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63 选择与命运
里斯特呼出的白气 在行走时凝结成雾,晨光穿透头顶稀薄的云层。早冬早已让位给春天,夏日正飞速临近,但晨风中仍带着丝丝寒意。
他看向右侧同行的妮拉,对她温柔一笑。她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或结痂,但仍能看见右胸和肩膀处从衬衫里透出的绷带。她对此只字未提,但自从那日在分流帐篷里过后,他就再没见过她皱鼻子的模样,也没听过她嗤笑的声音。
"你想干嘛?"
"没事。"里斯特试图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防备,但他很确定自己失败了。
"那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怎样看着你?"
"像找到母亲的小狗一样。"
"啊,"马格努斯大声说道,从走在他们前面的位置转过身来,新添的伤疤遍布他的手臂和颈部。尽管在三姐妹之战中马格努斯的右半边胡子被烧得精光,这个男人却决定保留左边浓密的黑胡须。这看起来相当令人不安,不知怎的让马格努斯显得更加疯癫。"年轻人的爱情。就像我说的,乌拉克斯普利特,只要给个机会,我们也能这样。"
"就凭你那胡子,马格努斯,你唯一能上的只有瞎眼母狼。"
"带点危险才刺激,乌拉克斯普利特。"
阿妮拉冷冷地瞪了马格努斯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那么,加拉蒙。他们还没能从那个女孩嘴里问出什么吗?"
加拉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自从塔雅·坦布雷尔派人叫他去关押那个女孩的帐篷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那个女孩是前几天晚上大火时抓到的。瑞斯特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警报响起警告精灵袭击后,一群叛军解开了马匹的缰绳,放火烧了货车和帐篷。许多伤病员没能爬出燃烧的帐篷,葬身火海。数百人因此丧命。
瑞斯特不确定自己对"叛军"这个词作何感想。他听说过南方的战事——有些发生在伊利亚纳拉,不过大部分在东部。他听说过全省各地崛起的派系,彼此攻伐,但都高举旗帜反对洛里安人。就连高阶领主卡斯特·凯都未重申效忠,这在北方引起了强烈不满。瑞斯特估计,要不是乌拉克族来势汹汹地进攻,再加上现在精灵族也来犯,更多士兵早就被派往南方了。但那个词始终在瑞斯特脑海中回荡。 叛军。 如果林地居民揭竿而起,也会被这样称呼吗?不过就是群叛军罢了。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毛。
"她肯定壮得像头牛,"马格努斯说,"这里虽然没有审判官,但有些人很乐意见到别人受苦。我倒想见见那个铁蛋姑娘。不过我想这就是塔娅找你来当仲裁官的原因。"
加拉蒙突然停下脚步。
"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兄弟。"马格努斯皱眉摊开双手,"我们都清楚事实。她找的不是大主教加拉蒙,她找的是仲裁官。"
加拉蒙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紧锁马格努斯。马格努斯比加拉蒙高出一个头,肩膀宽出一半,脖子粗壮肌肉发达,手掌大如铁铲。然而不知为何,正是加拉蒙的眼神让瑞斯特感到毛骨悚然。
"速战速决吧。"加拉蒙转身朝营地中央走去——在被烧焦的帐篷清理后,那里只剩一片空地。工匠法师们用幸存的物资编织了新帐篷,但数量只够让士兵们像挤在鸟巢里的鸟儿般两人共用一个。
六名卫兵在帐篷前站岗,其中四人穿着洛里亚黑红相间的制服,胸前绑着钢制胸甲;另外两人则身着塔雅·坦布雷尔黑卫队的黑色板甲。这两名黑卫队守卫比其他卫兵高出近一个头,他们的头盔和肩甲都铸成咆哮狮首的形状。
"她在等你。"其中一名黑卫队员说道,当加拉蒙走近时,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加拉蒙点头回应,从卫兵身旁走过进入帐篷,里斯特和其他人紧随其后。
这个方形帐篷比里斯特、妮拉、加拉蒙、阿妮拉和第一军团其他十名法师共用的那个大两倍。塔雅·坦布雷尔站在右侧的长木桌旁,身边是个矮壮的男人——他的左前臂缠着绷带,还有一人里斯特立即认出是埃尔托尔·戴萨纳。俘虏站在后方,双手被镣铐锁在一根立柱上。
"以埃菲阿尔提尔之名,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听到马格努斯的声音,帐篷左侧一个庞大的身影站起身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那是一只狼松——瑞斯特在任何地方都能认出来——但它比瑞斯特见过的任何狼松都要大得多。它的皮毛上凝结着血块和干涸的泥土,几处皮毛脱落的地方露出被利爪抓出的伤疤。它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某种在他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印象。狼松龇牙咧嘴地咆哮着,发出凄厉的嚎叫。一个铁项圈套在它的脖子上,将它拴在原地,但随着铁链每次发出吱呀声,瑞斯特越来越不确定这条链子是否能困住它。
"呃...你们确定那条链子能拴住它吗?"马格努斯问道,一边挠着他长满胡须的下巴。
"不确定。"塔雅·坦布雷尔转身看向新进入帐篷的人。"它已经挣脱过一次,杀死了四个人。要不是指挥官,"塔雅说着朝埃尔托示意,"情况会比现在糟糕得多。我已经让工匠法师打造了更粗的铁链,并且用了双重保险。希望能困住这头野兽。"塔雅伸出手握住加拉蒙的前臂。"加拉蒙大主教,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不杀了它?"马格努斯声音中的冷酷让瑞斯特感到惊讶。这个人平时总是充满欢笑,但这种冷酷时刻提醒着瑞斯特,马格努斯绝不仅仅是个讲笑话的人。
"因为正义官们认为她是一名德鲁伊,而那头狼是某种...契约动物。"
埃尔托尔·戴萨纳从长桌上正在阅读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当他未着铠甲,只穿着简单的白色束腰外衣和黑色长裤站立时,瑞斯特才真正看清这位龙卫指挥官有多么魁梧健壮。不知为何,脱去铠甲的埃尔托尔反而显得更具威慑力。他雪白的头发束在脑后,腰间佩着一把带有黑龙首柄头的长剑。"伊莱恩以前遇到过德鲁伊,"埃尔托尔耸耸肩说道,"既然他说这是个德鲁伊,那她就是。再说了,你也看到她的眼睛和牙齿了。"
"你审问过她?"加拉蒙的目光越过塔娅和埃尔托尔,望向长桌尽头那个穿着棕色皮围裙的矮壮男人,那人面前摊开着一卷锋利的钢制工具。
"是啊,是我审的,大主教。我叫莱罗尔·霍尔特,黑卫队的人。"男人用布擦了擦手,然后从桌边退开,把布塞进围裙口袋里。"这娘们够野的——比狼崽子还能咬。"男人举起缠着绷带的手臂,"喏,你自己瞧瞧。"
男人把手伸向被俘的女人,当她突然暴起挣扎,扯动锁链,利齿猛地咬合时,他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跪下,婊子。"莱罗尔狠狠一拳砸在女人的下巴上,鲜血喷溅在搭建帐篷的泥土和草地上。她向前踉跄,锁链在身后哗啦作响,莱罗尔再次挥拳击中她的下巴,这使她后退了一两步,但并未倒下。她站在那里,沉重地喘息,汗水和血水从发梢滴落。
"她招供了什么?"瑞斯特从加拉蒙嘴角的弧度看出他对莱罗尔的手段并不满意。那是加拉蒙多次对瑞斯特露出的相同表情;瑞斯特早已刻意铭记于心。
"屁都没放。"那男人发出喉音浓重的清嗓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比那头狼还野性。不如试试看那畜生会不会开口。"
"这话倒不无道理。"埃尔托亚望向加拉蒙。
"你要我和狼对话?"莱罗尔困惑道。
瑞斯特看见加拉蒙的下颌绷紧了。"若她真是德鲁伊,"他叹气道,"与野兽的联系必然超出自然范畴。我们见过类似案例,虽然仅有一次。一个男人和他的猎鹰。宗教裁判所审了他六天。"
"第七天发生了什么?"马格努斯问道。
"第七天,主审法官撕掉了猎鹰的双翼,那男人顿时崩溃,开始语无伦次地胡言乱语。"
"他招供了吗?"
"不。"加拉蒙摇摇头。"他挣脱了束缚,把审判官的手臂撕了下来。我们只是通过审判官学徒的陈述才听说这件事。"
"好吧,"矮个子莱罗尔说。"也许我们不用杀了那头狼,只要伤到它让她开口就行。"
女人的头猛地一抖,抬起来看向莱罗尔。"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就撕开你的喉咙。"
那声音更像是一声咆哮,但其中某些东西听起来很熟悉。他低下头,试图看清女人的脸,但那张脸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遮住了。
"好吧,"莱罗尔说。"看来我们有个计划了。这是她被拖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认真的。"女人猛地甩头,把头发甩到一边好让自己看清。"我会撕开你的喉咙。我..."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目光转向里斯特。里斯特只能强忍住涌到喉咙的惊呼。女人的脸上布满干涸的血迹,汗水流过的地方留下痕迹,鼻子最近刚被打断——从新鲜的肿胀来看——但他对那个被锁在柱子上的女人身份毫不怀疑。
埃拉...诸神在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瑞斯特从她眼中看到了相认的迹象,他知道她很可能也在问同样的问题:瑞斯特为什么会出现在洛里安军队中?两人所处的位置都令对方难以置信,但瑞斯特有更多理由感到震惊:艾拉已经死了。她死于那场烧死弗莱斯的大火。除非她当晚并不在那里...除非她早已离开。瑞斯特唯一能想象到她出现的地方就是和瑞特·菲约恩在一起。她与瑞特的恋情是格莱德最公开的秘密。无数可能性在瑞斯特脑海中闪过,最终他确定一件事: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如果那是艾拉,那么那头狼松... 费尼尔?不可能。真的可能吗?
艾拉将头转回勒洛尔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你经历了什么?
瑞斯特余光瞥见加拉蒙正眯眼打量他。那人虽未开口,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显然他注意到了艾拉看见瑞斯特时的迟疑。他是否察觉到了相认?即便察觉又能怎样?突然间瑞斯特感到身处异乡的孤独。仅因来自格莱德就让他在此刻陷入险境,这是前所未有的处境。
加拉蒙的视线移向瑞斯特身后,他听见军靴碾碎泥土的声响。
瑞斯特转身看见了法达·基拉纳,这位正义官统领着第四军团的战斗法师们,也是那个在三姐妹战役中将妮拉从战场上背下来的男人——那个救了妮拉性命的男人。他和卡伦一样高,肩膀甚至更为宽厚。一道伤疤横贯他的右眼。深色头发垂至下颌附近,络腮胡遮盖了他下半张脸。
"您叫我?"男人走进帐篷时放慢脚步,环顾四周,打量着帐篷里的人。
"是的,基拉纳正义官,感谢你能来。"塔雅从桌边离开,抓住法达的前臂。"我们计划后天日出时分开拔,"她转向艾拉说道,"虽然精灵族已在我们后方,但我更希望确保前方不会有叛军埋伏。审问进展缓慢,尽管莱罗尔已竭尽全力——我向你保证他在这项技能上相当娴熟。我已请大主教加拉蒙协助审讯,但你的同僚正义官伊莱恩·阿尔泰尔说你对德鲁伊有经验。他自己拒绝提供帮助。"
"确实如此。不过不如伊莱恩本人经验丰富。"法达继续向帐篷深处走去,经过瑞斯特身边。他的表情几乎难以解读,除了突然睁大的双眼,仿佛刚看见鬼魂。这时瑞斯特注意到艾拉抬起了头,正用灼热的目光凝视着这位正义官。
"噢,看来她已经喜欢" "上" "你了。"莱罗尔发出沙哑的笑声,又咳出一口浓痰。
法尔达没有理会那个人。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币,拇指摩挲着金币表面,眼睛始终盯着艾拉。
"猜狮子还是皇冠来决定谁先动手?"勒罗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擦掉拳头上的艾拉的血。"真正的问题是,你先对付女孩还是那头狼?"
"那是头狼松木."法尔达说话时目光始终没离开艾拉。片刻沉默后,他将金币弹向空中。
法尔达坐在 营地南缘的一堆板条箱上,那里是法师们的驻扎地。自从离开审讯帐篷后,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他拒绝提供帮助,直接离开了。肯定会有人质问——埃尔托亚会,塔雅也会——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叮"地一声将金币弹向夜空,那声响穿透了虫鸣,然后任由金币落回掌心,甚至懒得看结果。
每隔一刻钟左右就有士兵经过,腰间佩剑,双眼圆睁保持警惕。自从遇袭那晚之后,营地就再没有醉汉撒野——反抗军确实选了个绝佳的时机。
法尔达重重地叹了口气,反复拨弄着那枚硬币。他没想到会在那个帐篷里见到艾拉。他一直希望她找到了逃离贝罗纳的方法,但从未料到她竟会加入北方叛军——他甚至不愿细想这种可能性有多低。若是要下注的话,他会猜是坦纳·菲约恩促成的。法尔达此前从未发现此人与叛军有关的迹象,但坦纳确实具备那样的魄力。这是法尔达敬重的男人,是那种会为信念而战的人。
最令人意外的是,她现在居然成了德鲁伊。诸神在上,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显然这是她血脉中流淌的天赋。这对龙骑士团意味着什么,法尔达并不确定,不过他现在也不太关心龙骑士团的未来了。
问题是,他现在该怎么办?他又弹了下硬币。 叮。 法尔达摊开手掌,但金属的脆响戛然而止,硬币并未落入掌心。
"她走了,兄弟。"伊莱恩站在法尔达身旁,拳头紧握着那枚硬币。被猫头鹰抓伤的地方只留下极淡的疤痕,治疗师们干得不错。他茫然望向远方,失明的双眼没有聚焦任何具体事物。这精灵仿佛从未失明过,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即便如此,法尔达也感知不到任何火花之力在增强伊莱恩的感知。"你该停止惩罚自己了。"
"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法尔达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冰冷的月亮,苍白的云层正将月光分散。他伸出手,伊莱恩将硬币丢进他的掌心。
"是啊,"伊莱恩赞同道,"但无论你现在在犹豫什么,请再次相信自己。别让命运来决定。若不能遵从本心而活,仅剩半缕灵魂苟延残喘又有何意义?心之所向,是我们仅存的全部了。"
法尔达转头看向伊莱恩,后者仍茫然凝视着虚空。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精灵挑起眉毛,嘴角微微上扬。
法尔达只能报以苦笑。他咬住嘴唇摇了摇头,轻吐出一口气。
"无论是什么决定,哈拉和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你连内容都不知道就敢这么说?"
伊莱恩耸耸肩:"我们最近都顿悟了——执着于知晓万事毫无意义。我们更愿意相信对'人'的认知。"
"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想法?"法尔达问道,"老友,你身上有些东西变了。"
"一个错误决定,数百年的沉思,再加上神明的启示。就像战前我告诉你的——如果要死,我们宁愿与同族共赴黄泉。"
法尔达轻轻点头。他盯着掌心的硬币,将其弹向空中:"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内心的抉择。"
硬币坠落。
"是因为那个德鲁伊,对吧?"
"何以见得?"
"你从帐篷回来后一直站在同一个位置。"伊莱恩吐出一口烟,"我觉得她不会太喜欢我。我对她可不算温柔。"
法尔达将硬币攥在掌心。他越握越紧,直到能感觉到金属压进掌骨的痛感。他长呼一口气,将硬币滑回口袋。
"我去叫醒哈拉。"
法尔达跑向 审讯帐篷时,拇指反复摩挲着那枚硬币。早先驻守在此的两名黑哨卫兵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四名身着洛里亚黑红制服的士兵。
当法尔达走近时,士兵们立即挺直脊背——他们都认识他。 很好。
"审判官。"帐篷入口左侧最近的士兵点头示意,"坦布雷尔统帅不在此处,长官。她已回营休息。"
"却让你们在这儿站岗?"法尔达任由笑意爬上嘴角。
那人笑着耸了耸肩,站得更直:"乐意效劳长官。里面那婊子害死了咱们的好弟兄。"
"确实如此,"法尔达颔首,"先前我协助加拉蒙枢机主教审问。现在还有些'问题'要请教我们这位新客人。"
卫兵咧嘴一笑:"尽管'请教'吧审判官。这贱人活该被'请教'。"
"我会好好关照...?"
"帕德姆,长官。塔尔·帕德姆。"
"我会好好关照的,塔尔·帕德姆。"法尔达穿过卫兵掀开帐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令人难以忍受的蠢货。
"啊,凯拉纳大法官。真是个愉快的惊喜。"
法尔达猛地抬头,发现自己正盯着塔瓦雷指挥官那张微笑的脸。指挥官的两名将军站在她左侧——哈纳特将军和富尔克将军,都是深色头发的年轻女性——而古斯林·范迪米尔则站在她右侧,他那油亮的黑发在帐篷周围新点燃的灯笼光线下闪闪发光。
"塔瓦雷指挥官。"法尔达快速点了点头。他懒得理会古斯林。对法尔达来说,为这个人转动脖子都是浪费精力。"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从没见过德鲁伊。当坦布雷尔最高指挥官告诉我我们锁着一个德鲁伊时,我必须亲自来看看。不得不说,她和那头狼相当令人印象深刻。"塔瓦雷转向被锁链吊起双臂跪在地上的埃拉。"不过对于一个制造了这么多混乱的人来说,她看起来太年轻了。"塔瓦雷眯起眼睛看着法尔达。"我也可以这么问你,凯拉纳大法官。是什么让你" "你"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我还有些问题要问她。"
"你现在才回来?"古斯林的声音充满不满,他那双小眼睛紧盯着法尔达。"在这个时候?"
"审讯是一门艺术,古斯林。"法尔达走向房间右侧的桌子,莱洛尔把他的审讯工具留在了那里。他伸手拿起桌上放着的皮革包裹,解开系绳将其展开。抛光的钢制工具在灯笼光下闪闪发亮。"你看,关键是要永远不让他们睡觉。"
法尔达拿起一个看起来特别可怕的工具,形状像剪刀但带有锋利的锯齿而非刃口。他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或用来做什么,但从外观来看,它只能用来从人身上撕下肉块。他转向古斯林,"咔嚓"一声合上锯齿剪刀的钳口。"你要慢慢摧毁他们。永远不要停下。停下来会让他们重建防线。"
他把剪刀放回桌上,拿起一个类似小镰刀的工具,看起来更适合握在外科医生手中。"现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有些问题要问,有些答案要挖。我想你承受不了这个场面,古斯林。"
"走吧。"塔尔瓦雷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艾拉,对古斯林和其他两位将军示意。"我不怕见血,但现在我已经看够了。"
有那么一瞬间,法尔达看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随后又浮现出令人惊讶的坚定。"你说想见一个德鲁伊,指挥官。清醒的总比睡着的好。我们该留下来,至少再待一会儿。让我们听听她怎么说。"
塔尔瓦雷长叹一声,目光从法尔达移到古斯林身上,翻了个白眼。"好吧。"
法尔达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转身看见加拉蒙的年轻侍僧瑞斯特·哈维尔走进帐篷,当看清帐篷里的人时,他瞪大了眼睛。 诸神在上,他来这里干什么?
"你他妈又是谁?"古斯林翻着白眼,"我看你是走错地方了。怎么混过守卫的?"
"因为他是战法师的侍僧,古斯林。"塔尔瓦雷摇头道,"你的观察力总是这么差劲。"她紧盯着年轻人,"我是第四军团指挥官塔尔瓦雷。报上你的名字和来意。"
"我是侍僧瑞斯特·哈维尔。"年轻人回答时显得局促不安。他双臂紧贴身体,手指不停绞动,看起来恨不得立刻逃出帐篷,却又毫不闪避地迎上塔尔瓦雷的目光。"我们见过面,塔尔瓦雷指挥官。"瑞斯特深深鞠躬,"还有您,万迪米尔将军,哈纳特将军,富尔克将军,审判官凯拉娜。荣幸之至。"
这年轻人记名字的本事倒是不凡。法尔达的目光在瑞斯特和古斯林之间游移,后者脸上此刻挂着自鸣得意的笑容。 马屁精到哪儿都吃得开啊,瑞斯特·哈维尔。
"以皇帝的名义,你究竟来干什么?"古斯林揪着胡子末梢,对瑞斯特怒目而视。
"加兰蒙执政官是我的引荐人。他派我来查看德鲁伊的情况。我要给她送水。"年轻的侍僧从腰间挂着的挎包里取出一个水囊。
呵。他明显在撒谎。但为什么?
"那就去吧,小子。完事就赶紧滚蛋。"
局势正以分钟为单位失控。变数实在太多了。
"法尔达?"
粗哑的嗓音让法尔达咬紧了牙关。
"奇拉娜,她是在叫你的名字吗?"
操。 法尔达转身背对年轻侍僧,目光在古斯林和艾拉之间游移。余光里,他看见霜狼费尼尔动了动身子,锁链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法尔达...求求你,帮帮我。"
古斯林的手按上剑柄,双腿分立。"她为什么觉得你会帮她,奇拉娜?有什么要坦白的吗?"
"别犯傻了古斯林。管好你的裤裆。反正你也不懂怎么用那玩意。"塔尔瓦雷看向法尔达。"法尔达,到底" "发" "生什么了?"
法尔达的视线扫过塔尔瓦雷、瑞斯特·哈维尔和古斯林,明白这事没法善了。他深吸一口气,吹出尖锐的口哨。
"这他妈什么鬼?"古斯林的手仍按在剑柄上。他逼近法尔达,眯起眼睛。"我一直觉得你..."
众人都听到了:帐外传来四具躯体倒地的闷响。
古斯林从剑鞘中猛地抽出长剑,像孩童握木棍般笨拙地持握着。法尔达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人如何当上将军。不过根据塔尔瓦雷之前透露的信息,很可能是靠他的贵族血统。无论原因为何,无能之辈总是能往高处爬。另外两位将军变换了站姿,手按剑柄却未出鞘。
"法尔达。"塔尔瓦雷指挥官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双手远离佩剑。"无论你想做什么,住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在虚无中永远来得及。"古斯林平举长剑,"放下武器乖乖跟我们走,否则——"
"否则怎样?"法尔达打断他,"否则你会自己撞上我的剑锋?"法尔达叹了口气。年轻的见习教士里斯特始终未动,双脚仿佛钉在地上。旁人或许以为他吓呆了,其实不然——他正在观察。"我要带走德鲁伊,现在就走。我不想杀你们——当然,"他朝古斯林比划着,"我很乐意宰了你。但阿尤拉——"他不由自主用了塔尔瓦雷指挥官的名字,"——我希望别走到那一步。解下武器带放在地上,站到桌边去。你们也是。"他对另两位将军点头示意。 你,"他指着古斯林说道。"但阿尤拉——"他发现自己脱口叫出了塔尔瓦雷指挥官的名字,"——我不希望事态演变到那种地步。把你们的武器带解下放在地上,站到桌子那边去。你们也是,"他向另外两位将军点头示意。
"动动脑子,法尔达。整件事根本说不通。"塔尔瓦雷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法尔达注意到她并没有解下武器带的意思。
古斯林举起长剑向前迈步。"我保证他们会为此砍下你的脑袋,凯拉娜。小子。"他朝里斯特示意。"你是个战斗法师。确保他不敢轻举妄动。"
里斯特好奇地挑起眉毛,但既没有动用火花魔法,也没有回应古斯林。
法达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硬币,举到古斯林面前。"还记得我说过这枚硬币的用途吗,古斯林?我猜你不记得。我猜你只记得怎么吃饭、睡觉、拉屎,还有怎么当个该死的蠢货。"话一出口,法达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厌恶这个卑鄙小人。"我说过这枚硬币是用来决定你生死的。"
古斯林眯起眼睛盯着硬币,法达能看到他喉结滚动,长剑微微颤抖。本来可以轻易使用火花魔法,但那样会惊动营地里的所有法师。他看向那个学徒。"想快点,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他将硬币弹向空中。
古斯林突刺时喉间迸发出战吼的起势,但声音戛然而止——法达侧身避开,将镰刀般的刑具刀刃劈进古斯林颈侧的柔软血肉。当法达像用钩子般将那人拽近时,鲜血浸透了钢刃。古斯林的剑掉落在地,双手上抬想要抓住嵌在脖子里的钢刃。
法尔达看都不看就从空中一把抓住硬币。他用力拽动小镰刀,将古斯林拖得更近。那人窒息般地呛咳着,鲜血如泉涌般从脖子和嘴里喷出。"你能活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法尔达空着的那只手仍攥着硬币,另一只手抓住古斯林的衣领。他将那人固定住,猛地向前一扯镰刀,利刃割开古斯林的喉咙后抽出。他松开手,古斯林像破布般瘫软倒地,鲜血肆意流淌。
法尔达站在古斯林尸体上方,缓缓深吸一口气。他将小镰刀掷在地上。"让开,阿尤拉。我不想杀你。"
他说的是实话。在法尔达此生遇见的所有指挥官中,阿尤拉·塔尔瓦尔和塔娅·坦布雷尔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真心敬重的人。
塔尔瓦尔低头凝视古斯林的尸体,目光停留片刻才重新看向法尔达。她的眼神如钢铁般冷硬。他能看出她的恐惧,但她完全压制住了。 又一个让我敬重你的理由。 "我做不到,法尔达。"
"别犯傻。现在就走。没人会知道你和你那些将军来过这里。就说是我杀了守卫,在这里发现古斯林也解决了他。"他看向里斯特,"你觉得这说法如何?"
法尔达在年轻人眼中看到了认同的闪光。"很合理,审判官大人。"
"很好。你看,塔尔瓦尔,你活命,你的将军们活命,这个见习生也活命,而我继续逍遥快活。皆大欢喜。"
"古斯林可不欢喜。"
"古斯林是个混蛋。"
"公正的评价。"塔尔瓦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从剑鞘中抽出长剑。"我不能让你带走她,法尔达。如果她掌握着叛军袭击的情报,我必须知道。"
"让开,阿尤拉。"
"不。"
法尔达咬紧牙关。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伊莱恩和哈拉正在看守入口,但他们仍需要尽快离开,尽可能远离营地。"别逼我这么做,阿尤拉。"
"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这是你的选择,法尔达。如果你想杀了我接近她,那就为此承担责任。别躲在我或那枚硬币后面。"塔尔瓦雷变换姿势,摆出"狂怒之风"的架势。与古斯林不同,塔尔瓦雷深谙剑术之道。
"那就这样吧。说真的,这并不能让我高兴。"
"世上没什么能让你高兴,审判官基拉娜。"
话音未落,塔尔瓦雷猛然突刺,率先发起攻势。哈纳特将军和富尔克将军同时拔剑,站到塔尔瓦雷身侧。法尔达抽剑出鞘,格开塔尔瓦雷的劈砍。她的动作敏捷如少女,力道却似蛮牛冲撞。但法尔达明白,结局早已注定。
哈纳特朝法尔达头部击去,但他俯身下蹲,挥刀划开了她的腹部。当法尔达起身时,富尔克刺向他的躯干。他扭身闪避,刀锋擦过胸膛。她招式用老。他将手掌平贴在她后背推去,同时反手一剑贯穿了她的脖颈。
他及时抽刀格挡塔尔瓦雷的劈砍。她又连续进攻三次,招式精准,步伐稳健。一记直刺险些命中胸膛,但法尔达旋身格挡,将她的刀刃引偏,随后回剑斩断她左前臂的皮肉与骨头。钢刃劈开骨头的瞬间,塔尔瓦雷发出惨叫。法尔达踹向她膝窝,听见骨骼碎裂声。她单膝跪地哀嚎,法尔达的剑锋刺入咽喉。
塔尔瓦雷仰视着他,双目圆睁,鲜血从唇角渗出。
法尔达抽回佩剑,在塔尔瓦雷后仰前跪地托住她的后脑。
"对不起。"他轻声道,缓缓放平她的身躯。她试图说话,但喉间满是鲜血。"真的对不起。"
法尔达跪坐着,手掌轻抚塔尔瓦雷的脸颊,直至看见她吐出最后一息。即便如此,他仍多跪了片刻。记不清上次为夺人性命而悔恨是何时。伴着沉痛的叹息,他深吸起身,转向那名信徒,绷紧神经。对陌生人的信任终归有限。"你——"
"我也是来解救她的。"
"你说什么?"法达盯着年轻人,毫不掩饰脸上显而易见的困惑神情。
"我也是来解放艾拉的。"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怎么" "你" "知道她的名字?"
法达刚要回答又止住了。"在这里轮不到你提问。"
"我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僧说。法达本不愿相信,但那些缺失的拼图突然严丝合缝。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在哈肯要塞外的指挥帐里,这个随加拉蒙前来的年轻人会如此眼熟。 瑞斯特·哈维尔——旅店老板的儿子。和卡伦·布莱尔一起逃脱的那个。竟有这等巧合? 法达在吉萨拦截艾拉后,就鲜少听闻关于龙骑士的消息,而亡灵又袭击了贝尔杜尔。加拉蒙知道自己抓的是谁吗?当法达自问时,答案已然明了:加拉蒙当然知道。审判官从不会轻易犯错。
法达又凝视年轻人片刻,从右侧桌上抓起一块破布,擦去剑刃血迹。
"行了。我没空回答上百个问题。"他将长剑滑回剑鞘。"你原本计划是什么?冲进来然后呢?"
瑞斯特回望的眼神仿佛在说法达问了蠢问题。"打开镣铐放她自由。"
"那你打算怎么开锁?"法达自己已决定用火花术——这是现有最简单的办法。虽会惊动他人,但最为快捷。
年轻人眯起眼睛,仿佛法尔达刚问了他一个刁钻的问题。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串系在铁环上的小铁钥匙。"我早些时候从审讯官莱罗尔那里偷来的。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法尔达抿紧了嘴唇。要是他早知道获取钥匙这么简单,他早就这么做了。
"法尔达..."埃拉的声音干涩刺耳。她的头仍然低垂着,头发散乱地晃荡。手铐割破皮肤的地方,干涸的血迹覆盖了她的双手、手腕和手臂。
法尔达从里斯特手中夺过钥匙,转向埃拉,解开镣铐时她瘫倒在他怀里。他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轻拍她的脸颊。"埃拉,埃拉。保持清醒。"
他撑开她耷拉的右眼皮。她的眼神涣散,几乎空洞无神。
"法尼尔..."她含糊地说,"救他..."
法尔达将埃拉平放在地上,转身看向被项圈锁住的法尼尔,却发现这头狼松已经挺直身躯,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瞪着他。自上次相见后,这生物确实长得异常魁梧。它的头顶轻易齐平法尔达的胸膛,肩膀厚实宽阔,肌肉线条分明。此刻法尔达彻底确信埃拉就是德鲁伊。
"放松。"法尔达伸出摊开的掌心,尽可能保持平静的语气。他回头瞥了眼里斯特。"照顾好她。喂点水。"当他转回身直面狼松的凝视时,听见了拖沓的脚步声。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费尼尔喉咙深处发出,狼松龇牙咧嘴,唾液从它长长的獠牙上滴落。
"我很确定你不喜欢我,"法达低声说着,又向狼松靠近了一步,"但如果你保证不吃我,我就解开那个项圈。"
与动物谈判似乎是在浪费时间,但根据法达与德鲁伊打交道的经验——不得不承认这经验并不丰富——任何与阿尔德鲁伊建立联系的动物都会变得更通人性,他从费尼尔身上看到了这点。
狼松的咆哮声变得更加低沉,但它伸出一只灰色的前爪,低下头让法达解开项圈。当法达插入钥匙转动时发出咔嗒一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怒吼。
狼松的项圈砰然落地,法达转身看到艾拉正压在里斯特身上,她因愤怒而面容扭曲,双眼闪烁着熔金般的光芒,牙齿和指甲变得异常锋利修长。这位侍僧之所以没被撕成碎片,只是因为他匆忙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空气屏障,将艾拉挡在上方。
"你怎么能这样?"艾拉怒吼着,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怎么能为他们而战?"
"艾拉?"法达把手搭在艾拉肩上。
"别碰我!"艾拉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盯着法达,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
费尼尔走到法达身旁,看着艾拉时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艾拉,我们得走了。马上。其他法师会感应到他触碰了火花。"
艾拉将愤怒的目光从法尔达转回里斯特身上。值得称赞的是,这位年轻修士看起来更多是惊讶而非恐惧,而他构筑的空气护盾也相当稳固。
"艾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当我发现后,立刻拿了钥匙,我——"
"你怎么能这样?"艾拉重复道,嘴唇向后卷曲,露出两对细长的尖牙——上颌一对,下颌一对。"你本该是他最亲密的朋友。里斯特,你怎么能背叛他?你怎么能为他们而战?"
"背叛他?背叛谁?"
法尔达将手搭在艾拉肩上。她猛地转头,鼻翼翕动,双眸闪烁着金光。"干嘛?"
"我们得走了,艾拉。没时间耽搁。"
艾拉摇着头,视线在里斯特和法尔达之间游移,每个动作都透着疲惫。她冲向里斯特时爆发的能量正在消退,眼帘低垂。她踉跄着从里斯特身上退开,低头看着他:"我原以为你更有骨气。我以为你会站在他那边。你父母会感到羞耻。"
艾拉脚步蹒跚,法尔达上前扶住她,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当伤口的疼痛终于突破肾上腺素屏障时,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转瞬间,那只狼松已来到他身侧,龇牙咧嘴地露出剃刀般锋利的牙齿。
"我是要" "救" "她。你碍事了。"法尔达右手穿过艾拉的膝弯,挺直身躯将她抱起,像抱孩子那样搂在怀中。
狼松后退几步,低吼声中夹杂着呜咽。
帐篷入口处传来脚步声,伊莱恩在外面喊道:"法尔达,我们得走了。有动静。使用火花的人已经惊动了他们。"
法尔达点点头,调整了下怀中的艾拉。他低头看向仍躺在地上的瑞斯特:"告诉他们是我杀了塔尔瓦尔和其他人,而你只是运气好。明白吗?"
"明白,"年轻人回答,声音颤抖地抬头看着艾拉。"你要带她去哪儿?"
"这个问题你知道我不会回答。而且你看起来不像个蠢货。管好你的舌头。"
"管好我的舌头?"
法尔达抬起靴子,用全身重量狠狠踩向侍僧的脸。年轻人的头撞在地上,鼻子裂开,鲜血喷溅在脸上。法尔达快速瞥了一眼,确认瑞斯特还有呼吸。
"伊莱恩,我们带上哈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