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58 播撒混乱
艾拉俯低身子, 在草丛中匍匐前进时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她从一处掩护移动到另一处,从树干到大石块,法尼尔紧随其后。尽管体型庞大,这匹狼松却如影子般移动,脚步轻得连草丛都不曾沙沙作响。
前方,洛里安营地的火把在夜色中摇曳,聚集在山脚下,背后是一片森林。
苏卡与另外两名侦察兵——阿尔隆和费罗尔——移动到艾拉右侧。阿尔隆和费罗尔是与艾拉年龄相仿的双胞胎。他们身材高大瘦削,但阿尔隆留着参差不齐的胡须,而费罗尔则刮得干干净净,他的长发抹了油显得光滑,而阿尔隆的头发则剪得很短。
瓦里克和朱罗在夜色中潜行至艾拉左侧,还有另外两名侦察兵贾克斯和利金。他们移动时仿佛阴影都在为他们让路。
这个夜晚如艾拉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夜晚般黑暗,月亮被乌云遮蔽。然而艾拉的视力却比应有的更好,尽管世界的色彩似乎褪去了,只剩下灰色调而非原本的绿色和棕色。
她停下脚步,将手搭在一棵高树的树干上,闭上眼睛稳定呼吸。过去几周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红雾笼罩着她的思绪,狼嚎在她脑海深处回荡,舌尖残留着血液的铜腥味。若不是血液中那匹狼的嚎叫,她早已死去两次。但这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恐惧。那种失控感,野蛮,嗜血的渴望。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即便此刻,那匹狼仍在拉扯着她,抓挠着想冲出来,渴求着控制权。 不。我绝不会。
"慢慢来,保持稳定,"苏卡低声说。埃拉能听见她的呼吸声,深沉缓慢地吸气,然后从鼻孔呼出。
埃拉调整呼吸与之同步,点了点头。
"我们都会有这种时候,"苏卡的手搭在埃拉背上,"死亡是件丑陋的事。"
埃拉回头看着这个女人。她想告诉她,让她骨子里感到焦虑的并非他们即将要做的事。但她该如何告诉别人她害怕失去理智?如何告诉别人她担心哪怕只失控一瞬间,就可能变成怪物?最终她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好了,"朱罗低声说,他和瓦里克等人靠近过来,俯视着山下的洛瑞安营地。"坦纳、雅娜和其他人应该已经在补给马车附近就位。洛瑞安人仍然保持警惕,所以当法尔文吸引他们注意时,大部分人应该会离开营地,但保持警惕,下面还会有很多锋利的刀剑等着我们。"
聚集的人群以点头回应,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几天前那场战斗他们都亲眼目睹了。他们当时站在三姐妹山以东的山丘上观战。所见景象令每个人心神震荡——法尔温最为震撼。精灵们离开了林纳利昂,正在发动战争。不仅如此,他们竟还驾驭着龙群。一年前,埃拉连龙骑士团都未曾见过。她只听过那些让南方人安分守己的传说故事。但如今,她不仅亲眼见到了巨龙,还目睹它们的死亡,看着它们将彼此撕成碎片。这场景在她心中种下恐惧,让她双手止不住颤抖。
战斗结束后,埃拉和其他人始终与帝国军队保持平行移动,在远处追踪着被精灵族骚扰追击的敌军动向。当精灵部队后撤整编,洛瑞安军队在缓坡山脚扎营时,法尔温认定突袭时机已到。当洛瑞安人只顾防备后方时,他们对另一侧来袭的威胁毫无觉察。
埃拉和同伴们的任务是趁法尔温引开大部分守军后潜入营地,而坦纳、雅娜等人则沿着北侧边缘潜行,准备摧毁补给车队。潜入。纵火。撤离。行动同时,他们已派两名侦察兵骑马返回塔尔赫姆,汇报已发生和即将发生的战况。
"我们得再靠近些,"瓦里克压低声音说,目光越过倒下的树干望向军营,"一旦警报响起,我们连一秒钟都耽误不起。"
"同意。"朱罗朝双胞胎之一示意。"阿隆,火把。"
阿隆从肩上卸下一个大袋子,顶端露出几根裹着破布的长棍。战斗前,朱罗在前往霍尔姆的路上向一个行商买了一小桶提炼油脂,用来浸泡火把上的破布。
艾拉从朱罗手中接过火把,粗糙的木柄摩擦着她的手指。
他们缓慢而稳定地向山下推进,随着树木变得稀疏,他们只能伏低身体,借着长草、灌木和夜色的掩护前进。他们在营地火把照亮的边缘停下,躲在一处土丘后面。
朱罗从土丘顶端窥视。"看来他们走得匆忙,帐篷都挤在一起,而且风向是东北。真是个放火的好夜晚。"他缩回身子,蹲坐下来。"听我口令行动。一秒不早,一秒不晚。艾拉、苏卡和雅克斯跟我。利金和双胞胎跟瓦里克。"
"我们知道计划,朱罗。"瓦里克压低声音说道,语气平静沉稳。
朱罗瞥了艾拉一眼。
"等法尔文制造混乱,"艾拉说,"听你口令行动。保持队形,压低身子。别贪功,让火势发挥作用。速战速决。"
"别犹豫,"瓦里克补充道,"犹豫就会死。"
"记得要扔掉火把,"阿隆挠着长胡子补充道。
"扔掉火把?"费洛尔好奇地看着他兄弟。
"好吧,如果你不扔掉火把,帝国的人就会看见你逃跑。"阿伦耸了耸肩。
"说得好,兄弟。你有脑子,我有长相。"
埃拉的视线在费罗尔和阿伦之间来回移动,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费罗尔问道
"你们是双胞胎,"她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短暂的沉默后,阿伦和费罗尔都给了埃拉一个眼神,仿佛她刚说了他们听过最荒谬的话。
号角声响起,营地里爆发出叫喊声,在夜色中回荡,随风飘散。
"虽然你们这样很——"朱罗朝埃拉、阿伦和费罗尔比划了一下"——有趣,但我想这可能是给我们的信号。"
叫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广,直到埃拉终于听清:"精灵,在东边!"
她冒险从山坡顶上瞥了一眼。士兵们举着火把四处奔跑,锁子甲叮当作响,脚步踏起尘土。一声响亮的马嘶划破夜空,一群乌鸦般漆黑的战马冲过营地外围,比埃拉见过的任何马匹都要高大。马背上的骑手穿着与战马相配的黑色板甲,腰间悬挂着弯刀。
"黑棘骑士,"瓦里克低声说。
艾拉看着洛里安士兵们跌跌撞撞地从帐篷里钻出来,边跑边穿戴盔甲,响应着呼喊与叫嚷,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感觉到狼性在脑海深处抓挠,同时法尼尔的鼻子轻蹭她的腰侧,试图安抚她。如今它已长得如此高大,若完全站直,脑袋都能抵到她的肩膀。无论她是什么——德鲁伊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想摆脱这种状态。但若真摆脱了,她与法尼尔新建立的联结也将消失。这一切都始于那个时刻:当法尼尔在瑞特之后找到她时。
"慢慢来,保持镇定。"苏卡低声说,把手搭在艾拉腿上,"是你在掌控它,而不是它在掌控你。"
艾拉的心脏停跳了一瞬,思绪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你刚才说什么?"
"不需要像阿隆那样的天才也能看出你在与某种东西抗争。"苏卡捏了捏艾拉的腿,"我们都看到了你在森林里的样子,还有前几天夜里对付侦察兵时的状态。不管是什么野兽在拉扯你,你才是它的主人。"
没等艾拉再开口,朱罗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行动,立刻。艾拉、苏卡、雅克斯,跟我来。"
火把的光 在营地里投下摇曳的影子,随着士兵们来回奔忙而不断变幻——他们拖曳着身子钻出帐篷,有些人刚睡醒,有些人还醉着酒。他们手忙脚乱地套上盔甲,往腰间系武器带。
法达抱臂而立,静静观望。
"发生什么事了?"伊莱恩歪着头问道,试图听清他看不见的动静。混乱总是让他的听觉变得更加困难。法尔达感觉到那人正用风与灵能的丝线向外探查,试图解析这嘈杂的噪音。
"我们似乎正在遭受攻击,"哈拉抿着下唇沉思道。
"到底怎么回事?"法尔达朝一群跑过的士兵喊道。没人回答,他们都忙着系紧皮甲和佩戴武器。如果精灵真的发动攻击,营地里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一群蠢货。"
法尔达触及火花之力,牵动风之丝线。他勒住其中一名士兵的脖子,将其拖离地面,在尘土中拽到自己面前。其他士兵顿时停下脚步,惊恐地看着同伴抓挠着脖子上无形的绳索。
法尔达走向那人,继续用丝线拖着他穿过尘土。他俯身揪住那人的衣领,将其提起来。"我叫你的时候,你必须回答。明白吗?"
那人如法尔达预料般满脸惊骇,面红如遭掌掴的臀部,衣服沾满尘土。他颤抖着呼吸,双眼圆睁。"遵命..."突然醒悟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卡亚娜审判官大人。"
法尔达略微松开手,但仍抓着士兵的衣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拉响警报?"
"那个...呃..."士兵艰难地咽着口水,额头渗出汗水。"是精灵,审判官大人。"
"那群该死的精灵怎么了?"
"他们被发现了。侦察兵遭到袭击。在东南方向。"
法尔达点点头,用舌头抵住上颚。他松开抓着那人的手,将他向后推去。"去吧,别让你的指挥官久等。"
那人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睛仍盯着法尔达。片刻后,他转身回到同伴身边,行进间还不时回头张望。
"什么消息?"哈拉挑起眉毛,将白发从脸上拂开。
法尔达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拇指沿着边缘摩挲着。"精灵袭击了几个侦察兵,正朝这边来。"
"他们故意留活口来报信?"
"显然如此。"法尔达将硬币弹向空中。
"不对劲。"伊莱恩偏着头,尖耳朵微微颤动。
一声咆哮撕裂夜空,法尔达抬头看见赫利奥斯庞大的身影掠过天际。黑龙的鳞片漆黑如墨,法尔达只能通过观察星星和云朵消失的位置来追踪它的轨迹。 没有卡拉克斯和莱娜。看来他们还在哀悼期。
硬币重重落在法尔达掌心。他低头看去:"你说得对。确实" "很" "不对劲。"
艾拉尽可能" "安静而迅速地穿过营地。她压低身形,一手握着未点燃的火把,另一只手搭在左胯的短剑上。朱罗和苏卡在前,杰克斯殿后。"
随着大部分士兵的离去,艾拉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移动时泥土碎裂的声响、帐篷帆布在风中拍打的动静,以及她自己呼吸的声音。就连心跳声也如同擂鼓般清晰可闻。即使芬尼尔站在营地西侧边缘,她仍能感受到狼松的焦躁。这匹小马般体型的狼松憎恶分离,更不愿将艾拉的安危托付给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但如此庞然大物实在不利于潜行。艾拉本想以自身的镇定安抚它,可她自己也心绪难平——恐惧、焦虑又夹杂着一丝兴奋。此刻他们身处洛瑞安军营,她毫不怀疑若被发现,这些洛瑞安人会当场格杀她。
洛瑞安帐篷的米色帆布在风中猎猎作响,旌旗在火炬映照下投下摇曳暗影,乌云遮蔽了头顶的月亮。艾拉的心跳声愈发震耳。
"退后。"苏卡压低声音喝道,将艾拉按在帐篷帆布上。前方十英尺处,朱罗正蜷缩在一辆马车后方。
六名洛瑞安士兵从两顶帐篷间的踩实土路鱼贯而出,朝营地东侧行进。
"走。"待士兵跑远后,朱罗轻声示意。
他们继续穿行营地,最终抵达一片帐篷密集区域,篷间小径狭窄得仅容人侧身而过。
“到了。”朱罗在一堆板条箱旁停下。他蹲下身来,手指滑过武器带,在每把插在皮鞘上的刀柄上稍作停留,最后握住剑柄。他对自己点点头,然后看向艾拉、苏卡和贾克斯。“我们需要分散行动,让灭火变得困难。用他们的火把点燃你们的。保持低姿。别他妈瞎搞——等火势起来再移动。点燃两三处就行,别多。帐篷间距很近,加上风势,火会自己蔓延。完事后立刻回到这里,按原路撤退。”
“如果出问题怎么办?”
“问题?如果情况不对,就他妈赶紧逃命。”朱罗逐一扫视他们,目光最后落在艾拉身上。“他们在这荒郊野外孤立无援。到埃尔肯里姆要骑三天马。精灵族挡在他们和尖塔城之间。他们元气大伤。如果我们能重创他们,战局就会扭转。这就是我们等待的机会。以少胜多。现在——”朱罗举起火把,“可别搞砸了。”
朱罗朝他们偏了偏头,随即窜过泥地,高举火把从洛里安人插在地上的火把借火,转眼消失在帐篷后。贾克斯紧随其后。
“别走太远。”苏卡攥住艾拉的手臂,朝右肩方向点头示意,“我去那边。你往前烧几个帐篷,然后直接回这里。”
当苏卡的身影消失在帆布篷之间,艾拉独自站在原地。法尔温的话语再次在她耳畔回响。 "鸟儿不离开母亲的羽翼庇护,就永远学不会飞翔。"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朝着士兵们出现的那条土路走去。该从哪儿下手呢?她怎么知道哪里适合点火? 随便哪儿都行。赶紧点把该死的火离开这鬼地方。
埃拉短促地吸了口气,又猛地呼出。她攥紧火把柄,箭一般穿过土路冲向插在地上的那支燃烧正旺的立式火把。她手中的火把接触火焰仅几秒就腾起烈焰。她停下脚步回头张望,时刻警惕着是否有洛里安士兵发现她的踪迹。 "他们暂时离开了。至少大部分都走了。赶紧完事走人。"
埃拉的喉咙突然干得像塞了团棉花。这次感觉不一样。杀死想要取她性命的人是一回事。那依然黑暗可怖,让她觉得自己肮脏不堪。但这次...她并非天真无知;她知道会有人因此丧命。那些仍在睡梦中的男女,有些酩酊大醉,有些留守警戒。火焰将吞噬他们。死亡就是死亡,但这次...感觉截然不同。可当她呆立原地时,瑞特的面容浮现在记忆里——鲜血从他嘴角涌出,矛尖穿透腹部突起,他唇间呼唤着她的名字。还有她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敢丢下我!瑞特·菲约恩,不准留我一个人!"
她体内产生了某种变化。狼在她血液中嚎叫,感知到她的软弱,龇牙咧嘴,露出尖牙。她也能隐约感受到费尼尔的存在,他的情绪在她脑海深处显得迟钝。他咆哮着,关于瑞特的记忆拉扯着他。她视野边缘泛起血色。她双手紧紧握住火把,能感觉到背部肌肉绷紧。 我能控制.
她确实掌控着局面,但唯一的问题是——她渴望那头狼,需要它的力量,于是放任狼性渗入体内。决心已定。这些人会点燃她,听着她的惨叫扬长而去。他们夺走了她的瑞特,夺走了她的挚爱。 我的阿雅尔·埃尔温。我的唯一挚爱。 她不会再让他们夺走任何东西。
艾拉蹲下身,将火把抵向帐篷顶篷,看着布料燃烧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在火焰中迷失自我。当火苗在风中摇曳蔓延,她转向身后的帐篷如法炮制。连日干旱让顶篷数秒内就燃起大火。她穿梭在帐篷间,用火把点燃底部,直到火焰能够自持。朱罗说过只需点燃两三顶让火势蔓延,但有某种情绪占据了她:愤怒、恐惧、狂怒。光是想到这些就让她咬紧牙关,喉间发出低吼。
一声厉喝将她拉回现实。
"你,住手!"
艾拉僵住了。她转过身,手中紧握火把,只见一个男人只穿着贴身衣物和宽松束腰外衣朝她冲来,双手握着长剑。艾拉正要伸手拔剑,法尔文突然从两顶帐篷之间冲出,用肩膀狠狠撞向那个洛瑞安人。
他重重摔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但法尔文已跃上他的身体,举起刀刃,直直刺入他的胸膛。他咳呛着,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法尔文猛地扭转刀身,那人剧烈抽搐后便瘫软不动。她踩着那人的胸膛站起身,顺势拔出染血的利刃。"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艾拉看向手中的火把,又环视周围燃烧的帐篷。夜色被烈焰吞噬。她根本没数过数量,只是不停地放火。"我想确认..."
"法尔文,艾拉?"朱罗从两顶帐篷间的幽暗小径现身,声音压得极低。"你们在干什么?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法尔文直视艾拉,两人目光交锋。
"走。"艾拉最后瞥了眼火把,将它抛入邻近帐篷腾起的烈焰中。
惊醒的人们陷在火海与燃烧的帆布中发出惨叫。艾拉回首望去,只见漫天火舌与迸溅的火星。朱罗说得对。天气干燥异常,帐篷间距紧密,加上狂风助势,火势蔓延如同盛夏麦田里的野火。
埃拉内心的一部分在胜利中咆哮,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但与那些充斥夜晚的尖叫和哭嚎声带来的罪恶感相比,这份喜悦显得苍白无力。是她引发了那些尖叫。是她将那些人活活烧死。无论有多少合理化的理由,这都是一个冰冷残酷的事实。这是她必须学会与之共处的现实,因为她知道这记忆永远不会离她而去。
一声雷鸣炸响,剧烈的疼痛如浪潮般从头顶贯穿到脚底。接着她的身体被抛向空中。她绷紧肌肉,闭上眼睛,狂风在耳边呼啸。她重重地撞上了某个物体,伴随着 咔嚓一声脆响。布料裹住了她,当摔落地面时,肺里的空气全被震了出来。
埃拉大口喘息着,头晕目眩,耳鸣不止。背部与左肩传来灼烧般的疼痛。脑海中她能感觉到爪子重重踏击地面的震动。 法尼尔.她试图撑起身子却再次跌倒,手掌抓到了什么东西。她感到一阵反胃,从肠胃深处翻涌而上。呕吐物涌到喉头,又被她咬牙强咽了回去。
她闷哼一声,费力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不清。手掌下干燥的帆布触感让她明白自己被抛进了帐篷。那声脆响想必是支杆断裂的声音,这也解释了她背部的剧痛。她摇摇头,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是她自己的。口腔里慢慢浮现的抽痛告诉她,她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火焰熊熊燃烧,在变幻的风中来回席卷,吞噬着它们触及的一切。埃拉闷哼一声,借助帐篷内一个应该是板条箱的角落撑起身子。当她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视线变得清晰时,她的心脏骤然紧缩,一阵战栗掠过全身。
朱罗悬在半空,被折断的帐篷支柱刺穿,四肢无力地垂挂着,鲜血在他身下的泥土中汇聚成滩。埃拉踉跄着向前,失去了平衡。兵器交击的声响将她的注意力引向右侧。
法尔文在刀光剑影中快速移动,与两个可能是除科伦外,埃拉见过的唯一能像精灵那样行动的人交锋。其中一人白发如雪,手中紧握长剑。另一人肤色黝黑,剃着光头,手持弯刀——是个精灵。 这里怎么会有另一个精灵?
三人像掠食者般互相周旋,钢刃试探着对方的破绽,不断切割劈砍。
埃拉伸手摸向腰间,当触到短剑的剑柄时,她如释重负。她拔出武器冲向前去。法尔文不会丢下她;她也不会丢下法尔文。
当埃拉向前冲锋时,两名洛里安人从一座已经半燃的帐篷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个穿着束腰外衣和皮裤,另一个则赤裸上身只穿着系绳亚麻裤。两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醉酒的昏迷中被粗暴惊醒;他们手里都握着锋利的钢刀。他们先看了看法尔温和那两个陌生人,然后又看向埃拉。一道灰色闪光从黑暗中迸发,撞上了那个光膀子的士兵,将他击退回帐篷里。那人的同伴转向帐篷,里面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片刻之后,费尼尔从帐篷深处跃出,撞上剩下那名士兵的胸膛,撕扯抓挠。那只狼松用颚部钳住男人的喉咙,随着鲜血喷溅,撕下一大块血肉。
埃拉继续冲锋,目光紧锁那个黑皮肤精灵。她向前扑去,挥剑砍向他的头部。那精灵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埃拉能感觉到空气的微妙变化,接着某种无形力量击中她左侧,将她打翻在地。她刚跳起来,那股无形力量又将她重重锤回地面,下背部传来一阵剧痛。 他是个法师。
狼嚎在她脑海中回荡,灼热感在血管中蔓延。她咬紧牙关,那只狼在撕咬咆哮——伺机而动。
埃拉瞥见法尔温正在与白发女子对峙,但她手臂的伤口和左腿的割伤已经开始渗血。
好吧。 埃拉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向血液中的狼屈服了。 释放吧。
一声吞噬一切的嚎叫从内部回应。她的手指弯曲,紧紧握住剑柄。她能感觉到指甲变得更厚更锋利,抓挠着泥土。红色迷雾模糊了艾拉的视线,一股力量在她体内点燃。她一跃而起冲向精灵,费尼尔在她身旁,喉咙里发出凶猛的咆哮。就像之前狼血充斥她血管时一样,一条无形的纽带在她和费尼尔之间绷紧。他们如同一体般行动。
艾拉的毛发竖起,她察觉到空气中又一次变化——精灵的魔法。她侧身闪避,费尼尔向左跃去。一道无形的波动擦身而过,其路径通过地面上扬起的尘土显现。艾拉龇牙咆哮,毫不停顿地向精灵扑去。她挥动剑刃,但精灵轻松格挡,使她失去平衡。他伸出手,手指扼住她的喉咙将她提起。
费尼尔咆哮着扑向精灵的咽喉,但艾拉再次感受到空气的波动,精灵的魔法击中了狼人,将他撞得穿过帐篷侧面飞了出去。艾拉挥舞着剑,但某种无形的、她无法感知的东西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的手臂,如同被冰封般动弹不得。
精灵凝视着艾拉的眼睛,下唇轻蔑地下撇。一抹红光从他胸甲下渗出。"一个德鲁伊..."
埃拉的持剑手紧绷着,那股无形的力量违背她的意志将手指一根根掰开,她的手剧烈颤抖着。她感觉到短剑从指间滑落,听见它撞击地面的声响。自始至终,精灵的手都如铁钳般锁着她的咽喉。她想踢打、想咆哮、想怒吼,体内的狼魂疯狂挣扎着想要脱困,但某种力量将她牢牢束缚,就像被千道麻绳紧紧缠绕。
她脑海中怒火迸发,法尼尔从被抛入的帐篷里猛冲而出,鬃毛倒竖,獠牙间滴落涎液。狼松屈腿跃起扑向精灵。恐惧如电流掠过埃拉皮肤,她看着法尼尔被同样无形的力量定在半空。狼松撕咬着发出怒吼,口吐白沫唾沫飞溅。精灵胸甲下的红光骤然增强,法尼尔的怒吼转为哀求的呜咽,身躯扭曲抽搐。呜咽渐变成凄厉的尖叫。
"放开他!"埃拉怒吼,声音被扼住咽喉的手指闷住。血脉中的狼魂不断嗥叫,疯狂冲撞暴怒挣扎。她撕扯着无形束缚放声尖叫,拼死想要挣脱。
当她尖叫时,那团红雾涌入她的脑海,遮蔽双眼,淹没感官,吞噬着她。转瞬间,一切都陷入漆黑、黑暗与虚无。她仍能感受到精灵掐住她咽喉的手指,肺部仍在拼命汲取空气,但他已从视野中消失,整个营地连同费尼尔都不见了。恐慌骤然升起——她举起双手,本该是皮肤与指甲的地方,手指、手掌与手臂却泛着莹白微光,恍若某种幽魂。低头看向双腿与躯干,同样散发着白光。更诡异的是,她并非站立在任何实体上,而是漂浮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中,失重般悬浮着。环顾四周,唯有黑暗,空气中没有一丝声响或气味。 发生了什么? 我在哪?费尼尔在哪?
她的指尖触碰咽喉,精灵逐渐收紧的掐握感依然残留。但知觉变得遥远,仿佛肉体与意识已然分离。 这是虚空吗?我要死了吗?
艾拉疯狂环视四周,视野里依然只有浓稠的黑暗。 我不能死...不能死。绝不能留卡伦独自一人。 当艾拉的双手开始颤抖时,黑暗突然起了变化。无数光球渐次亮起,如同星子缀满夜空般在漆黑中蔓延开来。成千上万的光球在她周围苏醒,她能感受到它们辐射出的存在:思想、情感、意识。
仅仅凭着意念,艾拉虚无缥缈的身体便向上飘去,靠近她身边两个小小的光球。她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确定会发现什么,但她不能坐等精灵扼杀她肉体的生命。随着她向上飘浮,更多发光球体显现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当那两个她一直试图靠近的小光球从她身边掠过时,艾拉伸出了手。它们靠近时逐渐成形——两只小鸟,拍打着翅膀,身体由空灵的光芒构成。更多球体在她周围成形:鸟儿、大老鼠、小老鼠、蜥蜴、驴子、马匹。她看不到任何人影,甚至连法尼尔都不见踪影,但她能在意识深处隐约感受到狼松的存在。每个光球都是活物,或许是它们的思想或灵魂;艾拉确信这一点——她能 感受 到。
那么我还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
她的肉体感觉如此遥远,但精灵紧扼带来的压力仍使她的肺部如火烧般疼痛。 我必须做点什么——什么都好。 艾拉进一步释放意念,几乎在她视线所及的每个角落都看到了小小的发光球体。远处,两个房屋大小的光球显现出来,其中一个几乎是另一个的两倍大。她绝望地伸出手。无论正在发生什么,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救自己。她小心翼翼地尝试让自己的意识轻触较小的那个光球,但当她靠近时恐惧充斥全身,光球逐渐成形展开——巨大的翅膀,布满肌肉与鳞片的躯体,长角构成的颚部比艾拉的整个身体还要长,即使在朦胧的白光中仍如熔钢般流转闪烁的双眼。
龙。 当这个认知如潮水般涌向艾拉时,巨龙发出咆哮,它半透明的身形转向她,声波在黑暗中荡漾开来。
它能感知到我。
艾拉慌乱地抽离意识,恐惧如锤击般贯穿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惶刺穿她的心脏。接着她触碰到一个较小的球体,那形体化作猫头鹰的模样,它幽灵般的翅膀在身后拖出一道白雾轨迹。艾拉将自己推入猫头鹰体内。黑暗被一道耀眼闪光灼穿,世界重新浮现,艾拉的视野不再只有无尽漆黑。但她并非通过自己的眼睛观看——她正翱翔空中,向着营地俯冲而下,夜色中篝火熊熊燃烧。一切变得格外锐利清晰,但世界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黑白与深浅不一的灰。这是她经历过最奇异的感受。她自由如风,轻盈翱翔。但同时濒临死亡,那些手指正掐紧她的咽喉,双脚悬空晃荡。她的意识栖于猫头鹰,躯体却在下方营地渐渐衰竭。这就是法尔文所说的德鲁伊加尔维尔能将意识投入动物体内的能力吗?这就是"移形"吗?无论是否如此,她必须采取行动,必须自救。
不假思索地,艾拉朝着营地疾坠,猫头鹰的本能指引着她。她能感知到自己真实躯体的脉搏,感受到心跳正逐渐微弱。她朝着那个感应俯冲而去。
一切都如白昼般明亮,火焰的光芒几乎令人目眩,但猫头鹰的眼睛远比她自己的更为锐利。顷刻间,她看到了寻找的目标——她看到了自己。法尔文和白发战士仍在深色皮肤精灵身后交锋,钢铁在火光中闪烁。
看到自己的身体被高举在空中,生命正被精灵扼杀,艾拉心中涌起一种令人不安的恐惧。她的意识在那个奇异的地方停留了多久?如果她的意识在这生物体内时肉身死去,会发生什么?她会去往何处?她没有时间细想。
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扑向挟持她的精灵。艾拉直接撞上精灵的面部,利爪如切割软陶般划破皮肤,鲜血喷涌。当空气涌入真实身体的肺部时,她感到一阵如释重负,身体坠地时传来隐约的痛感。但这阵轻松很快被打断,那股束缚费尼尔的隐形力量压向猫头鹰的身体,缠绕挤压。艾拉尖叫扑腾着翅膀,在压力碾碎她脆弱的肋骨,细小骨头断裂时拼命挣扎。
一个认知逐渐清晰: 我要死了。 她不知道如何从这生物体内抽离意识,无路可逃。她孤立无援。当精灵的魔法越收越紧时,纯粹未掺一丝杂质的恐惧将她的灵魂冻成寒冰。
咔嚓.
艾拉睁开双眼,尖叫着,哭嚎着,在泥土中向后挣扎。泪水在她脸颊上肆意流淌,胸口剧烈起伏。她的喉咙仿佛被巨石碾碎般疼痛。她双臂环抱胸前,颤抖不已,耳边回荡着骨骼断裂的脆响。她死了。她曾感受到世界在周围坍缩,体会过骨头断裂的剧痛,目睹猫头鹰被压碎时光芒消散。她抽泣痉挛,直到一个黑影笼罩在她上方。
某物狠狠撞上艾拉的脸,将她的后脑勺砸向坚硬的地面。尖锐的耳鸣声中,她胃部翻涌,疼痛几乎令她失明。
"伊莱恩。"黑影在艾拉上方成形。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她为什么活着?"
"她是德鲁伊。"那个声音属于精灵。她认出来了。"法尔文?"
"我放了她。"第二个身影移动着,当艾拉视力恢复时,那白发逐渐清晰。
第二记重击打在艾拉脸上,随后一切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