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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两名宪兵的陪同下,史蒂夫回到医疗所。他被安置在那间四个床位的小病房里,这里仍旧只有他一个人。自从接受审查以来,一直都是这种安排。奇桑姆告诉过他,这是一间隔离室。外面走廊上的值班人员并无敌意,但也没有表示出好奇,他们从不与他交谈。
史蒂夫沮丧地坐在床上,意识到奇桑姆是唯一愿意同他说话的人。不仅是说说话,还愿意向他提供帮助。史蒂夫猜不透奇桑姆是什么人,但在潜意识里,他感到其中必定有什么诡计。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肯定是个交易。史蒂夫断定,这必定是奇桑姆和戚妹作的交易。以他目前的情况,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作交换。对有权有势但头脑狂热的巴特舅舅,史蒂夫肯定不会起什么作用。要交易,只可能是跟萝兹。她和奇桑姆见过面,而且她告诉奇桑姆,自己出色的哥哥在怀俄明被打了下来。她这样做是很自然的事。而后,绝对出于偶然,奇桑姆到白宫的医疗所工作,而史蒂夫恰巧被带来这里接受审查。
这个世界太小了……
奇桑姆显然有自己的打算,希望在赢得他的好感后,在同萝兹周旋的牌局中拿到一手好牌。但他想达到什么目的?若想引诱他的戚妹,奇桑姆并不需要史蒂夫的允许。这轻而易举,提出来就行。答复也简单:“行”或者“不行”。如果萝兹拒绝也没什么,在大中央这样的地方,找到少不更事的牺牲品根本不成问题。约翰·韦恩广场上到处都是天真的少先队——少年先锋队员——成群结队地赶来参观乔治·华盛顿·杰斐逊一世的圣殿,有些喜欢冒险的家伙往往把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称为“大白怪龙”。
或许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或许奇桑姆对萝兹也有那种奇特的感觉,就像史蒂夫对清水一样。在被击落之前,史蒂夫从不知道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感情,但既然他能够对什么人产生这种感情,或许奇桑姆也一样可以。再不然就是另有原因。或许奇桑姆需要的并不是史蒂夫的允许,而是他的赞同。或许萝兹知道史蒂夫还活着,并且来到这里以后,她硬要奇桑姆帮这个忙。以他们兄妹之间的这种心灵感应,她肯定知道他还活着。
感觉真怪。在离家去飞行学院这三年里,史蒂夫很少同家中联系,他从未想过萝兹可能同基地里哪个人相好。与史蒂夫一样,她一直都是个用功读书的书呆子,整天坐在屏幕前。用寻道民中学的黑话讲,她是个“像素”,被八百二十五线的显示器晒得黝黑。毕业典礼之后,在史蒂夫去财富基地的篷车队报到之前,他们在一起待了很短的时间,而他当时从没想到要问问萝兹,她是否在同什么人交往。
仔细琢磨之后,史蒂夫意识到,自己表面上不关心萝兹生活中的这个方面,其实是因为他不愿过深地探寻她的思想和感情——特别是那些与他有关的东西。孩提时代,他们兄妹俩一直难舍难分,但史蒂夫十四岁时,他开始缩进自己织成的钢茧中。那时他一心想切断一切感情上的纽带,即使对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萝兹也是一样。但让他烦恼的是,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即使是现在,继清水之后,萝兹仍在他内心的防线上留下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缺口。同样,虽说不似那般强烈,但他始终对自己的护母保留着一份深情,而自己的护父杰克老爹也总是令他既骄傲又尊重。
现在,绝望的潮水一阵阵袭来,来势愈来愈猛,想将他席卷而去,他只能默不作声地与之相抗。在这个时候,他的思绪始终围着萝兹萦回不已。这很自然。委员会的判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管他们讲得如何冠冕堂皇,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位主席的开场白倒是一段溢美之词,但随之而来的结果却完全打碎了他的美梦。史蒂夫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从五岁起,他就为自己谋划着光辉灿烂的前程。随着他被调到字母级楼层,所谓前程变成了一场空。
他坐在那里,双手抱着头,开始安慰自己。若论前途暗淡,当初他躺在燃烧的田地中那架坠毁的天鹰战机里无法脱身的时候,情况也比现在好不了多少。还有,当他准备逃走时,穆卡尔部落的头号勇士摩托头将他堵在崖顶上,那个时刻同样令人绝望。他只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其中肯定有某种原因。克里斯托夫在上——肯定有原因!他要在字母级楼层待上三年才能接受定级审查?在那儿待上三个小时都让他受不了!
史蒂夫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费尽心思要想个办法让自己脱离困境。首先,他对审查员们所作的陈述就有问题。主席一开始做过保证,大家将本着质询的原则举行审查,但尽管如此,关于变种人,委员会绝不准备听取任何同官方态度相左的意见。这一点,他毫无办法,他们甚至不准他稍稍提及辟邪主预言。以委员会那种盲目的偏见,就算他当时将预言透露出来,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只要提到大地魔法、召唤师和天眼通,哪怕是只言片语,都会让他们暴跳如雷。奇桑姆或许确实相信第一家族在尽力完成伟业,但刚刚发生的事实才是最好的例子,表明正是他们轻蔑地压制了真相。那位黑头发的主席抹掉了记录中所有提到预言的部分,禁止他涉及相关话题。她的行为证实了史蒂夫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怀疑的事情:第一家族知道变种人魔法的确存在,然而,任何与之有关的讨论都被判为一级重罪!第一家族知道它是真的,可他们照样枪决那些无辜的人!这是疯狂……
至少在两个不同的场合下,史蒂夫亲眼目睹了变种人不可思议的法力。如果那位坐在高背椅上的黑发女士愿意听,他本可以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她。他本来可以对她讲讲雪先生的诡异、卡迪拉克超乎常人的聪明才智,还有清水完美无瑕的美丽,更不必说她深邃的头脑和她所驾驭的神力了。
这三个人不仅是人类,他们还拥有超人的能力——那位黑头发的主席和她的委员会无从认识的能力。这三个人真正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蕴含在这个世界中的神秘力量,了解平原族的伟大命运:神秘的辟邪主,那位尚未显身的三赐之人将引领平原族走上光辉的道路。对于这些事,史蒂夫自己也是刚刚开始接受,正艰难地、不情不愿地尝试着领悟。他感到困难,是因为联邦的字典里不存在“领悟”这个词,至少以史蒂夫的查阅权限,他无法查到。在他被俘期间,这个字眼的意义才突然在他的头脑里成形,让他心绪不宁,无比困惑,让他那寻道民的心灵仿佛被撕成了两半。
史蒂夫知道,变种人中间同样存在某些非常固执、偏激的观念,也有某些他们认为不可亵渎的守则,但他们至少还愿意听一听新的想法。与他们不同,大多数寻道民全都目光狭窄,审查员委员会刚刚证明了这一点,或许这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地下的缘故。包括史蒂夫在内,联邦中的每一个人从小就坚信不疑,第一家族是一切智慧和知识的源泉,他们无所不知。多少个世纪以来,他们始终坚决否认史蒂夫在这短短五个月里发现的事实,这是为什么?他们把脑袋扎进沙子里,到底希望能得到什么?
 
刚过晚上7点,奇桑姆走进病房。
史蒂夫坐起来,双脚垂在床沿外,“嗨。今天的活儿干完了?”
“是啊。”奇桑姆说,“你的结果如何?”
史蒂夫告诉了他。
奇桑姆阴沉着脸听他讲完,而后吸了一口气。“看样子你受了不少委屈,伙计。”他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朝一只转椅走过去。房间里除了床铺和一张小桌之外,就只有这里可以坐了。奇桑姆双手插进口袋,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叉开双腿,“是啊……想熬过现在这样的光景,唯一的办法就是相信这一切都对你有好处。你得努力从中吸取教训。”
“约翰——拜托,”史蒂夫说,“启示录还是让总统司令自己去念吧,行吗?”
“我只想帮帮你。”
“好的,不过,我不需要任何帮助。”史蒂夫的声音中怒气渐消,“再说你也无能为力,谁都没有办法。这一次,我可真是惨了。”
奇桑姆做了个鬼脸,“还不至于那么糟糕。对,你的确摊上了一份狗屎差事,但你还活着,你还没被大卸八块嘛。”
“没错,”史蒂夫挖苦般地表示同意,“还有个好处:只要干上那份差事,肯定不会被降职。没有更低的职位可降。”
奇桑姆坐直身体,手从衣袋里抽了出来,“你想让我做什么?给你找一张鼻涕纸,让你大哭一场?”
“不必。”史蒂夫勉强一笑,“你在这儿就让我很感激了。我想我本该料到会出这种事,来这儿的路上我还见到了新墨西哥州的宪兵司令呢。”
“哦,是吗?”
“是的,巴特·布拉德利,我的亲戚。他告诉我说,官方宣布我已经死了——在怀俄明阵亡,而我以后必须保持这样的身份。当时我没意识到他们准备把我埋起来。”
“变种人不留活口,是吗?”
“大家都这么说。”
奇桑姆点点头,“咱们先假设这里头自有缘故,能讲得通。如果消息散布出去,说你在那边过得舒舒服服,快快活活,开拓兵们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玩命了。用不了多久,或许你就会鼓动人们同那些呆瓜友善相处,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主意。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就是你想达到的目的吗?让整个世界彻底垮掉?”
史蒂夫觉得晕头转向。“不!”他咬牙切齿地道,“我根本没这么说,我知道我们在为什么而战。”他朝天花板挥了挥手,“外面的世界属于我们,而我时刻准备尽自己的一点力量,把它夺回来。但我们不能在事实面前蒙上眼睛!我去过那里,我同那些人一起生活过——”
“人?”奇桑姆没听明白。
“变种人!克里斯托夫在上!你是什么人——审查员吗?!”史蒂夫站起身,走来走去,“约翰,我不是个愚蠢的卑鄙小人,而且既不想传播谣言,也不会散布恐慌和失望,我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我见过在咱们的地面劳役营里的那些南方变种人,他们或许已经被打得一败涂地,但平原族不一样!有些陈词滥调说他们记忆力存在缺陷,全是胡扯!那些人很聪明,而且非常危险,你根本想象不到!但没人想知道!没人愿意承认!”史蒂夫猛然停住,轻蔑地挥挥手,“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明白,你也认为我疯了。”
“不。”奇桑姆说道,“但如果你同审查员们辩论的时候是这么强硬,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扔到字母级楼层。”
史蒂夫刺耳地笑了笑,在床头坐下,“照你说的,我该觉得自己还很幸运。我本该被人大头朝下扔进主通风管里。”
“是啊……这种风险始终是存在的,我们都是。”奇桑姆赞同地说。他把椅子挪近史蒂夫,审视着他的面孔,“你在那儿的时候,抽过什么恶心玩意儿吗?”
“你是说彩虹草?”
奇桑姆点点头。
史蒂夫迟疑了一下,这才答道:“是的,有几次。他们,嗯——是他们强迫我抽的。第一次差点把我的喉咙都呛破了。”
“我听说变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抽那玩意儿,用烟斗。”
“很多都是。”史蒂夫低声说,“你呢?”
奇桑姆耸耸肩,“偶尔抽上一两口,这东西很难找。”
史蒂夫怀疑地摇摇头,“你真让我猜不透,约翰。一分钟前你还是个一本正经的家伙,板着脸教训我,可一分钟后却告诉我你吸毒。你是不是也听黑杰克呢?”
“谁不是这样?”
“你疯了么?我对那种垃圾敬而远之,你甭想在它附近一英里之内找到我!同变种人在一起时我是迫不得已,我不想惹恼他们。但在这儿可不一样。”
“可它对你没有一点害处,没错吧?”
“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史蒂夫压低声音咆哮道,“这是一级重罪!你怎么就不想想?哥伦布在上!我是说这儿,白宫!”
奇桑姆咧开大嘴笑了,“没错。如果你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着,别再谈这件事了。你是个疯子,约翰。”
“整个世界都疯了,”奇桑姆答道,“你难道没注意到?”
史蒂夫没有回答。
奇桑姆仍旧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问你是不是抽过烟草,是因为它能让人的思想失去控制。它能让身边的东西扭曲,让真实世界变形——让你‘过界’,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界线。”
“也许是这样,这方面我不在行。”史蒂夫承认,“但让我问你一件事。咱们俩这会儿谁都没吸毒,脑子清清醒醒的,所以,约翰,你就说吧,你说真实和虚幻的边界在哪儿?”
奇桑姆狡猾地笑笑,“问得好。”
“还有另一个问题: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奇桑姆两手的指尖互相轻叩,而后摊开手掌,“史蒂夫,烟草有很多种。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在一个实验室工作过,那儿对烟草进行过一些研究——”
“你还真去过不少地方。”
“没错,”奇桑姆和气地答道,“所以我才见多识广。总之,我想告诉你的是,对不同的人,烟草会起到不同的作用。我不是内行,但我至少对这类事情略知一二。说不定你在那边看到的很多事从未真正发生过。”
史蒂夫盯着奇桑姆,然后摇摇头,“约翰,听我说。我看到的都是你不会相信的事。”
奇桑姆点点头,“我正是这个意思。”
“我并没有不着边际地胡说八道。”
“我也不是信口胡诌。千真万确,那些抽卷烟的把那种状态叫‘贯通’。”
“抽卷烟的……?”
“是的。如果你没有烟斗,只好用树叶卷起草来抽。卷烟——懂吗?”
“懂了。但我要告诉你,我分得清‘贯通’和‘事实’的区别。”
“你太走运了……”
“别开玩笑。我说的事很重要,变种人的魔法……”
奇桑姆笑起来,在史蒂夫面前摆摆手:“得了!你还是省省吧!”
史蒂夫皱起眉头,“你怕什么——怕有人偷听到?约翰,这会儿抽身已经晚了。”
奇桑姆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原位,“你瞧,你是个正派人。虽说现在有点糊涂,但基本上还算个好人。你还有个非常好的戚妹。咱们别把这段美好友谊给糟蹋了。”
史蒂夫站起身,“约翰,你让我很失望。你很乐意钻钻体制的空子,但只要有人用一个新观点吓唬吓唬你,你就逃之夭夭但求自保了。”
“人无完人嘛。”奇桑姆答道,“让我给你来点儿友好的忠告吧。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魔法这类东西——”
“约翰,这是真的。我发誓。”
奇桑姆摇摇头,“你瞧,我没有比你白白年长八年。虽说我没当过官,但也还算有点见识。靠真话打不赢战争,小兵。没错,我是稍稍有点不守规矩,但我知道怎么做才对。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变种人是敌人。不管他们有多么难对付,我们也要把他们打倒在地,因为我们两方已是不共戴天。既然我们的后代将在外面那个伟大的蓝天世界中自由生活,那么,平原人和最后一小撮南方变种人就必须腾出地方。不管他们的实力是强是弱,也不管他们长得好看难看。史蒂夫,我们要把他们全部除掉。”
奇桑姆停下来,死盯着这个年轻的飞行员。是的,他暗想,压力已经开始起作用了,这家伙再也撑不了多久了。奇桑姆知道自己这番勾当卑鄙可耻,但对联邦的忠诚让他可以心安理得。不过,布里克曼说得也没错,在他那个由半真半假的谎言和直截了当的欺骗构成的阴暗世界里,奇桑姆早已“过界”了。
奇桑姆两手握在一起,精神抖擞地搓搓双掌,“好了!咱们换个话题吧。我只想最后再问你一次。”他伸出手指,指着史蒂夫的胸口,“你想见萝兹吗?”
史蒂夫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一到字母级楼层,你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我明白。”史蒂夫说,“出了这些事儿,我其实已经不怎么在乎还会碰到什么麻烦了。只是,我的亲属不该知道我还活着。”
“是的,但她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她愿意见你。”
史蒂夫直盯着奇桑姆,“约翰,你在这件事情里有什么好处?你说老实话。”
“好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并没有追你戚妹。不用担心,这种事,她才不肯随便呢。”
史蒂夫感到脸上一阵发烫,这家伙竟然猜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你究竟是为什么?”
奇桑姆耸耸肩,“只想帮忙,行吗?”
史蒂夫笑了,“甭跟我说废话!自从我一走进这儿的大门,你就一直在我身上下工夫。为什么?你不认识我,也不欠我什么。”
“错了,”奇桑姆说,“我知道你的很多事。萝兹真的很牵挂你,只是她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个死硬杂种。”
“好好好,如果你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报,那你对萝兹有什么企图?”
“没有,”奇桑姆答道,“我就是这种人。我是个能够私下摆平麻烦的人,时常到处给别人帮一点小忙。”
“约翰,她今年十五岁,正在上她第一年的医学博士课程。如果你不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什么也不要,”奇桑姆再次否认,“至少现在不需要。我对她的未来寄予了小小的期望,我告诉你,你戚妹是个聪明孩子,正以自己的方式向上发展。我在高层颇有些朋友,从这里到凤凰城,我到处都有关系。”奇桑姆停下来笑了笑,“你不明白,是不是?没关系。你只要回答——见,还是不见?”
“你是说见萝兹?我不知道,很难决定呀。你若是……”
奇桑姆打断了他的话,“听着,别管细枝末节。如果没办法摆平这事,我当初就不会提出建议。你对我并不十分了解,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史蒂夫深吸一口气,“好吧,咱们干吧。”
奇桑姆快活地咧嘴一笑,双手拍了拍史蒂夫的肩头,“好样的,这才对嘛!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打几个电话。”
 
离开隔离病房后,奇桑姆急急忙忙赶到最近的封闭式视频电话亭。用身份卡进入亭子之后,他按下一组专用密码,接通中央记录控制所的特别处理部。这组密码可以让他直接与富兰通话,不必通过接线员接转。屏幕上现出富兰的上半身,还是穿着那身熟悉的银色连身制服。
“3552号目标同意与他戚妹见面了。”
“干得好,约翰。你想使用上次那个接待间吗?”
“是的。桑塔纳渊薮,三级八层八号。您能安排您的人待命吗……”
“他们会随时听候你的召唤。目标怎么样?”
“动摇得很厉害。我猜这也是您的意图?”
“没错,约翰。”
“若要前去见面,目标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卡。”
富兰点点头,“新的身份卡已经送到大门守卫那里,需要进一步的协助的话,随时同我联络。”
“好的,谢谢。”
富兰的面孔从屏幕上消失,换上了联邦标志。
 
奇桑姆重新露面时,距离他上次离开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史蒂夫刚刚从淋浴间走出来。
“时间正好。”奇桑姆隔着房间抛过来一只黄色包裹。
史蒂夫解开一看,是一身黄棕两色的养护工连身制服。他一面擦干身体,一面带着明显的嫌恶看着它,“我非得穿这个吗?”
“当然,”奇桑姆说,“它同你的新身份卡配套。”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卡片,手指一弹,卡片飞到床上,“本来你在明天早上才能拿到它,但大门守卫处有个家伙欠我的情。”
史蒂夫看上去大为吃惊。他从护套里抽出卡片,仔细端详着。“简直难以置信……你能肯定这玩意儿可以让我在这个楼层随意走动?”
“今晚可以。”奇桑姆说,这个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来吧,穿上衣服。萝兹已经从内州大学出发,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好吧。”史蒂夫笑笑,“你知道吗,我真不敢相信。但愿我有朝一日能报答你。”他开始穿衣服,心情越来越兴奋。
奇桑姆坐在一旁,靠着桌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这不公平,他暗想。这个毛头小子和那个小丫头都非常聪明,他们像爱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爱着安妮·布里克曼,两人之间当真有着美好的感情。但我们却要从中作梗,拆散他们。而自己呢,又在这儿对别人说什么“请相信我”,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会让听过这话的人再也不会相信别人。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奇桑姆数不清楚。刚开始的时候,一次次的背信弃义让他心神不安,他整夜难以入睡。但现在没事了,每一个干这种勾当的人不久之后便会麻木不仁。作为一个秘密特工,奇桑姆在工作中早已明白,第一家族不在乎任何一个寻道民的生命,这个发现让他胆寒。他一度也曾想过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但随着他越陷越深,奇桑姆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条命毫无价值。
 
史蒂夫穿上崭新的铬黄和棕色连身工作服,戴上配套的安全帽,跟着奇桑姆登上白宫开往大中央的列车。奇桑姆背着一只长方形急救箱,穿一身绿色连身制服。这身衣服表明他是一个卫生员,正在外出执行任务。那身制服上臂外侧缝着大块的红白两色V形臂章,前胸和后背与臂章平齐的位置上是两道同样颜色的横纹。
“放松些。”开车时,奇桑姆说道。
“我尽力而为吧。”史蒂夫答道,指指自己的制服,“只是,你想象不到这种感觉,非得穿上这身衣服……”
“听着,”奇桑姆说,“别太挑剔。成千上万的家伙一辈子都只能穿这个,他们照样任劳任怨。如果没有他们——”
“知道知道,我明白,用不着告诉我这个。”史蒂夫挖苦地说,“如果没有他们,通风管里就会没有空气,厕所里就会大粪四溢。”
奇桑姆摇摇头,“你们这些从林伯格站来的家伙都是一路货,都把自个儿当成一流人物。要是我说了算的话,就让你们在飞黄腾达之前全都去铲大粪,让你们也了解一下另外一半人是怎么生活的。”
“我自己的义工定额早就完成了,在通往凤凰城的那条线路上砸了十二个月的石头。”
奇桑姆干笑一声,“没错,我知道。少先队时代,在掘进面待了六个月,又在医务室工地混了六个月。而且整整十二月里不断忙活着把马套在车辕上。”
“套车”是少先队的行话,相当于飞行学院里的“放炮”。
“约翰,”史蒂夫说,“我的感觉已经够糟的了。别老是敲打我,好不好?”
奇桑姆咧嘴一笑,“知道你自个儿的毛病吗?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拍了拍史蒂夫的膝盖,“来吧,该下车了。离我近一些,自然一点。”他们走出车厢,但没有踏上通往一级一层的自动扶梯坡道。奇桑姆领着他经过坡道旁,走向站台尽头。
史蒂夫发现两名宪兵朝他们走来,心里咯噔一下。两个家伙都佩着配发的重型三管气动手枪,腰带上挂着长长的白色警棍。他们这是例行巡逻,在站台上和站点周边抽查身份证。大多数时候他们不会叫住你,但也有可能会碰巧赶上。他们是用自己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起着震慑作用,让暗藏的违规者胆战心惊。
“装出一副可怜相,”奇桑姆低声说,“你刚从下面的土堆被叫出来,去接一个紧急电话,其他的话由我来说。”宪兵走近时,他又说道,“没事了,其中一个家伙我认识。”他愉快地挥挥手,那两个人走过时,他在一个肉糕肩膀上敲了一拳,“嗨,伙计!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还行,”肉糕答道,“你怎么样?”
“好极了。”奇桑姆没停下脚步,而是转过身握住史蒂夫的胳膊,一边倒退着一边说道,“你们一直到半夜12点才能下班?”
两个宪兵停下来,一个答道:“是啊!”
奇桑姆抬起手表示明白,“回来的时候我去找你!说不定能给你带点小东西!”那个肉糕跷起大拇指,然后继续和同伴朝站台走去。
史蒂夫看着奇桑姆转回身继续前行,快活的微笑从他脸上消失了,“你可真是个老手。我明白了,我确实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奇桑姆看着他,“朋友,你应当学的是与人为善。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只靠自己过活。”
史蒂夫微微一笑,他想起了鲁德奎斯特在毕业那天对他讲过的话。“别人也一直这么告诉我。”
“也许现在你该听听了。”
史蒂夫跟着奇桑姆走出站台,来到一条走廊。“你刚才答应给那个肉糕带点‘小东西’,是什么?”
“别管了,”奇桑姆说,“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心脏病发作的。”他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拿出一张身份卡,插进入口的控制门中。红色的语音验证提示灯亮起,他取出一只小小的袖珍录音机,按下开关。
“310755930。”一个声音说道,这不是奇桑姆的声音。绿灯亮起,门打开了,他们进去后立即自动关闭。奇桑姆把录音机放进口袋,看到史蒂夫好奇的目光后,咧嘴一笑。
史蒂夫发现他们走进了一条维修通道,宽度是高度的两倍。一排排管道和电缆顺着两侧的墙壁爬过,从各式各样的截流阀和接线盒中进进出出。墙壁上每隔一段便安装着巨大的风扇,通过通风管吸入空气,他能明显感到通道中涌动着一股强大的气流。风扇嗡嗡作响,构成持续不断的背景音,其中还夹杂着空气通过时不停的低吼声。八辆黄色的电动车排成一行,停在门口附近。它们小小的敞开式车厢可以容纳六名乘客,需要运货时可以牵引一辆拖车。
奇桑姆指了指自己脚下,“我们这是在字母级楼层,并不太糟糕,对吧?只是有些噪音而已,但你会习惯的。这是A级楼层一层。从上到下,这些通道的编号从A级一层一直排到十层,然后下面是B级一层,依此类推。”
“它们向下有多深?”史蒂夫问。
“不知道,但愿永远别派我去数清楚。”奇桑姆自信地走向排在头里的那辆电动车,爬到前座上,把提箱放到板条长椅后面。他招招手,示意史蒂夫坐到自己身旁,“你会开这玩意儿吗?”
“没问题,去哪儿?”
“一直向前开,丁字路口处右转,然后接着走,需要停下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奇桑姆指了指他们面前地板上的一只黄色工具箱,“下车时带上它。好了——”他按了两下喇叭,“——咱们出发吧。”
史蒂夫查看着简单的仪表盘,“找不到身份卡的插槽。”
奇桑姆长叹一声,伸出拇指按下启动按钮,电机呜呜作响发动起来。
“我不知道还能这么干。”史蒂夫讪讪地说。
“没错,你一直在上面,怎么会知道这个?但在字母级楼层,日子要过得更轻松些。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后,你就会发现自己无所不能了。”看到史蒂夫迷惑的样子,奇桑姆摇摇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等车子启动后才开口,“小子——你这个高高在上的飞行员,可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在奇桑姆的指引下,史蒂夫将电动车停在一处宽阔的有很多立柱的服务区。他拿上工具箱,跟在他那位无畏的向导后面走进一架服务电梯。奇桑姆按下三级八层的按钮,吹着不成调的口哨,电梯带着他们快速上升。
史蒂夫看着楼层指示灯,上面显示他们正从A级五层前往四级十层。“刚才那个服务区很干净,我们正在一幢新建的大厦里吗?”
“是的,桑塔纳渊薮……”
“我真有点想不通,”史蒂夫轻声道,“没人拦住咱们,咱们一次也不曾被人盘问。如果有人发现坡道上少了那辆电动车该怎么办?只要有人核对一下进入那扇门的身份卡,就能查到咱们!”奇桑姆摇摇头,把声音压得像耳语一样低,“伙计,他们有可能查到你,但查不到我,我没有用自己的卡。”
史蒂夫小心地盯着他,“我知道录音机里不是你的声音,但这怎么可能呢?”他小声问道,“身份卡是不允许转让的!”
奇桑姆咧嘴一笑,戏弄这个认真的年轻人,使他尝到很多无害的乐趣。这些乐趣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可以对他讲真话,就像现在一样,他既可以尽可能地说出事实,又不暴露骗局。“理论上讲,你说得没错,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有些卡片并不像其他的那样‘禁止转让’。”他朝史蒂夫挤挤眼,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正把你带进一个惊天大秘密里。我早就发现系统并非完美无缺,哥伦布也会犯错。怎么样?”
史蒂夫后退一步,“不,我不相信。”
“我没意见,”奇桑姆说,“随你怎么想吧。”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史蒂夫的肋骨,“听着,要是人人都熟悉其中的把戏,我就没戏了。”
电梯向三级A八层驶去,余下的路上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第三十八楼的大厅地板上铺着暗绿色的橡胶地砖,踏上去无声无息。四壁覆着一层织物,上面用深绿色和深棕色构成了色彩相间的宽宽的斜纹。深绿色的天花板与两壁的棕色条纹相接,上面横装着一只只灯光照明板。八个接待间的房门都衬有镀银和镀铜的装饰层,闪烁着金属光泽,每扇门右上方的墙壁上各标有一个橙色数字。天花板上扬声器的格栅中飘来一阵阵轻柔的蓝天民谣乐曲。
奇桑姆领着史蒂夫来到八号房间的门前,拿出一张神秘的卡片,插进控制门锁的槽中,按下进门密码。房门应手而开,他退后一步,“请进,这个房间现在属于你了。”
史蒂夫迟疑了一下,突然生出警惕,生怕落入一个陷阱。“你肯定不会出事?”
“当然,没问题。分配到这个房间的家伙正在出差,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是个电脑工程师。他正在一个向哥伦布提供数据的中转中心里排除某个故障,至少要过四个星期才能回来。”奇桑姆向后退去。
“你不进来吗?”
“过一会儿。我要先去,呃——看看一两件事情是不是妥当。你知道,还得摆平坐办公桌的那些家伙。”
“这个楼层里的其他人怎么样?”史蒂夫小声问。
“克里斯托夫在上!你真是个吹毛求疵的家伙!”奇桑姆低声说道,“听着,只要你不在墙上打洞,没人会放个屁的。放松点吧!我以前也用过这个地方。只有一件事会让这里的人神经紧张,那就是有些家伙站在走廊里交头接耳。现在,进去吧——!”他一把将史蒂夫推进门里。
史蒂夫抓住门把手,“你要去哪儿?”
“就在附近!”奇桑姆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有任何麻烦,我会第一个赶到这里。”我说的千真万确,他暗想。说罢,他冲着史蒂夫的脸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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