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64 时光之痕
卡伦调整着呼吸， 闭着眼睛，从"冲锋野猪"式缓慢呼气转入"耐心之风"，再流畅过渡到"出击之龙"。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刺痛眼睛，从下巴滴落。肌肉灼烧般疼痛，但他没打算停下。演练剑招的感觉就像回到家，仿佛被幽谷环绕。他能听见父亲的声音。 集中精神，卡伦。专注不会让你活命，但分心会让你送死。保持平衡。平衡胜过速度。速度胜过力量。
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这些招式带来的平静与安宁。自从穿越国王隘口前，他就再没时间练习这些招式。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怀念这种感觉。
"迎向朝阳式，"艾森说道，他的声音在卡伦脑海中不过是一丝模糊的低语。
卡伦摆出迎向朝阳式，让肌肉记忆接管动作。自庆典结束后，每天清晨太阳尚未翻越山脊时，他们就来到这个仅靠镶嵌地面的埃里尼安石残余微光照亮的庭院，已经练习了数小时。艾森和另外两名拉基纳战士——哈肯与名叫阿塔拉的精灵——每天清晨都会带卡伦练习这些招式与剑术动作。埃里克、维尔里尔、丹恩、塔蒙和海姆也加入其中，而许多拉基纳战士和反叛者或坐或立在庭院周围，有人旁观，有人漠不关心。其他阿奇隆骑士们则全副武装地伫立着，仿佛置身于毒蛇巢穴中央般保持着警戒姿态。
庆典翌日，巴尔登与安妮拉已联络芬里尔部族的其他成员，传递需要转达的讯息。安甘使者将被派往大陆各地可能同情他们事业的各大领袖处——这些由埃森选定——以及那些与埃森长期结盟的势力。每位受邀者都将被请入暗影森林，亲自面见卡伦。若显露出丝毫欺诈迹象，他们将被留给森林处置，交由阿尔迪斯玛——那些精魂来裁决。但若诚心前来，德瓦林·安甘与游侠们将引领他们穿越森林。这个计划并非没有风险，但拉基纳人、三权议会以及精灵埃佛瑞都认同这是最安全高效的方式——他们甚至让卡伦感觉自己对此事确有发言权。
然而当加尔德拉国王提议在未为卡伦打造好铠甲前不应安排任何外部会晤时，卡伦首次领略到统治者之间政治博弈的真实模样。这位国王坚称若要让卡伦作为新晋驭龙者受到重视，就必须先有相应的威仪外表。但当西尔米林国王提议由其铁匠锻造铠甲时，真正的争论方才开始。西尔米林、加尔德拉与乌斯里安持续争辩数小时，彬彬有礼的言辞下暗藏锋芒。直到瑟林推荐了一位不效忠任何王国的铠甲匠，争执才告平息。即便如此，三位统治者达成共识所耗费的时间仍长得反常。
但他们仍坚持要等铠甲准备就绪，并且卡伦学会如何展现自己后才能行动。这引发了艾森和加尔德拉之间新一轮的争论——令卡伦惊讶的是，艾森最终做出了让步。
即便如此，当卡伦从"蹲伏之熊"转为"嚎叫之狼"的招式时，他根本无心关注这些权谋与争执。满脑子想的都是终将直面伊利亚纳拉的至高领主卡斯托·凯。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怒火中烧。卡斯托·凯背叛了瓦尔斯，还企图迫使他就范去囚禁神明，而现在艾森他们却指望卡伦能笑脸相迎，说服此人支持他们的事业。
卡伦集中精神。该来的总会来。在安甘人传递消息、各方做出决策期间，他会继续训练——自塞林讲述瓦尔斯的故事那夜起，他便日日如此。当艾森、哈肯和阿塔拉指导他剑术时，塞林与红发巨人塔西亚则在传授他关于"星火"的奥秘。柯拉本应教导他御龙之术，但目前尚未开始。
这种规律重复的熟悉感令人心安。不仅让他想起和父亲练剑的日子，更唤起了与里斯特、丹恩等人同行数周的记忆——那是里斯特、卡伦和丹恩最后相聚的时光。
"先转'风暴之眼'接'冲锋野猪'，再回'耐心之风'。"
卡伦依照指示行事，双眼依然紧闭。埃森的声音渐渐融入他的意识深处。费伦希尔剑式的动作比斯维达利亚更为精准，更具控制力且富有节奏感。如果说斯维达利亚像烈火般席卷战场，随战局变化而舞动，那么费伦希尔则如同流水，变幻流转，稳定而连绵不绝。
"停。"
卡伦短促地呼吸着。用鼻子吸气，用嘴巴呼气，待气息平稳后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因刺目的阳光而眯起眼。埃森、埃里克、哈肯、阿塔拉、维尔、丹恩和哈姆围站在他周围，间隔均匀，除了维尔之外所有人脸上都闪着汗珠。塔蒙已经蹲坐下来，长剑横放在身前的地上。这个男人仰起头，鼓起腮帮子，望向天空。
"还好吗大块头?"埃里克笑着问，"需要我给你拿点水吗?"
"我会在你睡觉时掐死你。"塔蒙说着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承诺还是威胁?"埃里克对塔蒙眨眨眼，顽皮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他从白色石凳旁拿起几个水袋，扔了一个给塔蒙。"你总想爬进我的床。"
"那是你的福气。小混蛋。"塔蒙凌空接住水袋，拔掉塞子灌了一大口。"就是这些招式。练上好几个小时。一遍又一遍重复。还不如给我把巨剑，直接指个方向让我冲锋。"
"这话说得像个真正的人形攻城锤。"埃里克大笑着说。
"你会好起来的。"瓦埃里尔将佩剑滑入武器腰带，腰带就放在他左侧的长凳旁。
"看，"埃里克撅着嘴说。"连瓦埃里尔都觉得你会好起来。他可不擅长说好话。"
"我说的是你，"精灵说着，从埃里克手里抢过水囊。
埃里克没说话，但瞪着瓦埃里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卡伦从丹恩手中接过水囊，当冰凉的清水缓解了他干裂的嘴唇时，他环顾着庭院。一些拉基纳人坐在长凳上交谈或观看剑术表演，还有些人懒散地躺在院子中央的草地上，那里有茂密的树丛遮阴。几英尺外，塔西亚和科拉正在深入交谈。塔西亚站着有卡伦两倍高，俯视着轮椅上的女人，但不知怎的科拉似乎才是掌控局面的人。只有十名拉基纳人同意参加卡伦的训练。他从未考虑过有些人可能并不想与帝国作战。但转念一想，他明白了。一个人能战斗的时间总是有限的。
"你还需要提高警惕，"一个熟悉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卡伦转身看见盖勒隆正走过众多石桥中的一座——这些桥梁连接着阿鲁拉的中央庭院。他深色头发束在脑后，右手拄着一根拐杖，行走时左臂搭在瑟林的肩膀上。喜悦、内疚与悲伤交织在卡伦心头，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直视盖勒隆。这位精灵曾拥有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肌肉层，动作流畅优雅。但如今他瘦骨嶙峋，步履缓慢而不稳，依靠着瑟林和拐杖支撑。自从抵达阿拉维尔后，包括拉什和艾莉亚在内，精灵们获得了充足的食物供应。但卡伦深知长期饥饿后的感受——从德里法因获释后，他花了数日才能正常进食，即便如此他的食量仍比大多数人大得多。
"阿莉娅，莱瑞。"丹恩低声念道。
果然，在盖勒隆和瑟林身后低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走来的，正是阿莉娅和莱瑞。这对双胞胎如同走向火葬堆般的步态，在卡伦脑海深处激起某种异样感。自回到阿拉维尔后他就再没见过她们。他和丹恩多次询问她们的下落，瑟林只是说当她们准备好时自会归来。这在卡伦听来总带着不祥的预兆，不过精灵族总有各种奇特传统。
卡伦将佩剑滑入鞘中，朝人群走去，目光在盖勒隆和瑟林之间游移。"他现在的状态适合下床活动吗?"
"是的，我应该这样做。"盖勒伦将手臂从瑟林的脖颈处收回，重重倚靠在手杖上。"还有，别当我不在场似的谈论我。"精灵皱眉更深地倚着手杖。"医者们说我需要恢复体力，还有其他事项。瑟林一直在帮我。"盖勒伦看向瑟林，脸上浮现柔和笑意。这是卡伦首次见到除维尔里尔之外的精灵对瑟林展露除嘲弄外的神情。
"我只是正好同路。"瑟林向卡伦点头致意。
"他每天都来我床边。其他人也是。"片刻间瑟林与盖勒伦目光相接。盖勒伦转回卡伦方向："维尔里尔在教你费伦西尔语?"
"是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维尔里尔的费伦西尔语从来就不怎么样。"
“"你会进步的"，卡伦听见身后埃里克模仿着维尔里尔的声调说道，随后与塔尔蒙笑作一团。
"等我体力恢复，会纠正他给你灌输的错误，我们就开始学习瓦拉希尔——冰封之魂。"
"我们不需要剑客，我们需要龙骑士。"柯拉·萨恩的声音响彻庭院，卡伦向左看去，见她推着轮椅前来，塔西亚大步走在身侧。他们在卡伦等人身旁停步致意。"虽然我毫不怀疑卡伦的剑术有待提高。"
"真刻薄。"卡伦听见身后丹恩低声嘀咕。
科拉从椅子上倾身向前，刻意盯着丹恩直到沉默变得令人不适。"虽然我毫不怀疑卡伦的剑术需要提升，"她重复道，"但我们需要他的地方不是在战场上，不是在刀光剑影的厮杀中。我们需要他在空中，在龙背上。他需要更多飞行时间，更多时间来强化他和瓦莱里斯的羁绊。"
就在科拉说话的同时，卡伦能感觉到意识深处的瓦莱里斯。这条龙大部分时间都和其他龙一起待在鹰巢。瓦莱里斯发现自己不再孤单本该让他和卡伦共享的心灵感到温暖，但如今笼罩着瓦莱里斯的却是悲伤。其他龙都意志消沉、无精打采。无论瓦莱里斯做什么，只有那条被束缚在阿希尔·阿杜兰王子身边的巨大绿龙伊思拉克斯会偶尔理会他，陪他一起飞翔。
"一天里既有飞行也有对练的时间，"哈肯说着，双臂交叉抱在宽阔的胸膛前。"而且他还必须学会控制星火。"
"那睡觉呢?"卡伦提议道。"睡觉挺好的。"
“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睡。”阿塔拉向前迈了一步，站到卡伦身旁。她只比卡伦矮一寸左右，银色长发扎成马尾。“如果不好好训练，这天的到来只会比预期更快。赫利奥斯是瓦勒里斯的五倍大，而埃托尔·戴萨纳是埃菲里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剑术大师之一。约尔蒙和霍斯蒙达尔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每一位龙卫都将自己的技艺磨炼了数百年。你没有时间睡觉，除非你想让自己的鲜血浇灌大地。”
“呃，”丹恩在卡伦另一侧低声说，“真是鼓舞人心。不过也许该取消她的励志演讲资格。”
阿塔拉瞥了丹恩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卡伦身上。“我只是实话实说。”
当卡伦回望阿塔拉时，众人都沉默了。这已经不是阿塔拉第一次提醒他可能面临死亡。她似乎每天至少能找到一次机会提及此事。
“驭龙者。”卡伦转身看到阿莉娅和莱瑞向他走来，她们仍然低着头。
“阿莉娅，莱瑞。见到你们真高兴。感觉怎么样?”
两位精灵都没有回答，但令卡伦惊讶的是，她们同时单膝跪地，一只手搭在立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横在胸前。
“我们来请求您的宽恕，驭龙者。”阿莉娅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泪光闪烁。她在哭泣。卡伦不记得自己曾见过精灵流泪。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请求宽恕?”
"为辜负您和违背誓言而请求宽恕。"莱芮说话时没有抬头。"我们想重新立誓，让荣耀重回心中。如我们承诺的那样，我们愿保护您和瓦莱瑞斯。"
艾莉娅看了莱芮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卡伦。"作为惩罚，我们的誓言被剥夺。荣誉尽失。若您应允，我们愿重新立誓，重获荣誉。"
卡伦的言语哽在喉头。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向瑟林投去求助的目光，但精灵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卡伦的目光在艾莉娅和莱芮之间游移。"有一个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向艾莉娅和莱芮伸出手。艾莉娅试探地望着他，而莱芮仍低着头。"Nakar myia lär ar anwê。"
握住我的手，起身吧。
莱蕾抬起目光。上次他见到他们两人时，自己对古语的掌握还没有这么纯熟。卡伦再次示意他们握住他的手，他们照做了。他轻轻将他们拉起。他咬着嘴唇，权衡着即将要说的话。这件事他已经考虑了很久，但不确定对方会作何反应。他向瓦埃里尔、埃里克和塔蒙示意，三人走了过来。当埃里克、塔蒙以及四位宣誓效忠于他的幸存精灵都站到一起后，他开口道："瓦埃里尔、盖勒隆、阿莉娅、莱蕾。你们的誓言带给我莫大荣耀。埃利萨为保护我献出了生命，这份恩情我永远无法报答。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你们每个人都已从曾经的誓言中解脱。你们的荣誉完好无损，不再亏欠我什么。"
盖勒隆和瓦埃里尔依然静默不语，目光紧锁卡伦。但阿莉娅和莱蕾开始提出异议。卡伦抬手示意，她们便停下。
"你们每个人——"他的目光从精灵们移向塔蒙和埃里克，"——为我冒生命危险的次数多得让我不安。"他将长剑收入鞘中，单膝跪地。"若你们允许我也对你们立誓，我便接受你们的誓言。"
"这有点戏剧性啊卡伦。就算对你来说也是。"埃里克大笑着摇头，"不过我喜欢。"他在卡伦面前单膝跪下。
塔尔蒙紧随其后，膝盖撞上石头时闷哼了一声。他向卡伦点了点头。塔尔蒙向来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卡伦抬头望向瓦瑞尔、盖勒隆、阿莱娅和莱瑞。精灵们对他的誓言总让他感到不自在。这个念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的生命并不比他们更珍贵——绝对不是。但从瑟林的教诲中他明白，如果拒绝他们的誓言，将会以他不愿看到的方式损害他们的荣誉。这是他唯一能接受的平衡点。
瓦瑞尔第一个单膝跪地。他向卡伦微微颔首，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
卡伦将目光投向阿莱娅、莱瑞和盖勒隆。"你们不必立誓，但如果你们坚持，那我也要立誓。你们的生命对我来说，就如我的生命对你们一样重要。若拒绝我，将严重损害我的荣誉。"
阿莱娅和莱瑞双双跪地，点头应允。
"我愿意，驭龙者。"盖勒隆拄着手杖，低头说道："但我若跪下，恐怕就站不起来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就站着说吧。跟我念。"他短促地吸了口气，移动身体时因疼痛而皱眉。"我在此立下誓言。"
"我在此立下誓言，"卡伦和其他人跟着复述。
丹恩在卡伦身旁蹲下，将手搭在膝盖上。
"你在干什么?"
"感觉被冷落了，"丹恩耸耸肩说道。他抬头看向盖勒隆。"继续吧。"
"我不会向他宣誓效忠，"埃里克说着，朝丹恩点了点头。他让这句话在空中悬了片刻，然后对盖勒伦点头微笑。
"我在此立下誓言，"盖勒伦重复道，"以在场诸位和守护我们的六位为见证，竭尽全力保护我面前的人。为他们流血，与他们并肩作战，如果需要，为之赴死。"
卡伦、埃里克、瓦埃里尔、丹恩、阿莱娅、塔蒙和莱蕾都重复了这个誓言。
"很荣幸你们的誓言得到了在场诸位和守护我们的六位的见证，"瑟林说着走近几步。他伸出手扶卡伦站起来，精灵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卡伦，跟我来。我们很快要去见瓦尔德里恩。"
不到一个小时后， 卡伦和瑟林沉默地走过连接阿鲁拉和广阔城市阿拉维尔的大桥。鲁昂坚持要让海姆跟他们同行。
卡伦环视着光滑的白色建筑、走道和横贯山谷的桥梁，它们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完美融合。他的手指抚过桥栏杆上镶嵌的埃里尼亚石表面，这种石头吸收阳光后，原本柔和的蓝色光芒已然消失。
"你已习得我们诸多习俗与文化，我想这既要感谢我自己，也同样要感谢维尔里尔。"瑟林说话时凝视着桥的边缘。"你的做法很聪明。我知道你对那些向你立下的誓言感到不适，但若你直接解除它们，加莱隆和维尔里尔或许会接受，但阿莉娅和莱瑞我就不确定了。加莱隆承受了足以击溃大多数灵魂的痛苦，而维尔里尔始终无私地保护着你。若以荣誉无损为前提解除誓言，他们本可获得自由。但阿莉娅和莱瑞认为自己辜负了你。对他们而言，誓言的解除形同惩罚。他们寻求的是你的救赎。你的做法很聪明，但卡伦，对精灵而言，向他人立下这等誓言绝非小事。"
"这对我而言也绝非小事，瑟林。"卡伦瞥了精灵一眼，轻叹道。"我不希望人们站在我身边仅仅因为 我的 身份。我要他们站在那里是因为 我这个 人。若他们愿为我流血，我亦愿为他们流血。"
瑟林对卡伦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轻轻叹了口气。"你真是你父亲的儿子。"他转头看向落在他们身后几步的海姆。"你们俩都是。他会无比骄傲的。"瑟林低头看向卡伦腰间的佩剑，再次微笑。"这把剑是我在巴尔玛被你父亲救了一命后送给他的。你腰间佩戴的这把剑锻造于第一纪元末期，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它是我父亲传给我的，而之前是他母亲传给他的，更早之前则属于一位名叫米萨拉的精灵德莱德。它见证过的战争与流血，远超你的想象。而在你父亲手中，它曾斩杀杜林·长牙、塔兰·影沼、雷伊斯·加林，还有那些你在吟游诗人故事里听过的许多名字。"
卡伦的手落在他父亲赠予的剑上，抚摸着那枚钱币形状的剑首。
"那是爸爸的?"海姆问道，低头看着卡伦的剑。这时卡伦才意识到，海姆可能没有任何能纪念父母的遗物。
"是的。他在'试炼'之后把它给了我。"卡伦握紧了剑首，随后停下动作。他解下剑带。"它应该属于你，"他说着将剑、剑鞘和腰带一起递给海姆。
海姆笑了笑却摇头拒绝，将这份礼物推了回去。"如果父亲想把它给我，那晚在厄尔姆森林就该是我戴着它了。不，那是你的，卡伦。而且，"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我已经有我的了。"
卡伦毫不怀疑海姆话语的真诚，但他注意到兄弟的目光在自己系回腰带时，仍在那把剑上流连。
精灵们驻足观望，当塞林、卡伦和海姆走过白色石砌的街道时，许多精灵低头致意，向卡伦问候道："德拉莱德"。
塞林带领他们穿过城市，越过走道，攀上阶梯，走过长长的桥梁，直到他们来到一条向上延伸的草径，通往高处的台地。台地上矗立着两座白色大型建筑和一棵枝叶繁茂的巨树。左侧的建筑有两层，外墙爬满开着紫色花朵的绿藤。右侧的建筑较小，背靠从山腰奔涌而下、撞击悬崖的河流。建筑后方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水轮，浸入河中，随着水流转动。
塞林脸上绽放温暖的笑容，目光锁定在小径顶端的某处。卡伦看见一位精灵从左边的建筑走出。她身着贴腰的绿色长裙，裙摆向外舒展，金发垂落肩头，手腕上布满新鲜的伤痕与结痂，仿佛刚刚卸下镣铐。
她紧紧抱住塞林，双臂环抱用力搂紧，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卡伦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外露的精灵。"太久不见了，塞林。"
"原谅我，孩子。"塞林更用力地回抱精灵，深吸一口气。"还有其他人需要我的帮助，就像你曾经那样。"
"就像我永远都需要那样。"
瑟林将她拉近又松开，微笑着说道："卡伦、海姆——或者阿登，随你喜欢怎么称呼。"
"请叫我阿登。"卡伦听到这个名字从海姆口中说出，感觉有些怪异。
"好吧，卡伦，阿登。这位是阿鲁尼。"
"杜·格里尔·海德里亚·提尔·米娅·埃尔温，阿鲁尼。拉埃尔·卡伦·布莱尔。" "你使我倍感荣幸，阿鲁尼。我是卡伦·布莱尔。"
"龙骑士。"阿鲁尼凝视着卡伦，这时他注意到她的虹膜是黑色的，边缘泛着淡红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你的古语说得很好，"她微微颔首，"让·艾尔·杜·沃尔·格里尔·海德里亚·提尔·米娅利，德拉莱德。" "是您让我倍感荣幸，龙骑士。"
"我不会说古语，"海姆向阿鲁尼点头致意，"所以没法像他那样卖弄，但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阿奇隆骑士团的阿登。"
"幸会，阿登。"
瑟林望向右侧的建筑——卡伦猜测那是锻造工坊。"瓦尔德里在吗?"
阿鲁尼点点头："他在里面。不过正在工作。你知道他工作时的脾气。"
"我知道。"瑟林轻轻笑了声，"不过最好还是告诉他我们来了。"
阿鲁尼领着瑟林、卡伦和艾森来到白色石砌的锻造工坊前，但刚推开门，里面就传来一声呵斥。
"不见客。"
"瓦尔德里，是我。"瑟林朝里面喊道。
卡伦从未想过自己会怀念铁匠铺。虽然他一直很享受与父亲和海姆在那里共度的时光，但打铁从来都不是能触动他心弦的事。然而此刻，当他透过门缝看见墙上跳动的橙红火光，感受皮肤上熟悉的灼热，闻到空气中金属的气味时，一种带着忧郁的怀旧感席卷了他。
"我就是我，"瓦尔德里恩回头喊道。"但还是不行，我在工作。"
"我知道你在工作，瓦尔德里恩，但这是我们之前就约好的时间。如果你能..."
"不行。"
瑟林深吸一口气，恼怒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他把门关上了。
"来，"阿鲁尼笑着说。"你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我去泡些茶，我们可以边等边听你讲故事。"
太阳从东方移到了西方 卡伦、海姆、瑟林和阿鲁尼坐在房子与铁匠铺之间那片长满青草的空地上。过了一会儿，瓦莱里斯从鹰巢飞出，它洁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引得城里响起阵阵呼喊。这条龙现在蜷缩在草地上，卡伦则倚靠在它长长的尾巴上。
换作其他时候，卡伦或许会对像孩子一样被要求坐着等待的想法感到恼火，但此刻不同，因为坐在那片草地上的时光将成为他永远珍藏的温暖回忆。与海姆并肩而坐，听着瑟林给阿鲁尼讲故事，背景里是瀑布的轰鸣与鸟儿的啁啾，头顶飘过的云朵间渐渐显现出埃里尼亚石发出的柔和光芒。即便在最疯狂的梦境里，他也从未想象过自己会身处此地。在被混乱吞噬的人生中，这些宁静时刻是如此珍贵。卡伦不禁想起他们在洛达尔山脉下的隧道里受困时法尔明说过的话： "在黑暗中，没有什么比一束光更重要的了。"
这个念头让卡伦嘴角泛起微笑。他无比思念法尔明。那人总有办法看透世界的黑暗。卡伦的思绪转向记忆中法尔明在德里法恩雪地里跋涉的身影——用火花魔法把越来越多的雪堆到科里克和洛皮尔的前路上，还把雪球砸在塔蒙的后脑勺上。
卡伦将思绪拉回现实，以免像往常一样陷入回忆。他看向阿鲁尼，后者正专注地听着塞林讲述发现丹恩开始他valúr的故事——她觉得这简直滑稽极了。当卡伦凑近观察时，发现她衣领下露出的伤疤在她站立时本是看不见的。虽然只能看到伤疤的末端，但那近乎黑色的疤痕与她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卡伦确信，这些伤疤与她手腕上的并不相同。此刻当他看向精灵的手腕时，还能看到新结的痂已经开裂，鲜血正缓缓渗出。
"噢，抱歉。"阿鲁尼慌乱地说道，目光从卡伦身上快速移向自己的手腕。她从裙装口袋里掏出一块布，轻轻擦拭血迹。
一阵愧疚感涌上卡伦心头。"不，我不是故意盯着看的。"
"没关系。"塞林平静地说。他伸手轻轻将阿鲁尼的双手合拢，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卡伦感觉到塞林调动了火花之力，各元素能量如丝线般在他周身交织，形成数种不同的组合，最终汇聚流入他与阿鲁尼相握的双手。片刻之后，他松开了手。干涸的血迹仍在，但那些痂皮已经脱落，露出了新生的皮肤。
"谢谢。"阿鲁尼的声音比先前更加轻柔。
"看来夜惊症还是没有缓解?"
阿鲁尼摇着头，用右手颤抖的手指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旧伤疤。"它们仍然让瓦尔德里恩感到害怕。他已经长大了这么多，但这些伤疤总能把他带回到那个地方..."
瑟林再次将双手覆在阿鲁尼的手上，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来吧，"身后锻造间里传来一个声音呼唤道。
当他们站起身时，卡伦绕到瓦勒瑞斯的头部。巨龙的左眼睑睁开，露出一只淡紫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卡伦。瓦勒瑞斯抬起头，将吻部顶端抵在卡伦的胸前。
"我很快就回来。"卡伦将手掌放在瓦勒瑞斯吻部的两侧，指尖轻抚着光滑的鳞片。"然后我们就可以飞回鹰巢。今晚我会在那里陪你。"
瓦勒瑞斯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轰鸣，巨龙呼出一股温暖的气流，吹得卡伦的衬衫微微颤动，随后又将头放回草地上。
瑟林的手停在门上，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卡伦和海姆一进门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间锻造坊大得惊人，至少是他们父亲作坊的四倍大。右侧墙壁是用白石砌成的熔炉，两个巨大的风箱协同运作，为熊熊烈火输送空气。地面上摆放着各种工作台、砂轮和铁砧，而整面左墙都挂满了工具：圆头锤、直头锤、平面锤、大锤、长柄大锤，各式各样的凿子和钳子，冲子和穿孔器，槽锤，型砧......清单长得看不到尽头。卡伦的父亲要是看到这一切，准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塞林。"一个精灵从工坊后方走出来，目光锁定在塞林身上。他身材高挑瘦削，留着黑色短发。脸上沾满污垢，穿着皮裤和厚皮围裙，里面套着短袖棉布衬衣。虽然卡伦通常很难判断精灵的年龄，但这个看起来比卡伦还要年轻。
"瓦德里恩，你看起来比我上次见你时更壮实了。"
"是更壮实了。"精灵实事求是地说。
瓦德里恩和塞林同时向前倾身，额头相抵，右手大拇指轻按对方的太阳穴。这个瞬间让卡伦感到一种温暖而温柔的触动。
塞林向卡伦和海姆示意："这是——"
"龙骑士，"瓦尔德里恩没等瑟林说完就插嘴道。精灵朝卡伦走去，眼神中带着古怪的专注。他歪着头打量卡伦。"这几天我一直在看你训练。近距离看更矮——比预期中矮。"
"我比你高。"
"我不明白我的身高和你的身高有什么关系。"瓦尔德里恩瞥了眼海姆，对那身绿色哨兵铠甲露出好奇的神色。"有意思，"他说着又把注意力转回卡伦。
精灵绕着卡伦转圈，嘴里念念有词。他抓起卡伦的左臂举高，弯腰查看卡伦的腋下和肋侧。
"我..."卡伦试图抗议，至少想说点什么，但瓦尔德里恩继续转着圈。
"令人印象深刻，"瓦尔德里恩后退一步，手托下巴端详着卡伦。
"呃...谢谢?"
瓦尔德里恩困惑地抬头看卡伦。"哦，不是说你。是我。"
"你?"
"对，我。瑟林，能看看他的耳朵吗?我觉得他耳朵不太好使。"
卡伦转头看见瑟林脸上绽开的笑容，等他再转回来时精灵已经走开了。
"跟我来，"精灵走向分隔工坊的拱门时头也不回地喊道。
瑟林的笑容更灿烂了，他示意卡伦和其他人跟上瓦尔德里恩。
"他有点..."卡伦斟酌着用词。
"他就是他，"瑟林说道。"毫不掩饰地做自己。他脑子里没有过滤言辞的筛网，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来吧。"
卡伦、海姆和阿鲁尼跟着瑟林，穿过房间尽头的拱门。
房间里陈列着整套或局部的盔甲，安放在支架和挂钩上。它们更像是艺术品而非护具。每件盔甲都装饰着精美的纹饰，有些头盔被打造成动物头颅的形状——雄鹿、猎鹰、野狼。有套盔甲看起来像是钢铁如树根般自然生长而成，而非经过锻造锤打成型。盔甲后方的墙上悬挂着各式武器：长剑、战斧、长矛，刀刃弯曲精巧，握柄上镶嵌着金丝纹路。
"就算搜刮所有村庄的黄金也买不起这里的一件盔甲，"海姆低声说，声音刚好能让卡伦听见。
"黄金买不到这些，"瓦德里恩转头看着海姆说。
"什么意思?"
"它们是非卖品，"精灵直截了当地回答。瓦德里恩转身走向他刚才驻足的盔甲。那并非全套装备，只是悬挂在支架上的胸甲和背甲，配有肩甲，但其精美程度令卡伦屏息。
胸甲线条流畅光滑，胸部中央微微隆起以偏转刺击，腹部由四块铰接的护板保护。在卡伦看来，那些铸成咆哮龙首形状的肩甲略显浮夸，但不得不承认其中蕴含的工艺超凡脱俗。
"你的尺寸我基本都量对了，"瓦尔德里绕着铠甲走动，脑袋左右转动，目光在卡伦和铠甲之间来回游移，却始终不与卡伦对视。"但我觉得肩部和胸部还得再放宽些。"他回头看了卡伦一眼，"没错。"
"你在说什么?"卡伦走近铠甲仔细端详。
瓦尔德里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三头怪物。"你的铠甲啊。不然还能说什么?这只是基础款，外观还要调整，但我相信造型没问题。我观察过你训练时的动作姿态和战斗方式，应该很适合你。"
"等等...不可能。光看我训练几天怎么可能打造出这个。我才来没几天——这种东西要花好几个月。就算有你这些工具也..."卡伦抚过肩甲上蚀刻的细密鳞纹，"光是这些细节就..."
"瓦尔德里是少数能借助星火之力锻造塑形的精灵铁匠，"瑟林走到卡伦身旁检查胸甲，"而其中我敢说他是现存最有天赋的。同时还是唯一的符文锻造师——这要感谢萨西亚的教导。"
听到符文锻造时，阿鲁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转瞬即逝。
"太不可思议了，"海姆在卡伦身后感叹。
"这只是模板。"瓦尔德里敲了三下背甲，仿佛在确认这确实是钢制的。
"模板?"
瓦德里恩又一次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卡伦。"是的，一个模板。"他走向海姆，伸手触碰海姆"哨兵"铠甲的胸甲部分。
海姆看了看瑟林，又转向瓦德里恩，眼神中透露出询问之意。瑟林只是微笑着耸了耸肩。
"这是哨兵铠甲，对吧?你是阿基隆的骑士。"
"没错，我是。"海姆挑起眉毛低头看着这个精灵，后者仍在继续触碰他铠甲的不同部位。
"在学者哈瑟里的某本书中提到，这种铠甲能像液体般流动，可以通过意志控制。这是真的吗?还是历史学家们又编造的半真半假的故事?"
"我也不完全清楚它的运作原理，但确实可以——"
"展示给我看。"精灵后退一步，充满期待地望着海姆。
海姆回望着精灵，脸上明显带着犹豫。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卡伦看到那绿色的金属护手化作了液态金属，从海姆的手指上退去，滑过他的指关节，直到整只手都露了出来。
“有意思。”瓦尔德里恩抓住海姆的手，评估性地噘起嘴唇。精灵松开海姆的手，又回到那套盔甲旁。“我会给你做一整套，”他看着卡伦却始终不与他对视，“大概需要两个月，我想。也许三个月。”他望向屋顶，仿佛在天花板上计算什么。“我想多观察你。不仅在你对练时，还有你飞行的时候。”瓦尔德里恩突然扬起眉毛，“我能见见那条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