头脑中贮存着九百年间口耳相传的历史。不过,虽然他守护着过去,并一直是整个部落的精神领袖,但再聪明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送卡迪拉克和清水去尼桑的正是他。后来,当他开始痛悔自己的决定时,史蒂夫挺身而出,揽下了救人的任务。
史蒂夫经历过不少曲折艰难之事,这次也不例外。在向雪先生做出承诺前,他已经被编入直属于总统司令的高机密组织——美铁联邦行政部情报突击队。即使在第一家族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的存在。
史蒂夫是个飞行员。一方面,他是联邦空军的精英骨干,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墨西哥人。对情报突击队员来说,这个由组织字头缩写而来的别称意味着骄傲与自豪。墨西哥人说话时往往夹杂着大劫难前的西班牙语单词。在旧世界,联邦南部的邻国使用的正是这种语言。不过现在旧时邻国早已消失,它曾经的国土也成为南方变种人离开故土后寻求庇护的处所。
史蒂夫从司令官本·卡尔斯托姆那儿接到的命令和雪先生的委托是一致的。唯一的不同在于,在本眼中,变种人根本不能算人;卡迪拉克和清水不是“待救人”,而是“目标”;史蒂夫的行动不叫“救援”,而是“捕获”。
雪先生也是目标之一。用卡尔斯托姆的话来说,他是“力量对比中应该移除的砝码”。他命令史蒂夫:要么把这三个变种人活着带回联邦,要么把他们交给食腐鸟类,要么史蒂夫自己好自为之了。
虽然司令官没明说,但史蒂夫能品出他话中的威胁意味。若是任务失败,史蒂夫的戚妹萝兹、护父杰克老爹和护母安妮都要受罚。护父护母若是受到不公对待,史蒂夫自然不会好受。他们若有什么不测,他也一定会痛心疾首。但是,最让他担心的并不是他们,对萝兹的威胁才是最令史蒂夫不安的。
他之所以会接受卡尔斯托姆的命令,也是为了获得重返蓝天的机会。在那里,他可以一个人慢慢地考虑,制定对策。他要想出一条万全之计,让所有人都获得满意的结果。他总有种感觉:卡尔斯托姆并不完全信任他。当然,他也不信任总司令。在地面待过几个月之后,史蒂夫发现,数个世纪以来,第一家族一直在欺骗忠诚的部队。大劫难时,烈火风暴横扫美利坚,灰云遮蔽天空,太阳在其后三十多年间一直像只可怕的红色独眼……也许第一家族从那时起就已经播下了谎言的种子。
不过,除了因为受到威胁和两面交易,史蒂夫还有其他考虑。在他陷入困境时,也正是这位卡尔斯托姆提供了必要的支援力量,帮助他打通了通向自由的道路。那是一个代号偏锋、通过整容手术伪装成变种人的情报队员。据说他已经在尼桑工作了好几年,与铁大师的一个情报网也有联系,其中关系相当微妙。
史蒂夫并不了解偏锋和情报网的关系。他和一个隶属其他情报网络的高阶武士打过交道。这个武士背后很可能也隐藏着层层叠叠的欺骗与阴谋,恰如第一家族为掩盖关于家族、联邦和变种人的真相做出的种种矫饰。
卡尔斯托姆的任务对他来说是军令,接受雪先生的委托却完全出于自愿。但是,这任务绝对不算轻松。变种人都相信,进入东部地区的人向来无一生还。想到自己奉命要逮捕的人,史蒂夫的负罪感更是让他的任务难上加难。卡迪拉克和清水与其他人不同。虽然身上涂着植物染料,伪装成普通变种人,但他们拥有正常体格,皮肤光滑,没有斑点,和正常人类一模一样。
虽然雪先生和其他变种人一样,皮肤丑陋,骨骼畸形,但他拥有堪比史书的记忆力、过人的精明和几乎不受年纪影响的智慧,此外,他诙谐的幽默感也相当突出。
让史蒂夫分外难办的是:按大劫难前的说法,他深深地“爱”上了清水,而后者也以同样的热情回应了他的爱。
史蒂夫在联邦长大,而联邦的字典里是没有“爱”的。所以在碰到清水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强烈的感情波动。他和戚妹萝兹走得很近,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友谊。他们从童年时起就对彼此有着强烈的心灵感应,这种情况在寻道民中是相当罕见的。后来,两人进入青春期,他更是被萝兹的诱惑力俘虏,成了她的秘密情人。
再后来,史蒂夫进入空军学院后,两人长期不能见面,这段地下关系自然也就中断了。萝兹依旧对他念念不忘,但史蒂夫一开始就并非全心全意对萝兹,要开始新生活自然相对轻松。对他来说,他和戚妹之间精神联系最重要,而对清水的感觉则完全不同。这一事实让萝兹相当痛苦。也正是因为这些感情变化,史蒂夫开始进行比以往更为深沉的思索。从进校第一天起,所有人一直在对他重复:变种人是畸形的异种,带病的动物,更是大自然的耻辱,理应受到无情的清洗。因此,若是寻道民和变种人之间产生亲密关系,不光荒谬,而且病态。但是,他和清水对彼此的吸引却如此情绪化,如此不可抗拒,占有清水身心的欲望几乎让史蒂夫着了魔。
他深念着雪先生和卡迪拉克的恩情。虽然他是变种人的敌人,曾经参与过清洗变种人部落的空中行动,但两个变种人不计前嫌,将空难后的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如果遇难的是雪先生和卡迪拉克,而找到他们的是寻道民,后者一定不会留下活口。这两个“野蛮人”对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忍耐与宽容,让史蒂夫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接受他们的好意。对清水的爱让他背叛了他们的信任,但他们没有横加责难,又一次原谅了他,现在,史蒂夫不能狠心再次背叛他们。
《联邦手册》中明文规定:寻道民处理变种人问题时,可以摒弃一切正常道德标准。因为变种人不过长相与人类似,但他们只是群心智残缺的动物。在进化链中,他们的位置应该放在早已灭绝的猿类与人类之间。墨西哥人的长官卡尔斯托姆曾对他说:“对变种人说过的话都是不作数的。”史蒂夫知道这没什么不对,但他的另一个刚刚觉醒的新人格则抗议着,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自从第一次独自在地表作战,史蒂夫心中就起了变化。他觉得自己分成了两部分:一个史蒂夫倾向于寻道民,恪守忠于第一家族的庄重誓言;但另一方面,他也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自己从没有真正属于过联邦地下王国。进入蓝天世界的感觉很像……回家。虽然史蒂夫的理性不愿承认,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支持这个判断。
不过此刻,所有这些让人发疯的感情压力与思辨负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史蒂夫面临着更为紧迫、更为基本的问题——活下去。
 
史蒂夫、乔迪和戴夫·凯尔索都是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但他们谁都没有驾驶过天驰战机这么复杂的飞行器。仪表板上有无数开关、刻度盘和无线电导航装置,还有一个地图显示屏幕。驾驶员在起飞前将地图编入程序,飞行时就能从地图上移动的小点得知自己的位置,但这次起飞得太急,根本来不及研究如何操作;除此之外,和三人熟悉的天鹰机不同,天驰战机强大的引擎系统不是以电池为动力,而是采用另一套运作原理。
史蒂夫坐过两次天驰战机。第一次,他一直在跟驾驶飞机的老同学堂娜·梦露·鲁德奎斯特聊天,根本没注意操作方法;第二次飞行中,那个沉默寡言的驾驶员倒没怎么答他的话,于是他一路都望着机盖外,研究着缀满繁星的夜空。
这天早晨以前,乔迪和凯尔索根本没见过天驰战机。和史蒂夫一样,他们可以靠经验让它升空并飞上一段时间。他们不碰无比复杂的控制板,全凭直觉驾驶。借助机上“傻瓜指示板”的帮助,他们避免了许多本可能致命的错误。这块简单明了的指示板上列出了一些最关键的操作说明,告诉飞行员起飞降落时应该检查什么,设置什么。
不过,五人起飞前就应该了解的其他信息显然不在这块说明指示板上。他们放倒了偏锋和其他两个准备带他们回联邦的飞行员,所以自然没有人告诉他们——起飞前应该先给天驰战机加油,而大型储油箱就埋在着陆跑道边的沙土里。
乔迪帮凯尔索在两个拉链包里装满了食物和其他有用的东西。这些收获全部来自沙地下的宝藏。若不是偏锋透露了埋藏地点,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脚下居然埋着这么多好东西。沙滩上的食物巧妙地藏在卵石下,通向油箱的入口也隐藏在一截风化的树桩下,不知内情的人是很难发现的。打开出口也需要借助一种特殊的工具。
事实上,他们起飞时正沉浸在战胜其他三人的喜悦中,根本没想过飞机可能会储油不足。那时,他们全心全意想着的只有一件事:尽快离开长角这个鬼地方。
史蒂夫驾驶着飞机,清水坐在客座上。乔迪从储藏点拿来的东西塞在货舱里,她自己和凯尔索则在另一架天驰战机上。卡迪拉克在他们的货舱里待着,守着另一袋战利品。
和乔迪与凯尔索一样,史蒂夫一启动控制板电池和电脑系统,就马上检查了燃料状态。根据屏幕显示,燃料储量读数为75%。表盘下方有四个并列的方形,其中三个是红色,第四个方形则大部分呈白色,只有底部有一条红边。
史蒂夫想当然地认为白色代表“什么也没有”。因此,他觉得四个方形图形显示恰好与75%的读数吻合,表示三个油箱是满储状态,只有一个快空了。虽然第四个方块还有四分之一是红色,而且3.25除以10并不等于75%,但这些不过是小问题,并没有引起史蒂夫的警觉。他以为这多出的四分之一箱油是为了保证读数归零时驾驶员还能有充裕的燃料飞回降落地。
然而他全都想错了。乔迪和凯尔索也被同样的逻辑误导,犯了同样的错误。仿佛所有人的大脑都不愿让主人失望,不约而同地按最让人安心的方式解读着客观信息。
事实正好相反。三个红色方块代表着三只空燃料箱,而显示器上的读数则表示四个油箱中已有三个转入补给系统。两架天驰战机的前任飞行员都已经启用备用油箱,并用掉了其中四分之一的存油。
他们向西方飞了一个半小时后,史蒂夫的高兴劲儿消失了。第四个方块中,红色部分在渐渐上升,而不是下降,显示燃油存量的指示针也飞快地往下掉。乔迪和凯尔索飞在他的右舷边,机翼与他的尾翼平行。无论对他们还是对清水,史蒂夫都什么也没说。不过三十分钟后,在他检查过所有的操纵杆、开关和刻度盘后,发现自己最可怕的预感已经成为现实:三个油箱已经空了。
见鬼,见鬼,真他妈的见鬼!
史蒂夫打开了两架天驰机间的通信频道。从长角起飞后,他们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生怕有人截取他们的电波,跟踪他们的行踪。上面与偏锋和其他两名情报队员机师失去联系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大中央应该早就警铃大作。一旦卡尔斯托姆发现他们的行动(也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联邦的长刀马上就会出鞘。虽然现在向伙伴通告坏消息的确让人沮丧,但史蒂夫没有别的选择,眼前的情况确实性命枚关。
“破闸一号呼叫破闸二号。你们现在燃料储量如何?完毕。”
凯尔索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问到点子上了。喀兹注释2和我正纳闷呢,我们的油用得太快啦。起飞时还有75%,现在读数已经掉到30%了。我们明明一直在用最佳巡航速度飞行,高度也合适。”
“我这儿读数是37%,”史蒂夫说,“听起来还不错。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这个数字表示的是最后一个油箱的余油量。我们起飞时就已经开始用备用箱了。其他三个油箱都是空的。”
“老天!”凯尔索骂了一句,“剩下这箱里有多少油?别挂,乔迪在找电子版操作手册……你那儿有吗?”
“保持联系。”史蒂夫让清水也帮着找。他们在座舱里摸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没找到啊。戴夫,我们现在最好打开节流阀,要是降低速度,说不定我们能多飞一会儿。小心,发动机转速一掉到65以下,我们就会摔下去。”
“降到多少才合适呢?我们这儿的载重比你大,油用得更快!还记得吧,我们货舱里有个死鱼脸黑鬼呢!”
“放松点,戴夫。他和你们一样,脸上抹着伪装染料。”
“也许吧。不过鬼知道他洗干净了是不是还这样……”
“给我听着!现在别为这种事发牢骚!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蚌!”
“我们是在一根绳上,可没在一架飞机上!想到这个我可高兴不起来,史蒂夫。乔迪正给我看地图呢。我们航线右边有一大片水域。”
“我知道,那是密歇根湖,湖那边就是支-加哥变种人的老家。我们这两位朋友的祖先就住在那儿。”
凯尔索的声音响得不能再响了,“要是我们飞到对面之前就掉下去了怎么办?!”
“不可能!”史蒂夫吼了回去,“我们会成功的!”
“湖这边不是一样吗?!”凯尔索夫声说,“不管我们降在哪儿,落在他们手里准没好下场!”他转过头对乔迪继续抱怨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兔崽子早晚会把事情弄砸!”
乔迪正一边研究视频方位绘图机,一边在塑料胶片地图上标记距离,她只回视了凯尔索一眼,什么都没说。
史蒂夫也没纠缠下去,“知道吗,我觉得在长角一定有个储油点。”
“好聪明啊。”凯尔索嗤之以鼻,“还有什么马后炮不妨一道放了吧!”
乔迪的耐心耗干了,“闭嘴,戴夫!”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们沿原航线又飞了几分钟。史蒂夫通过舷窗向另一架天驰战机望去,只见乔迪的脑袋在座舱里晃来晃去。她又细细搜索了一次,终于举起一个扁平的方形物体,得胜似的挥舞了几下。
“破闸二号呼叫破闸一号。我找到了,史蒂夫!”
电子版操作手册是一个小巧的掌上数据库,大约宽四英寸,长八英寸。手册正面是一块液晶显示屏和一些功能键。只要按下滚动键,使用者就能按需要调整文本的前后移动速度,浏览逐行显示的操作手册内容。
乔迪调出主菜单,进入燃料子目录,找到相关信息,“好吧……史蒂夫,你还在吗?”
“破闸一号,我留心听着呢。”
“备用箱里有三十加仑燃油。最低耗油速度是每二十五英里一加仑。也就是说,光靠备用箱最多能飞七百五十英里……”
凯尔索的声音插了进来,“但我们起飞时,备用箱里只有四分之三存油。”
“我知道。”乔迪回答。
两张座椅间有个从控制板上探出的低位控制台。史蒂夫把数字输进控制台上的小计算器里,“就算只有四分之三的油,我们还是可以飞五百二十五英里。”
“继续听我说,别高兴得太早了。”乔迪说,“我刚才说的耗油速度只适用于空载的天驰战机——空载的意思是,只有驾驶员,其他三个油箱全空。我们还得再算算——”
凯尔索的声音突然加了进来:“拣关键的说,喀兹!表盘指针已经掉到20%啦!”
乔迪没理他,“戴夫,看在老天的分上,让我清静清静吧!你听起来简直像只挨了揍的狗!”
“我们这儿是29%。”史蒂夫说,“不过,如果我们不知道已经飞了多远,你那些数字也毫无意义。”
“我想我知道。刚才我把地图屏幕弄好了,我们正飞向大急流注释3,也就是说……我看看……我们一共飞了三百一十二英里。”
“多谢。一会儿再联系你。”史蒂夫又开始在计算器上按数。
乔迪把地图递给凯尔索,同时飞速按着计算器键盘,“查一下从大急流到密尔沃基注释4导航点有多远。”
过了一会儿,史蒂夫的声音又从耳机中传来:“算出来了:现在的耗油速度是每二十二英里一加仑。如果29%这个读数没问题,我们还能再飞上一百九十五英里。你们怎样?”
“不怎么样,史蒂夫。我们比你们负重大,现在耗油速度是每十八点九英里一加仑。现在油箱里还有六加仑油,我算了算,我们只能再飞一百一十三点四英里,这还没算上这阵该死的逆风。”
史蒂夫扫了一眼折起的地图,“我们还有希望,密歇根湖只有八十英里宽。”
凯尔索的声音吵得他的头都快炸了,“你这白痴,我们才不去密歇根湖!看好你的鬼地图!我们快到大急流了,离密尔沃基还有一百二十英里!往玻璃外面好好看看!那湖大得怕人!我和喀兹剩下的油可能连一百一十三英里都飞不到,你真的想让我们冒险吗?!”
“你想让我怎么办?!”史蒂夫道,“放掉点油,弄成跟你们一样你就平衡了?醒醒吧,戴夫!我们现在离地面八千英尺!如果马达停了,你靠滑翔还能飞上十到十五英里。”
“哦,真的吗?你这家伙开始时连没油了都没发现,现在倒成了天驰战机专家啦?如果你想劝我到那鬼湖上去测试这块砖似的战机的滑翔性能,倒不如再想个好点的主意!油箱干掉的时候,我希望这鬼东西已经停在实打实的地皮上了。我和喀兹要向南飞!”
史蒂夫向后一拉机身,靠了上去,直到两个机翼尖几乎碰在一起。乔迪·喀珊坐在窗边,挡住了他望向凯尔索的视线,“乔迪,看在老天的分上,你不帮帮忙吗?!”
乔迪抬起右手,飞快地在自己脖子前划过。这个手势对飞行员来说是“关掉发动机”的意思,同时也表示“多说无益”,“我觉得他是对的,史蒂夫。你没看见前面的情况吗?”
“没错,”凯尔索说,“你先看看两点方向的天气再说!”
史蒂夫把视线从乔迪身上移开,转向西北方的天空。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控制板,寻找导航手册,检查燃料情况,根本没注意到原本不祥地堆积在地平线上的灰云已经开始移动,巨大的云团正飞快地向他们的航线前方飘来。
清水扬起一根手指,指点着参差的灰色云墙。
“看!它孕育着白死季!”
她是对的。这是一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云。云层顶端高高探入天际,几乎是他们现在高度的两倍。
乔迪的声音通过前驾驶员头盔上的麦克风传来:“我们赶不过这片云,史蒂夫。它一定从这儿一直伸到南达科他州。靠现在这点燃料,我们不可能飞到它上边去,钻进云里估计也没什么好下场。如果我们最后必须在暴风雪中迫降,麻烦就大了。”
“无论怎么做,我们现在麻烦都挺大。”凯尔索嘟囔道,“我们就到此为止啦,喀兹。”说着,他回扳节流阀,一推控制杆,又向左一拉,倏地一沉机身,钻到史蒂夫的尾翼下。
天驰战机下降时的影子掠过史蒂夫的视线。他扭头望向北左舷,只见同伴的机身又出现在面前。他无声地诅咒着,一边按下信号发送钮。“破闸一号呼叫破闸二号。你要去哪儿?”
“跟着走就行了,布里克曼!”凯尔索大声说,“我要去湖的东南角,从那里向西飞!”他和乔迪交换了一个眼色。“老天保佑这鬼天气别给我们找茬!”
他低下头,将节流阀拧得老大,“真可恶!”
乔迪什么都没说。这种沉默对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
史蒂夫强忍着怒火,加速前进,希望能追上凯尔索。他知道,按现在的情况不改变航线是不可能的,但是,眼看着情况失控还是让他很恼火。逃离鹭池时,凯尔索的确功不可没,但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找麻烦。
当一起面临困境时,史蒂夫最需要的是凡事积极面对的伙伴,而不是这么个处处挑毛病的刺头。乔迪如此忍气吞声,一定是考虑到大家现在同舟共济的处境,但史蒂夫的耐性就没那么好了。他告诉自己,再给凯尔索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个红毛大嗓门依然故我,他们很快就不再需要他了。那时候,乔迪必须做出选择:是投向胜利方,还是继续与那个失败者为伍。
他转头看着清水,只见她在座位里弓着身子,一只手扶在座舱壁上,一只手按着控制台,显得既紧张又警惕。
史蒂夫提起左手,安慰性地捏了捏她放在控制台上的手,“嗨,嗨,放松点!刚才你不是感觉还挺好吗?怎么了?不舒服吗?”
清水紧绷嘴唇,说道:“你说的事我一点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事情不对头,你很生气。卡迪拉克在我们这儿就好了,这样那两个沙穴人想去哪儿都没关系。”
“没错,要是他跟着我们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原来这么安排是为了分散风险,如果两架飞机里有一架坠毁,起码你们两人中还有一个能回家。”
清水的眼神坚定起来,嘴也绷得不那么紧了,“我们都会回家的。难道我们不是在辟邪主的影子下出生的吗?”
“也许你和卡迪拉克是,但我并不觉得辟邪主会为我们三个操心。别担心凯尔索,我和乔迪能摆平他。他就是这么个人,不抱怨几句就高兴不起来,但他心并不坏。”
如果我发现他打歪主意,一定饶不了他。
清水伸出右手让史蒂夫抓着,“我害怕白死季。”
“你?”史蒂夫听到这话大笑起来,“算了吧!你什么都不怕!你和卡迪拉克经历过的白死季比我们所有人都多!凯尔索活过了三个冬天,乔迪也撑过了一个。应该害怕的是我才对!”
“那你怕吗?”
“不怕……我还有你呢,不是吗?相信我,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是的,我知道。”清水说,“即使你我看不到那一天,但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史蒂夫正紧盯着前方的飞机,无法分神研究清水脸上的表情,自然也就无法揣测她这句谜一样的话究竟指什么。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看见他不安起来,清水忙补充道:“我相信你。是辟邪主的意志,将我的生命交托给你。”
史蒂夫扫了眼右舷外的天气,又将视线移回凯尔索的天驰战机上,“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把事情归到那段鬼预言上?偶尔也考虑下我对你的意义不好吗?”
“没错,金子般的人啊,对我来说,你的确非同寻常……”
“好吧……”史蒂夫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有个可以依靠的人,这感觉一定很好。这个人必须打心底里关心你,为你担心,为你打算,保证你不出任何意外。史蒂夫颇感不公地想:为什么每次要为其他人负责的人都是我?
也许,喜欢扮演领导角色的人都是这样的吧。不过,想想现任总统司令杰斐逊三十一世,他虽是整个地球的最高领袖,你却尽可用自己的全副家当打赌,他绝不会为史蒂夫之流的无名小辈操上半分心。他的为人都写在他的眼睛里。
杰斐逊就是这种人:即使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手下就守在门外,等着把你的脑袋打开花,他也能唇上挂着微笑,慈父般地将手放在你的肩上,把你一路送到转门前。
总统司令级别的人……总在和纯粹的、赤裸裸的权力打交道……这一定能把人逼疯……
两架飞机一降低高度,巨浪般的灰色云墙马上沉沉地压下来,仿佛要将它们吞没。强劲的西北风推着它,无数雪片随风而动,向前飘来,将他们包围在飞舞的白沫中。
史蒂夫扫了一眼回转罗盘,他目前正沿二十点方向尾随凯尔索。他们一直在下降,现在离地面只有九百英尺了。显然凯尔索不希望雪云妨碍自己观测地面情况。这个决定倒相当明智。不过如果他们不想被卷入云层中,必须要调整现在的航向,转而向南。
他研究着地图,试着将肉眼所见与地图上的标识一一对应。他成功了。史蒂夫的食指在折起的塑料胶片上划过,移向本托港——终于找到了地图所示的区域。他向下扫了一眼,只见有个方形物体正伏在一个木码头边,虽然不是那种造访贸易点的巨型轮子船,但体积依然相当可观,船后接有与船尾等宽的轮桨。
在风雪中很难看清颜色,辨别细节。若是能见度高些,史蒂夫也许能看见黑黝黝的船头甲板上有个白色小点正仰头看着他们。不过,今天只有船头甲板上的伊佐多茂都看见了空中的两架天驰战机,而机上的人却没有看见他。
不过史蒂夫并不需要看清船上是什么人。除了尼桑,这艘船不可能来自其他地方。是铁大师建了那码头,派来了这条船。尼桑边境离这里很远,船行至此一定花了好几星期,无论是船还是船员,都应该属于山下领主。铁大师中,只有他的家族掌有和变种人通商的特权。不过山下本人一周前就已经死在清水手里,他的家臣是否已经知道主人死了?他们知道凶手早已脱身逃走了吗?
史蒂夫觉得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开。虽然铁大师们可以依靠鸽子进行紧急性的长距离传信,但山下家族大概还没有从震荡中恢复过来。他们得集中全力抵御眼红的竞争对手,保护家族贸易帝国,不大可能分出神来警告自己的境外守员——起码一时之间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
史蒂夫明白,真正的问题是,现在是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为什么密歇根湖南边会守着一船日本人?难道山下宏已经和这一带的平原变种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们要赶在雪云之前,不可能减速细看。但史蒂夫从自己这一侧望出去时没看到岸上其他设施,清水也没发现船屋外有建筑。船上的人可能有自己的武器,但他们坚守在这里,没有外援。史蒂夫考虑了片刻,也许他们可以占领这艘船,开去都-阿路塔的贸易点。这样虽然速度慢了点,但不容易出什么差错。他们可以安安生生地待在水上,只需偶尔上岸弄些烧锅炉用的木材,保证动力与供暖。食物问题也不难解决,他们只要像铁大师们那样捉鱼就行。
冬天已经来了,新土季还会远吗?死亡之冬松开它僵冷的手指时,发芽的种子会钻出土层,崭新的粉色嫩草仿佛大地脸颊上的红晕。春天的脚步临近时,空气也会渐渐温暖。他们可以在都-阿路塔待到五月底,等穆卡尔部落代表和其他平原人使节一起,来与铁大师进行一年一度的交易。在巨大的三层汽轮出现前,他们就可以驾着偷来的船靠岸,与变种人会合。
史蒂夫完全可以想象,看见自己带着这一小群人上岸时,那些平原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没错……比起一路跋涉到怀俄明州,这个主意显然更有诱惑力。要是凯尔索继续喋喋不休,他还可以把那家伙挂到轮桨上去……
“史蒂夫!”
清水的声音将他从幻想中拉回现实。原来,凯尔索的天驰战机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不见了。座舱被围在了雪云中。
史蒂夫将机身向左一拉,压低机头,打开节流阀。他们冲出云墙,将渐小的风雪甩在身后。史蒂夫知道,这不过是一时之计。要摆脱这团云,他们只有转向东南,飞向尼桑。而那里恰恰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
他向右一打方向舵,将机头转了180度方向,转向正南,随即向舱盖外张望起来,“你能看见他们吗?”史蒂夫自己的眼睛已经很尖了,但他早就发现,很多变种人有种猛禽般的神奇能力,可以看清远距离移动物体。
清水打量着前方的天空。
“坐稳了……”史蒂夫左右转了一圈,先沉下左翼,再沉下右翼,好让清水看得更清楚些。在他右边的窗外,密歇根湖南岸已经被雪云不断推进的影子笼罩。
向下望去,史蒂夫看见沙丘和沼泽重新占领了这块一度被冶铁车间和石化产品夺去生气的大地。大劫难前,有毒的废水和含硫的烟尘将青葱大地变成一片废土,但现在一切都慢慢恢复了元气。九百年前,第一批法国捕兽者在瓦巴希河注释5上行舟时,密歇根湖水也不过清澈如斯。
清水一抬胳膊,指着史蒂夫面前某处,“在那里!”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他们下方数百英尺处,一个擎着机翼的飞行体正向西南方飞去。那自然是凯尔索和乔迪驾驶的天驰机。他们现在随时可能耗尽燃油,一定正在寻找安全的着陆地点。
“别看丢了,”史蒂夫说着打开了两机间的通信频道,“破闸一号呼叫破闸二号,你们现在燃料情况如何?完毕。”
乔迪回答道:“这里是破闸二号。六分钟前,刻度盘上的读数已经归零。但现在发动机还在……呃,等等,它刚刚停转了。完毕。”
“好的,坚持住。我知道你们从现在起要开始跟重力较劲了,不过请尽量找一块够两机一起降落的地方。我们随后就跟上。”
“明白!不过戴夫说他没法再等了。地图显示下面有条东西方向的公路,我们正往那儿飞。这里是破闸二号。通话结束。”
乔迪切断通信时,飞机又钻进一团恼人的雪云里。她的胃里打结似的难受,“我们能着陆吗?”
凯尔索正在与操纵杆搏斗着,“喀兹,我们当然会着陆。不过着陆后我们能不能活着爬出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摆脱风雪,飞进一片相对晴朗的空域。机身下方两百英尺处有一条模糊的细线,那是旧时的30号高速公路。雪云每分钟都在迫近,他们已经不可能看清下面的路况。现在发动机已经停转,低空盘旋也不再可能。白色的流云再次呼啸着包围了他们,雪花一接触舱盖就立刻化为软湿的雪泥。气流吹动雪泥,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参差的波浪条纹。乔迪和凯尔索向前倾着身子,从缝隙中望下去。
“这不行!”凯尔索吼道,“我要顺风降落!”他展开所有辅助翼,“系好你的安全带!”现在他每作一次调整,都尽量压低机头。离地面这么近,一旦飞机失速下降,后果只有机毁人亡。
雪云已经被抛在身后。虽然能见度有所改善,但机翼周围的空气流速也相应降低了。宝贵的上升浮力一旦失去,他们坠机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
凯尔索还没来得及抬起机头,那条覆盖着积雪的公路就以骇人的速度逼向他们。
“戴夫!看在老天的——”
轰!乔迪的脑袋和脊梁猛地一震,她眼前一阵眩晕。机身下,三个橡胶轮胎紧紧压着轮轴。天驰战机撞在路上,但马上又弹回空中,歪向路北,机头向树林中栽去。好在凯尔索拉了一把方向舵,又将机头扳了回来。飞机速度已经大幅度下降,对驾驶操作反应极其迟钝,不过凯尔索强拉硬拽之外又补上一连串谩骂,终于将战机拉回临时跑道正中。
“太好了!就这样!”凯尔索想将机头再向左打,却发现操纵杆已经完全失灵。乔迪绷直了身子。战机跌跌撞撞地冲过最后十五英尺,仿佛一块名副其实的滚石。
她这一侧的主轮首先着地。刚才撞上地面时,飞机起落架承受住了第一波冲击,而在这次撞击中终于败下阵来。天驰战机鼻轮着地,变形弯曲的支撑杆直顶进机厢来,右侧机轮落在一处密布长草的斜坡上,机身越发左倾。乔迪看见自己这边的机翼一撞上地面就碎成了无数块。机体打着转,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弹来弹去,她努力保持着平衡。随着一阵尖锐的撕裂声,座舱后的机尾部分被巨大的冲力生生扯脱开来。天驰战机机腹着地,弹了一下,最后终于以完好的右翼为轴,滑下路侧,滚到覆盖着积雪的草地上。
虽然乔迪到目前为止只对他们滑过的一小段路稍有印象,但刚才机身打转时,她扫见四周还有几丛树。她用下巴抵住胸口,双臂环抱。直觉告诉她,他们一定会直撞上去。虽然那些树丛间的距离足有一架天驰战机那么大,但根据该死的墨菲定律注释6,情况总是会向最坏的方面发展。她没有失望。
在命运的巧妙牵引下,天驰战机右翼划着精准的正切线,扫过最后一丛树木,刮掉了一层涂漆。冲击力全压在了凯尔索那侧座舱上。
轰!乔迪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但她的脑袋还是重重地撞在了机舱防水壁上。这下即使是带着防震头盔也受不了。在失去意识前的瞬间,她无比欣慰地想到:没有起火,就算我要死,也不会死在火中……
 
史蒂夫和清水跟上他们时,天气更糟糕了。不过因为他们整体载重较轻,油箱这时还没有全空。他们擦着树梢沿公路来回逡巡,寻找凯尔索的天驰战机。
名副其实的暴风雪已经形成,史蒂夫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勉强保持航向。但即使是眼尖的清水,在前两个来回中也一无所获。史蒂夫第三次由东向西低飞时,她终于发现了同伴的踪迹。
“他们在那儿!”
“太好了!别看丢了!”
“但是……哦,他们的机翼折了!”清水在座位上扭着身子,将脸贴在舱盖上,“我看不见有东西在动!”
“这种天气里,他们的确没法出来。”史蒂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乐观些。虽然他自己还看不见凯尔索他们在哪儿,但清水的描述听起来绝对不妙。不过现在还不是担心乔迪、凯尔索和卡迪拉克的时候,他们自己还尚未完全着陆。
他们斜斜地向左一拐,沿公路方向向东飞去,乘着顺风掠过另一架天驰战机。深灰色的机身上很快堆起越来越厚的积雪。他们飞出三英里半,远离那片树丛时,座舱内的电子钟已经又走了三十秒。
史蒂夫盘旋着,准备着陆。他用无线电接通了清水的耳机。“好!现在我要专心调整航向,保证我们不翻到路边去。从现在起,你小心留意着,一看到他们就叫我。”
清水解开安全带,倾身坐在座位边,撑着控制板。
前方的可见度极差。无论地上空中,所见之处到处是雪。仪器显示,他们正沿着公路直飞,离地面距离不到五十英尺。但史蒂夫觉得,因为强风的影响,他们不光在上下颠簸,而且不停地左右偏移。要判断天地间的距离,唯一可靠的标识只有擎着树枝的树干那深色的影子。
“看见了!看见了!”
史蒂夫等轮子接触地面后才关掉发动机。一闪而过的瞬间,他隐约瞥见凯尔索的天驰战机前半截栽在一丛树里。他们在这条九百年来没受过任何养护的六车道公路上连颠带簸,仿佛在铁锯齿上玩滚筒。史蒂夫已经将控制两个主轮的制动杆拉到底,锁定了两个主轮。他正揣摩着后半截天驰战机的去向时,那截机尾就赫然出现在他们前方。他们轰的一声撞了上去。
史蒂夫的守护天使在千钧一发之际向他出声示警,他忙一伸手挡在清水胸前,将她往后猛地一推。虽然清水逃过了迎头撞上控制板的厄运,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她从座位上甩了出去。她的膝盖磕在控制板上,发出一声骨裂般的脆响,连史蒂夫也不禁为之瑟缩。
清水一声不吭。除了极少例外,所有变种人都长于忍耐,自律性极强。在这种特质面前,疼痛倒显得不值一提了。
“克里斯托夫在上!这声音真怕人。你还好吧?”
清水缓缓恢复成正常坐姿,伸手揉着两个膝盖。“等我走动走动再说。”她找到控制杆,打开了她那边的舱盖,“我们必须找到卡迪拉克——”史蒂夫一把抓住她的肩,将她按回座位上,“你待在这儿,我去看看他们怎样。”说完,他飞快地钻出机舱,右脚先迈出去,跳到地上。腿上的伤痛让史蒂夫一阵眩晕。看来要进行长途跋涉,他和清水一样状态不佳。
他关上机盖,检查了一下他们撞上的残骸。另一架天驰战机那扭曲的尾翼和后轮杆架叠在一起。看起来他们经过的路面并不平整——也许机体滑行时撞上了石头,连推进器螺旋叶都被冲击力拧成了麻花。
干得好,布里克曼……史蒂夫暗自庆幸,同时掀开货舱门,翻弄起机上物品来。他找到一件草织雨披。这种衣服是铁大师给变种人奴隶们穿的。史蒂夫放下头盔上的护目镜,在呼啸的强风中耸着身子,蹒跚着走下公路,向天驰战机的另一半残骸走去。机舱和从后部探出的发动机一样,早已扭曲变形。右翼完好无损,左翼却有一半不知去向。残骸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倚在树木的黑色剪影上。树枝上的积雪一震之下纷纷飘落,都覆在树下的机体上。看不见有人在动,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打开舱盖的控制杆卡住了,史蒂夫砸开座舱后的紧急救援舱,用里面的斧头砍开了座舱。舱门转轴扭曲而僵硬,他用力向上强拉了一下,才发现另一半舱门已经松脱了。雪从半掩的门吹进去,盖在凯尔索了无生气的身上。乔迪蜷缩在冲撞点附近,左臂曲在胸前,右臂搭在凯尔索身上。
史蒂夫倾过身去,将手搭在她肩上,“乔迪?”
乔迪的脑袋顶着防水壁动了动,她醒了。
“嗨,你怎么样?”
乔迪的眼睛眨了眨,睁开了。好几秒钟后,她才看清周围的情况。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我,呃?……呃……”她涂了染料的手徒劳地摸索着,想解开安全带。
史蒂夫帮她解开安全带,又解开她下巴上的头盔缚带,将头盔取了下来,“你觉得身上有骨折吗?”
乔迪动了动手脚,“没……我觉得我挺好,只有脖子有些奇怪……”她用力一抬头,“喔喔——”
“来,让我看看。”史蒂夫帮她按摩着脊柱上方的肌肉。乔迪随着他的动作大口喘着气。
“轻点儿!”
“这里没有大碍。可能还会疼上一阵子,不过待会儿就没事了。”
乔迪接着说道:“看来我得给自己来点刺激的了。在沙滩上的储物点,戴夫和我在包里装了些吗啡针剂,还有几包云九注释7。”
史蒂夫向凯尔索努了努嘴,“可能我们要把这些东西都用在这家伙身上了,否则他很可能活不下来。来,你先挪个地方。”他向乔迪伸出一只手,后者动作僵硬地从座舱里爬出来。他们看见清水正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
乔迪冷得牙关直打架,不过眼见大家陷入如此困境,她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来,“太糟糕了!我相信以后事情再怎样都不会更糟了!”
史蒂夫在座舱里检查凯尔索的心跳,“他还活着……戴夫!戴夫!能听见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话,座椅上的大块头呻吟了一声。史蒂夫掀开他头盔上的护目镜,只见他双眼紧闭,显然正在全力忍痛。座舱这一侧的合金架和金属盖扭曲得张牙舞爪,凯尔索被这层金属荆棘罩得很严实。史蒂夫意识到,光是把他从座位上弄出来就得花不少时间。
“他伤得重吗?”乔迪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看起来绝对不乐观。”
清水走到他们身边,靠在座舱门边,冻得上下牙直打架,一边大口喘着气。
“欢迎加入一编队。”乔迪说。
但清水没听懂这个笑话。她转向史蒂夫,等着他的注意力转向自己这边。
史蒂夫的很多仰慕者都为他闲适的潇洒气度而心醉。不过他转过脸来时,神情可一点也不轻松,“见鬼,你到这边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等在那边吗?!”
“卡迪拉克在哪儿?”
“别急!”史蒂夫的声音里有股责备的味道,“这个人伤得很重!”
“但是卡迪拉克可能也受伤了!”
“你到底想怎样!你不是刚刚才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你们俩都受到辟邪主的庇护吗?”
“哦,天母啊!你简直像他一样倔!”清水一时忘了自己膝上的伤,不满地一跺脚,由髋到踝的一阵剧痛差点让她昏过去。
乔迪见她晃了两晃,忙伸手扶住她,让她在舱门边坐下来,“别着急,等一会儿再说,好吗?我们先把眼前这位先生料理好。”
史蒂夫从座舱里爬出来。他其实和清水一样担心,不过没她那么急躁,“乔迪,舱盖上的洞挺麻烦的,最好找些东西挡一挡。我们把他搬出来时别让雪落在他身上。”
“用货舱门挡如何?”
“好主意……”史蒂夫从座舱上拔出斧子来,不无幽默地补充道,“如果卡迪拉克还没散架,我们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帮忙。”
他眯起眼睛。清水迎上他的视线,没有答腔。
斧子的确是必备工具。货舱门本是向上开的,这时机体躺在地上,向外倾侧,开门处的提钩被牢牢压在地上。史蒂夫砍松转轴,用斧柄撬开弧形舱门。开口大到足够插进一只脚时,他和乔迪合力将门踩塌了下来。
清水和乔迪一起,把那只凯尔索扔在卡迪拉克身上的包拖了出来。包里装满了掠夺品,鼓鼓囊囊,无比沉重。她们刚将包移开,就看见卡迪拉克软绵绵地趴在舱里,面朝下,头冲外。
史蒂夫担心他已经没救了,忙将他转过身来。年轻人身上没有伤。卡迪拉克双眼紧闭,不过明显不是昏迷所致——他满足地鼾声大作,睡得正香。
清水懊恼地大叫一声,掬起一捧雪,在卡迪拉克脸上揉化。见后者还没清醒过来,她又抄起一捧雪,毫不客气地塞进他的领口去。
“呀呀呀呀!怎——怎么回事?!”卡迪拉克用胳膊肘撑起身子,脑袋一下子撞在货舱低矮的顶棚上,发出“砰”的一声。他立马倒了回去,揉起额头来,“嘶哈——”
史蒂夫正忙着从机体上拆下舱门,清水和乔迪把卡迪拉克拖出货舱,让他站在地上。后者腿脚麻利,动作柔韧有力。在长角时,这位变种人醉得太厉害,同伴们只好把他扔进货舱里。现在看来,睡眠无疑是最安全可靠的旅行方式。真有意思——这次着陆过程中卡迪拉克受到的唯一外伤就是脑门上那个肿块。
卡迪拉克拉开浸湿的外衣前襟,环住清水的肩,向她和乔迪歪嘴笑了笑,表示他已经清醒了。
乔迪见他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最后满脸迷惑地抬头看着灰黑色的天空。雪花从暗色的天上飘下来,落在他仰起的脸上。卡迪拉克睡钝了的脑子终于对面前的景象做出了反应。“雪,”他说,“下雪了!”
刚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卡迪拉克不禁有些高兴,伸手将乔迪也搂到身边,“我们在哪儿?到怀俄明了?”
“这答案可不准确。”史蒂夫一边将砍开的货舱门从机身上扯下来,一边答道,“你看起来倒挺高兴啊。”
又起风了。大如圣饼的雪片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充斥天地,在地上越积越厚。
  1. 加拿大安大略省南部半岛,是一个鸟类自然保护区。​​​​​
  2. 乔迪·喀珊的昵称。​​​​​
  3. 美国密歇根州西南部城市。市名源自流入市中心的格兰德河的急流。​​​​​
  4. 威斯康星州最大的城市和湖港。​​​​​
  5. 一条穿越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纳州的大河。​​​​​
  6. 美国测试工程师墨菲提出的定律,表述如下:如果一件事情有可能朝坏的方向发展,就一定会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7. 香烟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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