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49 分担的重负
卡伦拽下 斗篷兜帽,白昼的余温正在消退。当目睹夕阳沉入西方地平线时他瑟缩了一下,呵出的气息已然凝成白雾。他觉得自己永远无法适应焦土之地在短时间内从酷热转为严寒的气候特征。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水囊,拔开塞子,往嘴里倒了细细一股——刚好够润湿他干裂的嘴唇,滋润他发干的舌头。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扎营了。"
卡伦转身看见英格瓦特——埃里克最初联系的埃森的眼线——正站在他身旁,深色斗篷披在肩头。她拽了拽垂至胸前的金色长辫。"苏林和另一位工匠法师——霍尔布洛克——用魔法把岩石熔接在一起,为伤员造了个避风处。应该能帮他们保暖。"
"他们情况如何?"前一天晚上,一些加入他们的反抗军因酷热脱队,又因缺粮体力不支。等瓦列里斯听到惨叫时,纳卡人已经夺走三条性命,还伤了四人。
"瓦埃里尔说可能有两人能活下来,但他和奇科对另外两人无能为力。他们伤势过重,已无治愈可能。"
卡伦轻轻点头,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
"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英格瓦特偏过头迎上卡伦的视线,"你早说过我们中有人会死,我们接受了这个风险。"
卡伦从鼻腔呼出一口气,手指抵着后颈望向暮色中渐沉的夕阳。又有更多人因为追随他而死去。更多鲜血流淌。
英格瓦特移动身子挡在卡伦面前,截断他的视线,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怒视。这个女人年纪大得足以当他母亲,某些方面也确实让他想起母亲。"别给我摆出那副闷闷不乐的阴沉表情。其他人或许把你当神祇崇拜,但我清楚你的本质。你只是个普通人,卡伦·布莱尔。一个拥有巨龙的普通人,仅此而已。剥去所有光环,你不过是血肉之躯。你扛不起周遭每滴鲜血的重量,若执意如此,只会溺毙其中。战争即将 来临,我们大多数人早在你还吮吸母乳时就已投身其中。我们清楚风险,始终都清楚。后果自当由我们承担。必须哀悼死者,也必须继续前进。"
卡伦回望着英格瓦特,喉头发紧。若真能如此简单就好了,若真能就此向前。
女人叹息着将手搭在卡伦肩头,准备返回人群。"你的职责是引领。我不羡慕你。但我们的职责是 选择 追随。 选择."她着重强调这个词。"剥夺他们的选择就是剥夺他们的本质。利用他们的牺牲,让它成为你的动力,但要明白那是他们的选择,而非你的。他们为信仰而死。多数人还没这份幸运。"
英格瓦特神情软化,捏了捏卡伦的肩膀,随后走向正在架设烤架准备烹饪无味的纳卡兽肉的同伴们。
卡伦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缓缓呼出。他伸手摸向挂在腰间的剑,握住了系在腰带环扣间的丝绸围巾——那是母亲的围巾。最近他才注意到,每当思绪陷入阴霾时,自己总会用拇指和食指摩挲这块蜡质布料。"我好想你......"
他发现悲伤是种古怪的东西。它并非无休无止地吞噬一切,而是如电光火石般阵阵袭来,仿佛卡伦的大脑只是间歇性地记起再也听不见母亲的声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再看她一眼,再让她硬塞给自己一杯阿伦根茶。他闭紧双眼,攥紧围巾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念头。
夜幕降临的寒意爬过皮肤,卡伦缓缓吐息,睁开眼跟着英格瓦特走向岩石群中众人扎营的地方。
海姆、塔蒙、埃里克和那些从贝罗纳逃出来的部分前守军正在营地外围警戒,肩上多披了条毯子抵御寒夜。他们很快就会缩小警戒圈,但经历最近纳卡族的袭击后,众人决定提早扎营,并扩大警戒范围布置双倍岗哨。
当卡伦经过时,埃里克鼓起腮帮。他能看出朋友眼中的疲惫。进入焦土之地前,埃里克就把弗里茨的事告诉了卡伦。得知消息时,卡伦为自己感到的悲伤而惊讶。弗里茨一直是个混蛋,但他在贝罗纳地牢里的所作所为远不止如此;那是扭曲而残忍的。然而,弗里茨终究是个故乡的象征,是永远逝去的过往碎片。
"我很快就来换班。"卡伦把手搭在埃里克肩上,露出同情的微笑。
他穿过营地,查看四散休息的男女战士,然后走向后方——瓦埃里尔正和那位从贝罗纳同行的治疗师跪在那里。
奇科是个看起来年轻的女子,来自阿卡伦。不过对法师来说,判断他们经历过多少岁月就像猜测田野里有多少根草叶。她身材娇小,短直的黑发如针般利落。她有着"善良的眼睛"——这是卡伦母亲常说的话。尽管身处困境,她始终保持着积极态度。总是第一个醒来,总为并不特别好笑的事情开怀大笑。用他母亲的话说——她就像"一缕清新的空气"。
基科和维尔跪在拉斯克、艾莉娅以及盖勒伦身旁的岩石上,这些伤员围坐在一起。他们已经在焦土之地连续跋涉了十一个昼夜,在此期间盖勒伦逐渐恢复了部分神智。虽然还不能完整对话,但已能开口说话,也能独立行走——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维尔和基科的治疗。
然而艾莉娅和拉斯克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自从离开贝罗纳后,他们的状况似乎更加恶化。 他们 只是偶尔吐出些支离破碎的词句。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回答着无人提出的问题,又提出些毫无逻辑的疑问。艾莉娅的状态比拉斯克稍好。有几回和卡伦或海姆交谈时,她似乎恢复了清醒。但这些时刻转瞬即逝,很快她又会重新抱住自己的双臂,脑袋不自然地向左抽搐。
维尔和基科曾尝试帮助他们,但正如维尔解释过的,用星火治疗并非挥手般简单。星火的治愈能力更像是知识的强力放大器,而非包治百病的神奇魔法。若不了解治疗原理,就无法治愈创伤。正因如此,仅靠星火几乎不可能治愈精神创伤,因为你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些创伤的根源。
"变化不大,"瓦埃里尔对卡伦说,一边将水袋从拉什唇边移开。精灵盯着这个崩溃的男人看了片刻才站起身。"他们每天都在变强,虽然幅度很小。进步确实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需要食物和休息,远比在斯维达西亚能获得的要多。艾莉亚仍然经常拒绝饮水。"
卡伦跪在艾莉亚面前,俯身与她视线平齐。她的脸依然消瘦,颧骨似乎要刺破纸般脆弱的皮肤,眼窝深陷,周围布满黑眼圈。她脆弱不堪,支离破碎。卡伦示意瓦埃里尔把水袋递给他,将水袋举到艾莉亚唇边。"艾莉亚,是我,卡伦。求你了,你需要喝水。如果你不喝,我就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艾莉亚的目光在沙尘覆盖的岩石和卡伦之间来回游移,眼白布满血丝,干裂的嘴唇上结着血痂。她颤抖着接过水袋,仿佛害怕它会咬伤自己。
卡伦对她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把手搭在她手背上,鼓励她把水袋举到唇边。"没事的,喝吧。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我保证。"卡伦拿回水袋,自己先抿了一口,再递给艾莉亚。看到她这副虚弱崩溃的模样,像有把刀刺进他心脏,在胸口留下真切的疼痛。
艾莉娅的头抽搐了一下,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目光在卡伦和水袋之间快速游移。片刻之后,她举起水袋凑到嘴边,先是小啜一口,继而痛饮起来,最后竟如饥似渴地狂饮不止。突然被水呛到,她咳嗽着喷出水沫,慌忙移开水袋。待咳嗽平息,她又迫不及待地将水袋凑回唇边纵情畅饮。喝完后的艾莉娅像头疲惫的野兽般喘息着,鼻翼翕动,大口吞咽着空气。"味道是对的......"
卡伦下颌紧绷地从艾莉娅手中接过水袋递给瓦埃里尔。这已是他第三次协助艾莉娅饮水。每次她都表现得像是在饮鸩止渴。起初他不明所以,直到想起审讯室里拉什说过的话。 "不是你。不是的。不可能是。他又来了。更多不真实的东西。"
卡伦很快意识到伦德尔一直在给他们喂食摧毁心智的毒药。在所有被他终结的生命中,唯有伦德尔之死让他毫无悔意。这并未带来欢愉,却也未激起丝毫愧疚。那个男人值得他杀两次,若能重来,他定会让过程更加漫长。
卡伦的拇指摩挲着艾莉娅毯子下瘦骨嶙峋的肩膀:"我会带你回家,艾莉娅。我会把你们都带回家。一定要坚持下去。"
艾莉亚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卡伦身后篝火的光亮映照其中。她盯着卡伦,就像看着一个幽灵,嘴巴微微张开。"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我跟我的瑞斯特这么说过。我说,'你要跟着他'。"艾莉亚的头抽搐着,同时自顾自地点头。"还有丹恩也是。那小子是个麻烦精,但他有颗善良的心。真的。"泪水从艾莉亚沾满沙尘的脸颊滚落。"我的瑞斯特能有你们两个真是幸运。他也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我想他..."艾莉亚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望向卡伦。"弗蕾丝在哪?她告诉过我会..."艾莉亚的话渐渐消失,脑袋又开始抽搐。她丢下水囊,双手夹在腋下,向后靠在墙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卡伦喉咙发紧,泪水几欲夺眶而出。艾莉亚有时会这样,谈论弗蕾丝和瓦尔斯时仿佛他们还活着。每一次都像一把匕首刺进卡伦的心脏。他伸手到腰间,再次用手指揉搓那条围巾。他轻轻拾起水囊,站起身来。
维瑞尔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接过水囊。"维特.” 时间到了。
"杜·哈林·米娅·弗莱" 我感谢你。
卡伦走向盖勒伦,后者背靠岩壁坐着,凝视着附近营火的火焰。精灵仍然穿着伦达尔的红斗篷——至少那人死后终于做了件有用的事,让盖勒伦保持温暖。一些逃走的叛军带来了备用衣物,于是盖勒伦现在穿着亚麻长裤、宽松棉衬衫,以及一双小了一码的结实靴子。精灵还用毯子盖住了长袍。
"感觉如何?"卡伦蹲到盖勒伦身旁问道。问这个问题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他太清楚答案了;当阿蒂姆·瓦尔多克把他关在那间牢房时,他自己也留下了伤痕。他担心这些伤痕可能永远无法愈合。
盖勒伦将目光从火焰上移开。他的皮肤看起来仍像他们找到他时那样脆弱消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在瓦埃里尔的帮助下,他左臂末端失去手掌的部位自从离开贝罗纳后已经好了很多。原本红肿溃烂、扭曲起泡的地方已恢复自然肤色,皮肉变得平滑。细长的伤疤沿着精灵的脖颈延伸,消失在红色长袍的褶皱下。卡伦看着这些疤痕,想起瓦埃里尔解释伦达尔为何会在酷刑后治愈他时说的话。 "为了让他活着。为了能更长久地折磨他。"
精灵皱着脸,背靠着墙壁往后挪动。"我见过更好的日子。"他咳嗽着,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但当卡伦试图帮忙时,他却挥手拒绝。"我没事。不需要一个拿着精灵剑的人类来照顾我。"
"好吧,你确实在好转。"卡伦轻声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我去看看鲁昂有没有给你准备食物。"
当卡伦准备起身时,盖勒隆伸手抓住了他的前臂。精灵的握力虚弱得像个孩子。"谢谢你,德拉莱德。我知道你不是专门来寻找" "我""的,但你也不知道我失踪了。你把我从那个地方带出来,我将永远感激。"精灵凝视着卡伦的眼睛。"自从我们上次交谈以来,你已经变了——你成长了。等我恢复力气,我要试试你的剑术水平。"
精灵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应该是他想表现出的微笑,但随即又因疼痛而扭曲。
"我很期待。"
卡伦四处走动,帮助骑士瓦尔林和三名反抗军——一个叫金的男人和两个女人劳拉与欧娜——分发鲁昂和其他人烹制的食物。称之为食物实在是对这个词义的极限延伸,但至少能吃。大部分是烤纳卡肉,又硬又韧、味同嚼蜡、干涩得像沙子。还有他们找到的某些爬行动物的腿,以及附近岩缝中大型鸟类的斑点蛋。苏琳用火花在地面挖出凹坑,灌入地下水煮沸来烹煮这些蛋。
人多了以后,他们能组织更好的狩猎,找到种类稍丰富的食物。由于骑士们的存在,污染焦土之地的疯狂似乎有所收敛。这是几天前才发现的,当时瓦里尔因过度使用火花能量、同时保护太多人而昏厥。
卡伦呻吟着坐在火堆旁的平坦岩石上,鲁昂仍在烤制纳卡肉——光是肉的气味就让卡伦反胃。
"给。"女子从苏琳锻造的烤叉上撕下一大块纳卡肉,用削尖的树枝串起。她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个夏季,但海姆告诉卡伦她已历经六百多个春秋。与火花的连接会减缓生物衰老,而骑士们血管里流淌的某种魔法似乎完全冻结了时间。"当你开始喂养他人时,很容易忘记喂饱自己。"
"我没忘。"卡伦从鲁昂手中接过肉块,皱着眉头嗅了嗅。"我只是在鼓足勇气。"
鲁昂大笑起来,转动着烤肉叉,同时用牙齿从另一只手上的肉串撕下一条肉。卡伦注视着这个女人,瞥见了她胸前闪动着金属光泽的绿色纹身,从束腰外衣领口的缝隙中隐约可见。自从接受卡林瓦尔大师的荣誉卫队邀请,启程前往焦土之地后,卡伦除了海姆之外很少与其他骑士交谈——对此他并不觉得愧疚;就算花上一辈子时间与海姆交谈,也弥补不了他们错过的时光。海姆解答了卡伦许多疑问,比如骑士们的身份以及他们为何拥有特殊能力——虽然对于后者海姆唯一的解释是这些能力都来自战神恩赐。
卡伦心中仍燃烧着无数疑问,但最重要的问题无法仅通过与海姆交谈得到解答:这些骑士——这些人本身——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们究竟 真正 想要什么?这些男女究竟是何等珍贵,竟让阿基隆亲自将他们的灵魂留在人间,不入神殿?
"很疼,如果你好奇这个的话。"鲁昂拉开衣领露出更多金属纹身,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图案。
"这 是 什么?"卡伦不自觉地凑近了些,看着火光如照在抛光钢铁般在纹身表面流转。
"这是恩赐,来自阿基隆本人的恩赐。"
他鼻孔里呼出一声叹息。"海姆也是这么说的。"
"这一定很难受。"鲁恩凝视着卡伦的眼睛。他之前没注意到她虹膜中的绿色如此生动,还点缀着金色的斑点。
"什么?"
"看着他。"鲁恩朝海姆站立的方向点头示意,那副光滑的金属盔甲现在覆盖了他全身,只露出头部,他的手搭在腰间剑柄的圆头上。"听我们用另一个名字称呼他。这一定很难受。"
卡伦盯着篝火的火焰,用舌尖抵着犬齿的尖端。"你们为什么叫他阿登?"
"这是接受印记的一部分,"鲁恩用就事论事的语气说。"获得阿奇隆印记就是从死亡之口被夺回,获得重生的机会。但正如你所知,凡事都有代价。阿登在接受前就知道了这个代价,我们所有人都一样。而他选择支付这个代价,这样他就有机会继续保护你——至少以某种形式。取新名字象征着...某种重生。"
"有人拒绝过吗?你们问垂死之人是否想活。肯定有人只是为了逃避死亡而答应。"
"你会感到惊讶的。就像我说的,代价很明确,有些人就是不愿付出。有些人已经看够了这个世界。有些人累了。而少数情况下,授予印记的队长或大宗师会判定候选人不配。有时恰恰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因为仅出于自我保护而做决定,这明确表明选错了人。"鲁昂转动着烤肉叉,凝视火焰片刻。"这种情况不常见,骑士必须审视自己牺牲的生活,同时还有机会以某种形式回归。他非常在乎你,深深地。你是他留在这里的唯一牵绊。这就是他答应的原因。"
卡伦点点头,盯着跳动的火焰,看着它们噼啪作响,火花升入夜空。
鲁昂挪了挪位置。"其他人怎么样?有谁出现疯狂的迹象吗?"
卡伦摇摇头。"如果不是你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不可能穿越过来。维尔瑞尔倒下时就很清楚了。我们无法保护所有人。"
"我原先只知道我和兄弟姐妹们能免疫这片腐化之地的疯狂,却不知这种抵抗还能惠及周围之人。我们既无机会,也无缘由验证此事。即便此刻,我仍能感受到。"茹昂抬起目光,眺望那片广袤的沙覆荒原,"腐化渗透在这片荒芜之地的每一道裂缝与罅隙中。它如同病态油脂般在空气中渗出,玷污所触之物,如搏动心脏般律动。这种感知抓挠着我,令肌肤发痒。但我们的足迹所至之处,它便如阴影躲避初升朝阳般退散。"
茹昂诉说时,卡伦感受到熟悉的波动掠过脑海。他将茹昂给的烤肉串搁在平坦岩石上——纳卡兽肉还剩大半未动——起身颔首道:"多谢你照看他。"
卡伦转身离开篝火时,看见瓦勒瑞斯展翼从天而降,口中叼着纳卡兽的残骸。自从重返荒原,这头龙猎杀此类生物愈发娴熟。
瓦勒瑞斯将六足兽的破碎尸体抛落沙地,鲜血滴淌,随后伸长脖颈,胸腔发出低沉轰鸣。卡伦无视兽尸上前,双掌贴住龙吻,将脸颊平贴在瓦勒瑞斯的鳞片上。
巨龙歪着头,靠向卡伦,一阵安慰之情通过契约涌来,同时它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哈姆的影像在卡伦脑海中闪现——从他们年少时的片段,这些本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如今瓦莱瑞斯也在共享。随后浮现的是瓦尔、弗莱斯、艾拉和费尼尔的记忆,其含义不言而喻:族群、氏族、家人。
卡伦深吸一口气,短暂地抬起头后又将前额抵在瓦莱瑞斯的鳞片上。"来吧,"他呼着气说,"我们再最后巡视一圈。"
阿登向后仰起头, 凛冽的风裹挟着沙粒抽打他的脸庞,他恼怒地扭曲了面容。他的手搭在腰间剑柄上,看着卡伦在临时营地里走动。他的弟弟停下脚步,逐一检查跟随他们进入焦土之地的约五十名反抗军,最后走向拉斯克和艾莉娅·哈维尔与医者们同坐的地方。
见到拉斯克和艾莉娅让阿登腹中一阵绞痛。无论从哪个标准衡量,他们都是好人——善良、体贴、诚实。成长过程中,阿登不像卡伦与他们那般亲近。瑞斯特和卡伦,再加上丹恩,向来形影不离,但哈维尔家没有与阿登同龄的儿子。他与菲约恩家和奈特利斯家更亲近——杜林和阿尔敏若知道弗里茨后来的所作所为,定会感到羞耻。但哈姆曾见证拉斯克如何将卡伦视如己出,艾莉娅如何对他宠爱有加,她那近乎传染性的狂热乐观情绪。
如果当时他在场,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拉希和艾莉亚还会遭受那样的苦难吗?他的父母还会活着吗?他知道这些想法既毒害心灵又毫无意义。如果当初他拒绝了卡林瓦的提议,他早就死在厄姆森林了,而一切仍会如此发展。但这些念头仍止不住地往那个方向飘去。
"我打赌他和你记忆中的少年判若两人?"
亚登循声转头,看见几英尺外环抱双臂的塔蒙·霍尔德。据卡伦所说,这人曾是传奇的贝尔杜兰国王卫队指挥官。亚登毫不费力就能相信这点。塔蒙是少数能与亚登比肩的高个,肩膀更宽,臂膀更粗壮。但比体格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散发的坚忍气质,远比幽林镇卫队里那些沉默寡言的同僚更为深刻。
塔蒙·霍尔德总是静观默察。他寡言少语,但亚登注意到,这人开口时几乎从不出错。这让他想起刚加入镇卫队时,在与乔兰·布洛克大吵一架后父亲说的话。 "言语的力量在于取舍,孩子。不仅在于选择说什么,更在于选择何时沉默。智者寡言,远比口无遮拦者更令人信服。"
"不,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男孩了。"阿登回头看向卡伦,后者刚分发完那些恶心的纳卡肉串和煮鸡蛋,现在正和鲁昂坐在一起。"他成长得太快,远超他该有的速度。"
"他在短时间内见识了太多。经历了太多。"
阿登沉重地点点头,竭力将关于艾拉和父母的念头赶出脑海。想到卡伦独自承受这些失去的痛苦,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绞痛。他多么希望父母能看到现在的卡伦,看到这个还不到二十个夏天就成长起来的男人。"谢谢你,在他需要时陪在他身边。"阿登转身迎上塔蒙·霍尔德的目光。"谢谢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