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42 追逐传闻
"很好。 "卸开攻击,不要硬接。"科伦的喊声在埃拉耳中的轰鸣声中显得模糊不清。她挪动脚步,竭尽全力格挡坦纳的攻势——即便对方伤势未愈,这仍非易事。
埃拉始终无法适应科伦坚持要她在晨间登山训练时穿着的全套盔甲。它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活动,就像在烤炉里移动。汗水浸透埃拉全身,渗透盔甲内的衬衣长裤,布满额头,刺痛双眼。虽然比最初几次科伦带坦纳来对练时要好些,但也强不了多少。
坦纳逼近,将钝化的练习剑挥向艾拉的左侧。这一击的力道震得她双臂发麻,但她仍紧握剑柄。接着他的手腕在电光火石间猛然翻转,迫使艾拉的剑向下偏移,她的手腕顿时失守。当坦纳的剑抵住她锁子甲覆盖的颈部时,艾拉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费尼尔龇牙低吼,半蹲半立地绷紧身子,鼻翼皱起,颈毛倒竖。艾拉摇了摇头,费尼尔便乖顺地趴下侧卧,吐着舌头仿佛无事发生。
"你每天都在进步,"坦纳说着将剑从她颈间移开,摘下头盔。汗珠顺着他的眉骨滚落,从鼻尖滴下。他脸上绽开宽厚的笑容,眼角挤出细软的纹路。艾拉永远无法忽视这个事实——坦纳连眼睛都会笑。 就像瑞特一样。 仅凭这些眼角的细纹,就足以让艾拉确信坦纳是瑞特的亲人。
"你刚刚砍掉了我的脑袋,"艾拉边说边摘下头盔后仰,当寒风轻抚面庞时呼出一口白气。头顶的烈日灼烧着,倾泻下的热浪让艾拉觉得完全不符合这个季节应有的温度。
"我可没说你技艺精湛,只说你有进步,"坦纳大笑着从科伦手中接过水囊,后者也递了一个给艾拉。他坐在费尼尔旁边的岩石上,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这匹狼松。"你说小时候父亲训练过你?"
埃拉点点头,从水囊里喝了一大口。"他以前经常训练卡伦和我练习剑术。长大后我练得少了,但基本功还在。"
坦纳点点头,转动脖子发出咔咔声。"我没见过你父亲。但我哥哥常说起他。瓦尔斯·布莱尔。说他是个好人,剑术一流。参加过瓦森德战争。"
埃拉朝坦纳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目光失焦地落在他脚边一块龟裂的泥土上。她知道对方是想让她感到自在,但此刻任何关于父母的念头都像刀子直插心口。伤口还很新鲜,她感觉这痛楚永远不会消退。
法尼尔似乎察觉到埃拉的不适,发出低吼站了起来。这头狼松踱步到她身边,用侧脸蹭她的肩膀。
"它长大了。"科伦实事求是地评价道,打量着法尼尔。
"大了不少。"坦纳又喝了口水,歪头看着法尼尔。
埃拉后退一步避开法尼尔,惹得狼松很不高兴。他 确实 变大了。变化大得让埃拉难以置信自己竟没察觉。胸膛更厚实了,肩颈更宽阔,腿肌更结实,现在它头顶已经能碰到埃拉肩膀。 什么时候的事? 埃拉伸出手,掌心贴在法尼尔右脸颊,粗糙的毛刺得皮肤发痒。狼松发出低声呜咽,把头往她手心里拱。
"正如加尔维尔所说。"科伦双臂交叉,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坦纳好奇地挑起眉毛,艾拉重复了科伦告诉她的关于德鲁伊加尔维尔和他的鹰库拉克的事。关于某些德鲁伊如何能与特定动物建立联系,以及这些动物如何因此变得更大、更强壮也更聪明。
"有道理,"坦纳耸耸肩说。
"真有道理吗?"
"没有。"坦纳大笑出声,被一口水呛得直咳嗽。"但见识过那些事情后,你就学会接受那些没道理的事了。我是说,我见过龙,而这位科伦是个四百岁的精灵。"
"说得好,"艾拉撅起下唇。"不过你看上去连三百岁都不到呢。"
"谢谢。"艾拉能看出科伦在极力保持严肃,但笑声还是从她嘴角溜了出来。"来吧,我们最好现在下山。朱罗和侦察兵们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们发现 法尔文正在塔尔赫姆中心广场与两个男人交谈。艾拉认出其中一个是朱罗——塔尔赫姆侦察队的队长。他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下巴瘦削,面部棱角分明,油腻的黑发垂至肩头。如果艾拉在旅途中遇见他,肯定会躲进灌木丛,但从几次接触来看,他似乎是个正派的人。
但她并不认识另一个男人。那人站着比朱罗高出一个头,扁平的鼻子,黑色短发,浓密的胡须看起来像是用凿子刻出来的。他站姿如战士般挺拔,后背笔直,肩膀方正。穿着深色皮甲,披着棕色斗篷。
"有什么消息?"科伦在他们走近时问道。
朱罗和那个男人转过身,扫视了埃拉、科伦、费尼尔和坦纳一眼。看到费尼尔时两人都后退了一步,但很快镇定下来,点头致意后向科伦微微鞠躬。
"朱罗的侦察兵发现洛瑞安第一军团已离开纳斯拉,正在向哈肯要塞进发。几天内就会到达。他们还得到消息说第二军团已离开阿金沃奇,正向尖塔城进军。"
科伦点点头,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知道第一军团在哈肯要塞之后的去向吗?"
"我的侦察兵猜测第四军团会与他们汇合,然后一起向尖塔城进发,"朱罗说。
"猜测?我们需要的不只是猜测,朱罗。"
男人耸耸肩。"我们只有猜测,科伦。士兵们得到的信息很少,只知道行军。洛瑞安人这次口风很紧。"
"那些信件,"埃拉突然脱口而出,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又停住了。
"什么信件?"扁鼻子男人眯起眼睛问道。
埃拉看到科伦脸上的好奇逐渐变成了然。"我们一直从东部城市截获的那些通信。"
"那些信怎么了?"法文问。
艾拉环视着众人。每个人都充满期待地盯着她。突然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开口,但这时她感觉到菲尼尔蹭了蹭她的肩膀,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去他妈的。 "他们都在谈论东部城市遭受的袭击。军队的掠夺。但有一封特别提到是吉尔多附近一个指挥官派来的——吉安娜...什么来着?"
"吉安娜·卡塔?"朱罗提示道,他用手托着下巴,手指若有所思地按着脸颊。
"对!就是她。她把信寄给了她哥哥。"
"奥利凡,"朱罗插话道。
艾拉点点头。
"能请你直接说重点吗?"塌鼻子男人叹了口气说。
菲尼尔向前迈了一步,越过艾拉,转头面向那个男人,鼻子皱起,露出滴着口水的獠牙。先前压抑在狼松胸腔里的低吼升到了喉咙,变成了清晰的咆哮。菲尼尔的鬃毛竖起,艾拉手臂上的汗毛也随之立起。
塌鼻子对上菲尼尔的目光,下唇外翻。"请继续。"
艾拉怒视着他。"吉安娜·卡塔写信给她驻扎在阿金沃奇的哥哥请求援助。她说他们已经与东锁城和渡鸦门失去了联系,侦察兵也都失踪了。她还说传闻有军队横扫东部,摧毁一切。"
"传闻不比猜测好多少,艾拉,"科伦说。"但无论如何。如果我们截获了那封信,那它就没能按计划送到阿金沃奇。"
"确实没有, 但是 吉安娜说她给贝罗纳和阿尔纳斯拉都寄了信,天知道还寄去了哪些地方。如果其中有信送达,那可能就是军队调动的确切原因 以及 他们要去往何处。但即便信件从未送达,袭击中肯定也会有幸存者。他们中必定有人翻过了山口到达这边。
"帝国不会因为传言就调动三支大军。"坦纳皱眉道,"艾拉说得有道理。如果帝国同时调动三支军队,而且都在斯蒂普尔集结,那么从东方传来的流言就绝不仅仅是传言了。而且我记得,山口东侧原本驻扎着六支军团:三支在伊斯特洛克附近,一支驻守渡鸦门,一支在吉尔多——吉安娜和第六军团——还有一支在克甘。我离开贝罗纳前,第十二军团正要从克甘调往贝罗纳与洛达尔山脉接壤的西部边境。这样看来,驻守阿金守望的奥利凡第二军团距离最近。线索都对上了。看来她的信确实送到了。"
"同意,"科伦眉头紧锁,"法尔文?"
"朱罗的一队侦察兵没有按时回报。他们驻扎在距此地几天路程的埃尔肯里姆西南部。我和朱罗、瓦里克可以去查探情况,到了那里后继续沿着埃尔肯里姆外的主干道前行,等待洛里安军队。我们会跟踪他们,看能发现什么,沿途制造些麻烦。"
"听起来是个计划。带上二十个人,你挑谁都可以——包括艾拉。"
艾拉僵在原地,喉咙发紧:"我?"
科伦点点头。"我最多只能带你上下那座山这么多次了。而且我们没有时间慢慢训练你。跟法尔文他们去吧。动动脑子。多看多学。在实战中你能学到的比挥舞钝剑要多得多。"
"但是...我..."埃拉内心有一部分确实想去。她很快就厌倦了等待,厌倦了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工作。当初她想离开林地,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单调生活。但这感觉就像还没学会走就想跑。而且如果埃拉不在时科伦收到了卡伦的消息怎么办?
"如果埃拉要去,那我也去。"坦纳面无表情地说,双臂仍然交叉抱在胸前。他用冰冷的眼神直视科伦,显然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反对。
"不行。"科伦摇头。"你还需要休养。"
"我一定要去。这不是请求。"
"坦纳你不应该..."埃拉的话渐渐消失,因为男人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眼中透着固执。
"别犯傻,坦纳。你知道自己还需要休养。我不是真正的治疗师,每次能做的治疗有限。再说了,要是我就这样放你走,雅娜半夜会割断我的喉咙。"
"放我走?"坦纳不屑地哼了一声,挑起眉毛。"我为这项事业付出了一切。我想去哪就去哪。"他转向朱罗:"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朱罗看起来像个喝得半醉的青少年,正在大街上撒尿时被自己母亲抓个正着。他咽了口唾沫,先瞥了眼科伦,又转回坦纳这边。"我们..."坦纳一动身子,朱罗艰难地吞了下口水,能明显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敢说...我们一小时内就能出发。"
"备马的时候来叫我。雅娜那边我来处理。"坦纳说完转身大步走向通往生活区的隧道。
艾拉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若说她不想让他来,那是在说谎。坦纳是艾拉真正信任的少数人之一——坦纳和雅娜。法尔温和科伦对她不错,但艾拉就是无法完全信任他们。塔尔赫姆还有几个她相处过的人。朱罗对她还算友善,她想。还有朱罗的两个侦察兵阿德尔和基拉,在她初来乍到的某个夜晚特意陪她吃饭,之后只要没出任务就每晚都来陪她。但她依然无法真正 信任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有坦纳和雅娜。但坦纳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离开塔尔赫姆。确实,他能在对练中胜过艾拉,但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科伦双臂交叉,瞪着走进大厅对面隧道的坦纳背影。如果眼神能杀人,坦纳此刻早已躺在血泊之中。科伦吸了吸脸颊又松开,转向埃拉。"收拾好你的东西。带些衣服、佩剑和日记本。朱罗会给你准备铺盖卷和日常用品。出发前我会来看你。"
说完,科伦转身朝与坦纳相反的方向怒气冲冲地走了。
其余人静立原地,男男女女在他们周围的广场穿梭往来,忙着自己的日常事务。激烈争吵中埃拉几乎忘了他们并非独处。
"好吧。"瓦里克抿了抿嘴唇。"一小时后北门见。"
瓦里克离开后,法尔文转向埃拉,脸上是她惯常的严肃表情。"我安排好就来接你。确保你准备妥当。"
朱罗抬手捋了捋油腻的头发,手指犁出几道明显的沟痕。他仰头长叹。"为什么我总是被卷进这种事?"这问题更像是在问苍天而非埃拉。他环视大厅,摇头仿佛认命般说道:"我要去喝点朗姆酒。直觉告诉我需要这个。"
埃拉坐着 在她房间冰冷的石地板上,费尼尔四肢摊开躺在她面前,巨大的头颅枕在她膝上。当她抓挠着狼松的左耳和下巴时,持续不断的呼噜声从它喉咙里传出。她仍无法适应它变得如此巨大。与其说是狼松,它更像一匹马。一匹长着利爪、锋利獠牙,且只以肉食为生的马——这念头令人不寒而栗。
艾拉凝视费尼尔越久,就越能感觉到它的意识渗入她的脑海。刚熄灭的蜡烛残留的烟味变得更加刺鼻,混合着她在东门外发现并放在床边的一把薰衣草的气味。从费尼尔身上流露出的平静判断,薰衣草的气味对它的意义与她相同——家。当艾拉吸入这气息时,她仿佛看见自己站在林间空地的家门外,母亲正在照料花园,薰衣草花瓣的鲜艳紫色在绿叶丛中格外醒目。
"我无法相信他们就这样离开了,"埃拉轻抚着法尼尔低语道。话音刚落,法尼尔猛地抬头,耳朵竖立,熔岩般的琥珀色眼眸紧盯着她。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呜咽,将鼻头蹭进埃拉的手心。失去、共情、亲情——三种情绪在埃拉意识边缘翻涌,随后浮现出她抱着幼崽法尼尔的画面,它在她臂弯安睡时的温暖触感。记忆接踵而至:弗蕾丝在烹饪前总喂法尼尔生鹿肉或兔肉,即便食物紧缺时也不例外;瓦尔从镀金龙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归来,与法尼尔在厨房地板上嬉闹打滚的场景。
埃拉双臂环抱住法尼尔粗壮的脖颈,将这只狼松犬搂得更紧。它没有躲闪挣脱,反而贴近她,发出低沉的呜咽。埃拉手指深深插入法尼尔的毛发中,把它搂得愈发用力。可她仍然没有哭。她多想痛哭一场,发自内心地渴望。每当想起父母,悲痛的藤蔓就在胸腔绞紧,胃部痉挛,但眼泪始终不肯降临。自坦纳告知父母噩耗后,这般情形已反复多次。对她和法尼尔而言,悲伤总如潮汐般忽至忽退。前一刻她还安然无恙——刚结束跟随科伦的整日训练归来,下一刻某个记忆便突然闯入脑海,将她彻底吞噬。而后又如来时般骤然消散。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找不到可以决堤的泪水。
"我知道你也想念他们,"艾拉说着,把脸颊贴在费尼尔的脸颊上,然后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亲了一下站起来,这让狼松很是沮丧。艾拉揉乱了费尼尔的头顶,轻笑了一声。"有时候你就像只假装是狼松的小狗,知道吗?"
费尼尔呜咽一声,把脑袋搭在前爪上,耳朵耷拉下来。
"你这样子可没法证明自己。"艾拉对费尼尔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然后开始再次检查她的行囊。侦察任务该带些什么?她多带了一件衬衫和裤子、一些内衣、一罐火锁树汁、钱袋——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会用上——还有其他零碎物品,包括科伦给她的那本日志。
艾拉把手伸进行囊,掏出那本日志,快速翻动书页。自从第一次尝试后,她每天都和费尼尔练习"转换",但从没成功达到科伦描述的效果。按照科伦的说法,艾拉应该能真正将自己推入费尼尔的意识——透过他的眼睛看世界,控制他的四肢。但这从未发生。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看到他看到的画面,瞥见一些记忆片段,但这些都和科伦描述的大相径庭。 也许我根本没有那种天赋?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是德鲁伊。
埃拉将日记本塞回包里,走到床边的箱子旁——那里存放着她从家乡带来的所有物品。她取出叠放在箱顶的棕色连帽长斗篷,正要关上箱盖时,目光落在那件奶油色底衬绛红花卉图案的连衣裙上。自离开皮恩镇后她就没再穿过这件裙子——每当瑞特看见她穿着它时,眼睛总是闪闪发亮。埃拉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来自菲尼尔的愤怒与愧疚感再次掠过她的意识,狼犬感知到了她的悲伤。
敲门声响起,科伦没等埃拉应答就推门而入。"法尔文他们快准备好了,我带你过去。"
埃拉的目光在那件奶油色花卉裙上流连。她扬起嘴角轻叹一声,合上箱盖转向科伦。
这个女人穿着深蓝色无袖束腰外衣,黑发用细绳束在脑后,双手捧着一摞堆到下巴的皮甲,最上面放着顶头盔。"我给你带了这个,"科伦穿过房间时对菲尼尔笑了笑,把皮甲放在埃拉床上。
埃拉习惯性地扫视这些护甲,评估其工艺水准——这是父亲反复教导养成的习惯。胸甲用煮硬的皮革制成,通过皮带连接着关节式肩甲。一对前臂护甲旁边放着胫甲、腿侧甲和皮革头盔。
皮革制品看起来品质上乘;绝对是连塔恩·皮姆都会引以为豪的作品。"谢谢你,"埃拉边说边拽了拽皮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科伦耸耸肩。"嗯,我需要你在外面保护好自己。虽然那套板甲是不错的训练装备,但我觉得带着它战斗你撑不了多久。等你回来后我们可以考虑给你打造些小块的护甲,但现在这件能让你行动更自由的同时提供足够保护。"
"我..."埃拉的手指轻抚过头盔的金属边缘。
"来吧。我帮你穿上,然后我们得送你去北门。最好别让他们久等。"
"你他妈是蠢货吗?" 雅娜站起身,紧握的拳头指节抵在她和坦纳房间中央的木柜台上。她乌黑的卷发垂落,无袖束腰外衣露出精瘦的手臂肌肉。她用能烧穿人的愤怒目光瞪着坦纳。 但诸神在上,你可真美。 "绝对不行。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变成坟头草,否则休想让我放你这样出门。"
坦纳微笑着,示意要靠近。
"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阉了你喂猪。"雅娜举起手,警告地指着坦纳。"把你那该死的傻笑收起来。这次别想用撒娇蒙混过关,你这英俊的蠢货。那婊子在哪?我直接宰了她一了百了。这样你就不用去维护什么狗屁荣誉了。"
坦纳叹了口气,忍不住露出微笑。雅娜的怒气吓不到他。她很凶猛。这正是他爱她的部分原因。事实上,他爱极了她生气的模样——眼中燃烧的怒火,站立的姿态,紧咬的下颌。她看起来不可战胜。"这与荣誉无关,雅娜。你知道的。"
雅娜挑起眉毛,发出一声讥笑。"对你来说 永远 都是荣誉问题。所有男人都一样。"坦纳向前伸手,但雅娜拍开他的手掌。"别他妈碰我,坦纳。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绝 不 会让你冲出去为一个几乎不认识的陌生女孩冒险送命。"
坦纳又向前一步,雅娜却推搡他的胸膛。他又笑了。她体型只有他一半大,但诸神在上,她双臂真有力量。"我的心——"
"你敢说。"雅娜歪着头,嘴唇扭曲。
"瑞特死了,雅娜。"坦纳让悲伤渗入他的微笑。"我侄子死了。是我让他们穿越吉萨的。是我安排他们走商路。外面那个女孩对他的意义,就像你对我一样。她是家人,我不会让她独自留在这里。我做不到。我跟她走不是为了捍卫荣誉——我跟她走是因为她需要我。"
雅娜一动不动地站着,用难以解读的表情凝视坦纳。随后她转身冲向房间另一侧。
"雅娜,求你了。"坦纳张开双臂。"你要干什么?"
她从地上抓起一个背包,甩在桌上,解开扣带。她连头都没回就开始往里塞物资:绷带、一罐刺桐树汁、针线。"我要跟你一起去,你这个该死的白痴。"
坦纳大笑一声冲过房间,从侧面抱住雅娜。他紧紧搂住她,将头靠在她发顶。"你是我心中的火焰。"
雅娜在坦纳怀抱里扭动身子,继续收拾背包。"再不放手我就真把你点着了。"
坦纳笑着用手轻抚雅娜脸颊,当她咬住他手指时发出痛呼——不算重,但比他预期的要使劲。
她歪着头。"我警告过你。"
坦纳没理会,将额头抵住她的。"我本想说愿为你而死,但死了对你没好处。雅娜·阿丽拉,我活着的每分每秒都会爱你。我会用整颗心爱你,毫无保留。"坦纳抬起雅娜的下巴,她吻了他。
片刻后雅娜挣脱着摇头。"你话真的太多了知道吗?趁我没改变主意,快去收拾行李。"
坦纳在雅娜额头印下一吻,转身去卧室取背包。刚到门口,雅娜叫住他。他挑起询问的眉毛。
"我也爱你。白痴。"
法达叹了口气, 他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成雾,向夜空中那轮冰冷苍白的弦月升腾。当他穿过第四军团驻扎在哈肯要塞主门附近山丘上的营地时,靴底碾碎冻土的声响清晰可闻。 叮当 硬币被他一次次抛向空中,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他的目光扫视着整个营地。
帐篷与篝火散布在荒野上,火星与余烬不时迸溅进夜色。唯有篝火的噼啪声、虫鸣、马嘶以及偶尔压抑的交谈声打破寂静。
他经过一群围坐在火堆旁的士兵,这些人机械地咀嚼着从要塞送来的猪肉和面包片,目光呆滞地盯着火焰,彼此间几乎零交流。
自两周前那场战役后,整个营地始终笼罩在阴郁中。那天他们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近两千条性命被乌拉克族夺走,直到莱娜他们出现。还有三百多名伤员,其中半数永远无法再战。若非莱娜及时赶到,伤亡数字恐怕会更惊人。
法尔达确实为能再次见到莱娜和卡拉克斯而欣喜。即便是遇见约尔蒙、沃拉努尔和伊尔基亚也令人宽慰,尽管他们的神态比莱娜阴郁得多。每个当年支持埃尔托尔、追随费恩的龙骑士,都在用不同方式消化着伊尔纳恩那夜及其后数百年间发生的一切,各自挣扎着与过往和解。
当莱娜还在紧紧依附着她的亲人,在她所关爱之人的心中寻求慰藉时,约尔蒙、沃拉努尔和伊尔基亚已投身黑暗,任其将自己淹没。三人中,沃拉努尔最接近他曾经的样貌,但即便如此,他也变得对他人生命冷漠无情。
埃尔托亚全身心投入于保存德拉莱德一族,几乎被寻找龙蛋为何停止孵化原因的执念吞噬。他花费多年时间搜寻埃菲利亚各地,收集能找到的每一枚龙蛋,竭尽全力寻找能缔结契约的德拉莱德。但当日子变成周,周变成年,年变成世纪,概率法则显然辜负了他;若龙蛋真能孵化,早该发生了。
在埃森杀死辛雅拉后,法尔达自己多次考虑结束生命,只为能再次与她相伴,感受她意识的触碰。唯有纯粹的固执影响了他的决定,外加一种挥之不去的预感——他还有未尽之事,仍有 某种 需要他完成的使命,才能最终安息。六百年太过漫长。当终结最终来临时,他会欣然接受长眠。
拐过一顶红白相间的帆布帐篷时,他想到自己的头衔"审判官"差点笑出声来。表面上这是个颇负盛名的头衔——帝国战斗法师审判官。这些强大的战士不必受制于法师环会,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各地执行皇帝意志。但实际上,审判官不过是给那些失去灵魂伴侣却仍保留战斗能力的龙卫授予的空头衔。这毫无意义的安慰。法尔达不过是被命运随意摆弄的半个游魂。
叮当.
硬币在空中翻转发出脆响,沉闷地落在法尔达摊开的手掌上。他低头看去,一枚锈蚀金币表面的王冠图案正与他对视。"还不是时候。"
当法尔达继续在营地漫步时,两个身影从他左侧的帐篷后现身,面容隐没在阴影中。
"还是睡不着?"塔尔瓦雷指挥官走近法尔达说道,附近篝火的暖光映照着她疲惫的面容,发间的银丝在火光中闪烁。格思林·范迪米尔将军站在她右侧,比指挥官矮了近一个头,那双老鼠般的眼睛紧盯着法尔达,浓密的胡须不住颤动。哈肯要塞一战折损了三名将军;听说格思林不在其列时,法尔达很是失望。 好个猥琐小人。
两名身着钢制胸甲与红黑皮甲的士兵分立格思林和塔尔瓦雷两侧,认出法尔达时立即挺直了腰板。
"几百年来都没睡过了,"法尔达半带笑意回答,"你们呢?"
"我是个老太婆。我们从不睡觉。没时间可浪费。不如盯着这些蠢货别在站岗时打盹。你和你的战斗法师团准备好第一军团到达时就出发了吗?"
法尔达点点头。这场战斗中他损失了三十七名法师,还有四名治疗师。"我们随时待命,指挥官塔尔瓦雷,请放心。不耽误您巡查了。珍惜您能挤出来的几小时,睡个好觉。"法尔达边走边弹着硬币,接住后又弹向空中。
"救世主在上,你摆弄那硬币到底在干什么?"法尔达经过时古斯林问道,"总看见你像小孩玩玩具似的摆弄它。"
法尔达停住脚步,舌头抵着上颚发出咔哒声。 叮。 硬币落进他摊开的手掌。正面。 看来今天不是时候。 法尔达转向古斯林,挤出一个他能做出的最假笑容。"用来决定你的生死。"
品味完古斯林脸上纯粹的惊恐和塔尔瓦雷的笑声,法尔达转身继续前行,将硬币弹向空中。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正走向那个心知肚明要去的帐篷:龙卫军指挥帐。帐篷坐落在一处缓坡顶端,靠近营地西缘。约五十英尺见方的白色帐顶如雪般洁白,饰有金纹,两侧都绣着黑色火焰图案。帐顶飘扬着一面长方形旗帜,慵懒的微风中,洛瑞亚黑狮与龙卫火焰的徽记交相辉映。
当法尔达走近帐篷时,右侧的阴影突然蠕动,那片被他误认为阴影山丘的流动鳞甲折射出微光。法尔达凝视得越久,鳞片边缘的猩红色泽就越发清晰。低沉的轰鸣从阴影中传来,浑厚而有力。巨龙从匍匐处抬起硕大头颅,月光下,层层叠叠的黑色鳞甲如涌动海潮般闪烁。当眼帘掀起时,法尔达正对上一双暗红色的炽热眼眸,漆黑的竖瞳将血色一分为二。
"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并未费劲完全直起身子,只是伸长脖颈,将巨大的头颅凑近法尔达,那对如法尔达双腿般修长的龙角框住了他的面庞与下颚,鳞片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诉说着数个世纪征战的痕迹。黑暗中几乎无法看清赫利俄斯的全貌,但早在圣序陨落之前,他便是埃菲利亚巨龙中体型最庞大的存在。据史书记载,整个有记载的历史中,仅有三四头巨龙据说超越了埃尔托亚的血亲。赫利俄斯从头至尾长达数百英尺,双翼展开更可达两倍之距。即便如此,当法尔达立于他面前时,巨龙的下颌仍能触及法尔达脚边的地面,而鼻冠则高高耸立于法尔达头顶上方。他甚至不必低头就能径直走进巨龙的血盆大口。赫利俄斯喉间滚动着低沉的轰鸣,张开的巨口露出一排雪白如长剑的利齿,温热的气息中混杂着血腥与灰烬的味道。
法尔达将手搭在巨龙的鼻尖上。"Det er aldin na vëna dir, yíar’ydil. Du vier mæra mielír val dun dier del går." 见到你真好,老友。你看起来日益强大了。
赫利俄斯用鼻尖回蹭法尔达的手掌,发出认同的低鸣后将头颅放回原先的位置。这时法尔达才注意到赫利俄斯身旁闪烁的更多鳞片——那头庞然大物体型仅有漆黑巨龙的三分之二,深红色的鳞片幽暗如血。卡拉克斯没有抬头,他的头颅始终安静地枕在赫利俄斯的尾巴上。
法尔达驻足片刻,让双眼适应没有篝火干扰的黑暗以恢复夜视能力。他凝视着两条巨龙,温暖的情绪包裹着他忧郁的心。尽管这两头雄伟的生物如此美丽,但它们终究不是希妮雅拉。它们不是他心中的火焰,不是他灵魂的另一半。她已经离去,正在等待着他。
他本可以站在那里守望巨龙数小时。若在数百年前,他绝不会让一天虚度而不仰望那些美丽生物翱翔的天空。但如今,距离他上次见到活着的巨龙已有多年。他本可以与埃尔托尔、莉娜和佩勒诺尔多相处些时光;他们定会欣然接受。只是他无法迫使自己日日直面那份失去的痛苦。
"法尔达!"
法尔达抬头看见埃尔托尔·戴萨纳正从指挥帐大步走来。这位精灵身着黑色束腰外衣配宽松长裤,雪白长发在身后飘动。即便这般装束,埃尔托尔仍尽显昔日战士风采——肩膀宽阔,胸膛如板甲般厚实,步伐强健而自信。历经四百年岁月,他依然保持着"德莱德第一剑"的英姿。
当莉娜掀开帐幕现身时,一束光线穿透埃尔托尔身后的帐篷顶篷。她穿着与指挥官相似的装束,深金色头发束起,嘴角噙着笑意。走近时向法尔达点头致意。
"兄弟。"埃尔托尔张开双臂抱住法尔达,这个近乎令人骨折的拥抱后,他松开手又捧住法尔达的头颅,将两人的前额相抵。
法尔达将双手覆在埃尔托尔的手上。"见到你真好,埃尔托尔。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莱娜告诉我你去德拉卡尔德里尔找蒂瓦尔了。"
埃尔托尔闻言猛地抽回双手,目光短暂地垂向地面。"我几小时前刚到。莱娜告诉我你在这儿。本想等到天亮再找你,但我早该记得你和我一样睡得很少。"
法尔达对埃尔托尔露出勉强的笑容。"蒂瓦尔呢?"
"她还在神殿。"
法尔达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他已经几十年没见过蒂瓦尔了。大约四十年前,莱娜和卡拉克斯曾载他去神殿见她,但当时她沉浸在悲痛中,几乎没和他说一句话。
沉默中,莱娜从埃尔托尔身旁走过,拥抱了法尔达,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么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法尔达看着埃尔托尔问道。
"第一军团抵达后,我们将随第四军团向东进发。佩勒诺很快就会加入。他们告诉你什么了?"
法尔达撅嘴耸肩。"不够多。我们只知道与东部城市的联系中断了,但有幸存者报告,只有少数老人和孩子。他们出现在贝罗纳、斯蒂普尔和埃尔肯里姆,讲述着庞大军队的事,还有人低声提到精灵和龙。这可能吗?你知道更多吗,兄弟?"
埃尔托亚面色阴郁地点点头。"离开德拉卡迪尔后,我飞往东部诸城。法恩确实派出了侦察兵,但无一返回。然后正如你所说,开始有幸存者出现。"
法尔达望向双臂交抱、紧盯地面的莉娜:"你发现了什么?"
"死亡。"埃尔托亚叹息道,"东锁城、渡鸦门、吉尔多、布罗米斯——全都消失了。只剩焦黑残骸,城墙崩塌碎裂,田野化为灰烬。能逃到尖塔城及更远之处的寥寥幸存者,就是全部了。"埃尔托亚抬眸直视法尔达,"城门外的尸堆高耸如城墙,烧得只剩白骨与灰烬。"
"那些城市有数十万生灵,不可能全都——"
"消逝了。"埃尔托亚接完法尔达的话,"东部海岸发生的不是袭击,而是灭绝。"
"谁干的?卡尔沃西人?阿达尼亚人?"
"不确定。"埃尔托亚对这个答案的厌恶程度与法尔达如出一辙,"我沿海岸线追踪军队,但在布罗米斯以北约五十英里处,浓雾笼罩了方圆数英里的土地。那雾气离地仅几百英尺,就像云层坠落凡间。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孩童与老者......"法尔达沉思道,"这可能吗?"
法尔达从埃尔托亚眼中看出他心领神会。幸存者尽是无力作战的老弱妇孺绝非巧合。按照精灵的荣誉准则,这些人理当得以活命。
"我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如果我们猜对了,林纳里昂的精灵终于离开了森林的庇护,那么我们需要的远不止三支军队。如果还有更多我们的族人幸存..."
"即便他们活着,也不会再把我们视为同胞。他们会将我们看作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