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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柯伦、悉贝、洛克、熙尼斯和埃欧聊得很晚,大厅已然沉静,狗儿也都在脚边入睡。柯伦讲述遇到小谭和卫兵的经过,洛克默默听着,大姆指和食指缓缓旋转酒杯,等柯伦说完才咕哝出声。

  「那孩子还很嫩,我倒想知道惴德会怎么处理。」

  「他会照我的要求处理。」悉贝说,洛克黄褐色的眼闪至她脸庞。

  「妳能全盘控制他们吗?」

  「不能,他们可能会击溃我们,但对他们也会是场硬仗。」

  「但是妳可以控制国王。」

  「洛克。」柯伦低呼,洛克的眼神一低,靠回椅子上。

  「算了,你们安然无恙我就欣慰了。我真傻,一时把你们想成是普通夫妻,可以像孩子一样安然越过艾尔沃德,才会让你们自己去。」

  柯伦耸耸肩:「你这么想最好。要是埃欧和赫尼在我们身边,悉贝的屋里可能会引发小战争,我们和那些动物现在可能都在曼铎舔伤了。更何况,就算埃欧忍住脾气,也可能在回家的途中从垓德身上摔落,扭断脖子。」

  埃欧续杯:「至少,我够警觉,不会被惴德的三个手下困在角落。他们骑上山的噪音应该也足以让你警觉了。」

  柯伦脸红。「我知道,」他说,「我早该听到的,但是我分心了。悉林当时正告诉我,牠在女巫卡若丁的无门塔遇见她时,答出她七道谜题中的六道,却发现卡若丁自己也答不出第七道谜。」

  埃欧困惑地看着他:「那是一只野猪告诉你的?」

  「牠会说话。」

  「唉,柯伦,你跟我们说过荒谬的事,但是……」

  「这不荒谬,是真的。埃欧,你就是目光短浅……」

  「唉呀,人在这片土地上的目光就只需要这么短浅,」埃欧转问悉贝,「他是不是在骗人?」

  「他从来不骗人。」

  埃欧不相信地看着她。洛克发出一声笑声,说道:「埃欧,不要在我的地盘起争执。原先我怎么也不相信柯伦会骑着龙到我门边,但是他的确乘龙而来,现在我也相信了,而且我也开始重新思考他说过的其他事情。」

  柯伦越过桌子,伸手握住悉贝的手:「妳看,在妳嫁给我之前,我的名声有多差。」

  「好啊,你是看上我的动物才娶我的,我就知道。」

  「我娶妳是因为妳从不嘲笑我,不过我向妳求婚的时候例外。」

  埃欧靠回椅子上傻笑:「她笑你?说来听听吧,柯伦。」

  「不要。」

  「我笑,是因为我以为你派他来娶我,」悉贝说,「等我明白他爱我时,我就不笑了。」

  柯伦起身移向火边,大屋在他们周围静立,众人的影子像挂毯般从墙边落下。

  「埃欧,要是你不小心,悉贝就会命垓德把你留在艾尔德山顶,光着身子,到时可没有人会怀念你。」

  「对不起。」

  「你才不呢,你是嫉妒自己没娶到有龙的女人。」

  「现在我们的酒窖里就有一条,」洛克低语「不知道父亲看到会说什么。」

  埃欧哼着鼻子笑说:「他会戒酒。刚才我想到一件事。」

  「是吗?」熙尼斯不解地说,「什么事?」

  「要是悉贝有女儿,就可以嫁给谭龙,控制他,两代后,梭尔领主就能成为艾尔沃德王。」

  「我很难想象小谭会再等十五年才结婚。」洛克淡然说道。

  「不管怎样,他还是可以娶梭尔人。」熙尼斯说。

  「赫尼的女儿薇薇夏天就十二岁了。」

  「惴德不会答应。」

  「那又如何?那男孩可以让惴德百依百顺。」

  「梭尔又有谁可以让小谭百依百顺,执行这计划?」

  「当然是悉贝。」

  柯伦的手猛然放到桌上,杯中的酒颤摇起来。他看着这三个沉默的人:洛克,高大金发;熙尼斯,光滑的黑发及沉着似猫的眼;埃欧,缓慢、青亮而强劲。柯伦从桌上举起手,阖了起来。

  埃欧红着脸说:「对不起,我胡言乱语。」

  「对。」

  「我们都一样。」熙尼斯用脚稍微扰动火焰,接着转身,一手垂放在柯伦肩上,「下不为例。」

  柯伦叹口气,脸色松缓下来。「有一就有二,我太了解这个家族了,我也知道光说不练有什么用。就像乘龙飞行一样,到头来,除了沉寂,什么也没有。」

  「忠言逆耳。」洛克说道。他们沉默半晌,火焰缩为火苗,在灰烬上方起舞。埃欧打起呵欠,牙齿像莫瑞亚般闪闪发白。

  「很晚了。」他讶然说道,熙尼斯点头。

  「我要去睡了。」埃欧在悉贝身旁停步,举起她的手一吻,「姑娘,对我们要有耐性。」

  她抬头对他微笑:「对你,那还算不难。」

  熙尼斯先行离开。他们坐着喝完酒,影子继续拉长,在他们头上定住。柯伦放下空杯,打了个呵欠。

  「柯伦,去睡吧,」悉贝说,「你看起来很累。」

  「跟我一起来。」

  「再等一下,我想和洛克谈谈。」

  「又是洛克,我等着。」

  「之后我要泡澡。」

  「哦,」他向后推椅子,倾身横越桌子,亲吻她的头顶,「不要让洛克太晚睡,他是老人,需要睡眠。」

  「老……至少我还没有变得又慢又聋,随便一个惴德的手下饭桶都能攻击我。」

  「是三个饭桶,」柯伦说,「三个才成。晚安。」

  「晚安。」洛克说。在他身旁,埃欧的头低垂,杯子空荡荡地挂在手上,洛克拿起杯子,放在桌上:「埃欧。」他开始轻声打鼾。洛克转身离开,扯动了嘴角。

  「要是我们今晚打扰到妳,我很抱歉。不过柯伦说得对。自从惴德在特伯睿阻断我们,我们就说得多、做得少,」他顿了一下,「妳要告诉我什么?」

  悉贝抬眼望着洛克的脸,四周的厅堂昏暗,只有最后一道火炬;大幅隆起的寂静古石边,埃欧的鼾声听来微弱难辨。她倾向洛克,双眼如菲博格内月光照耀的黑池塘,定在他脸上,深暗、坚定。

  「一件,」她终于说道,「我从未向人透露的事。」

  洛克默然,埃欧也蝢时安静,在鼾声中突然岔气,唤醒了自己,睁眼看着他们。

  「埃欧,去睡吧。」洛克不耐烦地说,埃欧使力站起来。

  「也好。」

  洛克看着他离开,接着转向悉贝,瞇起眼。

  「说吧。」

  悉贝的手迭放在桌上:「柯伦告诉过你那召唤我的巫师?」

  洛克点头:「他说妳被俘──受到召唤──是非常高强的巫师,那巫师受到妳的吸引,还说巫师死了,妳才自由返回,但他没告诉我巫师是怎么死的。」

  「那就暂时如此。柯伦不知道是惴德雇用巫师来带我走,让我……顺从惴德,让惴德能娶到我、不用怕我。」

  「怎么……顺从?」

  她的嘴微微抽动,继而镇定下来。「他受雇摧毁我自行选择、执行意志的部分心思。我可以保留大半力量,但那些力量都将臣服于惴德,我奉命要满足惴德。」

  洛克问道:「他办得到吗?」

  「办得到。他掌控……他完全掌控我的心思,比其他人掌控自己的心思还完整。我可能会受制于惴德,二话不说,也毫无希望质疑,只能听从他的吩咐。事后,我可能也会高兴自己能让惴德满意。那就是惴德的目的。」她松开紧绷的双手,举起一手划过空中,「为此,我要摧毁他。」

  洛克坐回椅子,气息无声缓和。「这就是妳嫁给柯伦的原因吗?」他突然问道,「是复仇的一部分?」

  「对。」

  「妳不爱他吗?」他几近忧思地问。

  「我爱他。」她随即松开双手。「我爱他,」她轻声重复,「他亲切、善良、明智,这都是我缺乏的,如果我失去他,我会渴望他内在的那些东西。为此,我不要让他知道我……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可能会因此而恨我。这阵子,我不……我不太喜欢自己,但是我一定要让惴德尝尝苦头,我要他知道我当时的恐惧和绝望,现在他可学到了一点,小谭说他已经开始害怕,他是该害怕。我要梭尔和惴德双方开战,也要让惴德丧尽力量。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可以帮你。」

  「说吧。」洛克吸气。

  「柯伦不能知道我也有分,还有,绝不能利用小谭对抗惴德。为此,我会召唤尼肯和希尔特领主来支援你,也会用我的动物对抗惴德,我还会给你国王的宝藏,用来招募武装士兵。」

  洛克无语凝视她,她看见他吞咽时,喉间的肌肉移动着。「姑娘,妳本身就已经是成真的美梦了。」他低语,「妳要从哪里取得宝藏?」

  「向垓德拿,几百年来牠聚积的黄金,已足以不分老少,武装全艾尔沃德了,只要我开口,牠就会给我一部分。特峨当时也被俘。惴德和迷梭谈论计划时,牠只能无能为力地旁观。我今天回艾尔德山时。每只动物都已经知道我们的遭遇。」

  「那巫师如果真的那么高强,妳是怎么逃离的?」

  「若陌薄杀了他。」

  「若陌薄……」她看到回忆在他眼中闪现,「夜行者……怎么杀的?」

  「它……碾碎牠。」

  洛克的脸色一惊,在火光下动也不动。「柯伦在妳火炉边遇到的就是那个?」

  她点头:「那次照面可不愉快,但柯伦办到了……极少数人办到的事。」

  「什么?」

  「他死里逃生。」她微微移动,双手打开,僵直摊在桌上,「我一向无意让那种事发生,那都是悉林干的好事,我吓坏了,但柯伦比我想象中更有智慧。」

  「所以他一定比……我们大家想象中更有智慧。为什么妳不派若陌薄对付惴德呢?」

  「因为我要慢慢复仇。我要他知道加诸于他的是什么、为什么、谁应该负责,世界上他最害怕的,是梭尔的力量和能量,还有我。那天他到迷梭的塔楼,期望看到会微笑、牵他手、对他唯命是从的女人,但他发现那女人不见了,反而是伟大的巫师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从那天开始。他就害怕。现在,有你帮忙,我要用他自己的恐惧淹没他。」

  洛克缓缓地摇头:「妳真无情。」

  「对。要是你拒绝我,我就去睡,我们再也不会提起这件事。但无论有没有梭尔,此事势在必行。」

  「这事牵涉到……柯伦的爱、小谭的爱,妳要冒这些险吗?」

  「我已经在夜里深思过这项计划,夜复一夜。这些风险我都知道,我知道如果柯伦发现我利用他,或是小谭怀疑我摧毁他父亲,他们就会受到极大的伤害,我也会失去我珍视的一切,但是我决定今晚告诉你。」

  「妳确定?」

  她盯住他的眼:「势在必行。」

  他轻吸口气后吐气:「我想这件事对梭尔也势在必行。」

  ※※※

  动物专用的庭园于大地回暖的春天开工,工事持续至漫漫夏日。悉贝陆续将动物召回梭尔。首先黑天鹅在清澈如玻璃的小湖就位,湖里充满平滑的石头及火亮的鱼。悉贝迎接牠时,牠缓缓降至庭园,乌黑似夜,具有皇家风范,毫无涟漪地滑过平静的水面。牠的声音平缓悦耳,穿越她的思绪。

  虽然小,却也合意。

  洛克将在中央放座白喷泉。悉贝说道。

  外形呢,悉贝?

  两只飞行中的天鹅,高飞而上,双喙相触。

  好。那件让妳挂心的事呢?

  会解决的,很快。

  我准备好了,妳随时需要我都可以。

  悉贝从阴暗潮湿的酒窖角落召唤垓德,牠又在洞室中入睡,该处凉爽,树荫遮蔽,丝丽午河的支脉由墙底汨流而出,奔流过牠的洞穴,汇入天鹅湖。价值连城的珠宝、珍杯、金饰无力闪烁着,因为垓德告知悉贝通往牠山中洞穴的路径,所以洛克早已密派埃欧、柏尔、赫尼去取金子。他们在他吩派三天后返回,筋疲力竭、不堪负荷,又满布畏怯。

  「我们没办法全部拿来。」柏尔对洛克和悉贝说,他揉揉疲惫的双眼,彷佛面对无可言喻的景象。「洛克,我们穿过银饰,涉水走过深至脚踝的水面,有三具死人骨头,其中一具戴着王冠。那就是我们放心安置在酒窖里的怪兽。」

  「你们根本不用怕牠,」悉贝说,「牠老了,而且牠现在什么也不要,只要自己的梦想和黄金能让牠安心就好,牠很满意自己的洞穴。」

  「妳可以用那些黄金买下一座王国。」赫尼说道,蓝眼在心神不宁的弓形脸上闪烁,洛克的一边嘴角隐约扬起。

  「对。」

  悉贝接着召唤狮子和绿眼大猫,牠们于夜间前来,越过梭尔平原,在月光下光滑似绒,她等在前门口迎接,牠们轻声穿越进入庭园,草地在脚掌下呢喃,茂盛的树木在夜空的衬托下显得白而静谧。

  冬天前,就会盖好温暖的地方给你们住。她说,我会想念你们在我房间进出游荡,或许冬天前他们就能学会不怕你们。这地方虽小,却很隐密,没人会打扰你们。

  狮子固勒躺在她脚边的长草上,莫瑞亚如影潜行,穿越夜晚,黑天鹅在月光照射的水面上漂流。

  白姑娘,梭尔领主为妳付出良多。固勒说,妳和他说了没有?

  说了,我提议给他艾尔沃德,他接受了。

  固勒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好。

  次晨,柯伦来看他们。他把兄长都带来,静静站在一起,观看固勒撕开柯伦为牠射杀的鹿臀。

  「妳控制得了那个?」熙尼斯在齿间倒抽口气。

  悉贝点头:「在山间,因为庭园宽广,所以牠们多半自行猎食。但是这里,有这么多……农夫、马匹、牛群……可能会被牠们的来来去去吓着。」

  「我会选派人手替牠们猎食。」洛克说道,她的脸为之开朗。

  「谢谢你,现在我要把你们的名字告诉牠们。」

  她将两只猫和黑天鹅唤至跟前,那些人在那三只动物的凝望下静立,悉贝在他们之间移动。陆续唱名。

  洛克、柏尔、埃欧、赫尼、熙尼斯。记住他们,守卫他们。

  「悉林呢?」柯伦问道,「妳召唤牠了吗?」

  「没有。」他惊讶地看着她:「这地方早就为牠准备好了,悉贝,妳现在召唤牠。牠独自在那儿一定很孤单,牠会以为妳不要牠了。」

  她吸口气:「希望牠在这里会快乐。」她抬起脸,对着风穿过大地,送出最终的呼唤,感到悉林在一棵树下起身答复。

  「悉林,」埃欧对赫尼说,「就是野猪,柯伦说牠会说话。」

  「我相信,」赫尼直接答道,「在我们这几天看到这些事后,我什么都相信。」

  当晚悉贝又和洛克私下谈话,整屋的人在他们周围入睡,狗儿也在他们脚边伸腿作梦。初夏的气味从石地上的碎花新芽升起,也从片片潮湿如夜的原野升起,秧苗破土而出。

  「我已经告诉熙尼斯和柏尔,说妳会帮我们对抗惴德。」洛克说,「埃欧和赫尼只知道我们计划开战。他们不会问原因和手段;但是熙尼斯和柏尔比较聪明,他们知道梭尔或许能打倒国王一方,却打不倒国王和尼肯及希尔特领主联军。他们当然会问我,我们从何获得军力,我解释过了,他们也赞同。」他稍停,啜着酒。「悉贝,我们天生要上战场。先祖围攻曼铎七十天,家父当时不比谭龙大多少,就在他身边出战。自从诺锐在特伯睿身亡,我们就一直想复仇,但是尼肯在战场上支持惴德,希尔特的霍斯特也已绝望地高举双手,等待那场夺走他女儿的战争结束,所以我们一直不确定会有援军。」

  「依你看,希尔特的霍斯特出战,会是因为惴德屈辱兰若的女儿,还是因为惴德的儿子是瑞安娜的子嗣?」

  洛克摇头:「我自己也不想面对那种抉择。我想柯伦说得对,霍斯特会为自己看好的人出战。依此事来看,就是惴德。」

  「好,我会说服他反其道而行。」悉贝抬眼望着洛克的脸。「还有尼肯领主,我该什么时候把他们带来?」

  「先让我招募人马。惴德会向希尔特和尼肯请求支持,他们也无疑会给予援助。接着,悉贝,妳可以召唤他们,那么惴德就会看着援手从自己的指尖流失……我想他会知道梭尔之战的幕后人究竟是谁。」

  她点头:「还有柯伦,他知道你们的计划吗?」

  「赫尼和埃欧开始胡说时,他就会知道,他准会以为我疯了。等看到尼肯的德斯骑马进我的院子,他会明白。」

  「他一定不知道钱从何而来。」

  「对。」

  她微微一动:「我怕。」

  「怕柯伦?」

  「对。我怕哪天他发现我和梭尔在玩什么花招时的眼神。」

  「这是妳的花招,也是我们的花招。妳提供选择,而我们接受。况且,如果妳告诉他惴德对妳做的事,妳想他会不想为自己复仇吗?为何妳不告诉他?」

  「不。」

  「为什么?他是妳丈夫……他当然会支持妳复仇,他对惴德可没有爱意。」

  她的嘴一紧:「我不要把柯伦拉进我愤怒和仇恨的漩涡。他的任一种复仇都不能让我称心,将他牵扯进来也无益。我要……我要让他继续免于仇恨。他……乘龙飞行的那晚,我们突然下坠,疾冲入黑暗,彷佛冲入夜晚无尽的深处,盲目、无助,彷佛一无所剩,只有无可隐藏的中心……从他内心,传来开朗、愉悦的笑声。要是他迷失在对惴德的仇恨之中,就不可能那样笑。他看在我的分上,拒绝出战。但他若终将出战,可能只是因为你若战死沙场,他便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不在你身边。我不会给他伟大的理由出战,我不会再把他拉进悲痛和怨怼,他已经给我这么多爱,至少我能给予他那种保护。」

  洛克默默看着她片刻,终于开口。「依我看不太可能。」他语气温和,「但我乐见妳放手一试。」

  隔天下午,悉贝到洛克给她的房间里静坐片刻。那间房高居屋内,她在房内平抚思绪,在遥远秘密之处寻找捉摸不定的离如岚。她的书直立在靠墙的书架上,光线自面向三方的窗户透进,穿越书背上的金属及珠宝。她将梭尔抛诸脑后,送出一声声召唤,却总是徒然、孤独、毫无响应地漂流,直到柯伦跪在她的坐垫前喊她,她才看见他。

  「悉贝。」

  她将心思从那些前所未及的地域收回,默默看着他,眨了眨眼。

  「柯伦,对不起……我没听到你进来。刚刚我在召唤离如岚,探查那些没有名字的远方,但是我想牠一定更近,也一定偶尔有响应,只是我没听到。」

  「悉贝……」他暂停,眉头竟皱了起来,她伸手描绘他脸上的眉线。

  「怎么了?」

  柯伦举起悉贝的手,手指相扣。「悉贝,我哥哥都在窃窃谈论战争,洛克已经派传令兵前往边境的农场,为农夫修复战甲,为战马钉蹄铁。他还要派柏尔和埃欧去艾尔沃德,找那些接受土地及恩惠、矢言效忠梭尔的小领主。我一次又一次追问洛克原因,他大笑说惴德怕我们,否则他们那天在艾尔德山早就杀了我。我问他有什么援助,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和土地的危险开战,那只会成为第二场特伯睿之役,他说他会用力量当饵,把与妳和谭龙都有血亲关系的霍斯特领主引上钩。他说他不指望我对付惴德,因为我妻子抚养、疼爱的男孩是惴熜的儿子,但我不能……我不能在他们赴死时静静坐着。所以……我来找妳,来看我告诉妳我将出战时的眼神。」

  她深吸口气,张大眼望着他的脸:「好突然,这场战。」

  「太突然了。洛克说惴德会被这场出其不意的战争削弱,但是我想那个刻薄的人一生备战,梭尔之狮只是在梦境里行动罢了。悉贝,妳气我吗?妳知道我不要对付惴德和谭龙的战争,特别是像这样徒劳无望的战争,但我若是安然留在围墙里,亲兄弟却都战死沙场,我到死都会梦见他们的脸,听见他们呼唤我。妳能原谅我吗?还是妳能给我个理由,让我即使在哥哥的死讯传来,也能不要出战。」

  「不能,」她低语,「只是你若在这场战事中遇害,我所有的喜悦都将化为乌有。柯伦,或许那头狮子不是在作梦。或许洛克说得对,梭尔会击败惴德,没有人会遇害。」

  他摇头,脸色痛苦无助。「悉贝,人会死。或许不是我哥哥,而是梭尔人。在特伯睿,我出战时,听到他们破碎疲惫的声音,因伤口而哀鸣。最后,我在风沙、热气中盲目跃过金属堆时,已浑然不知那些究竟真的是人声,还是我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破碎哭喊的声音。洛克疯了,我告诉他,他只说我不用出战,但他知道我会出战。」

  「洛克看来不像疯了,」她温和说道,「或许他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

  「看在大家的分上,希望如此。」他举起一手描绘她的发线,「妳没有生气。我以为妳会生气,以为妳会离开我,回到艾尔德。」

  「艾尔德除了一间空屋,还能给我什么?柯伦,我在嫁给你的那天就知道,我迟早会目送你离去,我必须像洛克和埃欧的妻子一样,在这些石头内静静等候,不知道能否再见。只是我没有料到是现在,这么快。」

  「我作梦也想不到洛克会做这种事,我以为在这种事发生以前,我们还可以平静地过个几年。」

  「我知道,但事情……事情已成定局,现在我也说不清,所以你非尽本分不司,而我……也非尽本分不可。」

  「对不起。」他无助地低语。

  「不,你唯一要对不起的是:如果你死了就要当心,因为我会追随你。」

  「不要。」

  「要,我不会让你独自在星辰间漫游。」

  柯伦微微一笑,吞了口水,他触摸悉贝的双唇,轻轻一吻,他环抱她,靠紧着自己,手中聚拢她的头发,她则倾听他缓慢的心跳。他们沉默而坐,在洒落的日光下动也不动,直到柯伦的拥抱松开。他站起来,扶她起身,穿过她的肩望向窗外,说道:

  「悉林正穿越原野而来,我们应该下去替牠开门。」

  银色的野猪在后门与他们相遇,尖牙在燠热的正午闪闪发亮。悉林站在悉贝脚边喘息,用红眼望着她。以平顺如笛的声音对她说:

  「巨人葛若弗遭石头击中一眼,该眼向内翻转,得以直观内心,最后也死于自己内心所见。」

  悉贝一僵,柯伦置疑地凝视大野猪。又迅速望向悉贝,她在柯伦眼中看到那心惊的问题。悉贝找不到答案,因此只是让门开着,悉林便穿越进入她的庭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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