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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符号战争

司令官今天很不爽。
“混账东西,把——把——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他用低哑的声音朝自己的勤务兵呵斥道。罗巴德毫不理会,继续动手抬起上峰的身体。他拉着司令坐起身,把老头子身后的枕头拍得蓬松鼓胀。克茨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抗:“我要叫人把你拉出去毙了!”
“没问题,长官。您打算在早餐前还是早餐后下令?”
司令官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但马上变成了刺耳的喘息。“我感觉不太好,跟以前大不一样。妈的,让我腻歪死了。”
“您老了,长官。咱们大家都会变老的。”
“可那个地球人的杂——杂种特使专员是个例外,真他妈见鬼。他就不会变老。我还记得他以前在七腮鳗星球上的那副德性。我们在新布哈拉公共广场上用人头堆起了一座小山,他拍了好多我站在骷髅堆旁边的照片呢。可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能对那些造反的囚犯采取必要的措施,单靠老天爷可不会变出更多的面包来,哈——哈。那小子说他要纹死我,但一直没腾出工夫动手,真是个杂种。那家伙干什么事都别别扭扭,没有半点老爷们的阳刚之气。我敢起誓,他肯定是个喜欢装扮成女人的娘娘腔。你是怎么想的,库尔特?他是同性恋吧?”
罗巴德咳嗽一声,把床上用桌摆在司令官面前,桌上是一杯淡茶和放在烤面包片上的荷包蛋。“联合国的巡查员是位女士,长官。”
克茨惊讶地眨了眨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什么?老天在上——这可太让我吃惊了!”他伸手去端茶杯,但手颤抖得厉害,只能勉强举起杯子,却喝不到里面的茶水,“我想,我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他恨恨地说道。
“大概您确实早就知道,长官。您吃过药之后会感觉好一些。”
“不过,如果‘他’是个女的,而且又在第一七腮鳗上待过,那就说明——”克茨看上去有些困惑,“你相信这世上有天使吗,罗巴德?”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不相信,长官。”
“那好,这就没问题了,她肯定是个魔鬼,所以才能干出那些事情。给我的简报在哪儿?”
“等您吃完早餐,我就拿过来,长官。鲍尔准将让我告诉您,他会留心关照一切事情。”
“太好了。”
克茨集中精神对荷包蛋发起了进攻。不一会儿,那只蛋就乖乖投降了。罗巴德撤下小桌,说道:“咱们最好抓紧时间,您得穿好衣服起床,长官。高级军官会议在三十分钟后就要开始了。”
三十五分钟后,司令官已经准备停当,在与套房相邻的会议大厅里会见靡下的军官。穿上军装并服过药之后,司令官的双肩挺直了些,似乎年轻了十岁。他完全靠自己的力量拖着脚步走进会议室,身体沉重地倚着他的手杖。不过,当他打算向集体致敬的各位军官回礼时,罗巴德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相助,但眼睛上差点儿挨了克茨一手杖。
“晚上好,先生们。”司令官开始讲话,“我要先收集归纳一下原本由我负责的油煎包——抱歉。我要先收集归纳一下收到的油——油煎——邮件包。克索夫上尉,发给我们的急件有什么消息吗?”
“呃——”克索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我们遇到了麻烦,长官。”
“你这话什么意思,麻烦?”司令官质问道,“我们不该有任何麻烦,那是敌人才会碰到的事情!”
“在时光胶囊里有一叠磁盘,共二十张——”
“别跟我扯什么磁盘,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有敌人的什么消息?”
鲍尔准将俯身向前:“我想上尉是打算说,急件被损坏了。”克索夫看了准将一眼,尴尬的目光中充满谢意。
“正是如此,长官。私人邮件完好无损,大部分都没问题,但时光胶囊的一侧遭到损坏——是微流星体的撞击造成的——结果三张磁盘被撞碎了。我们对剩余磁盘的资料进行恢复后,才得到了一份不完整的副本,内容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大部分都是给军需官的补给货单,还有一份为皇帝寿诞庆典晚宴准备的推荐菜单。没有敌情细节资料、作战命令、兵力部署、外交分析和情报,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存储重要命令的磁盘全给毁了。”
“我明白了。”司令官故作镇静的样子让克索夫心惊胆战,“如此说来,我们没有关于敌人兵力部署的情报。啊哈,这——这倒让事情变得容易处理了。”他转身对鲍尔说:“那么,我们将按照B计划继续进行,以便完成一次成功的打击!每个人都要恪尽职守,因为正义与我们同在。我——我想,为了对付地面上的叛乱分子,你已经有常备的作战方案了。好,很好。地面上的反贼和他们在敌营中的盟友正急于推翻皇帝陛下的贤明统治!我们要在轨道上迎战‘节日’,摧毁他们的飞船。我们应当认定,地面上的反贼和他们在敌营中的盟友正急于推翻皇帝陛下的贤明统治,所以才要向这帮家伙发起进攻!准将,现在由你来督管对目标星系采取的行动。冯·恩琴——斯坦恩伯格上校?如果你方便的话,请制订计划,对你的海军进行部署,而且一旦抵达目的地,我们还要通过强硬手段重新建立秩序。莫斯基舰长,你来负责协同舰队的那个,那个——机动调遣。请随时向鲍尔准将报告进展。”说罢,司令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并未拒绝罗巴德上他的手臂。“解——解散!”他大声下令,然后转过身,蹒跚着走出了议室。
 
检察官穆勒感到很烦心。不只是烦心,而且还有点懊恼。除了在新布拉格因为一杯德国白啤酒而造成的行为不端可以作为证据之外,他再没有任何把柄能抓住那个工程师。事实上,那家伙只是对某些容易刺激流氓无产者干出不道德行径的激进观点表示支持,而在宇宙的人口中这样的人大约占九成。诚然,那人的个人助理设备有过非标准的插件程序,但这并不能算作决定性的确凿证据。不是吗?
他花了近两个月,才搞到这么一点信息。而大部分时间,他一直厌烦得要死:舰上的船员和军官都不愿同他讲话——他是情报局的人,肩负着维持社会秩序的责任,而就像所有的警务人员一样,他的身份总要招致某种猜疑——而且,小小的军官图书室里,所有的书籍都早已被他读了个遍。目前他没有其他任务,只需秘密监视一名嫌疑人,而那人知道自己已被怀疑。在这种情况下,穆勒没什么事情可以打发时间,只能闲待着做他的白日梦,想象当他抵达罗查德星球时,那场即将到来的会见将是什么样子。但他能想起来跟父亲说的话只有那么几句,而当他想象自己如何说出那些话时,也并未感到多少慰藉。
 
然而一天晚上,瓦西里突然灵机一动,他若想对监视目标的行动进行调查,还有另外的途径可循。斯普林菲尔德同那个女外交官过从甚密,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多,难道这不是问题?
看来,那个女人真正可疑。瓦西里一想到她,便会不由自主地张大鼻孔。如果她没有外交证明文件,他早就把她关进审讯室严加拷问了。或许斯普林菲尔德只是个激进分子,但那位曼索上校却总是穿着长裤——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将她逮捕,罪名是在首都的大街上行为不检点,管她有没有特别证件呢。那女人是个危险的堕落货色,一眼就能看出她满脑子都是伤风败俗的嗜好,喜欢装扮成汉子的男人婆,说不定还是个同性恋,而且轻易就能让她接触到的人变得同样道德沦丧。一点不假,她出现在这艘战舰上,对船员的道德卫生就是一种威胁!工程师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同她待在一起,原因很明显(瓦西里已看过监视记录,发现他经常从她的舱室里溜进溜出),至于能够证明嫌疑人有罪的证据到底藏在哪里,问题似乎一清二楚。斯普林菲尔德是个危险的无政府主义者间谍,而那女人肯定在操纵他执行邪恶的计划:她藏身于幕后,是个精于耍弄外交手段诱惑他人的妖妇,疯狂、邪恶,而且十分危险。
所以,他决定潜入她的舱房搜查行李。
瓦西里又花了近两周时间才下定决心。而在这之前,他必须先确保马丁的个人助理设备非标准模块彻底完蛋。一个多星期前,舰队开始这次意义重大的回乡之旅,他们首先跃迁到名为“贝塔枢纽”的无人双星系统,接着从该星系内的一颗星转至另一颗,以每天一百多年的比率回溯时光。再过四个星期,他们将抵达目的地,但瓦西里并不急于下手。他知道,自己必须谨慎行事,在没有掌握确凿叛国证据的情况下,他无权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而证据显然就暗藏在重重外交锁钥之下。无论他干了什么,最终都可以予以否认——即便被当场抓住,偷窃外交官的行李也只能算是有失身份的行为。如果让人撞见,他也许会被丢进狼群,或者被发配到南极站去调查企鹅,而且大概要干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选了一个傍晚发起突袭。马丁正待在军官休息室,一边喝着荷兰杜松子酒,一边同技术指挥官克鲁普金玩多米诺骨牌。瓦西里一直坐在索尔上尉的保安官起居室里耐心等待,直到曼索上校因为某件事而离开了舱房。他的监视器一路跟踪,看着她穿过走廊,走进军官洗漱间。太好了,如果她仍像往常一样恪守自己的时间表,这次淋浴至少要花上十分钟。瓦西里蹑手蹑脚地溜出那间舒适的小舱室,朝电梯井快步赶去,然后从那儿的走廊进入了军官区。
他偷偷溜进她的舱室,将门关紧,同时小心地扫视着房里。她的房间几乎在任何方面都与其他军官没什么两样:结构好似火车卧铺车里的包厢,有上下两个铺位,上面的铺位供就寝时使用,下面的床板现在底朝上翻起,支在架子上,变成了一张书桌。两个带锁的柜橱、一只小小的蛊洗水槽、镜子还有电话,便是室内的全部陈设。书桌下面,一只巨大的行李箱探出了一角。检查员并未像海军军官一样轻装旅行,这一点肯定没错。
首先,瓦西里花了一分钟时间仔细检查箱子。没有迹象表明箱盖上粘有纤细的发丝或是金属线,而箱锁看上去也并不复杂。它就是一只由皮革和木料制成的行李箱,有些轻微的磨损。他本想把箱子从床板下拖出来,但马上发觉这玩意儿重得令人难以置信,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于是,他拔掉这块书桌兼铺位上的吊栓,把它向上折起,靠在舱壁上。箱子暴露在光线之下,就像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孔,正在朝他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瓦西里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掏他的开锁器。这件小东西是情报局中另一样高度非法的工具,堪称工学奇迹:它上面满是由螺线管控制的探头和电子传感器,还有发射机,甚至装有一只微型激光收发器,能在几秒钟之内强行开启任何锁具。瓦西里俯身凑到箱子上方,外交官的行李箱并非坚不可摧,与其他那些带有键入式频率共振同步交换装置的八筒禅榫眼锁没什么两样——人们总喜欢输入一长串质数作为密码,但总是白白浪费自己的信任。只听“咔哒”一声,箱盖向上弹了起来。
盖子内侧插放着各种化妆品,还有一面镜子。约略检查一番之后,瓦西里将注意力转到箱子里面的物品,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层衣服。他咽下一口唾沫。眼前这些不宜提及的衣物简直就是对他的挖苦嘲弄:一件件叠好的衬裙、灯笼裤,还有一双长手套、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挪到一旁,露出下面一件黄色的真丝睡袍。瓦西里不禁脸上发烧,心里一阵阵发窘,拿起睡袍慢慢展开。他困惑地站直身,把它抖楼开。太美了,他暗想,完全充满了娇弱柔婉的女性韵味,与他想象中那个堕落而又颓废的地球人特务格格不入。看来,这次捕猎探险将与他的初衷大相径庭。他摇摇头,把睡袍放到上铺的床位上,然后再次弯腰探查着箱子。
下面是一套黑色的连身衣,还有一只八角形的帽盒。他想拿起帽盒,却发现这东西纹丝不动,重得像铅块一样!瓦西里马上提起精神,他拿出连身衣,搭在一把椅子上,露出底下一层光滑的塑料表面,而这层塑料板下还闪烁着光芒。原来,行李箱内部空间的实际深度只有六英寸!它的底面,占了整个箱子厚度的一半,都位于那只假帽盒所在的塑料层下方,而且毫无疑问,里面肯定满是违禁品和间谍仪器。
瓦西里戳了戳塑料面板,这玩意儿让他觉得很像键盘,但缺少象牙色和乌木色的按键,而且也看不到纸带的喂入口。它显得这么怪异,令人心烦意乱。他轻轻摸弄着面板,点了点一处明显的突起部位。马上,一串神秘的字母闪动起来——禁止访问:基因印记无法识别。
该死。
他考虑着该如何行动,脖子上汗流如注。这时,他的目光转到了堆在一旁的那些从箱子里掏出的衣物上。莫非这机器需要验证它所熟悉的皮肤样本?对了,手套。他拿起那双手套。女用长手套。那上面还散发着某种淡淡的味道,没错。瓦西里,把一只手套里朝外翻过来,套在自己的右手上。他触摸了一下那片凸起的小方块:处理过程中……已识别认可。人体每小时会脱落五百万片皮肤微屑,而瑞秋曾戴过这副手套,所以——
一幅莱单显现出来。瓦西里盲目地触碰着面板。选项一是“西尔斯基础设计目录”,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其次是“释放硬件基础牛羚女装店15.6”,再下面则是“迪奥历史目录”。他挠了挠头。箱子里没有密码本,没有暗藏的武器,没有间谍照相机。只有眼前这些莫名其妙的分析机操作指令!他沮丧地敲了一下那只小方块。
房间里突然回荡起低沉的嗡嗡声。他惊跳起来,撞翻了椅子。帽盒的顶端现出一只狭长的窄槽,里面传来一阵狂乱的咔哒声,随后吐出一样东西。这红彤彤的玩意儿正好落在他的脑袋上——原来是一件纤薄小巧的蕾丝花边织物,带有两个可容大腿穿过的孔洞。真丢脸。随着刺耳的叮当声,帽盒又迅速地吐出了一条闪闪发光的薄纱舞会长袍、一双鞋跟细高的长筒靴,还有一件蓝色的粗织短裤。所有这些衣服摸上去有些发烫,而且还散发出淡淡的化学品气味。
“快停下,”他嘶嘶地叫道,“快停下!”作为回答,行李箱又喷出一串短袜和一条裤子,还有一件无论谁穿上都会导致腹部被勒伤的紧身内衣。他绝望地敲击着控制面板。谢天谢地,箱子终于停了下来,不再生产衣服。他看着这东西,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了这样一只衣箱,能生产出你想穿的任何衣服,谁还会再把装满衣物的箱子带在身边呢?他恍然大悟。这时,行李箱突然发出一阵不祥的吱嘎声,而他已是魂飞魄散,只是惊骇地盯着它。
这是一只丰饶之角!历史上众多被禁止使用的、如神话虚构一般的嵌合体之一,正是这种机器让他的祖先饱尝退化、失业和经济萎缩之苦,逼得他们逃离奇点,定居他乡,帮忙建立了新共和国。
丰饶之角继续呼噜作响,嗡嗡不停。瓦西里已被完全吓掉了魂,不禁朝门口望去。如果瑞秋正在回来的路上——
帽盒突然打开。一件油黑发亮的物事正从里面向外窥探。它的天线嗡嗡作响,扫描着整个房间,带有铰链关节的爪子扣住了帽盒的边缘,开始借力爬出来。
瓦西里只看了那怪物一眼,便彻底崩溃了。他逃出舱室,任由半开的房门在身后摇来摆去,只顾得顺着走廊身不由己地飞逃。他头发凌乱,双眼发直,一只手上还戴着里朝外的长手套。
在他身后,那台刚刚制造出来的间谍机器人完成了对插入区的侦查。在它的微处理器大脑中,各种简单而又原始的程序正在协调工作:目前未接到超驰操作的人工指令,于是它自行制定出一套默认的探索策略,准备进行进一步侦测。它抓住一件离自己最近的可移动伪装物,为了自我保护而把它展开,罩在自己螃蟹状的甲壳上,然后朝通风道爬去。正当它将通风口的格栅完全拆下时,那只帽盒又一次叮当作响:第二台小巧的机器间谍诞生了,刚好看到它的先行者身披黄色睡袍消失在空调管道之中。随即,行李箱再度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准备孵化下一台小机器人……
当瑞秋回到房间时,她的衣箱已经空了一半,而且所有那些做好的衣物全都逃走了。
 
“你跟我来,”七妹对博雅说,“留心四周的状况。你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说情况很糟糕。还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飒飒穿过,裹挟着灰色的云团笼罩在城市之上,而新彼得格勒已是烈焰熊熊,被违禁技术变成了一座炼狱。一幢幢房屋碎裂崩塌,然后又重新冒出地面,就像人们梦境中那些从奇异土壤中长出的蘑菇。金匠所在的街区挺立起一棵棵银色的树木,它们刺目而又平坦的表面一直追踪着被云团围裹的太阳。七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上阳台,用她的长牙指了指城市另一端的那座市场:“‘节日’可绝不会这么干!”
博雅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后面,爬上公爵府舞厅的屋顶。一股像是阴沟中散发出的气味直冲他的鼻孔,从庭院里灯柱上来回摆动的尸体那里,远远地飘来阵阵恶臭。珀里托夫斯基早就不见了踪影,但他的手下并没能从容镇定地离开;叛军士兵已陷入疯狂和暴怒之中,向军官和他们的家小施以凶残的暴行。
一道道电光如同标枪一般从二人头顶的云天上疾速划过。几秒钟之后,隆隆轰鸣的雷声才撕裂夜晚寒冷的空气,传到地面,在城市中残余的窗子间回荡不息。
“‘节日’并不了解地球人。”七妹平静地评论道,“任何血肉之躯的智慧,只要丧失了实时意识,其原动力都是无法模仿的。所以‘节日’都奉行利他主义的审美观。那么我就要问了:眼前这一切能算是艺术作品吗?”
博雅·鲁宾斯坦黯然盯着整座城市:“不,我们本来希望它能更好些。但人们需要领导者和强硬的手段来控制:一旦失去约束,他们便会放纵不羁,胡作非为——”
七妹怪异地吸了一下鼻子。现在博雅明白,她这是在嘲笑他。
“放纵不羁,胡作非为!这就是自由!约束走到了尽头!愚蠢的地球人,毫无组织的地球蠢货,找不到自己在大众之中的位置,只会在地洞的角落里嗅嗅自己的尿迹,现在反而杀心大起,奏起了穷兵默武的乐章。阔步前进,大肆杀戮。简直就是一出戏剧,不对吗?”
“我们自己能控制局面,”博雅尖锐地坚持道,“目前的混乱并不是我们的定数。我们已站在乌托邦的大门口!人民一旦接受了教育,就会表现得富于理性。你在这里看到的无知、污秽、还有十几代人经受过的压迫,都只是一场失败的实验所造成的结果,绝非地球人注定的命运!”
“那你为什么不当个雕刻家,把新鲜的血肉从腐朽的躯体上剥离下来?”七妹逼上近前。她喷出的气息散发着卷心菜的味道,让博雅想起自己六岁时父母给他买的一只宠物豚鼠(他七岁时闹起了饥荒,于是豚鼠便进了汤锅)。“你干吗不为你的人民树立新的信念?”
“我们会弥补这一切。”博雅强调。正在此时,又有三颗翠绿色的钻石飞过头顶:它们沿螺旋轨迹相互环绕着呼啸前行,随后猛然转向,朝河对岸冲去,就像具有意识的流星一般。博雅一时心生疑惑,于是改变了话题:“你们的人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们是评论家。‘节日’有许多意识空间的备份。我们从中大获裨益,就像弗瑞治人以及其他身处黑暗之中的潜伏侦查者一样犷。‘节日’必须一面前进一面学习。而我们则是一面前进一面变化,寻找缺点并进行批评,促使那些有缺憾的东西自我修复和完善,从而建立起和谐的蜂房群居结构,黑暗、温暖,人民丰衣足食。”
突然,一个高大而又模糊的身影从博雅身后的庭院里倏忽滑过。博雅慌忙转身,看到眼前是两条生有许多关节的长腿,与一双鸡脚相连,而上面则是一座漆黑的茅草屋顶。只见这两条腿弯曲跪下,支撑着茅屋状的身体徐徐下降,直到草堆中的一只孔洞正对着阳台时才停了下来,而那个黑酸酸的洞眼让人感到极不舒服,就好似骷髅头上鼻子部位空荡荡的窟窿。
“来.跟我一起上去。”军师七妹站到博雅身后,正好挡在他和办公室之间。她的话并非提议,而是命令。“你会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我——”博雅决定不再抗议。他抬起一只手,伸向喉咙边,摸到绕在脖子上的那根皮带,随后将皮带的一端猛地一扯。“卫兵!”
七妹摇晃着身躯冲上前来,那势头就像一场地震,她再次怪异地吸了吸鼻子,将博雅向后一扫,卷进了那座移动茅屋里。她身后爆发出一阵狂暴的嘶嘶嘎嘎声,随即又传来毫无规律的枪响,那是为首的鹅卫士正从书房门口处朝这里射击。
博雅倒在地板上,丝毫动弹不得。这时,地板突然一晃,然后像电梯一样向上升起,随即又倏忽下落,而且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是在照猫画虎地模仿冬季娱乐节上的旋转木马。博雅只觉得呼吸困难,竭力想喘口气,但没等他窒息而死便被七妹拎了起来,倚坐在一只像是用干枯的细枝做成的鸟巢中。她朝他森然一笑,露出了镣牙,然后抽出一棵硕大的根茎蔬菜,开始啃咬起来。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我要求你马上把我放下去——”
“普罗茨克。”评论家说道,“让你学会如何去理解。想吃胡萝卜吗?”
 
不速之客到来之际,马丁正在酣然大睡。他的舱门突然被撞开,两名魁梧的海军士兵闯了进来,房间内的灯光也骤然亮起。“什么事?”马丁迷迷糊糊地问道。
“站起来。”一名小个子军官站在门口。
“什么——”
“站起来。”马丁身上的被子让人猛地扯下,他发觉自己的半截身体已被人拖到床外。“跑步走!”
“出了什么事?”
“闭嘴。”一名士兵说着,漫不经心地反手一掌捆在他脸上。马丁倒在床上,另一名士兵抓住他的左臂,利索地用手铐扣住了他的腕子。他刚想摸摸自己的嘴巴——火辣辣地生疼,但伤得并不重——但他们又铐上了他的另一只手腕。
“去监禁室。跑步走!”马丁被他们拎着手脚提了起来,脸朝下,身上一丝不挂,还戴着手铐。就这样,他们带着他急匆匆地来到了机械舱和动力核心下面的甲板。身边经过的所有东西都蒙着一层模糊的光晕,令马丁痛苦莫名。他吐了一口唾沫,看到自己已在地板上滴淌下一道血痕。
一扇门打开了。他们把他推进去,让他一头栽倒在地,随后那扇门又呕当一声关上了。
休克终于袭来。他委顿在地,挣扎着侧过身,朝着地板一阵阵干呕。从开始到结束,这场人身侵害只花了不到两分钟。
当门再次打开时,他仍躺在地上。两只皮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随即,那声音又提高了些:“你——站起来。”
马丁翻转过身,看到保安官索尔上尉正盯着自己。而那个来自情报局的下级军官则站在索尔背后,身边还有两名士兵。马丁开始慢慢坐起来。
“出去。”索尔命令卫兵。他们遵命离开。“站起来。”他再次说道。
马丁坐起身,然后扶着墙站直了身体。
“你惹了大麻烦。”上尉说,“不,你什么也不要说。你惹了大麻烦。现在有两条路可选:让自己陷得更深,或是乖乖合作。我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他举起一只纤薄的黑色晶片:“我们知道这是什么。现在你可以跟我们讲讲它的来龙去脉,是谁交给你的,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说。不过,现在这里不是民事法庭,也不是审计局召开的调查会。为免你看不清形势,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情涉及军事情报。你对待我们的态度,会影响到我们对待你的态度。明白吗?”
马丁眨眨眼。“我以前从没见过它。”他坚称,只感到心脏怦怦狂跳。
索尔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不要执迷不悟,这东西就藏在你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里。根据海军条例规定,将未经认可的通讯设备带上战舰属于犯罪行为。那么,它藏在那里面是怎么回事?你忘了把它取出来?总之,它到底是谁的东西?”
马丁迟疑了一下。“是船厂让我带上它的,”他答道,“我上船时没意识到,在这里的逗留时间要超过一个班次,不然才不会惹这样的麻烦。”
“是船厂让你带上它的。”索尔看上去充满怀疑,“它是个失灵的因果频道装置,伙计!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马丁颤抖着点点头。“你知不知道,这艘战舰值多少钱?”他问道,“米格公司将它设计成型。米格公司要靠出售原型副本赚大钱,而当这艘船赢得卓著战绩之后,赚的钱会更多。你难道就想不到,我的第一雇主——你就是从他们那里把我雇来的——他们有合法的理由和兴趣,想看看他们交付的这艘飞船被你们做了什么样的改动?”
索尔把晶片丢在为马丁准备的床铺上。“你的解释貌似有理。到目前为止,你干得不错,但别被一时的顺利冲昏了头脑。”他转身敲敲房门,“如果你再没什么交代的,我就去向舰长报告。如果你还有别的事情想跟我说,就等看守给你送午餐时告诉他。”
“这就完了?”当门打开时,马丁问道。
“这就完了?”索尔摇摇头,“你承认自己犯了一级重罪,还问‘这就完了’?”他在门口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盯着马丁,“没错,这就完了。停止记录。”
随后他扬长而去。
 
徒劳无果地搜查了瑞秋的行李之后,瓦西里马上去找索尔上尉。他被吓掉了魂,此时急需建议。索尔听他将一切和盘托出,随后安慰般地点点头,先让他冷静下来,这才开始解释他们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
“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孩子,这很清楚。但你应该先跟我说明情况才对。咱们来看看你从他那儿搞到的这个小玩意儿吧,怎么样?”瓦西里把自己从马丁那台个人助理器中偷来的晶片递给他。
索尔看了一眼,暗自点点头:“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你呢?好了,别担心,它正是我们需要的把柄。”他意味深长地敲了敲那只耗尽功效的因果频道晶片,“不知他为什么要带这东西上船,但有一点能肯定,他简直蠢到了家,就这样彻底违反皇帝陛下的条令。你本该拿着它马上来找我,无需问任何问题,而不是去翻弄那女人的行李。当然,你并没有去搜查行李,我说的对吗?”
“呃——是的,长官。”
“很好,”索尔又自顾自地点点头,“因为,如果你当真承认自己染指外交官的物品,我就只能逮捕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想,既然她不锁门就离开自己的舱室,而且某个士兵曾试图动她的衣箱,那好,我们就可以调查此事……”他的话音越来越低,陷入了沉思。
“长官,我们为什么不能逮捕那个女人?罪名是,嗯,拥有非法机械设备?”
“因为——”索尔面带不屑之色,盯着瓦西里,“她有外交护照。她有权在自己的行李中携带非法设备。而且坦白地讲,我敢肯定,她早就准备好了借口。你能指控她拥有一台缝纫机吗?她会说那东西是一台服装制造机,肯定没错。”
“但我亲眼看见那些长着好多腿的东西从衣箱里冒出来!它们还追我——”
“但别人没有看见。”索尔用抚慰的语调说,“我相信你,大概你确实看见了某种东西。或许就是间谍机器人。但它们性能优秀,能够隐藏形迹——而且不留任何证据——”他耸耸肩。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长官?”
索尔将目光转向一旁。“我想,我们要去拜访一下斯普林菲尔德先生。”他咕哝道,“我们要把他带走。在牢房里关上一小会儿。然后——”他咧嘴一笑,令人心里发毛一,“就等着看咱们那位外交官如何应对。而她的反应应该能告诉我们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注意到,头顶的通风管后藏着一条带圆点图案的女用短衬裤,正在耐心地倾听,录下了二人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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