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59 破镜重圆
这座宏伟的 白色石桥横跨的深渊至少有二百英尺宽。桥栏低矮处镶嵌着艾瑞尼安石，均匀分布的灯笼里白炽火光映照着石料，使其泛出柔和的青蓝色光芒。头顶日月同辉，自然光晕被乌云遮蔽。桥梁两侧的河水形成瀑布，从悬崖边缘倾泻而下坠入深渊，轰鸣水声充斥天地。崖顶森林茂密葱郁，如同卡伦熟知的暗影森林最幽深处般浓密。
瓦勒瑞斯喷出一股鼻息，卡伦能感受到身后这条巨龙散发出的威严——它和阿埃森并肩而行，龙爪敲击在石桥上发出清脆声响。这座桥宽阔得惊人，即便是瓦勒瑞斯这样的庞然巨物行走其上，其带翼的前肢也不会触碰到两侧的护栏，灯笼的暖光与艾瑞尼安石泛着的柔和光晕，将它白色的鳞片映衬得熠熠生辉。
"我们要去哪?"卡伦问道。与三执政会面后，阿埃森立即带他离开了米斯尼尔城。阿埃森拒绝任何人随行，这引发了不少激烈的争执。最终卡伦同意独自前往——这让丹恩懊恼不已——仅仅是为了停止无休止的争论。况且阿埃森承诺他们会在日落前返回，这已是最省事的选择。
阿埃森没有回头。他保持着平稳的步伐继续前行，目光始终望向前方。"你很快就会知道。"
"不，阿埃森。"卡伦停下脚步。"你每次都是尽可能少地透露信息，用永远兑现不了的承诺吊着我。自从遇见你，我失去了几乎所有在乎的人——妈妈、爸爸、艾拉、费尼尔、瑞斯特。我不会再盲目跟随了。现在就说清楚，否则我一步都不会再走。"
埃森转过身。瓦莱瑞斯向前移动，伸长脖颈，当埃森靠近卡伦时，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隆隆声。但令卡伦惊讶的是，埃森并没有愤怒地冲他发火。他的眼神柔和，表情哀伤。"我很抱歉。"这句话完全出乎卡伦的意料。"你是对的。你在焦土之地说的那些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看着帝国覆灭。看着费恩和龙卫们倒毙在地。"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嘴唇摇头。"你经历过失去，卡伦。深刻到足以动摇根基的失去。我不否认这点。但你所感受到的，仅仅是我被夺走之物的冰山一角。帝国夺走了我半个灵魂，夺走了我的世界，我的亲人。他们夺走我所知的一切并摧毁了它。我不常提起莱拉，主要是因为想到她就像被火烧一样痛苦，但也是因为很少有人能理解失去一条龙意味着什么。但你能理解。莱拉是被背叛我们的德拉艾德——西尔万·阿努拉和她绑定的龙阿拉梅尔从我身边夺走的。莱拉临死前感受到的恐惧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灵魂里。她很害怕，卡伦。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我。她害怕把我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拉基纳'这个词同时意味着'破碎之人'和'幸存者'是有原因的。我还活着，但我一瘸一拐地活着。我永远无法完整如初。光是每天早上起床就要耗尽我全部力气。我愿意为她焚毁这个世界。我宁愿将它付之一炬，然后睡在灰烬里。但我会满足于将帝国撕成碎片，为后来者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为埃里克，为达伦，也为你。因为这才是我曾经的为人，也是我努力想要重新成为的样子。所以看在诸神的份上，请别再和我对抗了。我正在努力。"
一滴孤泪划过艾森的脸颊，他双眼泛着泪光，呼吸颤抖。卡伦不知该说什么，令他惊讶的是，自己眼中也涌起了泪水。他向瓦勒瑞斯伸出手，让彼此的心灵交融。艾森的话语在他心底激起了强烈的渴望——他要感受他们共享的灵魂，感受瓦勒瑞斯的存在。悲伤从瓦勒瑞斯渗入卡伦体内。他能感受到巨龙想到要留他独自在这世上的恐惧。
卡伦转身抬手。瓦勒瑞斯用鼻尖轻蹭他的掌心。卡伦想起曾经能用单臂托起瓦勒瑞斯的时光——那时这条小龙还能蜷缩在马鞍前端。但看着眼前巍然屹立的巨龙，那些日子恍如隔世。如今光是瓦勒瑞斯的头颅就比卡伦的躯干还大，肌肉虬结，胸膛厚实，双翼展开可达身长的两倍。那些曾不过拇指长的面颊骨角，如今已有手臂般长短。巨龙用淡紫色的眼眸回望卡伦，喷出一股温热的气息。
"德拉莱德·纳尔德尔，瓦勒瑞斯。米娅·尼希尔·提尔·迪亚尔。"卡伦前倾身子，将额头抵上巨龙的鼻尖，而后转向艾森。"我准备好了。"
艾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目光紧锁卡伦。"我——"
"我说好的，艾森。而且..."卡伦看着桥面的石板，然后抬起头。"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弥补你失去的一切，但我...我理解你为何而战。"
艾森对卡伦露出一个脆弱得几乎难以维持的微笑，随后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过桥。
行进间，桥面逐渐下斜，与悬崖边一座白色石台相连。从石台出发，他们沿着一条两侧长满高大阔叶树的小径前行——那些树种卡伦从未见过。枝桠在头顶完美地拱接成荫，那完美的弧度让他确信是用星火之力塑造成型的。树木如此高大，就连瓦勒瑞斯都能完全直立行走而不碰触枝条。
艾森在小径尽头的岩壁拱门前停下，那岩壁向上延伸消失在树冠之上。拱门上方镌刻着文字，穿过拱门只能看见天空和更多岩壁。
"Draleid n'aldryr, Rakina nai dauva. Ikin vir vänta. Ikin vir alura. Marai viël alanín til ata ilynír abur er kerta."卡伦轻声念诵着，竭力咬准每个发音。他能辨认开头的段落——那铭文他再熟悉不过。 浴火成龙骑，赴死化残躯。 但后续铭文中的多数词汇他都无法解读。
"以火为契，以死为破。吾辈在此等候，在此长眠。直至召唤来临，补全残缺之身。"艾森转向卡伦，目光探寻。"你的古语进步了——说得很好。"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近乎沉思，而后缓缓呼出。"来吧，时候已过。"
"什么已过，艾森?"
"你会知道的。"艾森不再多言，穿过拱门踏上另一侧的平台。
当卡伦再次阅读拱门上的文字时，瓦勒瑞斯从他头顶探过脖颈。"直至召唤来临，补全残缺之身。"
这些字句在卡伦心中激起回响，他仿佛已预知拱门另一侧的景象。他试探性地迈出一步，稍作停顿，便追随艾森穿门而过。瓦勒瑞斯低头钻过，紧随其后。
拱门另一侧，岩壁环抱升起，呈数百尺的圆弧向下倾斜，通往中央庭院。那些看似居所的建筑物由与城门相同的骨状材质凿刻而成，依偎在岩壁之中。这些建筑与山体浑然一体，自然延伸，仿佛是从岩石中生长而非建造。每栋建筑前都有平台，修整过的草径向下延伸，通向中央巨大的庭院。
庭院本身规模宏大。直径几乎达到三百英尺。整个空间被一系列桥梁和小溪分割成不同区域，溪水从嵌入岩壁的住宅周围倾泻而下，沿着小径流向中央。庭院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石制圆形平台，平台中央有一小片茂密的树丛，而周边则矗立着许多灯笼底座。
就在这个平台上，几个人影伫立着，凝视着卡伦、埃森和瓦勒里斯。
埃森稍作等待，让卡伦有机会观察这一切，然后对他报以温柔的微笑，开始沿着连接他们所在平台与庭院的斜坡小径下行。
当他们接近小径底部时，那伙人中走出三个身影。第一个是名男子，身高与海姆相仿，体格如塔尔蒙般魁梧，黑发垂至腰间。第二位是个约顿人，她那淡蓝白色的皮肤在灯笼光下微微闪烁。她比那男子高出半个身子，头发如鲜血般殷红。第三位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稻草般金黄的头发，坐在一把由钢铁和岩壁上那些房屋所用的骨状材料混合制成的椅子上。椅子两侧装有略微向外倾斜的车轮，轮轴处覆盖着骨白色的板片，轮缘则是深灰黑色。
在他们三人身后，还有约二十个人类、精灵和约顿人站立观望。
血红色头发的约顿巨人向前迈了一步，微微颔首。"托伦·维兰德之子，艾森·维兰德，能再次见到你让我无比欣喜。已经太久不见了，我的兄弟。"
"乌林之女塔西亚，岁月漫长，我很抱歉。"
"考虑到你归来的境遇，宽恕很容易给予。"
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圆形盆地中回荡，约顿巨人抬头望去——所有聚集在此的人都如此。片刻后一阵风掠过卡伦，将他的头发吹向前方，瓦勒瑞斯降落在身后的石头上，双翼舒展，脖颈前伸。他们的意识交融，所见所感合而为一。好奇与警惕充满了两者。
约顿巨人塔西亚走近，推着轮椅的男女随她一同移动。她抬头凝视瓦勒瑞斯，头部随龙首移动，直视那双眼睛。她嘴角扬起微笑。目光垂落至卡伦，她深褐近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我从未真正相信这一刻会来临——我们所有人都没有——但我始终怀有希望。现在这一刻就在眼前，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心意。"卡伦见过的约顿巨人只有阿修斯、塞纳斯和拉里昂。即便将三者的情感相加，也不及塔西亚眼中涌动的半分。"我是乌林之女塔西亚，米拉克斯的血亲，被死亡击碎之人。我想知道你们的名字，这样我就能称你们为亲族。"
约特纳的话语让卡伦的毛发直竖，他发现自己呼吸困难，空气仿佛哽在喉咙里。当他读到拱门上的铭文时，曾希望能找到更多拉基纳族人。但同时又希望不要找到。因为如果还有拉基纳族人活着，就意味着还有更多像埃松这样被撕裂灵魂、饱受折磨的孤独存在。"我..."卡伦望向站在约特纳身后的其他人。他们都是拉基纳族人吗?"我是卡伦·布莱尔，瓦尔斯·布莱尔与弗蕾斯·布莱尔之子。我的灵魂伴侣是瓦莱里娅之子瓦勒瑞斯。"
低语在聚集的人群中传开，卡伦确信自己听到了瓦勒瑞斯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那么这是真的。"塔西亚说话时目光始终未离开瓦勒瑞斯，"你真的去过冰原了，我的兄弟?"
"是的。"艾森抬起头看向瓦勒瑞斯，脸上绽放出笑容。
"瓦勒瑞斯，"塔西亚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又浮现出一丝微笑，"冰。 这是个恰如其分的名字。一个瓦拉西亚的龙。我平生从未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存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微微歪着头，"Alaith anar，瓦勒瑞斯。Din närvarin er atuya sin'vala, mentat ar altinua。" 幸会，瓦勒瑞斯。你的到来在此受到欢迎，现在和永远。
巨龙将头低垂在卡伦的肩膀上方，它的口鼻几乎像是在鞠躬，这是对塔西亚的致意，也是对她失去米拉克斯的认可。她是拉基娜——幸存者之一。
当瓦勒瑞斯抬起头时，萨西娅向卡伦伸出手。"你和瓦勒瑞斯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兄弟。无论是用这种语言还是其他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心中的喜悦。"
卡伦握住约特纳巨人泛着青蓝色皮肤的粗壮前臂。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两人之间的沉默却莫名令人心安。
片刻之后，萨西娅松开手，指向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卡伦，瓦勒瑞斯，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科拉·萨恩，埃卡拉·萨恩之女，戴西尔的灵魂眷属，被死亡摧折之人。"
"噢。"科拉·萨恩露出近乎困惑的表情。"现在轮到介绍我了是吧?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深情对望直到肚子饿呢。"她左手搭在轮椅轮子上往后拉动，调整方向正对卡伦。"替萨西娅道个歉。据说成为龙骑士后就会忘记其他身份，但看来没人告诉过她。她浑身上下都冒着约特纳人的傻气。很高兴认识你，卡伦。"科拉不得不仰起脖子才能看见瓦勒瑞斯。"也很高兴认识你啊，"她故意拖长声调喊道，"不过要是你能靠近点就更好了。这把轮椅可不会让我长高。"
瓦莱里斯发出低沉的吼声，再次低下头，把吻部伸向柯拉。这个女人比塔西亚随意多了。她伸出手，轻抚瓦莱里斯的鳞片。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屏息片刻才呼出，重新睁开双眼。"你真美，"她仰望着瓦莱里斯淡紫色的眼睛轻声说，"虽然不及我的戴希尔那么美，但依然很美。"瓦莱里斯在柯拉面前表现得像只幼犬而非巨龙，当她轻拍鳞片时便转动着吻部。"瓦拉西亚龙..."她摇摇头，"我这辈子都没想过。"她转向卡伦，"你的眼睛一直是这个颜色吗?"柯拉眯起眼睛，目光在卡伦和瓦莱里斯之间来回游移。"看你的表情，我猜答案是否定的。有意思。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卡伦·布莱尔。有人说我话太多——我不同意，但这不是重点——所以我把你交给哈肯。"柯拉向那个长发及腰的高个子男人示意，随后又瞥了眼艾森。"哦，见到你也很高兴，维兰德。你瘦了。你从来都不好好吃饭，年轻时就这样。"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柯拉。"艾森嘴角浮现出真诚的微笑，这种笑容卡伦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看来戴希尔还没把你的舌头割掉。"
"不是没尝试过。"科拉张开双臂，指向自己的轮椅。"那杂种专挑椅腿下手。他一向贪得无厌。迟早会再来讨要更多。"
"若我们寒暄已毕，很荣幸认识二位，卡伦与瓦莱里斯。"科拉刚才示意的高个子男人分别向两人各鞠一躬。"我是哈肯·霍达克，索兰迪尔的魂裔，亡者之殇。想必你们此刻定是百感交集。从你们眼中，我看出这一路你们失去太多。但现在你们回到同类之中了。我们血脉相连。来，容我引见。"
哈肯、萨西娅和科拉逐一为卡伦介绍聚集在中庭的拉基纳族人。多为精灵与人类，但除萨西娅外还有两位约特纳人——艾尔玛与莫拉斯。卡伦试图记住每个名字，但实在太多了。 拉基纳...破碎之民... 光是这个念头就令人恍惚。在念出拱门铭文前，卡伦从未想过除艾森外还有其他幸存者。为何艾森不早些带他来此?
"来吧，"科拉的轮椅随着气之丝的转动前后挪移，"我们可以在这儿站一整天，但我饿了，而且有样东西你们肯定想看。叙旧的时间多的是。"
"科拉说得对，"萨西娅点头道，"随我们同行吧。"
"咳咳。"科拉挑了挑眉毛，但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夸张地叹了口气，用风之丝线转动轮椅的轮子，朝院子的另一侧移动。
哈肯鼓着腮帮子盯着科拉离去的背影，但埃森只是大笑着跟了上去。
"我的手臂会累，"过了一会儿科拉说道，瞥了眼走在她身边的卡伦。"我是说用风之丝线。我知道你在好奇，但你是那种懂礼貌的人，我看得出来。我会把这份礼貌从你身上打掉。我可以用手转动轮子，但手臂会累。使用火花之力更轻松。"
"发生了什么?"这句话刚出口，卡伦就想把它吞回去。"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对不起?"科拉咯咯笑着，被喉咙里的咳嗽打断。"啊，年轻人啊。你会明白的。戴希尔死后，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双腿的知觉就是其中之一。我敢肯定埃森已经告诉过你，当羁绊断裂时，幸存者——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 会失去 一些东西。有些人失去身体机能，比如我的双腿。还有人失去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哈肯的幽默感。"
高个子男人瞪着科拉，翻了个白眼。
科拉将双手放在轮椅轮子上，配合风之丝线的力量推动自己通过面前的小桥。前方是一条穿过岩石的通道，像个小山谷。
"有些人只失去一样东西，"卓拉继续道，"而另一些人失去的...要多得多。大多数人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即便我们这些幸存者，每天也都在与这种念头抗争。"
卡伦环顾四周与他们同行的拉金纳族人。包括艾森在内，他们将近三十人。"这怎么可能?"他看向艾森，"为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
"别担心，维兰德。我能解释。"卓拉转动轮椅，让队伍停下。她轻叹一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该怎么说呢?"她弹了个舌，"这就是全部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族人。包括艾森在内共二十九人，还有远在北方的科伦与法文。如果有更多幸存者，他们连我们都瞒过了。我们曾经数以千计，遮天蔽日。但当龙族自相残杀时，天空都会流血。伊尔纳恩陨落后，随着接踵而至的战争，精灵族建立了这个地方并施放幻象结界。他们不得不谨慎选择接触对象。你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我们的同胞兄弟都会在背后捅刀子，像猎杀动物般追捕我们。因此，阿拉维尔的精灵们小心翼翼、有条不紊地寻找我们，希望能保留德莱德血脉。起初我们还在战斗，许多人仍与龙魂相系，拒绝躺平等死。但随着岁月流逝，族人凋零，灵魂伴侣相继战死...坚持下去变得越来越难。"
她张开双臂，指向拉基纳众人。"这对任何人来说都难以承受。维兰德，在这里是个特例。你看，我们大多数人内心深处，其实都在等待死亡。这是残酷的真相。我不能代表所有人，但我知道是复仇与仇恨驱使着我。那是深埋在我腹中的火焰，绝不让戴西尔的死毫无意义。我想这可能就是那些死去的人和契约解除后成为拉基纳的人之间的区别。无关强弱，只关乎目的。有些人只想与灵魂伴侣在一起，他们残留的半魂渴望着团聚。被重新联结就是他们的目的。而像我这样的人，则在物质世界找到了目的。但在我们所有人中，有三个人的执念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埃森·维兰德，"科拉朝埃森做了个近乎嘲讽的鞠躬。"还有另外两个在大崩落时还很年轻的人，科伦·瓦尔玛和法温·埃西里昂。无论驱使他们的是什么，一段时间后，他们都拒绝留在这里。我想对他们而言，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会提醒他们失去的东西。按照我们的标准来衡量，自从我上次见到埃森·维兰德，也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我猜，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你。"科拉抬头看向埃森。"我说得对吗?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好了。"
"很抱歉这么久没来，科拉。"埃森看向其他拉基纳。"还有你们所有人..."
"噢，连你也这样。道歉纯粹是浪费时间，艾森。从小我就告诉你这个道理。要道歉就今晚陪我们喝个烂醉，别说这些客套话。现在，走吧，我们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
当乔拉和其他人朝着前方分岔的岩石小径出发时，卡伦不禁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行走时都透着消沉——那种对下一步毫不在意的倦怠感。他们各自失去了什么?肉体上的损失大多显而易见：一个精灵双眼浑浊，一个女人在卡伦视线范围内看不到一根发丝，另一个人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但那些看不见的失去才最痛彻心扉——心灵与灵魂的创伤。
卡伦最接近理解"拉基纳"感受的时刻，是瓦勒瑞斯冲破焦土边境屏障时，以及阿蒂姆·瓦尔多克将那些刻着符文的镣铐铐上他手腕时。那时他仍能隐约感知到意识深处的瓦勒瑞斯，但即便那样，悲恸与丧失感几乎将他吞噬。他记得当高阶法师阿蒂姆掐住他喉咙时，自己竟主动迎向那股钳制，所有求生本能都消失了。此刻他的下颌不自觉地绷紧，不得不克制住交叉双臂将手藏在腋下的冲动——那是在牢房里给他些许安慰的姿势。
回忆涌上心头，一阵保护欲冲刷着卡伦的身体，瓦勒里斯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隆隆声。白鳞巨龙俯下身躯，喷出一股温热的气息，用他布满白色鳞片的鼻翼轻轻推搡着卡伦。
但当这份温暖通过契约纽带传递时，远处突然响起震天咆哮，声浪沿着前方小径回荡，填满了整个庭院。
瓦勒里斯浑身战栗，双眼圆睁，脖颈猛然扬起。他们的意识如同两场雷暴相互撞击，彼此交融。这种感受如此强烈，几乎令人窒息。
瓦勒里斯昂起头颅，侧耳倾听，淡紫色的眼眸凝视前方。巨龙的心脏剧烈跳动。第二声咆哮炸响时，瓦勒里斯腾空而起，双翼带他直冲云霄，兴奋的电流流窜全身。他振翅高飞，掠过科拉和其他人头顶，朝着小径滑翔而去。
卡伦甩开礼仪束缚拔腿就追。此刻瓦勒里斯感受到的狂喜正在卡伦血管里奔涌。 龙族。还有更多巨龙。瓦勒里斯并不孤单。
他挤过埃森、哈肯和那个名叫阿-艾拉的纤瘦女子，朝着前方小径狂奔而去
"卡伦，等等!"埃森喊道
但卡伦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双脚在石板上重重踏响，追逐着在空中翱翔的瓦勒瑞斯。如果说在文达库尔发现破碎的龙蛋曾让瓦勒瑞斯痛苦哀伤，那么此刻这声咆哮就像闪电般在它血管里奔涌。卡伦从未感受过巨龙的心脏——他们共同的心脏——跳动得如此狂野。当卡伦踏上这条由火花劈凿的白色巨石铺就的单行道时，两侧岩壁陡然升起。这条小径宽得令人错觉，两侧间距竟有近百英尺。头顶开阔的天空被透过乌云缝隙的落日余晖染得绚烂。瓦勒瑞斯发出震撼卡伦骨髓的咆哮——这是对先前那声龙吟的回应。巨龙双翼几乎横跨整条通道，白色翼膜间奔流着黑色血管，每次振翼都牵动肌肉起伏。小径很短，卡伦看见前方豁然开朗处通往山中林间空地。
瓦勒瑞斯的振翼声在通道内回荡，被两侧高耸岩壁不断放大。当卡伦跑到小径尽头踏入林间空地时，巨龙已然俯冲而下。
卡伦在通道口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双眼圆睁，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原以为是一片林间空地的地方，实际上是个马蹄形的高原，延绵数百英尺，点缀着树木和灌木。一条小溪斜穿高原，然后从陡峭的悬崖边缘倾泻而下。与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很像，这个高原坐落在一个由陡峭岩壁组成的巨大盆地中，周围延伸着更多的高原。在盆地的远端，悬崖让位给一条长长的山谷，向远方延伸。
但让卡伦屏住呼吸的并非由火花雕刻而成的盆地奇观。而是那些龙。"愿伊拉雅指引我..."
两条龙卧在高原的空地上，一条在一棵巨大的树下，另一条在小溪旁。每条龙都轻松达到瓦勒里斯的三倍大小，龙角又长又粗，堪比卡伦的腿，翅膀看起来像船帆。树下的那条龙有着暗黄色的鳞片，点缀着些许绿色，而溪边的那条则是纯黑色，翅膀呈深蓝色。长长的疤痕由融合的鳞片组成，沿着它们的身体延伸，就像古老石头上的纹路。
在盆地周围，卡伦又看到三条龙蜷缩在其他高地上。一条是柔和的粉白色，翅膀红如鲜血。第二条灰得与石头融为一体。第三条蓝如海洋，鳞片边缘镶着白色。
一声咆哮如雷霆般在洞穴中炸响，卡伦抬头望向天空。从盆地上层俯冲而下的巨龙体型惊人，比蜷缩在第一层平台上的那两条龙还要庞大。即使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下，它翠绿的鳞片依然闪烁着微光。卡伦认出这条龙正是乌斯里安女王用手指扣住他前臂时出现的那条。 "米娅纳里。伊尔维亚拉...米娅卡拉...已逝去。伊尔雷希尔败局已定。"
精灵的话语如挥之不去的阴影般在卡伦脑海中回荡。 我的女王，王子们...我的兄弟们...都已战死。这场战役我们输了。
瓦勒瑞斯与那条巨型绿龙环绕着盆地盘旋，目光死死锁定对方。刹那间，恐惧攫住了卡伦的心脏。若那条绿龙决定攻击瓦勒瑞斯，转瞬间就能将其撕成碎片。两条龙盘旋着逐渐靠近，彼此缠绕。
绿龙发出震天怒吼，骇人的声浪在四周岩壁间激荡回响。瓦勒瑞斯急转避开，朝着平台俯冲而下。
当瓦勒瑞斯拍打着双翼降落在平台草地时，卡伦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恐惧。落叶与断枝在空中盘旋飘散。刚一落地，瓦勒瑞斯就伸长脖颈，发出足以匹敌绿龙的惊天怒吼。
卡伦拔腿狂奔，心脏狂跳不止。他试图与瓦勒瑞斯建立精神链接，但巨龙翻涌的情绪风暴令人难以解读——恐惧、愤怒、悲痛。"瓦勒瑞斯!"
卡伦抬头望向天空。那条绿龙正在急速坠落，如同从高塔抛下的石块般直直下坠。只不过这个生物 本身就是 一座高塔。当它着陆时，展开那对骇人的巨翼，掀起的气浪席卷高原，将卡伦掀翻在地。卡伦伸手触及星火，如同汲取生命之水般从中汲取力量。他猛然跃起，但一只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旋身而立，周身缠绕着风之丝线，绝不允许任何人阻止他去援助瓦勒瑞斯。
随后星火消散，他的丝线被切断。约特纳人塔西亚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同情的微笑。心灵丝线缠绕着这位约特纳人，在她与卡伦之间形成联结，用心灵结界将他笼罩。她向前迈了一步。"冷静，兄弟。"塔西亚摊开手掌。"伊斯拉克斯是盲的。她用吼声来感知周围的世界。"
卡伦咽了口唾沫，滋润干涩的喉咙。被结界笼罩的感觉让他的皮肤发痒。这唤起了他对德里费恩的记忆——当阿蒂姆·瓦尔多克用冰矛刺穿法尔明胸膛，扭断洛皮尔脖子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驱散这些念头，转过身去。绿龙伊斯拉克斯此刻站在瓦勒瑞斯身旁，让这条白龙看起来就像她脚边的孩童。伊斯拉克斯的体型至少有瓦勒瑞斯的四倍大。当卡伦注视时，他感觉到心灵丝线正在消散，随后塔西亚和其他人来到他身边，所有拉基纳人都注视着屹立于瓦勒瑞斯上方的伊斯拉克斯。
"那条龙是乌斯里安女王之子的魂契龙，对吧?"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其中一位拉基纳人说道，他那长满胡须的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没错——"哈肯将一缕头发绕在拳头上，用古怪的好奇目光看着卡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就是知道。"
"他说得没错。"乔拉审视着卡伦，那种眼神让卡伦知道她接下来肯定要盘问更多。"伊思拉克斯是阿希尔·阿尔杜兰王子的灵魂伴侣。阿希尔在黄金原野战役中阵亡，就在瓦里安城沦陷后不久。我们之所以能赢得那场战役，完全是因为伊思拉克斯徒手撕碎了四条洛瑞安巨龙并重创了洛瑞安军队——全程没有使用火焰。她的痛苦成为了我们的救赎。我们永远感激，也永远愧疚，因为她拯救了我们，而我们却救不了她。"
纯粹的悲伤情绪从瓦勒瑞斯传递给卡伦，他转头看见伊思拉克斯和瓦勒瑞斯正依偎在一起，绿龙的巨大头颅让瓦勒瑞斯显得格外娇小。
"既然你们拥有巨龙——那些传说中的巨龙，足以改变任何战争局势的巨龙——为何还要躲藏在此?我究竟有什么重要之处?"
"我永远会羡慕年轻心灵的单纯。"科拉的笑容毫无欢愉，只有悔恨与失落。"伊思拉克斯双目失明，在阿希尔死后便熄灭了火焰。萨达克斯"——科拉指向溪边那条黑龙——"只为了吃喝才动弹。他不能飞了，失去法拉琳时便被夺走了这项能力。其他龙也都以各自的方式破碎，每条龙都失去了火焰。赫拉娅保佑它们的灵魂，当龙族失去灵魂伴侣时，它们承受着巨大痛苦。对龙而言，羁绊断裂造成的伤害要严重得多。龙族成为拉基纳的概率远低于它们的德拉莱德。大多数龙会神志不清，彻底崩溃。"科拉用鼻子深吸一口沉思的气息，化作叹息呼出。"传说创世之时，瓦林将龙族塑造成誓约守护者，他在凡间的卫士。拥有无穷力量的生物，生来只为执行圣父的意志。通过羁绊，德拉莱德获得很多。我们得以连接火花，从而延长寿命。我们获得力量与能量。当然，还有龙族的陪伴。但你知道龙族得到了什么吗?"
这个特殊问题，卡伦确实也曾自问过。
"龙即是火与焰。它们是愤怒的化身。创世之战后，明智的瓦林意识到这种力量过于强大，龙族被注入了太多愤怒而无法真正理性地驾驭火焰。于是，他剥夺了它们的力量。他取走了龙焰，并创造了灵魂契约。驭龙者将获得火花之力、悠长寿命，以及以瓦林之名担任守护者的力量。作为交换，龙族将重获火焰，它们的愤怒与狂暴会因灵魂交融而得到调和。通过契约，它们获得了同情、理解、悲伤、快乐、悲痛与爱。所以当驭龙者被杀，契约断裂时，大多数龙会丧失除愤怒外的所有本性。失去的痛苦吞噬它们，而它们转而开始吞噬一切。这些龙就是仅存的遗族。六条。从数千之众，仅有六条在契约断裂后存活至今。而现在，除了伊斯拉克斯，每条龙都像岩石上的苔藓般毫无求生欲望。它们的心灵与灵魂同样破碎。这就是为什么，卡伦·布赖尔，我们 躲藏。我们战斗了数年，有些甚至持续了几个世纪，但最终都被击垮了。我们是'破碎者'，每个人都只是残缺的碎片，而你却是完整的。"科拉指向正在轻蹭黑色鳞甲巨龙、满心悲痛的瓦勒瑞斯，"这就是你的重要性所在。因为你代表着我们种族的未来，通过你们的契约，你掌握着我们无法企及的力量。"
"卡伦。"艾森的声音轻若耳语，却仍带着卡伦熟悉的那种坚定语气。
卡伦注视着瓦勒瑞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看着巨龙低下头，轻轻推动躺在溪边的黑色鳞甲巨龙，鼓励自己的同类站起来。卡伦伸出手，将瓦勒瑞斯的心智包裹在自己的意识中，竭尽全力用温暖浸润他的灵魂伴侣，就像瓦勒瑞斯曾无数次为他做的那样。每次看到瓦勒瑞斯推动那条静止不动的黑龙，卡伦的心就碎得更厉害。撕裂瓦勒瑞斯的不只是失去的痛苦，更是那第一声龙吼带给他的希望，如今却被生生夺走。"吾魂与汝魂相连，瓦勒瑞斯。今生今世永不分离。他们将为自己所为付出烈焰的代价。我向你立下此誓。" "我的灵魂与你的相连，瓦勒瑞斯。今生今世永不分离。他们将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烈焰的代价。我向你立下此誓。"
卡伦的手垂到腰间，轻触悬挂在那里的丝巾，然后握紧了剑柄——他的父母永远与他同在。帝国夺走了他们，就像夺走艾拉、费尼尔、科里克、洛皮尔、艾利萨尔、法尔明、赫尔丁、阿尔文一样——名单长得看不见尽头。而这段时间里，卡伦所做的只有逃亡。从幽谷到贝尔杜尔，从贝尔杜尔到德里法恩，从德里法恩到贝罗纳。此刻站在精灵城市阿拉维尔，他做出了决定：他不会再逃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艾森。
那人背靠其他拉基纳族站立，左边是乔拉和哈肯，巨人塔西亚则站在卡伦身旁。
"乔拉告诉过你我为何犹豫带你来此，但她没说我最终决定这么做的原因。"他向前一步，目光审视着卡伦。"无论你愿不愿意。战争已经来临。此刻正在打响。你已见识帝国为维持统治的手段。在你家乡的所作所为。对盖勒隆、对拉什和艾莉亚·哈维尔的暴行。在贝尔杜尔陷落前，我就考虑过带你来此。但不确定你是否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理解成为破碎者的意义。准备好面对你的死亡对瓦勒瑞斯意味着什么，以及他的死亡对你意味着什么。"艾森又向前一步，近在咫尺地贴着卡伦。"现在你明白了，是吗?你明白我为何而战。明白我为何要为他们的掠夺将帝国付之一炬。不仅为我，更为所有破碎者。在焦土附近时，我从你眼中看到了火焰。这就是起点，卡伦。在这里你将了解成为龙骑士的真谛。当安甘族发出召唤，当我们选择并肩作战的伙伴时，我们会以古老方式训练你。教你本该学到的全部，若非费恩和帝国剥夺了这个机会。"
"其他人呢?"卡伦的双手颤抖着，下颌紧绷。想到所有被夺走的一切，从瓦勒里斯身上散发出的悲伤翻涌燃烧，扭曲成愤怒。
"无论谁与你同行，"乔拉·萨恩说着瞥了一眼似乎想要抗议的埃森，"在这里都受欢迎。你是我们的族人。坦白说，卡伦，你是我们的希望。人们蜂拥而至是为了你，为了那个驾驭雪白巨龙的男人。人们寻找象征，这就是世道。而毫无疑问，你是四百年来我们最伟大的反抗象征。你需要优秀的人围绕在身边。所有人都可以留在阿鲁拉。我会召集工匠法师从岩石中开凿住处。今晚就能完成。那么去吧，把你的同伴带到这里，因为今晚我们要饮酒，要进食，要庆祝。近来值得庆祝的事实在太少了。"
"嗯。"高挑的长发拉基纳人哈肯挑起眉毛。
"说吧，哈肯。"乔拉抱起双臂翻了个白眼。
"三执政不会高兴的，在他们亲自为卡伦安排庆功宴之前我们就先庆祝了。"
"他们三个现在大概正为了谁能炫耀他而争得头破血流，"一个皮肤白皙、留着深色长发的娇小拉基纳人摇着头说。如果卡伦没记错，她叫莉拉。她体型不比埃莉亚·哈维尔大，举止却像个两倍于她体型的男人。"趁他们争吵时，我们可以喝酒。"
"让他们生气去吧，"科拉翻着白眼说道，"他们总是怒气冲冲的。我们会邀请他们。这可是四百年来第一条孵化的龙。我要去喝一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