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43 相信我
卡林瓦尔走下 通往训练室的石阶，金属交击声、移动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石壁间回荡。鲁昂和瓦林走在他身旁，三人一路无言。
踏入训练室时，卡林瓦尔扫过十个填满沙子的训练坑——每个骑士团分部各有一个。由于众多骑士都在埃菲利亚各地执行任务，这些训练坑几乎都空着。
加丹兄弟、沃德林兄弟和菲莉娅姐妹占据着第八分部的训练坑。他们呈直线排列，相隔数英尺，手持利刃有条不紊地演练着剑式，汗珠在他们皮肤上闪闪发亮。
埃玛利亚队长正跪在第十训练场的中央，双掌平按沙地，双目紧闭，双臂紧贴肋骨。她浑身肌肉汗湿发亮，保持着与地面平行的姿势。早在"陨落"前近两百年，维拉辛就发现了濒死的埃玛利亚——她杵着长矛勉强站立在法尔达拉王座厅的石地上，鲜血汩汩流淌，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当阿尔杜瑞特人攻陷法尔达拉要塞时，埃玛利亚为保护国王斩杀了三十四名敌军。而就在她血染石阶之际，那位国王却抛下她逃之夭夭，临走前还感谢她的牺牲。在卡林瓦尔心中，这世上值得他敬重的灵魂寥寥无几，埃玛利亚便是其中之一。
卡林瓦尔向左转头，终于寻见目标。阿登与塔隆正在第二训练场比剑，兵刃相击的脆响在厅内回荡。当卡林瓦尔与鲁昂、瓦林走近时，两名骑士同时停手。
"大师。"他们喘着粗气齐声问候，汗珠顺着眉骨滚落。
卡林瓦尔微微颔首。"阿登兄弟，塔隆兄弟。"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阿登，"林恩找到驭龙者了。"
阿登向前迈了半步，瞳孔微张："他找到卡伦了?"
卡林瓦尔回头望向皱眉的鲁昂。她曾劝阻卡林瓦尔即将采取的行动，而她的判断多半是正确的。但这一次，卡林瓦尔相信自己的判断。正是他将圣徽授予阿登，正是他看透了这个男人的灵魂。"他们已经在贝罗纳了。"
阿登挺直腰板，扬起下巴。"我明白，大师。"
卡林瓦尔惊讶地挑起眉毛。"你明白什么，兄弟?"
"当您去见他时，我不能随行。阿基隆必须放在首位。"阿登收剑入鞘，低头行礼。
"是的，阿基隆 必须 放在首位。考虑到这点，兄弟，我请求你加入鲁昂姐妹队长、伊尔德里斯兄弟、瓦尔林姐妹和莱林兄弟的行列，组成龙骑士的荣誉卫队——如果他选择接受的话。"
阿登抬起目光，与卡林瓦尔对视。年轻人脸上的震惊显而易见。他的嘴唇开始颤动，但过了几秒才发出声音。"我..."阿登盯着地面，深吸一口气，然后单膝跪地，拳头抵胸。"谢谢您，大师。我会按照阿基隆的需要行事。"
卡林瓦尔上前一步，抓住阿登的前臂将他拉起，拉近自己。"我要你用生命保护他，阿登。血月将在冬季前升起，而他是我们的集结号角。没有他，我们无法在即将到来的阴影中幸存。"
阿登的目光如铁般坚硬，下颌紧绷。他死死攥住卡林瓦尔的前臂。"我愿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月亮高悬 在夜空中如同一幅白垩蚀刻，苍白而冰冷。当卡伦握住埃里克的手，从隧道尽头的舱口爬出来时，月光是唯一的照明。他们花了约莫一小时从贝罗纳城通过隧道逃亡，此刻雨已停歇，但当他扶着埃里克的肩膀稳住身形时，浸透的泥土仍在脚下发出噗嗤声响。"谢谢。其他人呢?"
环顾四周，卡伦看到他们出现在松林边缘。四处可见男男女女倚靠着树干;坐在岩石、树桩或浸水的草丛中。这群人形形色色：有的穿着洛瑞安士兵的黑红皮甲，有的身着彰显富贵的丝绸亚麻，还有些人看起来像在街头露宿多日。卡伦甚至注意到三个身着黑甲红披风的人——那装束正是贝罗纳守卫的标志。在他右侧，苏琳——他熟知的"黄金"——正与埃里克的联络人英瓦特及其他几人交谈。苏琳明艳的黄袍与阴沉的黑夜形成鲜明对比。
埃里克朝卡伦左侧点头示意，指向一片长满青草和树木的空地，瓦埃里尔和塔蒙站在那里看守着其他人。拉什·哈维尔背靠树干坐着，双眼紧闭。埃莉亚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头枕着拉什的大腿，他颤抖的手轻抚着她的头发。盖勒隆坐在他们旁边的平坦岩石上，伦达尔猩红的斗篷披在他肩上，他低垂着头，眼睛盯着泥土。一股混杂着温暖、悲伤与厌恶的情绪在卡伦体内翻腾，燃烧着，闷烧着。
卡伦的思绪转向弗里茨，后者正站在塔蒙附近倚着棵树，棕色长袍紧紧裹着，环视着和他们一起逃离城市的其他人。卡伦的胸膛颤抖，手指攥成拳头。光是看到弗里茨站在盖勒隆、拉什和埃莉亚附近的任何地方，就足以在卡伦心中点燃怒火。他感觉到瓦雷里斯正准备冲破上方的云层，愤怒在他体内奔涌。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埃里克抓住卡伦的手臂，手指紧扣他的二头肌，拽着他与自己对视。"他不配呼吸那些污浊的空气。但现在，其他人更需要你而不是你的剑。我会盯着他的。"
卡伦点头，握住埃里克的前臂。"谢谢。"
"别客气。他那张脸看着就很欠揍。"埃里克对卡伦勉强笑了笑。
"不，埃里克。 谢谢你"卡伦的喉咙发紧，思绪转向里斯特。"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会兑现承诺。我们没找到里斯特，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曾来过这里。我们可以回去了。"
埃里克叹了口气。"我们会找到他的。只要他在外面，我们 就 一定能找到他。这可是我们。你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今天我们找到了一些家人。"埃里克朝盖勒隆、艾莉亚和拉什点头示意。"来吧。"
卡伦和埃里克走向其他人，卡伦在潮湿的草地上单膝跪在盖勒隆面前。
精灵抬起头，血迹斑斑、沾满泥土的头发粘在脸颊上。他呼吸时肺部发出刺耳的声音，残破的身躯不停颤抖。盖勒隆的眼睛像是两个凹陷的深井，周围泛着紫色，颧骨似乎随时会刺穿他脆弱的皮肤。他哽咽着咳嗽，试图说话时唾沫横飞。
当精灵因咳嗽向前倾倒时，卡伦扶住了他。"没事了。我们找到你了。没事了。"
"龙骑士..."盖勒隆的声音嘶哑粗糙。
"我在这里。瓦埃里尔和埃里克也在。"卡伦没有提及塔蒙。盖勒隆与这位领主队长只有一面之缘。介绍的事可以稍后再说。"我们要带你穿越焦土之地。我们要去阿拉维尔。"
盖勒隆虚弱地点头，仿佛卡伦的话几乎没传进他耳朵。"我没有屈服..."精灵摇着头。"我没有屈服。"
卡伦紧握拳头，泪水刺痛了他的双眼，但他强忍住了。"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Det er aldin na vëna dir, myia yíar. Du é varno anis。" 见到你真好，我的朋友。你现在安全了。
当卡伦说出古语时，盖勒隆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Du gryr haydria til myia elwyn, Draleid。" 你给我的心灵带来荣耀，德拉莱德。
盖勒隆说话时，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双眼闪烁着光芒。看到这位骄傲的战士瘦得只剩皮包骨，卡伦的心都碎了。
"Ír, det er dir vol gryrr haydria til myiar。" 不，是你给我的心灵带来荣耀。
盖勒隆试图微笑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还没等他开口，小树林周围就响起了惊呼和低语声，很快就变成了喊叫。
"龙!是龙!"
卡伦回应了盖勒隆的微笑，轻轻捏了捏精灵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转身迎接从天空俯冲而下的瓦勒瑞斯。从下方看去，瓦勒瑞斯白色的鳞片和黑色脉络的翅膀与云层和黑夜融为一体。当周围的人们四散奔逃——有的躲在岩石和树木后面，有的从剑鞘中拔出长剑——卡伦却走向草地，让自己和瓦勒瑞斯的心灵交融在一起。
随着瓦勒瑞斯强力振翅稳住身形，松散的草叶、水滴和小土块被卷向空中。巨龙降落时大地在卡伦脚下震动，淡紫色的眼眸闪闪发光。
痛苦与悲伤从巨龙身上散发出来，盖勒伦、伊莉娅和拉什的画面在他与卡伦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没事的。"卡伦抬起双手，轻轻放在瓦勒瑞斯鼻吻的两侧，将龙头拉向自己。龙温暖的鼻息拂过卡伦，胸腔中发出隆隆的共鸣。瓦勒瑞斯的瞳孔在虹彩薰衣草色的眼眸中收缩成几乎细如黑线的狭缝。
卡伦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与瓦勒瑞斯同频的心跳。"从今往后，我们永不分离。我向你保证。Myia nithír til diar。Ayar elwyn, ayar nithír。" 我的灵魂与你的相连。一心同体，魂灵相契。
瓦勒瑞斯发出赞同的低吼，用鼻吻轻推着卡伦后退，一股暖流在意识中扩散。
当那些逃跑躲藏的人意识到瓦勒瑞斯并非龙卫成员时，窃窃私语声在卡伦身后响起，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现身。
卡伦轻拍瓦勒瑞斯的鳞甲鼻吻，转身看见苏琳向他走来，其他人犹疑地跟在她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瓦勒瑞斯。
"诸神在上，"苏琳迎风低语，行走时将张开的手掌贴在心口。"竟然是真的..."她面带惊异凝视着瓦勒瑞斯，随后摇摇头转向卡伦："你们要去哪里?"
瓦瑞尔、埃里克和塔蒙陆续走来，各自向瓦勒瑞斯点头致意，巨龙也以隆隆声回应问候。
卡伦不确定能对苏琳信任到什么程度。他几乎不了解她。他已经和维尔里尔等人谈过了，他们都同意前往阿拉维尔寻求庇护，同时设法联系艾森、丹恩以及杜拉克杜尔的所有人。"我们将穿越焦土之地，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整。"
苏琳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聚集在她周围的人。她向卡伦走近一步。"如果你们愿意接纳，我们想跟你们一起走。贝罗纳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而塔卡知道方圆四百英里内所有安全避风港。不出一个星期，我们都会被抓进宗教裁判所的地牢。"
卡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周围越聚越近的人群。天知道他们要怎么才能带着这么多人活着穿过焦土之地?
"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洛里亚的其他组织，他们会收留你们，"埃里克说着站到卡伦身旁。"贝罗纳以西的菲尔宁山脉就有一个据点。我敢保证塔卡不知道它的存在。科伦喜欢把这些据点分隔开来。"
苏琳还没来得及开口，艾森的联系人英格瓦特就走到她身边，黑色斗篷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我们根本到不了菲尔宁山脉。除了帝国巡逻队和宗教裁判所外，乌拉克斯人现在像狼群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徘徊。青山附近和山脚下的许多城镇村庄都被夷为平地，居民惨遭屠杀。"她转向卡伦，"请让我们跟你一起走吧。我们来这里是因为相信艾森的事业。我们愿意战斗。"英格瓦特的目光越过卡伦头顶，望向站在他身后巍然耸立的瓦莱里斯——月光下鳞片闪闪发亮，薰衣草色的眼睛注视着一切。"如果你愿意接纳，我们会追随你，龙骑士。"
"你们甚至都不了解我。"
"你在贝尔杜尔战斗过，"英格瓦特说着转向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尽管帝国在追捕你，尽管你对他们毫无亏欠，你依然在国王隘口奋战。官方说法是你逃走了，是法师们击退了乌拉克斯人。但真相像野火般蔓延。如今整个北方都流传着你的名号，你知道吗?那些在国王隘口目睹你战斗的人称你为'瓦林守护者'——与龙并肩作战的男人，眼中蒙着圣父之光的男人。"英格瓦特用炽热的目光凝视着卡伦，"看来你总习惯为素不相识的人拼命。如果这还不够，你还穿越焦土之地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苏林向前一步。"我们不认识你，驭龙者。但我们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也认识埃森·维兰德。况且，拒绝我们就等于判我们死刑。宗教裁判所不会善待叛徒。我们会落得和你同伴们一样的下场。"苏林瞥向还站在树边的盖勒伦、艾莉娅和拉什。"你们曾穿越过焦土之地一次。可以再来一次。"
"没那么简单，"卡伦环视着聚集的人群说道。他们至少有五十人。他和瓦埃里尔勉强能保护三个人。根本无法保护五十人。
"你们中有多少法师?"瓦埃里尔看向卡伦。他们显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算上我有七个。两名学者，一名战斗法师，两名工匠法师，一名执政官，还有一名治疗师。"
"这不够，"卡伦低声对瓦埃里尔说。"我们连自保都勉强。他们七个最多能保护十到十一人。"
瓦埃里尔思考时用手指抵着脸颊。"这不是简单的算术，但如果我们把防护时间减半，然后绑定他们再休息，理论上能保护的人数可以翻倍。行进速度会变慢，但能带更多人..."
"还是不够。"卡伦抓挠着头发摇头。"远远不够，瓦埃里尔。"
"救一部分总比全灭强，"塔蒙说。
凯伦长叹一声，双手抱在脑后。他已失去太多人。那片林间空地、贝尔杜尔、隧道、德里费恩...当凯伦凝视地面沉思时，瓦勒瑞斯的动作引起围观者的惊呼。巨龙将脖颈弯向凯伦，龙首悬停在地面数尺之上，视线与苏琳齐平。女人的长发与长袍在龙息中飘动。令凯伦惊讶的是，她纹丝不动地与龙对视。
一股暖流涌过凯伦全身，那是种保护本能。逝者的影像在瓦勒瑞斯脑海中闪回：法尔明、埃利萨、科里克、洛皮尔、瓦尔斯、弗莱斯、艾拉、费尼尔...每一次他们都无能为力。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离开人世。但他们已不再软弱。也绝不会再袖手旁观。巨龙转过头，薰衣草色的眼眸与凯伦四目相对。
龙裔血脉永存.凯伦点头示意，契约能量在他体内涌动。他看向苏琳和其他人："我们会带你们同行。"
"谢谢，"苏琳说道，
"穿越焦土绝非易事。你们有些人会死在路上。"
女人面容坚毅："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这场仗我们打了多年，早知风险几何。"
凯伦点头问道："你说队伍里有治疗师?"
"我会让他照料你们的伤员，"苏林说道，她已经明白卡伦问题的意图。"不过他只能治疗身体的创伤。心灵的创伤必须靠他们自己克服。"
"他们不会是孤军奋战。"
苏林微微颔首。"我会让桑德尔照顾他们。"
"我错过什么了?"卡伦转身看见莱林从通往"渡鸦废墟"的舱口钻出。那人深绿色的铠甲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胸甲和臂甲上沾着血迹，腿甲上也有斑驳血渍。莱林耸耸肩。"不重要。其他人马上就到。我在箭匠工坊那边炸塌了隧道，所以我们还有些时间，但得尽快行动。"
"其他人?"埃里克转身，挑眉看向莱林。
"其他骑士。"莱林说话时没看埃里克。他径直走过埃里克、塔蒙和瓦埃里尔，朝卡伦和瓦勒瑞斯走去。男人抬起右手，绿色金属护手化作液态收回腕部的护腕里。同时，莱林抹去额头的汗水，越过卡伦仰望着瓦勒瑞斯，脸上绽开笑容。"他太不可思议了......"
瓦勒瑞斯向骑士低下头，莱林抬起手。
"我呃...换作是我可不会这么做，"埃里克耸耸肩说。
瓦勒瑞斯咧开嘴，龙胸腔里发出低沉的轰鸣。一股气流从瓦勒瑞斯鼻孔喷出，拂过莱林的脸庞，吹乱他的头发。
男子立即抬手抚平自己凌乱的头发，先是恶狠狠地瞪了龙一眼，随即又转为微笑。他单膝微曲，腰部略向前倾。"很高兴认识您。"
瓦列里斯发出低沉的回应声，扭头不再理会骑士，显然已经失去兴趣。
"真不知道你父母给你喂了什么，"莱林转身面对卡伦说道，"但我想弄明白。你成了德莱德，而阿登却长得像山一样大。"
听到海姆的名字，卡伦喉咙发紧。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本想向莱林打听海姆的事，但骑士突然按住胸甲上的徽记，脸色骤变。
"他们来了。"
莱林左侧几英尺处突然亮起一个翠绿色的光球，悬浮在空中。光球脉动着，缕缕光芒渗入黑夜，使草丛中的水洼泛起微光。随后光球毫无预警地展开成直径二十英尺的圆盘，中心变得如焦油般漆黑，水面般波动，边缘仍泛着绿光。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不安挪动的人群在泥泞草地中发出的低语和脚步声。瓦列里斯低下脖颈，胸腔发出低沉的咆哮。巨龙龇牙咧嘴，鼻孔扩张，白色的鳞片被绿光染成了青色。
维瑞尔、埃里克和塔蒙向悬浮在空中那泛着绿色光晕的黑色池水靠近，他们的动作中明显带着紧张。卡伦感觉到维瑞尔正在调动精神与火焰的丝线。钢铁铮鸣，长剑出鞘，匕首闪现。气流与大地之线环绕着一位身着战斗法师黑袍的男子旋转，他双手各持一把长柄战斧。
非战斗人员都退到了其他人身后，他们闪亮的眼眸中明显流露出恐惧。
波光粼粼的池面突然脉动，卡伦浑身紧绷。黑色液体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另一侧试图突破。表面张力维持了片刻，随后一个身披铠甲的身影穿过池面，踏入小树林。
他们穿着与林瑞恩同样光滑的绿色板甲，金色镶边沿着边缘延伸，勾勒出胸甲上醒目的白色徽记。一件耀眼的白色斗篷在肩甲处系结，垂落肩头。
战士向前迈步，覆甲战靴陷入湿软的地面。在王者隘口时，卡伦未曾细看骑士们的铠甲。但当这位战士走近时，卡伦发现就像林瑞恩的铠甲一样，这身护甲如同浇铸般贴合战士的身躯，填补所有薄弱点，每个动作都流畅自然。战士的头盔仿佛是铠甲的整体延伸，从领口向上流动，包裹颈部，紧密贴合头部，只留两道绿光缝隙作为视窗。已知世界中没有铁匠能打造出这样的铠甲。
那悬浮的黑色漩涡再次脉动膨胀，又有四个身影接连从中踏出，黑色液体从他们身上滑落后又恢复了涟漪状态。他们的盔甲与里林的一模一样。只有第一个穿越而来的战士身上带有金色纹饰。 他们的领袖卡伦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战士，想必就是那场战斗后抱着同伴尸体站在国王隘口中心广场的人——其他骑士都称他为"大师"。
当另外三名骑士都通过后，黑绿相间的传送门突然震颤起来，随后向内坍塌，周围空气泛起微光后便消失无踪。
大师朝卡伦迈出一步，其他骑士则环绕在他周围。就像海姆在国王隘口时那样，大师的头盔液化收缩进盔甲领口。围观人群中响起一片抽气和低语。卡伦感受到空气中魔力脉动，每个法师都暗中调动着魔力丝线，为最坏情况做着准备。
若不是早先在国王隘口见识过这种诡异的盔甲，卡伦此刻定会震惊不已。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回想变故前的时光。若是在去年夏天看到这样的战士，他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但如今在这不断显现真相的世界里，他们不过是又一个新发现罢了。
大师的头发短而乌黑，间杂着灰白，下半张脸被胡须覆盖。他的面容看起来约莫三十个夏季的年岁，但卡伦感觉此人实际年龄远不止于此。数道早已愈合的细长疤痕刻在他脸上，双眼是深邃的蓝色。他凝视着卡伦。当他伸出手时，右臂上的金属化作熔钢，在新裸露的皮肤上流淌，与盔甲主体重新融合。"卡伦·布莱尔，终于有幸与你相见。我是卡林瓦尔，阿基隆骑士团的大团长。"
他的手臂伸向 这位年轻的德拉艾德，卡林瓦尔的话语在夜色中回荡，随后是寂静，以及附近树上猫头鹰的啼叫。
卡林瓦尔在王者隘口未能细看此人。他身材高大，但仍比阿登矮一个头。肩膀宽阔，体格结实，但卡林瓦尔仍能从其面容看出监禁与营养不良的残留痕迹。他腰间的佩剑是精灵工艺——看样式属于第一纪元晚期，制作年代甚至早于卡林瓦尔的时代。 有趣。 一条秋红色的围巾缠绕在年轻人的剑带上，金线与奶油色的藤蔓纹样在其上蔓延。
当卡林瓦尔打量这个年轻人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周围站立的人们身上。
与德莱德绑定的巨龙俯视着年轻人，它的目光紧盯着卡林瓦尔和他的骑士们，胸腔中持续发出低沉的轰鸣。这条龙比在国王隘口时更为庞大。从头到尾足有四十英尺长，双翼完全展开时可达两倍长度。他已太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过龙族，几乎忘记了这些生物具有何等惊心动魄的美。澎湃的力量从这生物体内散发——沿着颚部生长的角状突起与卡林瓦尔的前臂等长，勾勒出它的面部轮廓;厚实鳞片下涌动着致密的肌肉;匕首般修长的利齿。这生物的存在本身就令人望而生畏。他忘记了它们的成长速度竟如此之快。根据记忆，多数龙族经历两个夏季就能达到五十至六十英尺的体长，而眼前这条龙看起来会更快达到那个体型。
两名人类和一名精灵——正是曾在国王隘口与他并肩作战的三人——站在德莱德身侧。其中较高的男子犹如从山岩直接凿刻而成，身高与阿尔登相仿，肩膀更为宽阔，双腿如同树干，沉稳的呼吸与平静的凝视无不彰显其丰富阅历。一柄长大剑悬于后背，腰间配着短剑，肩部披挂着明显缴获自禁卫军的板甲套装。
双剑从第二个男子的肩头探出，其身高体格皆逊于前者。他的姿态俨然是个对鲜血与钢铁都习以为常的人。
两名男子站在德莱德左侧，靠得很近，随时准备越过他，而那个精灵则如影随形。当卡林瓦尔穿过裂隙时，他看到精灵移动到德莱德前方，手自然地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三位战士的肢体语言表明，他们都愿意为身旁之人赴死。卡林瓦尔确信，尤其是那个精灵——他宁愿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会让德莱德损失分毫。
卡林瓦尔始终相信，观察一个人身边之众，最能洞悉其品性要义。在这短暂相处中，他已然明白数事，而最首要的是——这位德莱德能激发至死不渝的忠诚。这种忠诚绝非金钱可购，亦非威吓能得。
德莱德久久凝视卡林瓦尔，仿佛在权衡即将出口的话语代价。卡伦·布莱尔每次呼吸间，都清晰显露着这个年轻人肩头的千钧重担。年轻人数息之后，终于握住卡林瓦尔伸来的前臂："荣幸之至，卡林瓦尔大宗师。"
这些话确有几分道理，但卡林瓦尔感觉其中另有深意——还有个未被提出的问题。无论如何，周围人明显松弛了下来。他快速扫视一眼便知，聚集在此的人们并未料到自己会身处此刻的境地;他们满身污垢、坐立不安，行囊鼓胀突兀。显然他们是仓皇逃离城市的。通过符文印记，莱林一直未能传递具体情况。他们曾约定：若想返回神殿就通过印记联系一次，若找到龙骑士就联系两次，但卡林瓦尔只需一眼就明白了全部。
"你在王者隘口救了我们。"龙骑士与卡林瓦尔四目相对。数百年来，卡林瓦尔见过各种颜色的眼眸——从比约纳·安甘闪烁的碧绿，到血裔族群的深红，再到沾染精灵血脉的熔金色。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淡紫色虹膜上缀着鲜明的紫白斑点。更甚者，在王者隘口时，这个年轻人的双眼曾迸发耀目光芒，行动时会有薄雾升腾。 瓦伦之光正如每位骑士的灵魂之刃都闪烁着阿基隆的绿色光芒，在古老经文中，紫色始终代表着万父瓦林——万物的守护者，巨龙的创造者。这或许是个巧合;那头巨龙的眼睛也正是这种紫色。虽然卡林瓦尔从未见过哪位驭龙者继承其绑定巨龙的眼瞳颜色，而他向来不相信巧合。无论原因为何，这其中必有深意。对此，他确信不疑。
"我们做了必须做的事，"卡林瓦尔说道。 为此我们付出了惨痛代价。 想到维拉辛、艾伦诺和伊瑞西妮娅，卡林瓦尔喉头一阵哽咽。
"若非你们前来，我们早已命丧黄泉。"年轻人脸上浮现理解的神色。"多谢。"
卡林瓦尔向驭龙者露出勉强的微笑，微微颔首。"自那夜起，我们便一直在寻找你，卡伦·布莱尔。"
驭龙者眯起眼睛，挪动时泥浆发出咯吱声响。"寻找我?为什么?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是阿基隆骑士团。"卡林瓦尔向驭龙者迈近一步，"我们以战神之名而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讨，但此刻重要的是让你知道我们站在你这边。我们来此是为了向你提供援助。"卡林瓦尔示意鲁昂、伊尔德里斯、瓦林和阿登上前。"战争即将来临，驭龙者。这场战争将遮蔽你所知的一切，我相信你将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我保证待你安全后我们会详谈此事，但现在我请求你接受这些骑士作为你的荣誉护卫。我猜你计划再次穿越焦土之地，我的骑士们会让这个任务轻松许多。他们也将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与你并肩作战。"
“"为什么?"驭龙者眼中闪过一丝脉动的光芒，神情骤变。他身后的巨龙龇出獠牙，背上骨刺根根竖起。
"因为我曾辜负过驭龙者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卡林瓦尔让过往失败的愤怒激励着自己，"四百年前降临的黑暗即将卷土重来，但这次我们更弱，而它更强。这片大陆的人民将以你为后盾。"
驭龙者摇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他脸上扩散的笑容毫无欢愉，巨龙胸腔中的隆隆声愈发深沉。"你和他们一样——埃森·维兰德。你根本不在乎我。你们所有人只关心如何控制我、利用我、扭曲我。"当驭龙者抬起头时，他的双眼泛着紫光，雾气如丝缕般升腾。"你们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卡林瓦尔预料之中。"雅顿——"
"他叫海姆!"驭龙者的眼瞳剧烈震颤，周遭空气随之改变，能量震颤作响。卡林瓦尔虽无法触及星火，但数百年的阅历使他能感知这股力量在世间的痕迹。巨龙展开双翼伸长脖颈，露出剃刀般锋利的獠牙。巨龙与驭龙者如同镜像，愤怒从他们身上渗出。"他叫海姆，是我弟弟。你们把他从我们身边夺走——从我身边夺走。"
驭龙者正要向卡林瓦尔逼近，一道翠绿光芒骤然亮起，如恩手持魂刃立于卡林瓦尔身侧，剑锋直指驭龙者。
"再往前一步试试，"她说道，头盔缓缓缩回铠甲中，冰冷的目光紧盯着驭龙者。巨龙猛然低头，一排排锋利的牙齿距离鲁昂的头颅只有咫尺之遥，眼中燃烧着怒火。精灵也已拔剑出鞘，剑刃此刻正与鲁昂的脸颊齐平。鲁昂纹丝不动。"看看谁会先死。你或许是个驭龙者，但站在你面前的是阿基隆骑士团的大团长。你 必须 给予他与你同等的尊重。因为这份尊重，迄今为止你还不配拥有。"
卡伦的心跳如雷。 他的双手颤抖着。瓦勒瑞斯的怒火与他自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不断放大，在两者之间共鸣震颤。他咬紧牙关，下颌抽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飓风掠过肺叶。这些情绪来得猝不及防，如同山洪般席卷全身。自从在国王隘口见到海姆后，卡伦就把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深埋在那些关于家人的记忆深处。他没有时间哀悼。没有时间静坐、哭泣或缅怀。他必须不断前进，持续战斗。每个人都想杀他、控制他，或是向他寻求答案。 但海姆还活着。
"你不必接受我们的帮助，卡伦。"大师——卡林瓦尔——说道，尽管气氛紧张，他的声音依然平稳而冷静。"但上次血月升起时，我们各自为战，埃菲阿尔提尔击垮了我们所有人。骑士团覆灭，帝国崛起，我的骑士道几近湮灭。我不想控制你，不想利用你，也不想束缚你的手脚。我只想在暗影降临时与你并肩而立。我只想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教训。"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不必信他。"一名骑士上前，站到卡林瓦尔身侧。卡伦皮肤一阵刺痛，寒毛倒竖。心脏仿佛被攥紧。骑士的头盔如水波般流动，化作液态钢铁沿着皮肤和头发回溯，与护甲领口融为一体。海姆向卡伦又迈近一步，直视他的双眼。"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