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53 死亡之殇
这不可能。
当六道展翼身影腾空而起，鳞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埃尔托亚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有铁拳攥住他的肺腑，脉搏如奔马般疾驰。他将双手紧贴在赫利俄斯的鳞片上，巨龙的万千情绪在他脑海中翻腾激荡——失落、愤怒、敬畏、羞愧与困惑。是又有新龙破壳而出?还是这些驭龙者与他们的巨龙数百年来始终潜藏于莱纳里昂?他们究竟是谁?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曾经相识的驭龙者面容，成百上千张面孔，但很快就被血与火的景象取代，垂死者的惨叫与伊尔南燃烧的画面交织闪现。负罪感本是埃尔托亚早已习惯的滋味，但此刻望着群龙展翼翱翔，这股情绪仍如惊涛般将他淹没。
"埃尔托亚!"
莱娜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但他置若罔闻，只是注视着龙群变换队形俯冲向战场，无视龙卫队的阻拦，雷鸣般的咆哮声响彻云霄。
埃尔托亚转向右侧，看见佩勒诺骑在梅兰塔背上，目光紧锁上方的龙影。他在佩勒诺脸上看到了与自己心中相同的负罪感与失落。
"埃尔托亚!"
当其他龙群压低高度扑向交战军队时，赫利俄斯、卡拉克斯和梅兰塔沿着悬崖侧翼攀升，捕捉到一股气流后向左倾斜转向。整个过程中，埃尔托亚的视线始终未离开那六头精灵龙。它们体型都远不及赫利俄斯，但至少与梅兰塔相当，其中两头更是与卡拉克斯不相上下。
"埃尔托亚!"莱娜再次呼喊，声音渗入怒意。"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当莱娜的话语传入埃尔托亚耳中时，六头精灵龙已然压低高度，掠过精灵军队上空，在闪烁的金色海洋上投下幽暗龙影。埃尔托亚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目睹龙群分散队形，逼近那道撕裂战场的裂隙，继而向洛瑞安军团倾泻下死亡火河。龙吼与人嚎在平原上交织回荡，龙焰在洛瑞安军阵中犁出焦黑的毁灭轨迹。
埃尔托尔始终只是静静观望。理智告诉他应该战斗——这些巨龙和驭龙者早已不是他的同伴。即便曾有过情谊，如今也荡然无存;他自己的选择早已斩断这一切。但当白龙破壳而出，新驭龙者诞生的瞬间，他内心某处悄然松动;他们的种族似乎重燃希望之火。
"埃尔托尔，你在做什么?"这次是佩勒诺尔在呼喊。
埃尔托尔双唇微启却无言以对。记忆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蒂瓦尔在德拉卡尔迪尔神庙的誓言不断回响。 "我绝不会再让同族埋骨黄土。我绝不再次撕裂任何灵魂。"
"下面的士兵就像待宰羔羊，埃尔托尔。"莱伊娜高声喊道。
埃尔托尔转向莱伊娜，赫利俄斯在空中剧烈振翅稳住身形，使得他的身躯随之晃动。他喃喃低语，更像是自言自语而非回应众人："他们是我们的同胞啊..."
"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送死!"佩勒诺尔的声音穿透云霄。
当埃尔托尔转头望向佩勒诺尔时，喉头突然发紧。
佩勒诺尔摇着头，声音里渗入沉重："如果我们见死不救...还算什么?"
未等埃尔托尔回应，梅兰塔突然振翅转向，龙翼撕裂空气，朝着战场俯冲而下。
瑞斯特重重摔落在地， 他的膝盖陷入松软的泥土，恐慌如蛇般在血管中游窜。未及思索，他转身挥剑，精灵长矛劈下时钢铁碰撞的震鸣通过手臂传来。虽然挡下了这一击，但冲击力加上他岌岌可危的姿势，使他踉跄后退，手肘深深扎进浸透鲜血的土地。
四周男女的尖叫与嚎哭交织，龙焰迸发的炽烈光芒熊熊燃烧。
精灵紧追不舍，长矛向下突刺，但瑞斯特用一缕气旋将武器打偏，随即扫向精灵脚踝使其失衡。又一缕气旋直击精灵胸膛，对方踉跄倒地。精灵正要爬起，却被黑卫铁骑的玄铁蹄踏碎胸骨，继续向前冲锋。
瑞斯特心脏狂跳，挣扎着站起，大口吞咽着空气。万物皆陷混沌。当龙群初现山巅时，士兵们曾欢呼雀跃，以为龙卫增援将扭转战局。可当巨龙掠过精灵军阵逼近时，恐慌如涟漪荡过洛瑞安全军。接着烈焰降临，瑞斯特失去了所有同伴。
周围精灵与洛瑞安士兵疯狂劈砍，所有军阶标识都已破碎。他恍惚后退时，脚下土地发出黏腻声响。他在被践踏的尸体间搜寻面容，向赫蕾娅祈祷不要看见妮拉的身影。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心如刀绞。
呼吸。
瑞斯特紧握着剑柄，放缓了呼吸。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双手的颤抖和胸腔的战栗。他左侧，两个精灵正在将一个男人大卸八块——钢刃劈开血肉，长矛刺穿咽喉，利剑斩断手臂。他们野蛮、残暴，却效率惊人。
慌乱中瑞斯特转头，看见一名精灵穿行于混乱之中，红袍翻涌，金甲生辉。火、风、土、灵四种元素的丝线在精灵周身盘旋。风之鞭横扫而出，折断脖颈击碎骨头，同时一道火柱从精灵掌中喷涌。
瑞斯特后退一步，脚跟陷入血泥，而后咬牙站定。他想要勇敢，想要坚强，可即便朝精灵法师迈出一步，双手仍在颤抖，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这与训练场截然不同。
右侧人影闪动，阿妮拉与法尔达·凯拉娜率领一队战斗法师从尸堆中杀出，元素丝线在他们周身流转。
阿妮拉如狼獾般弓身疾冲，一柄剑悬于腰间，另一柄紧握在手。她旋身惊险避开闪电弧光，继而高举钢刃突进。
法尔达斩断精灵法师的元素丝线，在它们触及阿妮拉前将其截断。
阿妮拉冲到精灵法师面前，两柄长剑激烈交锋。钢铁与钢铁碰撞间，她手腕一翻将剑锋下压，利刃穿透精灵的脚背将其钉死在地。精灵发出凄厉哀嚎，但惨叫声未落，阿妮拉已闪身掠过，从腰间抽出第二把剑，寒光闪过便让那颗精灵头颅离开了肩膀。
里斯特看见更多精灵法师从混乱战场的另一端涌来，与阿妮拉和法尔达带来的战斗法师们冲撞在一起。那片区域密集的魔法火花在空气中震颤，连他的骨髓都能感受到这种震动。
当里斯特准备冲锋时，眼角突然捕捉到动静。他急转腰身，钢刃恰好划过左前臂护腕上方的皮肉。起初几乎没感觉，随后伤口便如烙铁灼烧般剧痛。他踉跄后退时发出痛吼，右手仍死死攥着剑柄。
偷袭的精灵乘势追击，弯刀突刺直取里斯特腹部，誓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掏进泥泞里。
里斯特被什么东西绊住脚底打滑。恐惧渗透全身：它钻入脑海，在双手颤抖，缠绕心脏，最后凝固在双腿。全靠意志力勉强站稳时，他看见人类与精灵正在相互撕碎。他疯狂挥剑想打突袭者个措手不及，但精灵敏捷地格挡，轻松震飞他手中兵刃，随即刀光直取首级。
里斯特向后猛仰试图避开精灵的钢刃，但仍感到刀锋从下巴划到嘴唇的刺痛，嘴里顿时充满血液的金属腥味。他后脚在泥泞的地面打滑，单膝跪地，恐惧让他的血管结冰。他抬眼看见精灵正逼近，弯刀高举过头划破空气。
耳中鼓动着心跳声，他伸手触及星火本能接管了身体。他抽引水土之线，将其注入精灵脚下的土地。他从浸透的土壤中榨取水分汇集一处，让泥浆更加松软，再用土之线拖拽，将精灵向下拉扯。精灵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当前脚陷入泥沼时，本该踏到坚实地面。恐惧驱使里斯特前冲，后脚却在泥地里打滑几乎摔倒。他全力扑向前，用肩膀猛撞精灵胸口。
两人跌进血污浸透的泥地，精灵嚎叫着，被卡住的双腿发出可怕的折断声。里斯特爬跨在精灵身上，第一反应是挥剑砍杀，却发现手中早已没有武器。头颅侧面炸开剧痛，他摸索着俯身，视线里金星乱冒几乎失明。他双手掐住精灵喉咙死命收紧。 别松手。死也别松手。 又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肋骨上，打得他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他勒得更紧了，身下的精灵拼命挣扎，他的膝盖在潮湿的泥地上打滑。随着他不断收紧双臂，精灵的头盔滑落，瑞斯特猛然对上一张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脸。她金色的头发紧紧束起，柔和的五官上没有沾染泥土和血迹。
精灵也直直盯着他。瑞斯特的手指松了松，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感到一阵恶心爬过全身。就在这瞬间，精灵突然扭动，瑞斯特上背部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剧痛。光是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就让瑞斯特猛地后仰。他急促地喘息着，头晕目眩。接着当精灵刺进他后背的东西被拔出时，疼痛再次加倍袭来。
恐慌吞噬了瑞斯特，他突然想起加拉蒙给他的匕首。他伸手摸向臀部，手指摸索着抽出匕首。握住刀柄后，他抓住精灵的前臂，狠狠将其砸向浸透的泥地，看到了精灵手中闪着的寒光。按住精灵的手臂后，瑞斯特将匕首刺入她的手肘窝，感受着刀刃一路刺穿时刮擦骨头的触感。他扭转刀柄——就像他在 《杀戮之道》， 塔兰·科瓦克所著——中读到的那样，切断动脉和静脉。在疯狂的冲动下，他猛地拔出匕首，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接着又将匕首插进了精灵的脖子。
精灵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脖子，嘴巴大张着。瑞斯特扭转匕首，用尽全力将它更深地刺入。精灵在他身下剧烈挣扎，嘴里涌出鲜血，眼球凸出。片刻之后，挣扎停止了，精灵的身体瘫软下来。
瑞斯特感到脖子上挂着的吊坠传来一股拉力。他能 感觉到 精华正从精灵体内流失。他犹豫了，内心燃烧着恐惧与不安。但费恩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通过这条纽带，精华得以流转，让每个逝去的生命得以循环;死亡之中孕育着新生的希望。' 瑞斯特敞开心扉，在转瞬之间全身冰凉，痛感消失，呼吸停滞。匕首柄端镶嵌的宝石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瑞斯特拔出匕首，在泥泞中踉跄后退着站起身。他颤抖着喘息，盯着这把匕首——漆黑的皮革刀柄，护手上咆哮的狮头浮雕，最后是圆形柄端泛着红光的宝石。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后退，双手不住颤抖。回头看向地上的精灵尸体，左腿胫骨刺穿皮肉裸露在外——那是被泥土掩埋时折断的腿骨。
天空中爆发出阵阵龙啸，瑞斯特抬头看见巨龙盘旋折返，展开的双翼投下巨大阴影。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呆立着目睹龙炎如柱般从巨龙口中喷涌而出，横扫战场向他袭来。
他想移动，但他的身体不听使唤。
龙焰越来越近，那巨大力量产生的冲击波仿佛连空气都在震颤，烧焦的皮肉与焦土的气味淹没了里斯特的感官。
他浑身发抖，喉头发紧。当巨龙更逼近时，它们的烈焰扫过战场，里斯特的双脚终于有了反应，他踉跄后退，被什么东西绊到却勉强站稳。低头看去，一具死尸正用空洞的眼睛瞪着他。恐惧攫住他的肺叶，攥紧他的心脏，当他抬起视线时，龙焰近得能感受到它的灼热，体会到它的愤怒。
"里斯特!"
某个东西猛撞上里斯特将他掀飞，随后他重重摔在地上，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冒。在嚎哭与惨叫回荡、大地震颤、龙焰光芒如烈日灼烧之际，里斯特紧紧闭上了眼睛。
"趴着别动!"那个将里斯特扑倒的人此刻压在他身上，当龙焰从他们周围席卷而过时，那人的身体完全展开覆盖着他。
片刻之后，大地停止震动，倾泻的火焰声逐渐被幸存者痛苦的呻吟与哀嚎取代。一只拳头攥住里斯特的斗篷将他往前拖，有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扳开他的眼皮。
"里斯特，看着我。受伤了吗?"
瑞斯特的视线模糊不清。他使劲睁大眼睛，当一只手拍打他身体两侧、手臂和肩膀检查伤势时，他仍坚持睁着眼。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加拉蒙正跪在他上方。那人脸上布满血痕与干裂的泥土。瑞斯特从他眼中看出了担忧。瑞斯特试图说话时咳嗽起来，喉咙干涩嘶哑："我没事。"
加拉蒙点点头，长舒一口气。他与瑞斯特目光相接，表情变得严肃："别再那样僵住了。永远不要。这是最快去见赫拉娅的方式。"加拉蒙向后蹲坐，伸手抓住瑞斯特的手臂，将两人都拉了起来。
焦黑的土地裂痕在他们周围延伸，火焰肆虐，精灵与人类的尸体焦黑噼啪作响，盔甲熔化。在烧焦的土地间，人类和精灵正重新站起来，准备继续战斗。瑞斯特转向战场被撕裂的地方，看见大片金色盔甲在阳光下闪烁，向前推进。精灵们已经封闭了裂隙。
头顶爆发出震天怒吼，瑞斯特抬头看见两条巨龙以星辰相撞之势缠斗在一起。火焰划过长空，利齿咬合，龙爪撕开鳞片，血如雨下。
冰冷的手指缠绕 埃尔托尔注视着梅兰塔撞向一头较小的精灵龙，那头龙有着翠绿的鳞片和淡蓝色的翅膀，心中泛起阵阵寒意。他已经数百年没见过龙与龙之间的战斗了，眼前的景象让他充满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开始颤抖，提瓦尔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回响："我已用太多鲜血浇灌大地。不会再让任何一位同胞入土。"
埃尔托尔摇了摇头。过去已成过去。无论他如何沉湎其中，都无法改变。他需要面对当下，处理眼前的问题。而现在，没有他和莱娜的保护，佩勒诺尔连几分钟都撑不住。埃尔托尔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他都要守护自己的同伴。赫利奥斯体内传来低沉的轰鸣，原始的怒火被无奈的悲伤所压抑。"恩德莉娅。" 出击。
赫利奥斯的身体开始移动，双翼调整角度，随后巨龙朝着梅兰塔和其他龙俯冲而去。这头巨龙发出震天咆哮，声波在天空中荡漾，沉闷的震动在埃尔托尔骨骼中共鸣。余光中，他看到莱娜和卡拉克斯在左侧策应，红色鳞片闪闪发光。"出击，但不要杀死他们。"他运用风之魔力传音道，"除非万不得已。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我们只需要牵制他们足够长的时间掩护撤退。"
如果还有更多同类幸存...
"他们不会对我们施以同样的仁慈，埃尔托亚。"莱娜没再说什么，埃尔托亚也没有回应。他们都明白。如果这些德莱德和龙族真是大灾变的幸存者，那么他们对龙守卫绝不会怀有善意。他们是濒死种族最后的残存，但在埃尔托亚心中，他害怕自己手上沾染了太多同族的鲜血，这个种族恐怕永远无法真正完整了。此刻，他能做的只有怀抱希望。
狂风掠过埃尔托亚的面庞，拍打在赫利奥斯的鳞片上，他们的意识交融在一起，心跳逐渐同步。活着时，他们就是一个整体的两半，两个灵魂相融，彼此的身体都是对方的延伸。
一条暗黄色鳞片的巨龙撕裂埃尔托亚左侧的云层，张开巨口，火焰在口中闪烁成形。但龙焰还未喷薄而出，卡拉克斯就撞上了这头巨龙的侧腹，漆黑利爪撕开黄色鳞片，獠牙咬住体型较小巨龙的颈部。卡拉克斯张开血盆大口，用火焰洗礼这条黄鳞巨龙，烈焰吞噬了黄色鳞片。当两条巨龙在空中缠斗时，深切的悲痛淹没了埃尔托亚与赫利奥斯共有的意识。再次与同族相残绝非他们所愿。他们将悲痛抛诸脑后，专注前方。他们会尝试寻求和平。他们必须尝试。
号角声 撤退的号角声在法尔达耳边轰鸣。在他周围，男女士兵们为了活命四散奔逃，踉跄着穿过焦黑的尸横遍野。哭喊与哀嚎此起彼伏，垂死者最后的喘息——这些被法尔达认作战争真正乐章的声音。
法尔达立于混乱之中，却对地面上的骚动毫不在意;他的忧虑悬于天际。他注视着巨龙们互相撕扯，火羽划破长空。精灵族的龙群莫非一直潜藏在莱纳里昂的密林中?又或是新近孵化?这个问题的答案或将改变一切。尽管法尔达从巨龙翱翔的姿态判断它们不太可能是新孵化的——这些龙深谙战争之道，它们经历过厮杀。更可能的是它们始终蛰伏于莱纳里昂，静待帝国式微，待龙骑士团凋零殆尽。
"我们必须撤离。"伊莱恩的声音在法尔达耳边炸响，这位拉基纳同僚将手搭上他的肩头。"败局已定，老友。埃尔托亚他们是在用性命为我们争取时间。若辜负这番牺牲，实属不智。精灵此刻正在舔舐伤口，但我们若迟疑不决，他们必将席卷而来。"
纵使双目失明，伊莱恩所见仍比多数人更为透彻。
法尔达咬紧牙关，回望伊莱恩那精准无误的"视线"，继而再度仰视苍穹。即便有赫利奥斯助阵，埃尔托亚、佩勒诺尔和莉娜要对抗六条成年巨龙而不付代价，希望实在渺茫。"古妮尔德呢?哈拉?"
"古妮尔德已告别凡世。她正与博拉里斯再度比翼苍穹。"
法尔达听到哈拉的声音转过身来。女人的白发上沾染着干涸与新鲜的血迹混合的污渍，斗篷已成褴褛。看到老友的身影让法尔达紧绷的肌肉略微放松，但她口中的消息却直击他内心最深处。古妮尔德死了。又一位亲人离世。他的心绞痛着，这短暂的悲恸甚至让他寒毛直竖。已有数百年未曾体会过这般情感。自欣雅拉离开凡人世界起，数百年来这种感受能力就被剥夺了。直到遇见埃拉后，他才重新找回一丝在乎的能力。
"龙骑士永垂不朽，"他近乎自语地低喃，手掌覆上心口，喉咙发紧。
"愿英魂得安息，"伊莱恩和哈拉回应道，同样将手放在心口
法尔达用手指轻敲口袋里的硬币，目光从伊莱恩移向哈拉，又投向那片被龙焰肆虐的战场。"我们掩护撤退，"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精灵族也伤亡惨重，但我们都知道他们嗅到血腥味后会如何。"转身前，法尔达再次望向天空——赫利奥斯、卡拉克斯和梅兰塔正与精灵龙群缠斗，利齿开合，龙爪撕扯。 愿诸神庇佑你们，我的战友们。龙骑士永垂不朽，愿英魂得安息。
埃尔托亚著 向下瞥了一眼战场。洛瑞安军队此刻正全面撤退，焦黑的土地和残留的火焰勾勒出精灵龙撕裂他们阵型的轨迹。但精灵族也遭受了惨重损失，看起来正在重整旗鼓。埃尔托尔和他的龙卫队只需在撤退时给洛瑞安军队创造机会，让他们能重组到更有利的位置。没有飞龙在头顶盘旋，精灵族很可能不会乘胜追击。精灵的战术虽然激进，但他们依然珍视生命。
埃尔托尔将视线重新投向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按在赫利欧斯颈部的鳞片上。前方，梅兰塔和那条绿鳞龙互相撕咬，利爪交错，火焰在天空中划出轨迹。梅兰塔沙色的翅膀上有多处血淋淋的伤痕，但绿龙侧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在风中飘洒。另外两条龙盘旋着，一条是深蓝色的小型龙，另一条是和卡拉克斯同样大小的金鳞龙，长着淡奶油色的翅膀。这两条盘旋的龙向梅兰塔扑咬，但主要保持距离，因为她正与较小的绿龙缠斗。他的目光越过这两条盘旋的龙，紧盯着绿鳞龙。 把它们分开。
赫利欧斯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吸引了两条盘旋巨龙的注意，它们四散开来，不愿正面迎战赫利欧斯。他振动巨大的翅膀，在空中转向，同时前肢向前横扫。赫利欧斯猛撞上绿龙的侧面，一只利爪缠住这头生物的颈部，另一只则穿透它肋部的鳞片，深深扎入血肉。
赫利俄斯再次发出怒吼，振翅将那条龙从梅兰塔身上扯开，如同鹰隼擒兔般将其抓起。较小的绿龙挣扎撕咬，龙焰从颚间喷涌而出，但赫利俄斯只是展开双翼，乘着气流借势将绿龙抛向天际。那条小龙在空中翻滚着，翼膜纠缠成一团，身后甩出几道血痕。
未等埃尔托尔有所行动，两条盘旋的巨龙已然袭至。金鳞巨龙与较小的蓝龙从两侧俯冲而来，巨颚咬合时距赫利俄斯仅有数掌之遥。尽管赫利俄斯体型庞大，却在空中异常敏捷，数百年征战磨砺出的感知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当赫利俄斯向左倾斜身体准备急转时，埃尔托尔操纵着风之丝缕，将声音响彻云霄："兄弟们，姐妹们。我们已有太多同族在阿基隆殿堂长眠。幸存者寥寥无几。莫让这个数字继续减少。"
没有回应。埃尔托尔耳中只有赫利俄斯破空飞行时的呼啸风声，以及紧追不舍的金龙与蓝龙。他看见上方卡拉克斯的红色鳞片在另外三条精灵龙之间穿梭闪烁，莉娜操纵的风之丝缕与灵之丝缕来回鞭挞，切断了其他驭龙者编织的丝线。
埃尔托尔回望时恰好看见两道龙焰柱朝他们席卷而来。"爬升!"
赫利俄斯猛然向上急转的力道将埃尔托压向龙鳞。若非那股使赫利俄斯的鳞片适应埃尔托存在的力量，他早就被甩飞出去。
"我们必须脱离战斗!"佩伦诺的声音在埃尔托耳边炸响。此时梅兰塔与赫利俄斯并驾齐驱，两头巨龙在云层间时隐时现。梅兰塔身侧与后背的伤口拖出血痕，右翼被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同意。去找莱娜和卡拉克斯。"埃尔托高声回应。不等答复，赫利俄斯已无声地振开巨翼调转方向，朝卡拉克斯所在处飞去——那头巨龙正试图摆脱三头精灵龙的围攻。若非卡拉克斯的体型与凶悍，其他龙早将他撕成碎片。但此刻，他勉强还能支撑。
当赫利俄斯与梅兰塔结成紧密队形逼近时，两头巨龙同时发出吼声——若是存心杀戮，它们根本不会发出这种警告。一头鳞片艳紫的较小飞龙脱离战圈盘旋而下，但另外两头却加倍凶狠地想要将卡拉克斯从空中撕碎。
赫利俄斯锁定了两头龙中体型较大的那只：一头胸膛宽厚、长颈赤鳞的巨龙。赫利俄斯体内深处积聚着压力，能量在契约联结间奔涌。随后，他喷吐出橙红色的龙焰洪流。当那头赤鳞巨龙扭动身躯拼命躲避赫利俄斯狂暴火焰时，赫利俄斯猛然撞上它的侧腹，利齿咬住巨龙修长的颈部。借着冲势，赫利俄斯狠狠咬住赤鳞巨龙腾空而起，将其拖离战场。在巨龙挣扎间，赫利俄斯撕裂了它的右翼膜，鲜血如雾喷溅——这种伤势在治疗师帮助下能够痊愈，但足以让它退出这场战斗。
赫利俄斯松开爪中嘶吼的巨龙，任其旋转坠向大地。埃尔托尔转头看见卡拉克斯与梅兰塔正撕咬着那头黑曜石般乌黑的小型龙。他环顾四周寻找剩余精灵龙骑的踪迹——除去刚刚被赫利俄斯撕碎翅膀的那头，应该还有四头。但浓云已开始遮蔽天空，能见度骤降。此刻正是撤退的最佳时机，他们已为地面部队争取了足够的撤退重组时间。
"撤退!"埃尔托尔运用风语术将命令传向莱娜与佩勒诺尔。卡拉克斯和梅兰塔毫不迟疑地放弃追击黑龙，调转方向朝埃尔托尔疾飞而去。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擦着梅兰塔的发梢掠过。金光紧随闪电之后划过天际，接着那头巨大的精灵龙便撞上梅兰塔的侧腹，用利齿和尖爪撕扯着她。这头金龙体型比梅兰塔更庞大，甚至超过卡拉克丝，力量更是远胜一筹。当这头猛兽将梅兰塔的左翼生生撕离躯体时，埃尔托尔的惨叫声几乎哽在喉头。巨龙的尖啸与哀嚎扭曲着埃尔托尔的心脏。
又有两道流光划过天际，两头精灵龙撞上卡拉克丝，阻止他和莱娜前去救援梅兰塔。
赫利俄斯喉间迸发的怒吼震撼大气，狂暴的怒意灼烧着灵魂链接，从赫利俄斯涌向埃尔托尔，吞噬着他们，在血脉中燃烧，暂时压过了剧痛。巨龙的暴怒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但若不加约束，造成的破坏将超乎常人想象。驭龙者就是平衡所在。埃尔托尔是赫利俄斯烈焰中的寒冰。但此刻，当赫利俄斯撕开云层冲向梅兰塔和金龙时，埃尔托尔却放任自己沉入那股狂暴，向烈焰敞开心扉。
每过一瞬，他都感到自己早已破碎的心脏又崩裂几分。赫利俄斯振翅之间，他眼睁睁看着金龙撕开梅兰塔的胸膛。心跳漏拍的刹那，那野兽的獠牙咬住梅兰塔咽喉的景象让他浑身痉挛，利齿撕扯间，鲜血如羽翎喷溅长空，两条巨龙纠缠着坠落云端。
"不..."埃尔托尔在呼啸的狂风与巨龙咆哮声中听不见自己的话语，但心中的痛楚却是真实可触的。梅兰塔与佩勒诺是他的族人。不，他们不止是族人;是他灵魂的碎片，是昔日自我的残存。当他看着他们从天空坠落时，赫利俄斯的愤怒吞噬了他。"把他们从天上撕下来。"
赫利俄斯以雷霆般的咆哮回应，随后以山崩之势撞向黄金巨龙。他的力量在埃尔托尔血管中燃烧，埃尔托尔将两人的意识更深层地交融，愤怒与狂怒充斥着他们灵魂的每个角落。他们是烈火与狂怒。他们是死亡与救赎。
当赫利俄斯张开巨颚咬住黄金龙身躯时，埃尔托尔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体型差距如此悬殊，这一咬几乎将那条龙拦腰截断，利齿穿透驭龙者在灵魂伴侣颈项处的身躯。
契约联结爆发的瞬间，埃尔托亚能感受到骨骼断裂与鳞片粉碎的震动——赫利俄斯用尽全力咬住了金龙。巨龙疯狂甩动头颅，将金龙胸膛撕得粉碎的同时，也将背上的驭龙者拦腰截断。赫利俄斯前爪深深刺入金龙脊背，龙颚同时锁住对方脖颈，随着流畅的撕扯动作，龙血如瀑喷洒风中。当金龙与驭龙者的残躯坠落时，赫利俄斯发出的咆哮交织着愤怒与悲怆，佩勒诺与梅兰塔陨落的痛楚仍在它胸腔灼烧。
尖啸与怒吼此起彼伏，残余的精灵龙群疯狂扑向赫利俄斯。五条巨龙撕咬着这对灵魂伴侣，闪电弧光划破长空，烈焰长鞭噼啪作响，气流丝线试图将埃尔托亚拽离龙背。但赫利俄斯每受一道伤必双倍奉还。埃尔托亚在剧烈颠簸中前俯后仰，指间编织着精魂、烈焰与气流的致命网络，偏转龙焰洪流的同时斩断其他驭龙者的能量丝线。他心如寒铁——这些凶手夺走了佩勒诺与梅兰塔，也彻底抹去了他词典里"仁慈"的字样。随着他咆哮着将闪电劈入紫鳞龙胸膛，赫利俄斯已撕开绿鳞幼龙的尾部，鲜血的铁锈味顿时在他唇间弥漫。
蓝色精灵龙猛击入赫利俄斯的侧腹，利爪撕裂着血肉。但这袭击转瞬即逝，卡拉克冲破云层，怒吼中浸透痛苦，将蓝龙强行拽离。卡拉克与蓝龙猛烈相撞，疯狂撕咬扭打。
赫利俄斯狠咬住绿龙的尾巴，将其如玩物般在空中甩动，生生扯断龙尾后将残躯抛向高空。当绿龙挣扎拍打双翼对抗上升气流时，卡拉克盘旋折返，猛然展开双翼，张开血盆大口将这只生物拦腰撕断，利齿切入血肉，龙翼被彻底扯碎。
绿龙破碎的残骸坠向大地时，剩余三只精灵龙急转向逃离，它们的尖啸刺破了呼啸的风声。
艾尔托尔的心脏撞击肋骨如此剧烈，他几乎担心胸骨会因此碎裂。他浑身从头到脚都在颤抖。试图吞咽时，喉咙却干燥如沙。在脑海中，他看见金龙将梅兰塔撕成碎片的景象。这个念头抽空了艾尔托尔肺里的空气，与此同时赫利俄斯发出饱含痛苦的怒吼。随着这声咆哮，原本在艾尔托尔血管里燃烧的怒火逐渐平息，被彻骨的悲怆所取代。那攫住他的悲痛如此具象化，致使他瘫倒在赫利俄斯的鳞片上，心脏绞痛，双眼灼烧。
失重感在埃尔托尔的胃里蔓延，当赫利俄斯突然收拢双翼，放任身躯朝地面急坠时，他猛地向后仰去。透过巨龙的视野，他看见下方战场西缘、达尔温河畔的地面有个血染的深坑——梅兰塔坠落之处。莉娜和卡拉克斯已先一步到达，红龙展开宽阔的翅膀，正降落在空地之上。
没等巨龙落地，埃尔托尔便滑下龙背。双足触地的瞬间尘土飞扬，他屈膝缓冲，风与大地之力的丝线保护双腿免于冲击骨折。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刮擦着肺部，而后完全直起身躯，当目光落在深坑旁跪地恸哭的莉娜时，他的胸口骤然紧缩——她的头盔滚落身旁，双肩剧烈颤抖。
听到埃尔托尔的脚步声，她转过脸来，双眼红肿，泪水在血迹斑斑的脸上冲出沟壑。卡拉克斯伫立在深坑边缘，将鼻吻轻抵梅兰塔支离破碎的身躯，胸腔里溢出低沉的呜咽。
直到走近，埃尔托尔才看清莉娜膝头竟枕着佩勒诺的头颅，那具无首躯体横陈在她面前的地上。莉娜的嘴唇颤抖似要言语，可喉间翻涌而出的，唯有断肠的抽泣与哀鸣。
埃尔托亚跪倒在她身旁，覆甲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颊。他能感觉到泪水从自己眼中涌出，但无意去擦拭。他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佩勒诺尔失去生息的躯体上。"对不起，我的朋友。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