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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面传来同样轻柔的背景音乐,史蒂夫循着乐声小心翼翼地走过短短的门厅,朝过道两侧的几扇门里窥探。一间储藏室,一层层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一间宽敞的淋浴室,在它旁边的那扇门里有一个抽水马桶、一尊浴缸和一个洗手池。是了,史蒂夫暗想,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享受啊!回到联邦之后,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马桶上大便,不必光着屁股蹲在野外,生怕哪只该死的虫子会爬上身来,在肛门上咬一口。另外,他不必再用树叶擦屁股了,而是用一片清爽湿润的卫生纸代劳,这绝对是额外的奢侈。当初他为了找些更大的树叶来解决问题,有两次错摘了有毒的荨麻,事后很久还能感到火辣辣的刺痛。克里斯托夫在上!哪怕仅仅为了这些小事,回到联邦也算值得……
史蒂夫打开另一扇门。这里像个工作间,里面有一座操作台,带着一只水槽和供水管,还配着几组储藏柜,上面摆着一台很像是微波炉的东西,旁边是一只釉面陶瓷板,上面带着四个圆环型图案,另外还有一两件电器。这类东西通常只有在用餐区的厨房中才能找到。史蒂夫忽然意识到,这本来就是厨房嘛!他十分惊奇,桑塔纳渊薮的住户居然拥有私人的烹饪设施,这太奇怪了!史蒂夫走过门厅尽头的一道拱门,来到主起居室,里面空间之大,让他大吃一僚。这个房间至少有二十到二十五英尺见方,在它的一侧,一部分地面比其他地方更高些,那是一片宽敞的就寝空间。地上铺的也不是地砖,而是一层又厚又软、竖着短毛的织物,史蒂夫以前从未见过,但这玩意儿让他想起了野牛双肩上浓密的皮毛。
起居室中摆放着三只单腿座椅,靠背和扶手宽大舒适,衬着厚厚的软垫,还有一只大一些的坐具,长度足够躺下一个人。房间里配有常见的视频电器,一张桌子和六把椅子,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幅幅肖像,有现任总统司令,也有联邦缔造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宽阔的落地窗,从地面一直通到房顶,连接着外面一个半圆形的阳台,在那里可以欣赏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色。
在建筑风格上,桑塔纳渊薮同史蒂夫前往地面之前见过的圣贾辛托渊薮如出一辙,二者好似一对孪生姊妹。这是一座独立的摩天大厦,高达六百英尺的建筑主体分成四个层面,其中的五十个楼层全部是配有阳台的居住套房。通风管道的形状经过特别加工,形成一个个岩石台地,上面种植着低矮的常青树、灌木、草坪和苔藓。建筑物外部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层层石崖,上面极具匠心地布置出一串相互连通的池塘,涓涓细流从中穿过,常年不断地顺着道道石崖洒落而下,在下面的台地上汇集起来,围绕着大厦的基座形成一个小小的马蹄形湖泊。
像它的姊妹大厦一样,桑塔纳渊薮几乎被坐办公室的高级官吏们垄断了。这些家伙都在黑塔——美铁联邦的行政部工作,其他居民则是顶级的技术人员和专业人士,过去他们在外州基地那些用煤渣砖建起来的兔子窝里打滚,费尽心机一路打拼才谋得现在的职位,住进大中央这座大理石建成的奇观之中。对于其他那些不太成功、有些嫉妒,或者说愤愤不平的人来说,这些幸运儿的升迁过程被称作“向上爬”。而“爬到顶”是寻道民的一句俗话,指被提拔到行政管理阶层。这个阶层的官员在衣袖和帽子上佩戴着银色(低级)和金色(高级)的官阶条纹,以显示其赫赫声威。
如果某个人生于门罗/威奇托基地,或是来自普韦布洛这样的前哨监控站,当他造访休斯顿/大中央时,受到的震撼绝不亚于当初西哥特人来到罗马帝国时的感受。不管人们在电视中已经看过多少次,当他第一次身临其境时,这里宏大的气势和夺目的奇观都会令他目瞪口呆。只要看一眼约翰·韦恩广场,你就能知道自己这边必胜无疑。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联邦才建造了这座广场,以及其他几座刚刚矗立起来的地下大厦。它们能将所有疑虑从你的脑海中一扫而空,让人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在拥有如此的远见和能力,完成了如此辉煌成就的伟人领导下,这个国家是无所不能的。第一家族万岁!
史蒂夫扫视着起居室和卧室间,轻声唤道:“萝兹——?”没人回答。宽大的横条百叶窗遮住了通向阳台的玻璃窗,“得了吧,别躲躲藏藏的了——你在哪儿?”
史蒂夫缓缓拉开一组窗扇,水声立即传进耳中。细流从石块和卵石溪床上淙淙淌过,顺着石崖向下落去。飞坠的瀑布升腾出团团水雾,如片片纤柔的羽毛,落在十米、十五米之下有意挡住水流的石块上,激荡起扇面似的水花。道道溪流落地后汇集在一起,顺着大厦基座四周阶梯状的石壁倾泻而过,最终流进湖中。
站在敞开的窗前,史蒂夫凝神倾听。眼前的景象、耳畔的声音,以及通风管四周飘荡的那一丝略带些幽香的轻风,重新唤起了地面世界带给他的回忆和感觉。只有一点不同——那些树丛、灌木和草地的叶片,在地面上,它们都是红色的,而在这里和圣贾辛托渊薮,他看到的却是一片青翠。手册上说,在变种人污染蓝天世界之前,大地也是绿色的。当联邦取得胜利后,这个世界将会重新披上绿装。
史蒂夫反复思索着辟邪主预言里最后一段中的几句话“……死亡从空气中驱除,鲜血从大地上洗去……”莫非这也预示着蔓延在世界各处的致命疾病将会消失吗?难道变种人在神秘的辟邪主领导下取得的胜利能够为美利坚带来绿色的生机?如果预言是正确的,这说明第一家族又在撒谎:大气中的辐射并不是因为变种人“恶毒的存在”而引起的。同样,变种人也不应为红色的草地和树木承担罪责。至于说他们是类人猿的退化品种,这显然纯属捏造,卡迪拉克和清水那完美的身体就是证明。雪先生曾经宣称寻道民和变种人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他说的是真话。变种人传说中的旧纪元的英雄们同样是义勇军和游骑兵的先祖,而联邦正是在乔治·华盛顿·杰斐逊一世的带领下,由那些义勇军和游骑兵建立的……
突然间,两只胳膊伸过来搂住他的腰,一个身体紧贴在他背后,有人把头偎在他左侧的肩胛骨上。史蒂夫低头一看,从那两只带有蓝白绿色条纹的衣袖上认出了这位好心肠的袭击者,“你好呀,小虫子……”
“别动。”萝兹把嘴巴贴在他的背上,低声说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了?”史蒂夫说。他抬起右臂转过身,把她搂在怀里用力一抱。
“再使点劲儿。”萝兹说。她把头靠在他的脖子旁,用力地拥抱着他,用雨点般的亲吻印满了他的脸庞,“哦,你这个杂种!你不知道因为你我受了多少煎熬!”她狠命地吻着他的双唇,双臂紫紧抱住他的两肋。史蒂夫躲开嘴巴,急剧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萝兹轻声问道,“我把你弄疼了?”
史蒂夫胸口的剧痛渐渐消退,“没什么……还没完全恢复。其实几个星期前就不疼了,那时我还是变种人的俘虏呢。”
萝兹抬起目光端详着他,突然睁大双眼,伸手抚过他双颊上那两道十字形的伤疤,“这是怎么搞的?”
“一支箭射穿了我的脸。”
“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在上!怎么回事……?”
“是一种测试,他们用这种方法来区分男子汉和小孩子。”
“他们,嗯——打过你很多次吗?”
“不算很多。”史蒂夫咧嘴一笑,“大多数伤都是在来这儿的路上落下的。别担心,没伤到骨头,只是,嗯……有几处青肿。”
萝兹抚摸着那两块伤疤,而后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你见到我高兴吗?”
“当然,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冒风险。”
“没关系,只要别对安妮和杰克老爹说漏嘴就行。奇桑姆——”
“萝兹,你要小心那家伙,他是个疯子。还有,咱们这次见面也一样疯狂。”
“我不在乎。”萝兹说道,胳膊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奇桑姆对你说过他们要把我打发到哪里去吗?”
萝兹抬手按住他的嘴唇,“别谈这个了。我不愿意想这件事,反正今晚别提。”
“你说得对,我也不愿想。”
“奇桑姆说你没事。我是指你的身体——血细胞没有发生癌变,生理组织和骨头也没有损伤,什么事都没有。唉,你能想象到我当时的反应,我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后来作了解释,他认为你之所以没有生癌,是因为第一家族开发出了一种新药。”
“你相信吗?”
萝兹皱起眉头,“你是问,我是不是认为他在撒谎,还是问我是不是相信在医学上有这种可能?”
“我对两者都有些怀疑。那个家伙身上有些地方让我很不放心。”
“我相信他,”萝兹说,“他是个和善的人,热情而且快活——正是这些东西让你觉得捉摸不透。至于医学上的可能性,是的,我认为确实有这种可能,而你就是药效的证明。第一家族真了不起,不是吗?”
“是的,”史蒂夫同意,“我真够走运的,不是吗?”
“正经点儿。”萝兹一脸郑重,完全是个医生的模样,“你能想象得到吗,你能活下来——对我们所有人意味着什么?”
“我能,但在他们发布官方通告之前,我不会太兴奋。”他垂下双手,拍了拍她的屁股,领她来到那只长长的坐具前面,“咱们坐下谈。自从来到这儿,我一直绞尽脑汁地琢磨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伸手试了试坐垫,然后四仰八叉躺到上面,感受着那种柔软的弹性,“太棒了——他们管这玩意儿叫什么?”
“沙发。”
“地板上铺的东西呢?”
“地毯。”萝兹坐到史蒂夫身边,握住他的手。
“你在内州大学也见过这些东西么?”
“见过,在院长的书房里。”
“妙极了……”史蒂夫朝起居室挥挥手,“这么大的地方,却只归一个人所有!你以前知道吗,竟然有寻道民住在这样的地方?”
“遇到奇桑姆之后才知道。”
“真让人吃惊……而住在这里的那家伙只是个电脑专家。你想想吧,巴特舅舅在新墨西哥的套房肯定也跟这里一样,肯定大得要命!知道吗,这个套间里还有自带的厨房呢?!”
“知道。”萝兹抬起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头,依偎在他胸前,“我以前来过这儿。”
“和谁一块来的?”
“好几个人,内州大学的同学,奇桑姆的朋友们。”她伸出手把史蒂夫的脸摆正,转向自己,让他的脸颊靠在自己的前额上。
“他确实交游很广。”史蒂夫咕哝道。
“咱们别谈他了,也别谈其他任何人。谈谈你吧,谈谈咱们俩。”
“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你经历的一切,你看到的一切,所有你遇到的人,你所有的感受。”
史蒂夫一笑,“你能在这儿待多久?”
萝兹吻了吻他的脸颊,“时间没问题,让我给你开个头吧。我知道你来了,你在火车上时,我联络过你,你知道吗?”
“知道,”史蒂夫悄声答道,“我在心里听到了你的声音。你说‘他们在监视’是什么意思?‘他们’是谁?”
“我无法肯定。自从你被俘以后,我总是感到有些异样。”萝兹迟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飞机坠毁了。当时我感到一阵剧痛,在我的右臂,还有这儿——”萝兹坐起身,摸了摸头部右侧。没错,就是那儿,卡迪拉克的弩弓射出的,箭把史蒂夫的胳膊钉在了头盔上,箭头射中的就是那个部位。“我当时在上课,正在一台显微镜旁工作。突然间,我的胳膊自己抬了起来,成了这个样子。我疼得要死,整个实验室都旋转起来。我感到自己在向下坠落,然后——昏了过去。”
“正是当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史蒂夫低声说,“弩箭从这里穿过了我的胳膊——”他按住自己右臂的二头肌,“后来呢?”
萝兹握住他的双手,“我恢复知觉时,柯克里安——内州大学的病理学主任——正在给我做检查。他们肯定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我没法动弹,连开口讲话都很困难,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一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肯定柯克正把什么东西扎进我的胳膊里,我想是一支探头。他不断问我疼不疼,我感觉不到疼痛,可刚开始的时候,我甚至分辨不清他在讲什么。后来,我觉得嘴巴都张不开了。就像,你知道,牙医在你的下巴上注射了普鲁卡因。”
“可能是休克造成的。我当时重重撞到地面上,摔得七荤八素。”
“我敢说是这样……”萝兹用力捏着他的手,“后来,他们让我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天。在他们给我用的药物药力消退之后,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连一块印记都没有,我的脑袋也一样。”她微笑着,“太古怪了,对吗?”
“确实不同寻常……”史蒂夫沉思着说。
“并不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从黑塔来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个女的。他们来看我,问了很多问题,但是——”她紧盯着史蒂夫的眼睛,“我无法向他们解释清楚。”她轻抚着他左颊上的疤痕,“我也能感觉到这个。那是一天夜里,很晚的时候,对吧?”
“是的……”
萝兹点点头,“那时我在做梦。四周是巨大的跳动的火焰,还有阵阵鼓声,让人心惊胆战。醒来时我嘴里全是血,觉得脸像被火烧过一样生疼。那种疼痛就像牙疼,只是疼痛的部位不是牙床而是脸颊,下巴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还在不停地发抖。”
“就是那个样子。当时我不得不衔住一支羽箭,把它咬断。”
“我漱过口,对着镜子看了看,我两侧的脸上都在流血。”
“有别人看到你那副模样了吗?”
“没有,幸好大家都睡了。半个小时后血才止住。”
“你的脸怎么样了?”
“你是说第二天早上?什么事也没有。两侧的脸颊都干干净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她笑道,“也许这一切都是我想像出来的。但我的枕头上全是血,我对室友说晚上流鼻血了。”
史蒂夫点点头,“从那时起,你就觉得某个从黑塔来的人一直在监视你。”
“是的,但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跟踪。我是说,他们在监控我的身份号码。高层不喜欢有人,嗯,与众不同。”
史蒂夫笑了笑,伸手抚弄着萝兹的头发,“要是他们知道了真相,发现咱们两个与众不同到这种地步,他们就会更不喜欢了。”
“是啊……”萝兹握住史蒂夫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低头吻了吻,“有段时间,我还以为学校会开除我。我当真把班里其他人吓得不轻。柯克——柯克里安——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从他看我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你有没有,嗯,告诉过别人我还活着?”
“你是说安妮?还是奇桑姆?”
史蒂夫耸耸肩,“他说,他听你讲过我的很多事。”
“没错,”萝兹说,“你的戚妹总是为你感到骄傲。但我从没对他讲过我们之间的事,这种事只有你和我才明白。”她顽皮地咬了咬他的手掌,两人四目相对,“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是什么样子的吗?”
“有时还记得,可有时我总想忘掉。”
“不准你忘掉。”
“萝兹,听我说,只要一毕业,人就会变。就说现在吧,你已经不是我离开时的那个小萝兹了。”
萝兹耸耸肩,“或许在某些方面是这样,但内心深处不会改变,我们永远都是对方的一部分,我们互相拥有。当安妮把我从生命学院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看清这一点了。”
回想过去,史蒂夫笑了起来,“噢,得了,你那时能看清什么?就凭你这个斗鸡眼的小家伙!”
“别以为你自己多了不起!两岁半的时候,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小子了,趾高气扬地迈着大步去参加第一次训练——”
“你竟然记得这个?”
“我什么都记得!”萝兹叫道,“有一件事我记得最清楚:你拿着那只蠢透了的小模型飞机四处乱跑,嘴里还叫着‘呜呜呜’——”
“玩飞机比跟你一起玩有趣得多!”
“可我讨厌它!”萝兹叫道。她向史蒂夫的肩头一拳打去,但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拳头。当她想突破他的防御时,史蒂夫又握住了她的左腕。两个人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嬉笑着扭作一团。萝兹很强壮,而且反应敏捷,但她仍不是史蒂夫的对手。他们从柔软的坐垫上滚下来,落地后史蒂夫把她压倒在地板上,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拼斗,萝兹放弃了挣扎。史蒂夫能感到她的心脏紧贴在自己肋下,怦怦狂跳。他用自己的鼻子顶住她的鼻尖,“那架飞机让我迷得要命。它是杰克老爹送给我的,是他那架天鹰战机的模型。”
“我知道,”萝兹说,“是安妮告诉我的。就因为这个我才讨厌它。你看看,驾驶真正的天鹰飞行让杰克老爹变成了什么样子。”她从他松开的掌握中挣脱出手腕,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我当时就知道,同样是那种该死的飞机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是啊。”史蒂夫低声说,“你知道吗,就在几个月之前,我还认为自己无所不知,但现在……”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感到自己就像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他翻过身,仰面躺在沙发旁。
萝兹仍旧吊在他的脖子上,这样一来就翻到了上面。她吻了吻他的鼻尖,“你在那儿肯定学到了什么东西,那里肯定一切都大不相同。”
“是的……”史蒂夫一面回想,一面微笑起来,“如果说我当真学到了什么,那就是,生命意味着分离,离开那些你……”话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清水的影子:他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圈第一次看到的她姣好的面孔;她一丝不挂地站在林中小屋前,伸展着柔软轻盈的身体;她在部落姐妹的陪伴下从他身边经过时悄悄投来的目光;他们相会的那个夜晚,在黑暗中同他紧紧相贴的身体,温暖而又充满活力,她在他耳边用甜蜜的声音呢喃不已——都是他从未听过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说出的每个字都让他怦然心动。
“‘离开那些你’……什么?”萝兹问道。
“那些你爱的人。”史蒂夫答道,“听说过‘爱’这个字吗?”
“是的,我听说过。”
“在哪儿?”
“在歌里,在那些你不愿意让我听的带子上。你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吗?”
“我不敢肯定。”史蒂夫说,“那个老变种人问我,我们有没有用过这个字,我说‘没有’,后来他为我解释了它的意思。‘爱’这个字描述的是你对某个人的一种特殊的感觉,它比友情强烈得多,似乎是一种渴望,渴望同某个人永远厮守在一起,但它的意思又远远不止于此。它很奇怪,就像……”史蒂夫极力想找到一种合适的表达方式,“……想成为对方的一部分。当你对某个人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你再也不会想到别的,其他任何事都无所谓,而且,当那种感觉降临的时候,你知道吗,你会——嗯,喘不过气来。你感到自己就要被闷死了,但并不可怕,因为你快活得要死!”史蒂夫的双手拂过萝兹的肩膀,搂住她的后腰,“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是的,”萝兹轻声道,“我对你就是这种感觉。”没等他答话,她如饥似渴地吻着他,舌尖在他口中寻找着回应。她伸开双腿盘住他的身体,骨盆的下端用力挤压着他。
史蒂夫能够感到她振颤的活力,透过两人的衣服传到自己的身体上,能够感到他们交叠的双腿生出的热量。这太疯狂了,他想。他伸出双手捧起她的面颊,把她的嘴巴从自己的唇边抬起,“跟我讲讲你和奇桑姆之间的事儿吧。”
“去他的奇桑姆吧……”
史蒂夫扭动身体挣脱出来,坐到沙发上。萝兹也坐起身,把头发捋回原位,盘起腿靠在沙发旁史蒂夫的膝盖上。“快说呀,我等着呢。”史蒂夫催促道。
萝兹耸耸肩,“没什么可说的。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参观生命学院的时候,那时我还在学内科学呢,几个月前我们又遇上了。我们到这里来过几次,通常都是和内州大学的那些人一起来的。我们只是偶尔见见面,我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一星期要上六天课。本来星期天应当是我们的休息日,但每个人都把时间花在学习上了,得把课堂笔记从记录板上转录到磁盘文件里,还要做些修正,压力很大,”她做了个鬼脸。“……恐怖至极。”
“我能想象得到……”
“无论是谁,一分钟也停不下来。有时我想,如果不是奇桑姆,我早就……”她欲言又止。
“可你还有两年半的时间要熬呢。”史蒂夫说。
“对……”萝兹黯然一笑,“别担心,我能应付。何况,他没有打你戚妹的主意。”
“萝兹,我不担心,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只是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缘故,他有什么意图?他想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要不是奇桑姆,我早就神经错乱了。他很和善,能让人觉得轻松,他知道怎么样把你逗笑。每过一两个星期,我们几个人就偷偷溜到这儿待上几个小时,坐在一块儿,交换看法,谈论各种各样的事,除了医学之外无话不谈。煮爪哇热饮喝,听听黑杰克的曲子,还抽些烟草。有助于缓解压力。”
史蒂夫直挺挺地坐起来,一下子抓住戚妹的手腕,“克里斯托夫在上!我离家之前就告诉过你,离黑杰克远点。你倒好,竟然还抽起了烟草!”
萝兹平静地看着他,“又怎么样?你在那边的时候不也照样拿着烟斗喷云吐雾吗?”
“是奇桑姆告诉你的?”
“是的,就是今晚,就在他安排我过来跟你见面的时候。我还让他猜猜,如果我点上一根烟你会有什么反应。”
“他是怎么说的?”
萝兹笑起来,“他说你可能会暴跳如雷,但很可能抵抗不住彩虹草的诱惑。他还说,如果我硬逼你的话,你可能会放下架子,也来上一口。”
“那个发疯的杂种!”史蒂夫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告诉过他!萝兹!你怎么能陷进这种东西里?!黑杰克和彩虹草都是一级重罪!如果当时宪兵们闯进这所房子,而你们正在这儿——”
萝兹打断了他,“史蒂夫!大中央半数的宪兵都在抽彩虹草,享受‘贯通’的乐趣。你以为这儿的毒品是从哪儿来的?黑市交易网也有宪兵的份!”
“这是奇桑姆告诉你的?”
“当然。你不会以我会走到哪个肉糕面前去打听这种事吧,对吗?”
“可你相信这是真的……”
萝兹从他的掌握中抽出手,双掌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有什么不行?真、假、对、错。如今,我不明白这些字眼究竟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我从前一直自以为明白。可现在——我说不准。”
“没错,所以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同样的事你也干过。”
“那不一样,当时我是个囚犯。”
“是啊,当然,我忘了。”萝兹笑道,“你是不是告诉过那些审查员,变种人强迫你抽烟?”
“没有,他们可能不会理解。”
“我打赌他们理解不了。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他们?”
史蒂夫抽出手,“得了,萝兹。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知道。”
“什么意思?”
萝兹猛地站起身,低头看着他,“史蒂夫,你忘了一件事,我能深入你的头脑。当你第一次执行地面单飞的时候,当你坠机的时候,当你乘火车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
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笼罩了史蒂夫,“我知道,你已经告诉我了。”
萝兹点点头,“哥哥,另外的时候,我照样能知道你在做什么。”
“‘另外的时候’?”
萝兹惨然一笑,“史蒂夫——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想告诉我。会让人伤心,但是……好吧,我知道你多年来一直想在你四周竖起一道高墙,或许你可以把其他人拒之门外,但我总是能长驱直入。我们的确与众不同,有时候,我真的痛恨这种心灵的默契,痛恨自己不得不隐藏这种感觉,我尤其不愿知道的,就是你——我的另一部分——竟然想斩断我们之间的纽带。”
“我没有,”史蒂夫说,“我从来没想过要这样做。可你应当明白,萝兹,我们之间的精神沟通一直让我提心吊胆。”
“我过去也怕,但现在不了。如今,让我充满恐惧的是,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要把我拒之门外。”
史蒂夫感到肚子里像坠着一只铅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清水。”
史蒂夫惊得屏住呼吸,随即努力装出困惑的神情,“清水?”
“是的,清水!”萝兹叫道,“你以为你真能瞒着我?!她的名字就在你那该死的脑袋里,熊熊燃烧!漆黑的头发,像我的手臂一样长,湛蓝的眼睛,棕色的皮肤!你是想告诉我,你已经忘了那个恶臭的劣种?她在你身上爬了个遍!”
史蒂夫盯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站起身,伸出手想抓住她。
萝兹把他推回沙发,退后两步让他够不着自己。“别碰我!”她模仿着他佯装出来的无辜,“清水……?你这个杂种!你怎么能对我撒谎?!你让我恶心!”她向空中挥动着拳头,绕过沙发,几步穿过起居室,踏上铺着地毯的台阶,走进卧室区。
史蒂夫从沙发旁站起来,跟在她后面,他的双腿不停地哆嗦着。来到卧室区时,他看到萝兹正跪在床头。史蒂夫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卧床,宽度足够容纳两个人并排躺下。萝兹翻开床褥一角,从下面一个暗格里拖出一只扁平的金属小盒。
“萝兹,我正要告诉你呢。”
萝兹背对着他,“是吗,得了吧。”她轻蔑地说,手背擦了擦眼睛。她把床褥铺回原位,坐在床边,把那只小盒子放在自己膝上。
史蒂夫靠在储藏间的门上,储藏室的侧壁就是卧室区的一面墙,“萝兹——看着我。”
萝兹仍旧低着头。她胡乱掀开盒盖,从里面抽出一支卷烟,又拿出一卷电热线圈,随后把盒子丢到一旁,把线圈插进床头旁的电源插座。
史蒂夫看着她,心中感到直往下沉,“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咬紧嘴唇,仍旧不看他一眼。
史蒂夫蹲在她面前,耐心地等着她重新同自己交流。她从插座上拔下红热的线圈,点燃那根卷烟,飞快地抽了一口,把彩虹草的烟雾深深吸进肺里。
史蒂夫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要从她手指间抢下那根烟卷,再给她一记耳光,让她的头脑清醒过来。但他的怒火却被一种全然绝望的无助感所吞没,他感到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萝兹抬起眼睛看着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我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
萝兹扭歪着嘴巴一笑,“你应当知道咱们俩之间是怎么回事……还有必要问我吗?”
“我想听你说说。”
“当时我就在那里,史蒂夫,就在你脑子里,就在你身边。我能感觉到她在抚摸你,她也在抚摸我!”萝兹龇着牙,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能感受到她的思想——里面那种力量。她想占有你!噢——真让人恶心!”
史蒂夫双膝跪地,握住她另一只手,“不!不是那样的,不是。她——”
“她是个变种人!”萝兹吐出这句话,然后又吸进一团烟雾。
“是的,是的!”他咬着牙,咆哮道,“你声音小一点!是的——她是个变种人!我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讲,但我可以毫无羞惭地告诉你。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离家前你曾对我讲过的话?你说过,变种人或许像我们一样有权利生存下去!”
“是的,我还记得,但我并没有让你到他们那儿去,同他们胡搞!”
史蒂夫挥挥手驱散面前的烟雾。那股芬芳的气息已经开始对他产生影响,让他神智不清。“不要再抽了,萝兹。丢掉那玩意儿——求你了!”他伸出手,想夺下她的烟卷。
萝兹伸长胳膊让他够不到,“不!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它能让我缓解痛苦。”她攥起左拳,怒气冲冲地打在史蒂夫的肩膀上。
史蒂夫挡开第二拳、第三拳,然后抓住她的手腕,没等她的胳膊弯过来便用力一扭。“听我说!”他低声吼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清水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美妙无比,那种感觉好极了。如果像你所说,你当时就在那里,你会知道的。”
“我就在那儿!”萝兹哭喊着,“和往常一样。每当遇到关键时刻,每当你感情冲动或是遇到危险,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便会脱体而出,同你汇聚在一起。当时我就在那间小屋里,我能闻到它的气味——兽皮,木头,还有泥土。我也闻到了她的气味——她身体上涂抹的油料,发间佩戴的花朵。那里的每一分钟都让我厌恶,她抢走了你,你要把我排斥在外!”
“萝兹,这不是真的!”史蒂夫叫道,“我并没有排斥你——起码不是有意的。这种事我无法同你分享,同我过去经历过的一切都截然不同。我——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
“你的意思是‘爱’——就是我对你的那种感觉?”萝兹惨淡地笑了,“你认为那种让我们如此亲密的感情是什么?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感觉是什么——”
史蒂夫打断了她,“萝兹,这不是一回事。”
“不,这是一回事!”她叫道,“你不明白吗?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总想否认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知道为什么,它让我痛苦,但并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永远无法毁掉我们精神上的交流和默契。但是——”她揪住他制服的衣领,“怎么会这样,你还记得以前你是怎么说的吗?可现在,你怎么能说自己爱上了一个变种人?!你居然还能去抚摸那个劣种?!”
史蒂夫拉开她的手,紧紧握住,“萝兹!听我说!那时我不了解平原族。他们不是野兽,也没有毒,他们要真是那样,我也不会活着回来。他们是人,萝兹!没错,他们大多数人的样子看上去糟糕透顶,但他们并不是又哑又笨!而且,他们中某些人——就像清水——非常特殊。她是个变种人,没错,但她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愚蠢。”
“那她算是什么?岁子吗?”
“不。手册上讲,岁子是正常体格的变种人,是南方变种人中的某种特异婴儿,这些人有挺直的骨骼和光滑的皮肤,但身体应当具有多种混杂的颜色,没错吧?我的意思是,你永远可以通过皮肤上的斑点来区分他们和我们之间的不同。”
萝兹点点头。
“可是,清水又是一个特例。她远比正常体格的变种人高级得多!她的身体绝对完美,她的肤色几乎同你一模一样,简直没有区别!她一出生就把自己看作一个变种人,但她的大脑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她穿上一套连身制服,就会同我们一个样子!”
“同我们不一样,”萝兹低声道,“我们与众不同,史蒂夫。”
“相信我,她也与众不同,”史蒂夫把双手放在萝兹的肩膀上,“而且还不止她一个,卡迪拉克也是一样——这是另外一个变种人,就是他在我坠机时把我救了出来。他们两人的皮肤和身体都同寻道民很相像,他们的头脑也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更出色!我曾试图告诉那些审查员变种人有多么聪明,但是——”史蒂夫笑了一声,“——他们连听都不听!”他伸手抚过戚妹的脸庞,“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变种人的魔法。我亲眼看到他们使用它,简直匪夷所思……”
萝兹吸进一口烟,而后向前倾身,轻轻地将烟雾吹向史蒂夫的面孔。他连忙屏住呼吸,随即却吸了进去。萝兹把张开的双唇压在他的嘴上,将余下的烟气送进他的嘴里。
史蒂夫把那股烟吸到肺里,“嗯……感觉真好。你原谅我了?”
“还没有,”萝兹边说边把烟卷放到史蒂夫的唇间,“轮到你了。”
史蒂夫一口便抽掉了半英寸,随后把一半烟雾送到萝兹嘴里,自己吸进了剩下的一半。
“嗯……这还差不多。”萝兹接过烟卷,仰身躺到床上,向一侧挪了挪,给史蒂夫腾出地方,“盒子里还有一支……”
史蒂夫用线圈点起那支烟,躺在戚妹身边,“但愿他们没在通风系统里装上毒品探测器。”
萝兹咯咯笑起来,“就算他们装得有,肯定也失灵了。我有把握。”她侧过身,把头支在肘上,靠在他身边,“这玩意儿让你想起了过去?”
史蒂夫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烟雾飘向天花板,“是的……真有趣,不是吗?五个月前,我决不相信一个有头脑的人类会自愿吸入烟草燃烧时散发出的烟雾,这个念头在当时看来绝对疯狂透顶。可现在——”
“现在你却发现每个人都在干这种事。”
“反正你是这么说来着。”
“那边怎么样?”
“有好有坏,他们这类人让人吃惊。与我想象的截然不同,与我们从小就信以为真的说法大相径庭。萝兹,在第一家族给我们灌输的东西里,大多数都是谎话。”
“那你给我讲讲吧。”
“好的……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包括无聊的琐事。”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咱们能在这儿待多长时间?”
“时间有的是。等我们该走时,奇桑姆会来通知的。如果到那时你还没讲完,咱们还能另找时间再回这里来……”
“是呀,有什么不行的……”史蒂夫开始感到头昏眼花,但心中十分惬意。
“没错……你和我……我们俩永远……”萝兹拉开自己连身制服前襟那条长长的拉链,开始扭动着身体脱去衣服。
“好的,我要给你讲讲那个老家伙。雪先生,他是个字匠,这种人物就像一台活的视频档案存储器。他知道任何你想知道的事,对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止如此,他还是个风暴使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史蒂夫想抬起头,但只能勉强抬起一半,“你在干什么?”
“我要拉开……你这身该死的黄皮。”萝兹含混地答道。
史蒂夫突然想放声大笑,“为什么?”
“因为我想……想钻进去,就因为这个。”
他感到她的手伸进他的T恤衫,顺着他的肚脐向下滑去。“嗨……你应该……你应该……我正要给你讲雪先生呢。他是个召唤师,他得到了……”萝兹开始舔他的左耳,“嗨,得了,别这样!你明白吗……有一种……一种,嗯……伟力宏环……”
“是的,我知道,我就有一个。”她咯咯笑着,“来吧,史蒂夫,我们做爱吧。就再做一次,求你了!哦,克里斯托夫在上……我们分开……已经这么久了!”
史蒂夫感到房间开始旋转,“等一下……等一下……你不想听我讲雪先生了?那我讲讲卡迪拉克怎么样?现在,嗯……他真的非常聪明,是我真正的朋友。你还没……我是不是,嗯……没告诉过你,我教会了他如何飞行。还有清水……她,嗯……就像雪先生一样,她也会,嗯……魔法……”
“是的,我打赌她会。”萝兹轻声道,“接着说,给我讲讲吧……”她趴到他身上,“哦……哦!史蒂夫!”
“不……你听我说……克里斯托夫在上,出了什么事?萝兹……”他感到她赤裸的躯体伏在自己身上,一种柔软的感觉……让他窒息,将他吞没。床边昏暗的灯光开始变换颜色,随着她身体有节奏的动作,灯光也在忽明忽暗地闪烁。“不,不要……等等!有……”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再也感受不到压在自己腹部上的萝兹了。戚妹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似乎变成了一团暗藏风暴的巨大的乌云,笼罩着他的身体……遮住一切光亮……床变成了一个旋涡,将他吸进一片黑暗而又神秘莫测的虚无之中……
 
在同一楼层,七号套间,奇桑姆一面啜着爪哇热饮,一面坐在显示屏前观看。同这台显示屏相连的摄像机记录下了隔壁房间中的一举一动,萝兹正骑坐在史蒂夫身上,醉酒般地摇摆不定,然后向一旁倒去,慢慢地从床边滑到了地板上。史蒂夫手脚摊开,仰面斜躺在羽绒被上。他伸着一只胳膊,手垂在床沿外。那根余烬未熄的卷烟丢在床头的矮桌上。
奇桑姆决定,先等十五分钟,再呼叫富兰的审讯小队。没错……利用目标的戚妹,这一手干得确实漂亮。奇桑姆早就知道她非常敏锐,但没有意识到她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今后一定要对她多加小心,或者干脆除掉。现在,她是打开史蒂夫这把锁的钥匙,她已经敲开了这只硬核桃。目前她还有用,可以通过她对目标施加影响。是的,这个晚上干得不错。当然,要是那两人别提到他自己,那当然更好。不过,风险总是有的,特别是干他这一行。奇桑姆不再多想,从容不迫地呷着剩下的热饮,那盘他用来充当背景音乐的黑杰克带子已经快要放到头了。
在这段禁乐的结尾,曲声渐强,铜管和打击乐器奏出胜利般的高潮。奇桑姆推开那只小小的磁带播放器,从录像机中取出摄有萝兹和史蒂夫的录像带,然后按下按钮呼叫富兰的手下。“我们马上就到。”另一边的那个声音说道。奇桑姆拎起急救箱,走进八号套间。
萝兹和史蒂夫仍然躺在那儿,事先下了药的彩虹草发挥作用后,两人再没挪过位置。奇桑姆把两支抽了一半的卷烟放回盒子里,把盒子塞进自己的药箱中。他给萝兹注射了一针大剂量的巴比妥酸盐,迅速熟练地替她穿好衣服,再把她放到史蒂夫身边。他回过头来,又为史蒂夫整理好衣服。在他拉好拉链时,四个审讯组的人走进房门。四个人都穿着黑色与银蓝色的连身制服,表明他们来自黑塔,美铁联邦的行政部,仅次于第一家族的权力机构。奇桑姆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第一家族的成员。
“在哪儿审问?”奇桑姆问道。
“就在这儿。”一个人答道,面孔和声音都暗示他是负责人,“这能节省时间。我们有多长时间?”
“悉听尊便。”奇桑姆圆滑地答道,“但我应该在6点之前把他带回白宫。”
“没问题,”那人说,“交给我们好了。女孩子怎么办?”
“她要在10点或11点的时候才能醒过来,我会把她送回内州大学。”
“你拿到带子了吗?”
奇桑姆从急救箱里取出那盘录有史蒂夫和萝兹的录像带,递了过去,“有趣的素材。”
那人点点头,“好的,我们会看的。”他看了看表,“你5点半的时候回来。”
“明白。”奇桑姆说道,然后走出套房,没有回头看一眼。
 
“好了,我们开始干吧。”那人说。
他的两名同伴把史蒂夫从床上抬到沙发上,第三个人带来一只箱子,同奇桑姆的药箱很相似。他卷起史蒂夫前臂的衣袖,为他注射了一针精确计算过剂量的硫喷妥纳,另外两人从另一只袋子里取出一副摄像机三脚架,把便携式摄像机连接到监视器上,在近旁的插座上插好电源。通过一根平衡加长臂,他们把摄像机拉过来,从上向下正对着史蒂夫,调整焦距之后,让他的头和双肩正好显示在监视器的屏幕上。一个人把数字“3552”写在一只带有数字时间日期显示的拍板上,在史蒂夫的面前放了片刻,“3552号目标,霸王行动,六号审讯组……”
他的同伴检查着设备的图像和声音,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佳状态……”
负责“吐真药”的特工走进厨房去煮热饮。装在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仍旧没完没了地播放着音乐,他随着调子哼起了小曲。
那位负责人从桌边拿过一把椅子,放在沙发扶手旁,史蒂夫的头正躺在那里。他坐下来,轻轻地把手放在史蒂夫的额头上。“史蒂夫?你能听到吗?如果能听到,点一下头。”
史蒂夫闭着双眼,在药物作用下,他的面孔完全松弛。他轻轻动了一下脑袋。
“好的……很好。”那人说道。他的声音非常低沉,抑扬顿挫的语调掌握得恰到好处,让人感到安心可靠。“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谁。首先,告诉我你的全名。”
史蒂夫深沉地呼吸着。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开,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含糊、时断时续的声音答道:“史蒂文·罗斯福·布里克曼注释1……”
“谢谢你,你帮了我的大忙。现在,告诉我你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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