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女巫与幻兽> 第十章

第十章

悉贝像下棋般,将尼肯与希尔特领主移过艾尔沃德,由他们的核心区移至梭尔领主的宅第。笑脸盈盈的洛克欢迎他们入宅时,他们站着,恍如大梦初醒。从午间至傍晚,许多身穿皮衣钢衫、腰带佩刀的人开始进出洛克的大厅,在席间用餐,高谈阔论他们目睹过的战争和视为纪念的伤疤。自外院传来沉闷不息的各种铁锤声:工匠铸剑、修盾、在矛尖焊接一段段淡梣木,或建造推车,修缮巨蹄战马的鞔具及马具。希尔特领主霍斯特和尼肯领主德斯见了这一切,皆打从心里叫好。尼肯领主德斯是个发色火红的青年,誓以性命及家庭为惴德效劳,他继希尔特领主后一星期抵达,在洛克的火炉边,手握一杯酒哀怨地说:

  「我不晓得有这么多人拥护你,否则我不会倾我所有对惴德效忠。我是因为特伯睿才发誓的。」

  「我不打算重蹈特伯睿的覆辙。」洛克说道,眼神平静,在浓密的金发下隐约闪烁。不远处,一名象牙发色的女子静静而坐,手持刺绣,黑色的眼眸未曾离开德斯的脸孔。对德斯而言。她微渺得近乎影子,不足以放在眼里。

  德斯用指甲敲着杯子叹道:「我可以给你五百骑兵和三、四倍的步兵。」

  「希尔特领主提供得比较少。」

  「他的土地都分割了……部分由希尔特的卡恩在围攻曼铎七十日时占领,那批人仍自称效忠国王。」

  「那又如何?我们一定可以对付他们,霍斯特已经老得玩不动这些游戏了,我真同情他。」

  德斯对着杯子一哼:「还不如同情惴德。我听说霍斯特先矢言效忠惴德,后来才转向你。」

  洛克的眉毛一扬,客气地表示诧异,强忍着不予置评。

  柯伦在午宴上坐满人的长凳间穿梭,一看到红发领主便停了下来。熙尼斯微微一笑,转身离开餐桌,将一杯满满的酒推至柯伦手中。

  柯伦低头凝视他:「你看到那是谁了吗?」

  「看到了。」

  「是尼肯的德斯。熙尼斯,洛克是怎么把他弄来的?惴德为了感谢德斯在特伯睿的战绩,赏赐他父亲土地和黄金。他坐在我们火炉边做什么?」

  熙尼斯耸肩:「不用怀疑,他听说希尔特领主投向梭尔阵营,便宁愿与希尔特并肩作战,也不愿与之为敌。」

  「可是,熙尼斯……」柯伦推敲措词,遍寻不着,便转而饮酒。接着他看到悉贝,走向她。

  「我一直在找妳。」

  悉贝惊讶地抬头望他,召唤的丝缕随之中断:「柯伦……」洛克身旁的尼肯须主揉揉眼睛。

  「我觉得好迷惘。」他论道,洛克为他斟满杯。

  「你骑马骑累了。」洛克转身,勉力将柯伦从悉贝身边拖走,「埃欧找你,似乎有重要的事。」

  「我要带悉贝去骑马,她不习惯这些嘈杂喧嚣。」柯伦顿了一下,缓缓问道,「妳和洛克、德斯领主在这做什么?」

  「哦,」她含糊说道,思绪像疾飞向前的群鸟,「我想和洛克说话。」

  洛克顺口补充:「她很担心,埃欧说要骑垓德上战场。」

  「什么!」

  「她没办法劝他打消念头,或许你可以。」

  尼肯领主越过洛克倾身凝视悉贝:「妳是悉贝吗?我听说过妳……」

  悉贝对他甜甜一笑,定住他的眼睛,他又沉回椅子里。

  柯伦露齿笑说:「或许我把他绑在马上,他就会了解。悉贝,妳等我……」

  柯伦转身在人群间开路辟径,洛克轻叹,转向臣服的尼肯领主。

  「先祖围攻失败,乃因缺乏兵力处理沿丝丽午河输入曼铎的补给品。这次,我要梭尔和尼肯的战队由水路进攻,航越至城中心,由内进攻。我们需要船只。尼肯是艾尔沃德内的湖国,你能造三百人的船只,募集驾船的兵力吗?」

  尼肯领主像沉睡的人般凝视洛克,睁着眼点头:「能。」

  「我会负担那些船只的费用。」

  「你什么时候要?」洛克微微一笑:「尽快,但不用急躁,惴德一定会等我们。」

  洛克处理完尼肯领主,就交给琳娜看顾。她领着困惑、半醉、兴致高昂的德斯到一周前希尔特领主也睡过的寝室。悉贝起身,在空荡的厅堂间踱步,洛克看察着她。

  「妳在想什么?」

  「如果我把动物都带上战场,柯伦看得见吗?」

  「他不可能对垓德视而不见。至于其他动物……兵荒马乱、短兵相接之际,他可能注意不到预料外的东西。不过妳为什么要让牠们冒险?没有必要。」

  一个细微紧绷的微笑牵动悉贝的嘴,她轻声说:「有一天,佑甫王子和五十人去捕捉麦肯领主梅克可爱的女儿。途中,佑甫看到一只漂亮的黑山猫,毛皮像精炼的珠宝般发亮。那猫用绿眼看着他,佑甫加以追踪,却再也没人见到他和那五十人生还。璞威王有三个强壮的儿子,一天他们和友人去打猎,看到一只银鬃野猪,巨大的尖牙白如他们出身高贵的夫人之胸脯。璞威王等了七天七夜,那十五个年轻人中,仅有他的么儿返回,而且已濒临疯狂。」

  洛尼凝视她:「所以惴德眼看部分军队消失,也会濒临疯狂。牠们会为妳诱开军队吗?」

  「会。」

  「连野猪也会吗?妳说牠不赞成。」

  悉贝的食指在橡桌上无意识地描绘。「若我命令牠,牠就会。我会派天鹅去陪小谭,若他有性命危险,就载他飞到艾尔德山。猎鹰特峨会护卫小谭。」

  「垓德呢?」

  她微微露出笑容,眼睛瞇起:「垓德会把惴德带来给我。」

  洛克摇头。「现在,」他轻声说道,「我开始同情惴德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悉贝和洛克转身看见柯伦,柯伦的头发在夏日的光线下一派明亮。他在重重敞开的门边暂停,一手放在石墙上。

  他看着洛克,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骗我埃欧的事?」

  洛克叹息:「因为我正巧对尼肯领主说谎,我不想因为你说实话而让我下不了台。」

  「你现在会骗我了。」柯伦向前一步,走进寂静而充满阳光的厅堂。他站到洛克面前,两人近乎咫尺

  「你对尼肯领主说谎时,为什么需要我妻子在身边?就算实话脱口而出,他可能也醉得听不出来了吧?」

  「柯伦。」悉贝唤道,但柯伦依旧盯着洛克。

  「你策划的这场战争,我太不了解,现在我想了解一些我不确定的事。你如何说服希尔特的老霍斯特加入你的阵营?去年冬天你派我去找他,我发现他惧怕惴德,只想平静度过余生,忘却不幸的女儿,忘却她用惴德的爱造成的混乱。你在特伯睿杀了尼肯的亲兄弟,为什么他还会坐在你旁边,喝我们的酒,和你一起筹划战争?为什么你尚未和他们提起前就在筹划?而且,要是这些事情都有简单的原因,为什么你不先告诉我,以表示礼貌或尊重,非得等我发问不可?」

  洛克默然,他长长吸了口气,眼睛没入沉静的脸,柯伦的手紧握在两侧。

  「不要再骗我。」他低语。「柯伦。」悉贝唤道。柯伦的目光缓缓由洛克的脸移至悉贝脸上,她看到柯伦眼中涨满阴暗、不情愿的猜疑。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站立不动,目光相扣,沉静如日光落在回廊地面上的夏日碎花。柯伦突然离开洛克,走出厅堂,走下阶梯庭院,洛克看着他的头在阴影间忽隐忽亮,接着他听到悉贝尖锐的喘息而转身。

  「妳做了什么?」洛克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无意……」悉贝抬起双手,掩着嘴,「我无意……不能对柯伦,不是柯伦,那……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那又这么容易……」

  「妳到底做了什么?」

  「我让他忘记他今天看到的事,他问你的话。对不起。」悉贝突然颤抖,眼泪闪闪从指间滑过,「对不起,那太……容易了。」

  「悉贝……」

  「我害怕。」

  「悉贝,」洛克走向她,温柔地扶住她的肩膀,「那总比对他说谎好。」

  「不好!不好!我从他内心拿走东西……就像……迷梭从我内心拿走东西一样……那是谁都不应该犯的……无论爱恨都不能。」

  「嘘!悉贝,今天早上的工作让妳累了,妳也不记得妳刚在做什么。没造成严重的伤害。这样对他比较好,妳再也不会犯了。」

  「我怕。」

  「别出声,比起说谎,妳只多造成一些伤害……妳不会再犯了。」

  「对。」

  「那就不要担心。」

  悉贝瞠目凝视空荡的门口,眼神又回到洛克脸上。「你不了解,他以为我很诚实。但我从嫁给他那天起,就在骗他。」她突然低头看着洛克的手,彷佛现在才明白他正抱着她。她从他身上抽离,跑向门口。

  悉贝看到柯伦走出大门,朝开阔的原野而去,便跟着跑过庭院,穿越铁匠铺翻腾的烟雾、木匠铺的榔槌声、农夫与战士受惊的脸孔,众人纷纷让路。柯伦终于听到她的呼唤,在尘烟漫漫的路上停下。柯伦等着她,脸上的微笑在她靠近时消逝,他举起双手抓住她,她滑近他,将头靠在他肩上。

  「抱着我,柯伦。」她低语。柯伦用手臂平静地将她包围,感觉她的颤抖。

  「怎么了?」

  「没事,只要抱着我。」

  「妳在哭。」

  「我知道。」

  「为什么哭?」

  悉贝忧暗的眼望向燠热的原野和闪耀的天空,感觉他抱得更紧。「我在想,」她低语,字句从喉间穿梭而过,「没有你的我……我怎么承受得住。」

  「悉贝,我能说什么来安慰妳呢?只有等到战争结束,才能让人宽心。但不知怎地,妳说得对。洛克没疯,透过某种我不懂的魔法,梭尔可能有机会,所以或许会速战速决……但这也不足以安慰妳,因为还牵涉到小谭。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妳在乎我,会为我而哭。」

  「我在乎,我在乎。」悉贝终于微动,柯伦的手臂垂落,困惑地环视四方绿野。

  「我忘记我为什么来这里了。妳吓着我了,长发飞如银浪,脸上挂着泪向我跑来。」

  「对,是我让你忘记的,」她低语,「对不起。」

  柯伦拥着她,一起走回屋子。两人经过时,黑乌鸦从周围的原野振翅向上。

  当天傍晚,悉贝对动物说话。她已从曼铎召来猎鹰特峨,牠在暮曙中前来,像蓝黑色天空中的星辰般飞驰,在夏树茂盛的绿叶间栖息。

  她对特峨说:特峨,告诉我惴德的事。

  他惧怕到骨子里,眼神炯炯的猎鹰说道,在夜里睡觉时叫喊。房中不时点着火炬,他害怕夜晚的影子,一股甚于害怕战争的恐惧像冬季厚冰,在他眼后滋长,耳语纷纷说他就要疯了,但他克制自己,不多言。

  小谭呢?

  小谭看在眼里,到各地都带着我,在深夜和我说话,有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要妳帮惴德,要我求妳,他走投无路了。

  你呢?

  我准备好了。

  那就听听有什么话能帮上洛克。时候一到,我要你在小谭身边,保护他。悉贝抬头,召唤天鹅至身边,固勒前来躺在她脚边,莫瑞亚在固勒身旁。她以幽微的心思唤醒洞穴中的垓德,野猪悉林亦来到面前,于两棵树间,在黑暗中发亮。好长一段时间,她测试心思的强度与力道,竭尽专心之极限,同时掌握六个高傲、焦躁不休的心思。

  听我说,当梭尔领主兄弟从梭尔上战场时,特峨和特里施的天鹅就飞往曼铎,到小谭身边。他若有危险,天鹅立刻载他去艾尔德山。特峨,我要你确保小谭平安。莫瑞亚、固勒、悉林,你们要在开战前后,在惴德的军队面前,用眼睛的魔力、用你们的美,引诱士兵离开。我会把垓德留在身边,待惴德穷途末路,垓德就要把国王带到曼铎的巫师塔给我。

  自始至终,你们都要谨慎隐蔽,伺机而动,远离洛克的士兵,别陷入不必要的危险,除非是为了小谭和……如果你们愿意……为了柯伦。特峨,远离惴德,除非他在战场上遇害,否则我要他话着来见我。

  风在静夜里短叹,她疲惫,稍加停频,再次将心思对准动物的心思。

  关于你们的传奇有无数个,却都年代久远。你们在这场战役中的作为,竖琴手将经年歌颂。以惊叹碰触银弦;你们古老的鼎鼎大名将再度于人类宫廷的石墙内回响,如光滑的黄金般美妙,受到敬重与景仰。

  悉贝又停顿,感受特峨疾速拍打的搏动、固勒心中隐藏的回忆瑰宝、莫瑞亚的心思、黑天鹅在月明的心中安详的默许、垓德于暴躁的脑中盘绕曲解、悉林在心中不断玩弄、堆栈谜语,交织于思绪无尽的丝缕中。悉贝筋疲力竭地放开牠们,牠们在周围静静等待。她歇息片刻后,让动物发问。

  妳要毁掉惴德的士兵吗?莫瑞亚问道,还是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后返回?

  我不要他们的性命,让他们绕圈跑一阵子,然后放他们走。

  为什么不让我出战?垓德问,我只要一飞就能让惴德的军队溃散。

  不行,你也会吓到洛克的士兵。和我一起耐心等候。

  如果艾尔德山有兵力围剿,天鹅说,我该去哪儿呢,悉贝?

  那就带小谭来梭尔。若没有危险,就先带他到山上等我。

  你要怎么处置惴德?特峨问。

  没什么,我只要单独和他一起,在他一无所有,没有权力、阶级,甚至没有小谭安慰他时,注视他的眼睛。和他相比,迷梭还算幸运。届时,他可能也疯了。

  之后妳打算怎么办?悉林问道。

  悉贝默然地看着牠的红眼,风中的树叶在她上方飒飒作响,彷佛突然扬起,静止。

  她终于低语:「我不知道。」

  几天后,一名细瘦长鼻的女人来到洛克的厅堂,手上戴些昂贵的戒指,满头白发凌乱卷曲。她备极安静,无人见她穿越厅堂,当时洛克正坐着吃饭,琳娜和柏尔分坐两旁。女人来到洛克肘边,猛拉他的衣袖。他转身,一惊,与那双铁灰色的眼交会。

  「悉贝呢?」

  「悉贝?」他一瞥席间,「我想她和柯伦离开了。或许他们……老太太,妳是谁?和我们一起坐吧?我都没听到妳进来。」

  她游移的眼神又回到洛克身上。「哦,我是艾尔德山的锐眼老鸦,我想……你就是梭尔之狮了,你有这么可爱的家庭、脸色这么红润的孩子和气派的兄弟啊。我老远从艾尔德山走来。」

  「走路!」洛克惊叹,一旁的柏尔起身致意。

  「坐吧,女士,和我们一起吃。」

  她对柏尔微笑,双手慌乱地触摸头发,「真好心……」她喃喃而坐,「哦,我的脚!我是玛耶嘉,悉贝的母亲。」在她右手边,饮酒的熈尼斯呛咳一声,她转向他:「我是她唯一的母亲,你可能以为山上的女巫就不是称职的母亲吧。」

  「我确定有妳总比没有好。」熙尼斯微声说道,洛克看他一眼,他脸红了起来。

  「我是不太确定,」玛耶嘉坦白道,在盘子上搜寻着甜果和核桃,「不然,我也不用大老远从艾尔德山走到梭尔,来找出为什么野猪悉林要用一个我不能相信的故事来对着我哼……」她看到洛克迅速扫视一排排出神的脸孔。「哦,这是秘密吗?」

  「老太太,妳有何指教?」洛克轻声说道,她叹息。

  「风干香甜的杏仁……看到甜食我就童心未泯。洛克,听着,我曾……哦,就着微光做事、就着烛光做些隐秘的事,那些事轻声说最有效。我是老女人,弱点就是爱管闲事,别人会给我戒指、软皮毛和亮缎带做为回报。我会用颜色简单的纺线在小织布机上编织,但是悉贝……她正用大小如艾尔沃德的织布机和活生生的鲜红纺线编织」

  「那是她的选择。」

  「对,但是那吓着我这颗老心脏,也吓着明智的老野猪悉林。洛克,你看到的悉贝,是花容月貌、意志坚强的女人,她的力量是梭尔上空的幸运星;我却只看到一个孩子,带着逐渐溃烂的伤痛,逐步迈向死亡。」

  洛克将杯子轻置于桌上,玛耶嘉看着他,白眉在锐眼的上方拱起,戴戒的手指撑着下巴。洛克沉默片刻,手指轻敲银具。

  「的确,」洛克说,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低沉,「她是在编织活挂毯,上面有她自己和我们,也有国王和艾尔沃德领主。她已经欲罢不能,我也是。她不是小孩,她和我一起详细策划,也一直守口如瓶,甚至也对柯伦保密。我为权而玩,这是祖先教我的游戏,我也会一直玩到为权而死。悉贝则是玩自己的权力游戏,不为利,也不为名,只为暗中赢过惴德,甚至赢过迷梭。待她获胜,就会回头,平静、满足地和她的动物及柯伦过日子。对我而言,知道梭尔能击败惴德还不够……我必须知而后行,并于此后继续行动,以维护我的强欢。但悉贝比较幸运。她能获得强权,也懂得放手,明白自己只要发愿就能达成,她就知足了。若非如此,我就得像惴德一样畏惧她了。但她对柯伦、对孩子、对简单安静的事物都怀有爱意,我想妳在爱她时教了她爱。玛耶嘉,不用担心,她会复仇成功,心满意足的。」

  玛耶嘉越过闪烁的珠宝,默默望着他说完话,接着垂下双手。「我和狮子就是讲不通……我不会叫嚣,她在哪里?」

  「她可能和那些动物在一起,我派人去找她。」

  「不用,」玛耶嘉起身,「你告诉我怎么找到他们,我自己过去。」

  「我带妳去,再让妳和她独处。」洛克将椅子向后推,带领她越过一张张桌子,「不过柯伦可能在她身边。讲天气、讲星象、讲妳怎么在梭尔领主的餐桌上毫不进食。柯伦对此事一无所知,悉贝很重视这点。」

  他们在花园发现悉贝和柯伦一起在湖边笑着,黑天鹅从柯伦的指间取用面包片,猫儿懒洋洋地躺在温暖阳光下,野猪悉林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悠闲嗅闻。玛耶嘉身后的门关上时,悉贝转身,脸上的微笑融为诧异。

  「玛耶嘉!」

  柯伦转身,将剩下的面包抛至水中,跟着悉贝,在她展开双臂扑向玛耶嘉时笑道:「真高兴见到妳。」

  「我的白娃儿,妳变得好……好开朗!让我看看妳。」她不让悉贝靠近,「妳上次上山,竟然没停下来看我。」

  「妳怎么知道……」

  「野猪悉林告诉我的,牠告诉我很多事。」悉贝的眼神沉静下来,瞥向柯伦,他抚摸她的脸颊。

  「妳们聊,我先走一步。」

  她微笑:「不用,柯伦,这只是女人间的闲聊。」

  「一个是女巫,一个是巫师,我看这不只是闲聊。」他离开了两人。她们默默相望一会儿,然后玛耶嘉将手指交迭,移至嘴边。

  「我的孩子,妳在做什么?」

  悉贝叹息:「先坐下。妳是怎么来的?」

  「走来的。」

  「哦,玛耶嘉,妳应该骑马。」

  「我怕我不知道会向谁偷马……」她在一棵枝干牢固的苹果树下,坐在悉贝身旁,「悉林把特峨告诉牠的故事全告诉我了,说国王和白鸟在塔楼里……」

  悉贝瞥了银色野猪一眼:「智慧总好张扬,最不需要时尤惹人厌。」

  「为什么妳不告诉我惴德是怎么对待妳的?」

  悉贝的嘴一抿。「因为那伤得太深,因为我怒气攻心,无可言喻。那无耻的国王竟然……」她不耐烦地用手刷过草地,「无论妳或悉林说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悉贝,我不知道妳在做什么……我只知道小谭两天前来找我……」

  「小谭?」

  「怕着呢。他说对付惴德的战争私下传遍了艾尔沃德,国王怪罪妳。他还说誓言帮助他父亲的领主,都突然毫无理由地倒向梭尔,国王活像块石头。悉贝,他坐在我的火炉边,眼睛睁得大大,眨也不眨,一边告诉我这个,又两手发冷似地紧抓着手臂,眼泪都流干了。」

  悉贝拔起一根草低头凝望,却视而不见。她微微一颤:「我可怜的小谭……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又如何?」

  「然后惴德会丧失王位,或许也丧失心智、生命。」

  「小谭呢?」

  「洛克会立他为王,他将在适当的时机娶赫尼的女儿薇薇,她的子嗣会在艾尔沃德展开梭尔世系。」

  「柯伦呢?听说他对此一无所知。」

  「玛耶嘉,我会不计一切摧毁惴德,就会不计一切不让柯伦知道我在做什么,」

  「怎么隐瞒?摧毁他心中的一、两个念头吗?」

  悉贝的脸扭曲,将头垂在屈膝上,躲藏那双探寻的灰眼。「不,」她低语,「我不会做那种事,我做过一次,一次。我不会再犯,否则我会先失去他。玛耶嘉,我已经暗中采取行动,不会因艾尔沃德境内的只字词组回头。我很高兴见到妳,但我想妳现在见到我也不会高兴了。我受过伤,如今轮到我伤人。我对小谭过意不去,但那是我唯一过意不去的事。」

  「妳不明白,」玛耶嘉低语,「孩子,小谭爱那国王,惴德是世上唯一能注视小谭眼睛,给他自尊的人,而他就要在小谭眼前给逼疯了。」

  「那与我何干?」悉贝骤然起身,面对午后的风,头发迎风在身后缠乱地飞扬,「小谭一定要学会如何自重。玛耶嘉……」她突然双手掩脸,发现眼泪从冰冷的指间滑落。她用手指遮住眼睛。「我不能原谅惴德,」她低语,「我为小谭心痛,但是我不能原谅惴德。我不会原谅他,也不会为自己哭……只会稍稍为小谭哭泣。他怪我吗?」

  「他怀疑是惴德做了什么让妳生气,但是他不相信……他不要相信妳能让惴德怕成这样……妳也知道他爱惴德。唉,他用自己的心看事情,又不打开心里的眼,是个闭着眼睛面对黑暗的孩子。悉贝,等他被迫睁开眼睛时,妳要告诉他什么?妳要给他什么慰藉?他的心会像受伤的东西一样,一碰就退缩。」

  「那是惴德的错。」悉贝骤然摇头,「不,也是我做的好事。但惴德根本不该企图毁灭我。」

  「他现在就在毁灭妳。」

  悉贝转身,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黑暗:「也许,但现在是我作主。惴德是傻瓜,迷梭也是,低估他们抓到的白发女,他们俩都不能再犯那种错。」她暂停片刻,接着较温和地说:「最近我无情又顽固,没有商量的余地。玛耶嘉,现在我们讲点别的、讲些小事。抱歉我们那天没有停下来看妳,但是惴德的人在那里发现小谭和我们在一起,所以离开前不和妳说话似乎比较明智,以防我们遭到监视。」

  玛耶嘉的双手在长草间移动,锐眼上的眉头皱起,但她只说:「那,妳和梭尔的智者在一起,快乐吗?」

  「快乐。从此,我谁也不要……事成之后,他若还想要我的孩子。我想替他生几个。」

  「妳还没怀孕吗?」

  「没有,」悉贝坐回草地上,「但或许目前这样比较好。我在这里很快乐。玛耶嘉,在这些灰色的石头里,人们对我很好,妇女和小孩似乎都好开朗、好知足。我想念呼呼长风、清澈的溪流、艾尔德山的幽静之处,那些动物偶尔也想念,但我们在人群间都很满足。洛克还盖了间房给我,就在屋子高处,面向北、东、南方,他把我的书都放在那里,我在那里读书,召唤。我也想妳,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人能给我慰藉,但是我不能跑去找妳寻求慰藉。」

  玛耶嘉轻刷过手边的一缕白发:「我也想妳,但现在我明白那狮子说得对,妳不再是小孩,妳已经在人间成长为后,山间的石头和树林再不会让妳感到快乐了。有时候我看到妳的影子,赤足溜过高大的红柱,身边有个眼睛圆圆的小孩跑着,你们的影子让我停下来微笑,然后我才想起那些只是影子,我的孩子都已经长大离开我,走自己的路了……」她叹息,削瘦的手指颤动起来。「但是我好幸运有妳。」

  悉贝的手指温和握住玛耶嘉干黄、戴着戒指的手。「而我是那么幸运有妳,」她轻声说道,「穿越妳家门的那天,我和我任一只动物一样狂野骄傲。如果我有和善之处,都是妳和小谭,还有后来的阿伦教我的。但我仍与父亲和祖父当年一样狂野骄傲。在我心深处,白鸟自由生活,没人能捕捉。哭喊复仇的就是我那股傲气……在我知识和力量中的傲气,也是驱使弥克离群索居,至艾尔德山建造白厅,捕捉完美的同一股傲气。但因为妳和小谭,我学会爱上纯知识以外的东西,柯伦也教了我好多喜悦……玛耶嘉,我可能不擅长爱,但这是我的错……我一向有很多好老师教导我。」

  「我的白姑娘,」玛耶嘉低语,「妳从大厅消失的那晚,我就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妳,我枯干的心里有种哀伤。今天,那哀伤又出现了……妳会再度跨进夜里,等我再见到妳,我注视的就会是陌生人的眼睛。」

  「对妳是陌生,但是玛耶嘉,我也未曾像现在一样,感觉自己这么陌生。说来恐怖,但是我心里有种胜利,让我甚至意识不到恐惧。彷佛我在自己的思绪中就是垓德,在夜空中高高飞起,庞大、高强、所向披靡;在所有战场屠杀、偷窃、歌曲的记忆中,怀着傲气。我的名字在歌曲中是敬畏与恐惧的节拍,世上无人能制止我胜利的夜间飞行。事成之后,我心里的那东西就会找地方盘绕沉睡,我也能加以忘怀。」

  「可是妳忘怀得了吗?洛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妳……我在他的狮眼里看到了,而小谭……妳也可能教小谭要求妳……」

  「不会,小谭很乖,而且洛克会看在柯伦的分上放过我。」

  「他会吗?到时候妳还会在乎柯伦的爱吗?」

  「我会,我现在就在乎。」

  「但是妳独自飞翔,远离他……我想不透,飞翔之后,妳还会想回地面吗?」

  悉贝叹息,松开玛耶嘉的手,揉揉双眼。「我厌倦了来回不停地编织询问、疑惑、思考。我要先让艾尔沃德燃烧,才能看出我是受困于火环,还是安全地在火环外……玛耶嘉,走了这么久妳一定累了,我带妳到我的寝室,妳可以吃东西、梳洗、休息。」

  「我不会在这栋房子里休息。」

  「好,要是你不陪我留在这里,就让洛克派人送妳到赫尼家,或柏尔家。」

  玛耶嘉拍拍悉贝的手,略显蹒跚地起身,裙襬刷过草地。「不用,我就在这,和妳的动物休息一会儿,我会去和黑天鹅一起坐。多可爱的天鹅喷泉啊,那儿。我向来不太喜欢人的房子……都不能轻易出入。」

  悉贝微微一笑:「是啊。」她用手臂勾住玛耶嘉,陪她走到湖边,黑天鹅滑行前来迎接她们。「我会拿食物和酒来给妳,如果妳今晚要外宿在这,我会留下来陪妳。」

  玛耶嘉往湖岸边一坐:「哦,我的骨头,夏天的太阳对老女人真好。妳对老弱妇孺也还是很好,教人欣慰。」

  「我马上回来。」悉贝说。

  「不急,我的白姑娘,我打个小盹。」玛耶嘉闭上眼,悉贝悄悄走到门边,离开时从身后轻声带上。接着她抬头看见柯伦站在前面,惊讶地眨了眼。

  「哦……」

  柯伦慢慢抬起双手,紧握悉贝的手臂,他的目光迷惘地在她脸上来回移动,彷佛正阅读不了解的古语,接着他吸口气,大喊:

  「悉贝,妳在做什么?」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