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39 失而复得
"你还好吗?" 埃里克抓住卡伦的前臂扶他站起来,红色板甲在昏暗烛光中闪烁。他低头看着伦德尔的尸体,嘴唇扭曲了一下,然后转向卡伦,直视他的眼睛检查状况。
卡伦点点头,努力理清思绪。"里斯特..."卡伦转向那个曾被铁链吊着的人。如果戈尔德搞错了呢?如果里斯特不是学徒呢?如果他是那个囚犯呢?
囚犯现在躺在地上,维尔尔和塔蒙站在他身旁。他全身赤裸昏迷不醒,瘦骨嶙峋营养不良的身体上布满无数渗血的伤口,有些细长,有些宽大得像是被剥去了皮肉。黑发遮住了他的脸,散落在胸前,与凝结的血块和泥垢纠缠在一起。"他是...是..."
"这不是瑞斯特。"
埃里克的话如利刃直插卡伦心脏,令他瞬间窒息。胃部传来失重感,仿佛整个人正在坠落。他们不可能白跑这一趟。绝不可能。卡伦的心跳变得紊乱。瓦勒瑞斯传来温暖的感应,这头巨龙正竭尽全力缓解卡伦的痛苦,安抚他的心神。他踉跄着走向塔蒙和维尔里尔俯身查看尸体的位置,目光在埃里克与尸体间来回游移。"不...必须是。埃里克,必须是。"
卡伦跪倒在塔蒙身旁,膝盖撞击地面的震动让他闷哼一声,肺里的空气又被挤出去几分。 必须是瑞斯特。
"驭龙者。"
卡伦望向跪在尸体另一侧的维尔里尔,鲜血沾满了精灵的双手和面庞。维尔里尔眼中的神色令卡伦难以解读,那双瞪大的眼睛里盛满不可置信。"驭龙者...这是盖勒隆。"
"盖勒隆?可是..."卡伦的视线在维尔里尔与地上昏迷的囚犯间来回扫视。自从逃离贝尔杜尔,通过传送核心来到德里费恩后,卡伦就刻意不去想究竟有谁成功穿越了风之隧道——那些念头会吞噬他,而他又无能为力。他只是不断告诉自己其他人都安全了。埃森、达伦、伊冯、阿莱娅、莱蕾、盖勒隆。
维瑞尔向前倾身,将囚犯那团纠结的头发从脸上拨开,拢到那双尖细的精灵耳后。卡伦胃部一阵绞痛。精灵的皮肤绷得如此之紧,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面部的骨骼如锯齿刀刃般嶙峋突起。卡伦凝视着,直到那些特征逐渐拼合成熟悉的轮廓——眼睛的形状,眉骨的线条,横贯右颊的那道细疤。即便认出这是盖勒隆,他仍难以置信。眼前的精灵仿佛正站在虚无边缘。"他一直被关在这里..."卡伦艰难地吞咽着,目光扫过盖勒隆遍布伤痕的躯体。精灵的胸膛微弱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喘息。初次相遇时盖勒隆对卡伦态度生硬,但这个精灵曾立誓保护他。他曾经那么骄傲,那么强大。正是他第一个教会卡伦斯维达利亚剑式。如今却..."维瑞尔,他能活下来吗?"
维瑞尔别过脸去,卡伦看见泪水在精灵染血的面颊上冲刷出沟痕。他从未见维瑞尔哭过。这个精灵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的泪水如同重锤击中胸膛。维瑞尔猛然抽气,用袖子抹泪却留下道道血痕。"他们折磨他的同时,又在事后治疗他。"维瑞尔的手抚过盖勒隆右臂,"这些疤痕就是治疗不及时,组织无法正常愈合的证明。"
"以瓦林的名义,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埃里克站在众人上方,低头凝视着盖勒伦,双眼圆睁,嘴巴微张。
"为了让他活着。为了延长折磨他的时间。"维尔尔下颌肌肉抽搐,拳头紧握。他抬起盖勒伦的左臂。这位精灵在贝尔杜尔首战中失去了左手,但那是个利落的切口。如今残肢末端的皮肉扭曲纠结,疤痕累累仿佛曾被烈火灼烧。"他们将镣铐熔铸在他手臂上。我取下了它,尽力治愈伤口。如果能带他去安全之处,我还能做更多。但我们必须离开。有人 会 来。"
卡伦点点头,心脏撞击着肋骨,情绪在愧疚、愤怒与悲伤间摇摆。盖勒伦一直被囚禁于此。数月来,他饱受折磨与饥饿。若非卡伦,这位精灵根本不会出现在贝尔杜尔。 不,现在别想这些。他现在需要你。
"卡伦·布莱尔?"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卡伦浑身僵硬。猛然抬头,呼吸为之一滞。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比记忆中更干涩嘶哑,但他确实认得。只是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听见。卡伦缓缓起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用舌头舔过皲裂的嘴唇,转过身去。
站在他面前的是身披棕色长袍的弗里茨·内特利,额前与眼周还残留着半干的血迹——那是卡伦将他头部撞向石壁时留下的。
来自林间地的弗里茨·内特利。
"这 是 "是你,"弗里茨说着,看向卡伦,触碰额头时疼得龇牙咧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太一样了。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冰冷算计,但如今掺杂了一丝犹疑,那份傲慢出现了裂痕。"是你,"弗里茨重复道,但含义已然不同。"你就是那个德莱德...他没告诉我他们为何要抓你,但..."弗里茨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卡伦的嘴唇发干,握剑的手指节发白,呼吸变得急促。他的目光从弗里茨移到伦道尔的尸体,又转向身后昏迷的盖勒隆。血液开始沸腾。瓦勒瑞斯的意识渗入他的脑海,怒火喷涌而出。巨龙要让弗里茨血溅当场。
"你也参与其中?"卡伦指着盖勒隆的方向问道,声音更像是低吼而非人言。
"这可是圆环学徒的长袍。"埃里克向卡伦和弗里茨逼近一步,语气平淡。
"我没有...我是说..."弗里茨结结巴巴,目光在盖勒隆、卡伦和埃里克之间慌乱游移。他不再是卡伦记忆中的模样。虽然还是那副涕泪横流、诡计多端的混蛋相,但此刻透着几分怯懦。"你得明白——"
"你到底有没有参与?"卡伦怒吼道,肺部灼烧般疼痛,喉咙嘶哑,脑海中回响着瓦勒瑞斯的咆哮。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抓住弗里茨的衣领将其狠狠撞在墙上。
弗里茨点点头,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卡伦对视。"我别无选择。我发誓。"
"你敢发誓吗?"卡伦将刀刃抵在弗里茨的喉咙上,"你的承诺一文不值。你以为我忘了吗?你射出的箭矢贯穿了里斯特的腿。你逼我们深入厄姆森林。他差点就死了,而你只会假惺惺地举杯悼念,假装那都是意外。"卡伦的刀刃更深地压进弗里茨的脖颈,渗出一道血线,"尽管发誓吧,没人在听。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耍了什么花招才爬到北方来的?"
"卡伦,求你了。"
愤怒在卡伦血管里奔涌,灼烧得他双手颤抖、头晕目眩。瓦勒瑞斯在催促他,巨龙要为加埃莱隆复仇的怒火呼唤着让弗里茨付出代价。卡伦咆哮道:"你干了什么?"
"你的眼睛..."弗里茨声音发颤,紫光映在他脸上,在瞳孔里闪烁。
卡伦扬起下巴,刀刃又压下几分,更多的鲜血涌出。
一只戴着红色板甲护手的手搭上卡伦前臂。没有拉开他的刀,只是轻轻放着。塔尔蒙的声音在耳边轻响:"这不是解决方式。"
"你看见他对加埃莱隆做的事了,"卡伦从牙缝里挤出话语,眼睛仍死死盯着弗里茨,"我了解他,塔尔蒙。他和伦道尔是一路货色。"
"他现在手无寸铁,充满恐惧。"
"要是处境调换,他会毫不犹豫把这把刀插进我喉咙。"
"但你不是他。"塔尔蒙的话很简单,却穿透了卡伦的怒火,让他的决心动摇,"你若这样做了,这" "将" "永远折磨你。"
卡伦瞥了眼塔蒙,两人目光相接。他转回身面对弗里茨,咬着牙点了点头,将刀刃微微收回,鲜血顺着钢刃缓缓流下。"瑞斯特来过这里吗?"
"瑞斯特?"弗里茨声音里透着真实的惊讶。他把头使劲往后抵着墙,尽可能让脖颈与刀刃保持距离。"为...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我没见过他,我发——我真的没见过他。"
"他们抓走了瑞斯特。"卡伦向前倾身,将刀刃抵住弗里茨的脖子。"你最好给我说点有用的。"
"我不知道...我没办法..."弗里茨低头看着死去的主人。泪水从他眼中涌出,但卡伦感觉这眼泪更多是为他自己而流,而非为伦道尔的死。弗里茨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恍然。"有件事...马尔卡斯主人,他经常待在走廊对面的房间。从不让我进去..."卡伦看到弗里茨脑中正在盘算着什么。"可能 是瑞斯特。"
埃里克越过塔蒙走上前,掀起面甲,凑近卡伦和弗里茨。"你最好别说谎,否则我现在就放干你的血。"
"我没有!"弗里茨说道,语气中的恼怒似乎超出了他本意。他又轻声重复:"真的没有。""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那里 确实关着人。是他不想让我见到的人。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卡伦转向塔蒙。
大个子男人点点头。"这地方相当空旷。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有人发现我们在这里。"他盯着弗里茨。"要是你想耍什么花样,我会亲手了结你。"
弗里茨摇摇头,当钢刃擦过他脖子时疼得龇牙咧嘴。
"维尔里尔,他情况如何?"卡伦望向跪在盖勒隆身旁的维尔里尔,各色元素能量如丝线般环绕着两人,以复杂的螺旋状交织成无数组合渗入盖勒隆体内。见识过维尔里尔多次治疗后,卡伦已能辨识这些能量脉络,但仍不明白其运作原理。这种火花魔法和他见过的任何技艺一样需要深刻理解,而用它治疗似乎需要像熟练外科医师或城市治疗师那样的专业知识——必须精确掌握清理伤口、护理创面和促进愈合的每个细节。
"还需要几分钟,驭龙者。我最多只能确保移动时更安全。"
卡伦低头看着盖勒隆蜷缩的身躯,喉头一阵发紧。他深深吸气试图平息翻腾的怒火,握剑的手指不断收紧,剑刃仍抵着弗里茨的脖子。他转头直视对方那双老鼠般的小眼睛:"带我们去那个房间。"
弗里茨点头,脸上明显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你得...得先把剑拿开..."
卡伦又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指反复紧攥又松开。他撤回长剑,在红色长袍上抹净血迹后还剑入鞘。"带路。"
"我只是需要——"他朝伦道尔的尸体比划了一下。卡伦再次伸手去拔剑,但塔尔蒙动作更快。这位领主队长抓住弗里茨的肩膀,将剑横抵在对方腹部。"钥匙,钥匙,"弗里茨说着举起双手掌心向外,"在他袍子里。"
塔尔蒙朝尸体方向偏了偏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声。
弗里茨快步走向伦道尔的尸体,跪在旁边,棕色长袍下摆浸入尸体渗出的血泊中。他在死者袍子里翻找,掏出一把厚重的铁钥匙。
弗里茨带着卡伦和塔尔蒙走进走廊,留下埃里克看守瓦埃里尔和盖勒伦。审讯室的闷热已从卡伦脑海中淡去,但当他踏入走廊时,凉风拂过皮肤。又一阵内疚在他胸口灼烧。 盖勒伦一直呼吸着那样的空气。每个清醒时刻都必定是种折磨。
"就是这间,"弗里茨说着穿过走廊,停在一扇与他们来时相同的厚木门前,只不过这扇门上钉着一、四、八的数字。他笨拙地摆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直到 咔嗒 一声响起。
"我再说一遍,"当弗里茨将手放在门把上时,塔尔蒙说道,"如果你在这件事上有任何欺骗,我 会 杀了你。而且不会让你死得太快。"
弗里茨点点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打开了门。
空气同样浑浊、灼热且恶臭,汗液、呕吐物和排泄物的刺鼻气味如同蛇般蜿蜒钻入卡伦的喉管。除了走廊烛光投射进来的楔形光亮,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中。卡伦听见镣铐叮当、脚步拖曳以及压抑的呜咽声。
"塔蒙,递根蜡烛过来。"
卡伦本可以施展照明术,但能感受到精力正在流失。与伦道尔交战时他已过度抽取火花之力,不能再冒险削弱自己——毕竟很可能还要再次战斗。
塔蒙从壁架取下一根粗大的蜂蜡蜡烛,烛身看起来刚点燃不久。接过蜡烛后,卡伦举着火光踏入审讯室。
"诸神在上..."
烛光漫过方形石室的每个角落,在墙壁与地板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蜷缩在远端墙边,嶙峋的骨头顶着皮肤,灰白头发如枯草散落。他将头深埋在抵住胸膛的膝盖间,穿着条污渍斑驳的破旧长裤——暗红、浅黄与棕褐的污痕层层叠叠。男人前后摇晃着喃喃自语,脚踝镣铐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直到凯伦又向房间里迈了一步,他才看见另一个人影侧卧着,蜷缩成一团双臂环抱膝盖,脑袋不规则地左右摇晃。那人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裙子,看起来曾经是纯白色的绣花裙,如今却变成了灰褐色,被划破的布料上斑驳着血迹。
凯伦转向弗里茨,怒火更甚。弗里茨一直都是个混蛋——向来如此。但即便是他,这次的行为也阴暗得超出凯伦的想象。"他们在这里对人们做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进过这个房间。"
"但你知情。"凯伦强忍着不去摸剑柄。他咬紧牙关,走向靠坐在远处墙边的男人。烛光在男人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里的脂肪和肌肉都已萎缩,皮肤紧贴着骨头。突然间,凯伦觉得自己在阿蒂姆·瓦尔多克牢房里的经历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和这里相比不值一提。
"没事了,"凯伦伸手向那人说道,尽量保持声音平稳。男人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继续前后摇晃,喃喃自语。
凯伦凑得更近些。
"记...记不起来...为什么记不得?他的脸..."男人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喉咙已经多日未曾沾水。
卡伦单膝跪在囚犯身旁。这人不像瑞斯特,但话说回来,当一个人的身体被摧残至此,谁还能保持原来的模样。"瑞斯特?"
听到瑞斯特的名字,那人抽搐了一下,卡伦的心猛地一跳。希望的火花在他心中微微燃起。
"瑞斯特?是你吗?你还好吗?"
那人停止摇晃,喃喃自语渐渐消失。"不..."男人摇着头,齐肩灰发左右摆动,目光仍盯着双膝之间。"不是你。不是。不可能是。他又来了。更多不真实的东西。"恐惧渗入男人的声音,呼吸变得紊乱。"你不是真的。你不是真的。"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是真实的,瑞斯特。我就在这里。"当卡伦将手放在他手臂上时,男人猛地吸了口气。他抓住卡伦的手,抬起头凝视着卡伦的眼睛。当卡伦对上那双狂乱的眼睛时,他的心揪紧了——凹陷的眼窝里嵌着漆黑的眸子,面容憔悴,一道粗长的伤疤从左眼延伸,隐没在灰黑杂乱的胡须中。 不是他。 席卷卡伦的失落感难以言表。这感觉在他胸口留下空洞,深处的痛楚在疼痛与麻木间来回摇摆。 千里迢迢。 他带着维尔里、塔蒙和埃里克跋涉至此,却仍未找到瑞斯特。想到盖勒伦,他心中闪过一丝暖意。他们找到了盖勒伦。这总归意味着什么。
"卡伦?"囚犯嘶哑地喊道。
卡伦胃里打了个结又松开,一阵战栗传遍全身。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这不是真的,"男人喃喃自语。他又开始来回摇头,然后停下来,再次抬起目光看向卡伦,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瞪大了眼睛。"你是真的吗?"
卡伦点点头,再次端详男人的脸,扫过每一道痕迹,每一颗雀斑,最后又停留在那双眼睛上。泪水顺着囚犯枯瘦的脸颊滚落,沾上他干裂的、血迹斑斑的嘴唇。
"我儿子在这里吗?"
卡伦手臂和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凑近细看。男人的脸颊凹陷,骨头像帐篷杆一样撑起皮肤。胡须狂乱打结,遮住了大半个脸,头发灰白蓬乱。卡伦的目光停留在男人左眼上那道粗长的伤疤上——从眉骨上一英寸处开始,避开眼睑,沿着脸颊延伸,最后消失在胡须里。 不. 这不可能。 卡伦听过很多次关于那道伤疤的故事。那是个意外——两个本该用木剑练习的孩子用了真剑。卡伦的心跳声大得在脑袋里咚咚作响。 咚.一声低沉的哨音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 咚.卡伦向前倾身抱住男人,小心不碰伤他脆弱的身体。泪水从卡伦脸上滚落。他无法控制,眼泪不停地流,鼻涕也从鼻子里滴下来。
"拉什。"
卡伦一说出拉什·哈维尔的名字,里斯特的父亲就突然抽泣起来,肩膀剧烈抖动。拉什·哈维尔向来如钢铁般坚硬。从不冷漠或粗鲁,但众所周知,惹怒他绝不是明智之举。他对自己深爱的人关怀备至,对其他人则完全不留情面。他对卡伦一直都很友善。伦道尔究竟做了什么,竟能将拉什的精神彻底击垮,这让卡伦再次起了杀心。"没事了。我在这儿。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拉什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但他仍在颤抖,方才短暂的清醒时刻正在消退。当拉什挣脱开时,卡伦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站起身,走到那个穿着破旧碎花裙的女人身边蹲下,轻轻摇晃她的肩膀。"艾莉娅,艾莉娅。"
她像拉什一样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侧身躺着,把脸深埋在膝盖间。艾莉娅本就身材娇小,如今看起来更是瘦弱不堪,简直像个孩子。仿佛就在几天前,她还在试炼前掐着卡伦的脸颊,她那尖锐的嗓门盖过了所有人。
"艾莉娅,我是卡伦。我来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那女人继续前后摇晃着,仿佛无法控制这个动作,但她终于将头从膝盖上抬起。她的面容憔悴脆弱,皮肤如羊皮纸般单薄苍白似骨,双眼布满血丝。曾经能绽放宽厚慈爱笑容的双唇,如今变得单薄脆弱,不见半点欢愉。"卡伦?真的是你吗?"烛光中,埃莉亚眼中滚落的泪珠闪烁着微光,顺着脸颊流下,在鼻翼沟壑处汇聚,最终滴落在地。"这 真的 是你..."埃莉亚仍微微摇晃着,抬手用指背轻触卡伦的面颊。他主动贴近她的触碰。"别哭,卡伦。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埃莉亚的话语让卡伦的泪水愈发汹涌,他轻柔地将埃莉亚拥入怀中,任凭泪水肆意流淌。此刻她明明正遭受折磨,饿得奄奄一息躺在地牢里,却 还要 反过来安慰 他.
"我这就带你离开,"卡伦低声说道,并非因为需要保持安静,而是埃莉亚脆弱得似乎连言语都能将她击碎。
卡伦站起身,转头看见弗里茨正低头盯着埃莉亚。
"那是拉什和埃莉亚·哈夫——"
卡伦猛地掐住弗里茨的喉咙将他狠狠撞在审讯室的石墙上。暴怒席卷全身时,他已能看见自己眼中映在石壁上的紫色幽光。就连潜意识里的瓦勒里斯都没有咆哮或嘶吼,没有在岩壁上留下抓痕。冰冷的怒意束缚着巨龙——也束缚着他们俩。
弗里茨喉间发出咯咯声响。卡伦掐得更紧,将那人抵在墙上。"他们是你的族人,"卡伦嘶吼道,嗓子沙哑。"你的!是他们养大了你——林荫地养大了你!"
卡伦脑海中闪过那个梦境——亦或是往昔的幻象?实在难以分辨——海姆站在俯卧的杜林·内特利(弗里茨的兄弟)身旁,刀刃在月光下闪烁,乌拉克战士从四面八方冲来。卡伦稍稍松开了掐住弗里茨脖颈的手。"你该照顾好自己人,弗里茨。"
卡伦真想掐断弗里茨的生机。他想让这人为纵容发生的苦难付出代价。但最终,他将对方摔在石地上,塔尔蒙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你不是他。"
弗里茨摔落地面时呛咳不止,双手捂着脖子,踉跄后退到审讯室被阴影侵蚀的角落。
"我们得带他们离开,"卡伦对塔尔蒙说。
"他们能走吗?"
"恐怕不行。至少,不够快。"
"楼上卫兵把守,我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带人出去。虽然可以让盖勒伦穿上盔甲,但他连站直都困难,何况还剩这两人要处理。"
"那就只能杀出去了。我不会抛下他们。"
"我从未提议那么做,"塔尔蒙将手搭在卡伦肩头,"我们会带他们出去的。我可以背他。"他指向仍蜷缩在远端墙边的拉什。
下定决心后,卡伦敞开心扉接纳火花之力,拽动大地的丝线,将其导入艾莉亚和拉什脚踝间的镣铐。如同在贝尔杜尔对城墙所做的那样,他将丝线穿透镣铐,探寻最脆弱的节点,将其碾碎。一两秒过后,镣铐应声断裂,碎片散落一地。
卡伦单膝跪在艾莉亚身旁,将蜡烛搁在地上,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弯。"我接住你了。没事的。会没事的。"艾莉亚起初抗拒挣扎,随后却像个终日劳累的孩童般蜷进卡伦胸膛。她轻得不可思议。艾莉亚曾参与抚养他长大——她和拉什都是。在卡伦出生前多年,她便是弗莱斯最亲密的挚友。她曾怀抱他,哺育他,待他视如己出。目睹她这般模样,卡伦心中那些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再度撕裂。他在臂弯间调整姿势,试图让她更舒适些,将她的手臂环过自己脖颈作为支撑。
塔蒙已将拉什扛在肩头。即便形容枯槁营养不良,拉什的体重仍远胜艾莉亚。
卡伦朝门口点头示意,突然顿住。"弗里茨,你也一起走。"
摇曳烛光中弗里茨的身影几不可辨,阴影浸透了他的面容。他仍有一只手紧捂着脖颈。
"想留就留着吧,不过等审判团发现你对我们袖手旁观,你也活不了多久。"卡伦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个诡计多端的混蛋跟着他们,但他知道把弗里茨丢下就等于杀了他。而卡伦还没准备好成为那种人。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片刻之后,弗里茨挣扎着站起来,从阴影中走出,脖子上还淌着血——那是卡伦早些时候用刀划伤的。
卡伦抱着艾莉亚走出审讯室,穿过走廊回到瓦里尔和埃里克正在搀扶盖勒隆起身的地方。精灵现在已经醒了,但耷拉着脑袋,纠结的发丝垂落,双臂环绕着埃里克和瓦里尔的肩膀。伦德尔的血袍披在他身上。
"只要我们扶着,他就能走。"瓦里尔回答了卡伦没问出口的问题。
卡伦点点头。盖勒隆看起来随时都会昏过去,但卡伦不打算争辩。"等我们回到入口处,就得解决守卫然后快速撤离。"
"那他呢?"埃里克朝弗里茨的方向点头示意,后者仍站在走廊里,紧紧裹着血迹斑斑的长袍。
卡伦叹了口气。"他跟我们一起走。"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不,我不确定。"
塔蒙把拉什往肩上挪了挪,看向弗里茨。"要是他敢耍花样,我们就宰了他。"这话不是说给弗里茨听的,但绝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离开审讯室后,卡伦从长袍口袋中抽出地图,当小队尽可能快速地在监狱走廊穿行时,他将艾莉娅推到一旁。盖勒隆的双腿似乎更多是自主移动,而非源于这位精灵的任何有意识思考。卡伦甚至不愿去想象盖勒隆自贝尔杜阿尔以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太多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盖勒隆是在贝尔杜阿尔之战后被俘的吗?还是他成功抵达了杜拉克杜尔,然后那座矮人城市陷落了?这下面还有更多人吗?不,弗里茨会说出来的。为了保命他会说出任何事。关于弗里茨,卡伦唯一信任的就是他保全自己性命的本能。 继续前进。能救多少是多少。专注于眼前的事。
他笨拙地用单手展开地图。"操。"
"怎么了?"埃里克在后面喊道。
"地图上全是血。几乎看不清。前面应该是左转。"
"你确定?"
"尽量确定。"
卡伦转过拐角,突然停住脚步。
"为什么停下?"塔蒙问道,跟着拐过弯看向卡伦。随即他明白了原因。
一个男人站在走廊中央。他身材高大瘦削,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剃光的头顶与下巴上蓄着的短胡须形成鲜明对比。他穿着宽松的亚麻裤,塞在皮靴里,肩披敞开的黑衬衫,腰间佩着一把剑。他的肩膀只有塔蒙的一半宽,个头也不比卡伦高,但那种站姿却莫名让卡伦感到不安。
"你们该掉头了。"男人双臂交叠说道,脸上那种神情更像是不耐烦的父亲而非洛瑞安士兵。
"我们做不到。"
埃里克和维尔尔从卡伦身后拐角处现身,弗里茨跟在一旁。卡伦听见低语声,接着是利剑出鞘的摩擦声。
"你们人少。"埃里克站到卡伦身侧说道,双眼紧盯陌生人,双手各执一柄剑。"让开。今晚流的血够多了。"
男人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埃里克说了件既悲哀又可笑的事。"我们的算法不太一样。"他的目光扫过卡伦一行人,舌头舔过嘴唇。最终,他耸了耸肩:"我不是来见血的。"
"那就让路。"卡伦的语气比实际更有底气。
"我们没时间耗。"埃里克在他耳边低语。
"说得对,确实没有。"男人向前迈了一步答道。 他怎么会听见?
"到此为止。"埃里克大步上前,双剑在烛光中闪烁。但当他移动时,卡伦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正在汲取火花之力,将空气之丝吸入体内。
卡伦将艾莉亚放在地上,纵身跃向埃里克,向火花敞开自己。他按照瓦里尔教他的方式,将一缕灵魂之力切入对方的气流之线。那陌生人只是挑了挑眉,嘴角下撇,而后从腰间抽出长剑,摆好架势迎接埃里克的冲锋。转瞬间走廊便充斥着钢铁交击的铿锵声。
那人化解埃里克的攻势如同儿戏,身形在其周围飞旋,脚步快如闪电。卡伦突刺而出,剑锋直取对方腹部,陌生人却脚跟一转,用剑柄猛击卡伦后脑。卡伦踉跄着单膝跪地,眼前金星乱冒,视线里斑驳着彩色光点。他强撑着站起身来。
陌生人在埃里克、塔蒙、瓦里尔和卡伦之间穿梭旋转,仿佛剑斗不过是场舞蹈,寒光闪烁的钢刃与迷离难辨的步法交织成片。一道气流猛然击中瓦里尔,将精灵掀翻在地,灵魂之线如网格般缠绕其身,隔绝了他与火花的联系。卡伦试图用灵魂尖刺突破对方的防护,却被剑柄迎面击中,紧接着腹部又遭重击。
当卡伦弯下腰时,他感觉到瓦莱瑞斯在他脑海深处推着他,催促他前进。这与他对阵伦德尔时不同。瓦莱瑞斯感到害怕——极度恐惧。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比伦德尔强大得多——比卡伦遇到的任何人都要强大。卡伦让龙的意识包裹住自己,让愤怒涌入体内。能量在他体内奔涌,他朝着袭击者猛冲过去,火、气和灵魂的丝线在他周围盘旋。
那人侧身躲过埃里克的一刺,随后用刀刃划过埃里克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他本可以轻易在那时就夺走埃里克的生命。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
他在戏弄我们。
卡伦挥舞着火与气的鞭子发起攻击,让武技的韵律流经全身,从"嚎叫之狼"到"鹰之爪",再到"怒海狂涛"。但那人毫不费力地化解了每一次攻击。
一股能量波动从那人身上荡漾开来,灵魂与气的丝线盘旋着。卡伦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力量。埃森没有,瑟林也没有。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就像太阳的光芒,对于能看见火花的人来说耀眼夺目。接着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上卡伦,锤击他的胸膛,将他向后抛去,迫使他跪倒在地。在他周围,他看见埃里克和塔蒙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而维尔里尔仍被压制着无法动弹。
"虽然很有趣,但游戏该结束了,"那人说着,走到卡伦面前站定,对其他几人毫不在意。"如果我放你走,你愿意和我谈谈吗?"
卡伦闷哼一声,挣扎着对抗束缚他的力量——那是一种风与灵的奇异融合,牢固如山根。他咬牙切齿,瓦勒瑞斯的怒火仍在体内燃烧,卡伦点了点头。
"好吧。"
话音刚落,束缚他的丝线便消失了,卡伦向前跌去,对方如此爽快地解除束缚让他猝不及防。他撑起身子站定。"你是谁?想要什么?"
那人打量着卡伦。"有意思。"他凑近了些,"我从未见过龙骑士长出这样的眼睛。"
卡伦僵住了。诸神在上,这人怎会知道他的身份?
"你的动作,怒火的流转方式,还有同伴们围绕你的战斗姿态。"那人摇着头,"不,我读不了你的心思,但当你活过像我这么多世纪后,自然能看出端倪。"
那人放松的举止让卡伦不安。他的态度就像方才殊死搏斗从未发生过。
"你被出卖了。城里的线人向审判庭通报了你的行踪。幸运的是,圆环会的派系向来不和——内斗不断。所以他们还没共享情报,都想亲手抓你立功。这给了我们时间。若你信我,我能带你另寻出路。"
"我...什么..."卡伦思绪混乱。这见鬼的到底是谁?为何知晓这么多?"你到底是谁?"
"如果我想让你死,"那人无视卡伦的问题说道,"你早就死了。如果你仔细听空气中的声音,就会听到金属靴的声响。一百一十二名禁卫军,十名审判官。很多人还醉醺醺的,其他人刚从巡逻中被召来。"那人张开双臂,仿佛刚刚提出了已知世界中最合乎逻辑的论点。
卡伦看向其他人。维尔里尔被钉在地上,困在灵魂之力的结界中。塔蒙和埃里克跪在地上,被灵魂强化的气流束缚着。盖勒伦瘫坐在石墙边,呼吸粗重。埃莉亚和拉什蜷缩在一起,用手遮挡着烛光。弗里茨跪在几英尺外,只是呆呆地望着。
他牵引着气流与灵魂之力的丝线,让它们流经全身,然后将它们释放出去,感受着振动和气流的方向,就像他在洛达尔地下隧道里做过的那样——法尔敏说过,风行者公会称之为"漂流"。钢铁撞击石头的轰鸣在卡伦耳边炸响,他收回丝线,将它们稀释,让声音变得模糊。盔甲。武器。脚步声。他无法分辨有多少人,但他们 正在 逼近。
"我不信任议会,更不信任审判庭。因此,我在城市里一处空屋仓库与此处之间修建了密道。通道被触碰幻术所隐藏。"男人掏出一块扁平如玻璃般光滑的圆石。紫粉色光芒在石面流转,乳白色纹路在珍珠母般的表面上蜿蜒。"这是解除幻术的钥匙。"令卡伦意外的是,男人竟将这块虹彩紫石递来,落入他掌心。"你不信我。这很明智。但不利于逃离此地。拿着钥匙走吧。"
"怎么使用?"
"艾森真的疏于教导你啊,是吧?"
"你认识艾森?"
男人抬手示意:"认识?当然。敬重?没错。虽然我猜他不会视我为友。总之,将纤细的精神丝线注入钥匙两端,再于中心交汇。同时,在脑海中勾勒锁具形态。钥匙自会引你找到密道。发现幻术后,用六缕精神丝线穿过钥匙刺入幻术,再解开你脑中的锁。明白吗?"
"嗯,大概懂了。"卡伦端详手中抛光的石头,转动时紫粉色光晕流转。"为什么帮我?"
"人要照应同类。"男人嘴角泛起会意的微笑,唇边却牵起一抹哀伤。
"你..."
"我叫佩莱诺·丹布伦。许多世代前,我曾是德莱德武士。我做过些引以为耻的选择。为了正确的理由,我做了错误的事,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反思。"
"你是龙卫军。"卡伦的手本能地按向剑柄,体内星火翻涌。
"你动一下手指就会没命。"
卡伦没有动弹,但手仍搭在剑柄上,星火之力在体内奔流不息。
"没错,"佩莱诺叹息道,"我是龙卫军一员。奉命监视审判官马尔卡斯,查探他的阴谋。然后我遇见了你。"
佩莱诺向卡伦迈近一步。
卡伦的手从剑柄滑向剑镡,指尖凝聚着火之线,但未及出手,一滴泪珠已划过佩莱诺的脸庞。男人没有啜泣,没有战栗,甚至没显露多少情绪,但那滴泪在烛光下晶莹闪烁,顺着脸颊滚落。此刻,卡伦在这人身上看到了某种真实——一种将他吞噬殆尽的悲痛与丧失。
"在你到来之前,我们以为自己是最后的幸存者。我们以为众神因我们的所作所为而惩罚了我们,认为他们夺走龙族的生命是对我们背叛的回应。而当你的魂伴破壳而出时,一切改变了。我们不是在追捕你,卡伦。我们一直在寻找你,保护你。你是我们种族存续的最后希望。"还没等卡伦反应过来,佩勒诺就将他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后背。男人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无法信任我们,我们当中确实有些人不可信任。我们身后留下了黑暗的历史。我来此不是为了用锁链将你拖向我们选择的命运。在德拉卡尔迪尔最高峰顶有座神庙。当你准备好时,点燃神庙屋顶的烽火。我们会前来。但首先,你必须逃出这座地牢。"
卡伦正要开口,佩勒诺却松开了他,目光投向那些仍被定在原地的其他人。
"没时间了。拿着钥匙快走。"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这是四百年前我就该做的事。我无法改变既成事实,时间不会倒流。但认识自己的错误永远都不会太迟,将来也不会。你快走,我来为你争取时间。驭龙者万岁,卡伦·布莱尔。"
"龙焰永燃,"卡伦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佩勒诺点点头,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禁锢着其他人的风之束缚随之消散。
埃里克、塔蒙和维尔力挣扎着站起身,喘着粗气甩开无形的枷锁。
"以瓦伦之名起誓,那到底是谁?"埃里克双拳紧握着他的两把刀,盯着佩莱诺消失在阴影中的走廊。
"你没听见他说什么吗?"
埃里克摇了摇头。
"他施了静默结界,"维尔力说着走到卡伦身边,检查他是否受伤。
静默结界?卡伦怎么会没注意到?
"他到底是谁?"埃里克再次问道。
"他只说是个朋友。"卡伦讨厌说谎。他欠埃里克和其他人的远不止谎言,但这次不同。当卡伦被关在阿里斯法尔的牢房里时,阿蒂姆·瓦尔多克说了很多话,但有一句特别萦绕在卡伦心头。 '你所要保护的那些人,只要能复仇,他们宁愿看着这片大陆燃烧。他们会把你当傀儡来实现这个目标。他们不是你的盟友或亲人,而是操纵你的傀儡师。龙卫才是你真正的亲人。' 当时卡伦明白那人是想扰乱他的心智。虽然他的话里有许多事实。但现在,见到佩莱诺,听到他声音里的悲伤...这是卡伦需要自己思考的事——他和瓦莱里斯的。即便如此,在他内心深处,瓦莱里斯已经沉默。此刻这条龙只想让卡伦离开贝罗纳。"他给了我一把钥匙。"卡伦摊开手掌,露出那颗乳白色的石头。
"卡伦,那是块石头。"
"这是幻形钥匙,"维尔利尔纠正道,他向前倾身以便看得更清楚。"就像你父亲在贝尔杜尔用过的那种。"
"我们时间不多了。他说我们有个联络人背叛了我们,向宗教裁判所告发了我们在此的行踪。"
"我们怎么能相信他?"
"埃里克,相信" "我""。我们必须走了。"
埃里克用舌头舔过上排牙齿,然后点了点头。"带路吧。"
当他们聚集好伤员,卡伦再次将艾莉娅蜷抱在怀中后,他按照佩勒诺的指示做了。他向星火敞开自己,牵引着灵魂之线,将它们编织进钥匙的两端——那把钥匙此刻正放在他的口袋里。他在钥匙中央将丝线连接,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一把锁的模样——这比他想象中要困难得多。就像那次丹恩问他拉弓弦时该吸气还是呼气一样。"吸气"是他最终得出的答案,但当丹恩刚提出这个问题时,答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呼吸。思考。
凯伦停顿了片刻。他想起家乡,想起那片林间空地。他想象自己走向前门,却记不清门锁的模样。他来到自己的房间,来到父亲送给他的那个放在床下的小箱子前。瓦尔斯送他这把练习剑时,一并给了他这个箱子。如今回想起来,这举动其实没什么道理。把一把木制练习剑锁在箱子里有什么意义?他猜想这可能是为了让那把剑显得特别。凯伦在脑海中勾勒出箱锁的模样:黄铜质地,长方形,边缘饰有花卉纹样,中央是钥匙孔。锁的下部三分之二固定在箱体上,上部三分之一则安装在箱盖上。
当锁的形状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时,口袋里的基石突然发出一阵脉动,让穿在他身上的审判官长袍产生了轻微的震颤。脉动渐渐化作低沉的嗡鸣,凯伦抬起头,看见一道微弱的紫色雾线从他口袋里的石头延伸出来,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绕过转角,向后飘去。
"你们看见了吗?"凯伦扫视众人,又看向那道紫色雾线。
"看见什么?"埃里克问道。
"跟我来。"
卡伦追随着那道紫色雾线,用尽被火花耗尽的腿力抱着艾莉娅快速前行。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呼吸急促紊乱,每一次喘息都灼烧着肺部。他们跑过仅有一支蜡烛照亮的走廊,也穿过完全笼罩在黑暗中的通道,但那道雾线始终存在。左转,右转,再左转。楼梯与岔路。连续不断的转弯让卡伦头晕目眩。 黄金不会说谎——这地方确实是个迷宫。
每一步都让他们更深地陷入构成地牢的走廊网络。他口袋里的地图被血迹浸染得无法辨认。他正带领着最亲密的伙伴们,仅凭一个刚认识的男人——一个自称龙卫的人——的话语前行。他回头瞥了一眼。埃里克和维瑞尔架着加莱隆,半搀半抬地沿着走廊前进。塔蒙扛着拉什奔跑,右手固定着肩上的人,左手始终悬在短剑柄附近。令卡伦意外的是,弗里茨仍跟随着他们,只带着求生欲望轻装同行。卡伦本以为弗里茨会找机会溜走,但显然弗里茨认为离开比留下更有生还希望。
突然,紫色雾线戛然而止,消失在标记着另一处拐角的墙壁里。
"怎么了?"塔蒙喘着粗气问道,汗珠从鼻尖滴落,拉什仍挂在他肩上,"为什么停下?"
"它到这里就断了..."卡伦伸手触碰墙壁。墙体很坚固,但感觉 不太一样. 他说不清具体有何不同,只知道确实不一样。
"卡伦,你说'这就是终点'是什么意思?"埃里克问道,"我们他妈的根本就在荒郊野外。"
"痕迹的尽头就在这里。线索指向此处。"卡伦的手仍按在雾气消散的墙面上。
"这就是幻术屏障?那快打开啊。除非你手生了需要练练剑法——我们可以杀回去。"埃里克耸着没受伤的那边肩膀,露出半个微笑。看他重新说笑真是太好了。
卡伦抱紧怀中的艾莉娅。他敞开身心接纳火花能量,按照佩勒诺的指导,将六缕灵魂丝线注入钥匙石,再引导它们穿透墙壁。他在脑海中再次勾勒出那把锁,然后—— 咔嗒 一声在他脑中回荡。
卡伦手掌按过的墙面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个黑漆漆的洞口,宽度数英尺,高度比他头顶还高一寸。洞内一片漆黑。
"你信得过那个人吗?"埃里克凝视着阴影笼罩的洞口问道。
"不信。"
"反正也没得选。塔尔蒙,你得弯腰才能过去。"
借着巴尔迪尔之光在漫长隧道中跋涉约十五 分钟后,卡伦走进一间不超过青苔地旧居大小的石室。远端墙边立着几个空荡荡的架子,一摞空篮子堆在木门旁——那大概通向佩勒诺所说的屋子。
卡伦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将艾莉亚放在篮子旁边,将她几缕干枯灰白的发丝拨到一旁。光是看到她消瘦的面容、青紫的眼圈和干裂的嘴唇,就让卡伦怒火中烧。艾莉亚一直是卡伦认识的人中最善良的一个。有时他觉得她那种永不消退的快乐令人烦躁,但此刻看着她,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回她昔日的笑容。 这就是 他们为之奋战的理由。 这就是 卡伦永不停歇的原因。
"我以为你的线人说这里只有一个出入口?"塔尔蒙一边从漫长的隧道里爬出来,一边对埃里克说,同时把拉什放在艾莉亚旁边。他摘下红色板甲头盔,擦去额头汗水时疲惫地叹了口气。
"呵,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条密道?"埃里克跟着塔尔蒙钻出隧道,接着帮助加埃隆通过,瓦里尔和弗里茨紧随其后。
等所有人都通过后,卡伦站起身靠在大门上,手指穿过汗湿的头发。他仰头长舒一口气:"我们必须赶往渡鸦废墟。"
"如果审判团已经在那里了怎么办?"塔尔蒙问道。
卡伦看向埃里克:"城里还有其他密道吗?"
埃里克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东城区锁匠铺底下原来有一条,但两年前就被帝国炸毁了。"
"那我们别无选择。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必须把其他人带出城去。"卡伦能感受到瓦勒瑞斯在他意识深处的躁动。 来吧,但保持在云层上方。除非必要,我们不能冒险让人发现你。 这句话刚传入卡伦脑海,瓦勒瑞斯便展开双翼腾空而起,黑压压的雷云中倾泻的暴雨拍打着他的鳞片。"埃里克,你能带路吗?"
埃里克点头道:"完全不清楚现在的方位,但只要出去就能分辨方向。"
卡伦在艾莉娅身旁蹲下,疲惫地长叹一声,再次将她抱起。他转向弗里茨:"帮埃里克抬盖勒伦。"
"那个精灵怎么办?"
卡伦怒视弗里茨:"万一遭遇审判官,维尔瑞尔需要双手自由。现在闭嘴干活,否则就把你留在这儿等着进审讯室另一头。"
弗里茨似乎要争辩,但最终只是生硬地点点头,取代维尔瑞尔站到盖勒伦身旁。
惨白的月光透过储藏室外那间屋子脏污的窗户,照见毫无生气的室内——仅有的桌椅和壁炉明显从未使用过。积尘的地板上层层叠叠的脚印,从储藏室延伸至正门。雨点敲打屋顶的鼓点声中,天际滚过一道惊雷。
埃里克走向其中一扇窗户,拂去些许灰尘向外窥视。"我们离得不远了。"
"好。那我们走吧。你带路。"
当他们穿行在贝罗纳的街道上时,湿石板上啪嗒的脚步声在雨中回荡,乌云密布的天空雷声隆隆。除了几个醉汉斜眼打量他们,以及蜷缩在拱门和隧道下的难民,街道上空无一人。有一两次他们闪进小巷躲避巡逻的城防队,但显然没有响起警报,也没有展开搜捕。佩勒诺没有说谎,审判庭并未散布卡伦出现的消息。他们一定是想独吞这份功劳。
"这边。"他们拐进一条狭窄的后巷,埃里克指向一栋夹在两座更大建筑之间的二层小楼,那房子有着倾斜的橙色石板屋顶。"门已经开了条缝。"当他们来到弓箭作坊后部的小木门前时,埃里克低声说道,同时从背上的剑鞘中抽出双剑。
卡伦调整了下怀中艾莉娅的姿势,低头看着这个仍像早产儿般蜷缩着的虚弱女子。她的脑袋不停向左抽搐,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快速转动。他轻声说:"我们快到了。"
当埃里克用肩膀抵住门缓缓推开时,卡伦向火花敞开了心扉。他没有牵动任何丝线,却让那些能量细丝触手可及,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地脉动着,以备不时之需。此刻重返城市,他能感受到空气中震颤的力量脉动——只要不主动牵动丝线,这能量应该能帮他避开任何法师的探查。他感觉到瓦莱瑞斯的翅膀拍打空气,载着他飞向贝罗纳,速度之快远超任何骏马或船只的极限。巨龙穿行云间,避开下方大地上所有游荡者的视线。
"这很可能是个陷阱,"维尔里尔说道,此时埃里克和弗里茨架着虚弱的盖勒隆来到他身旁。
"噢,绝对是个陷阱。"埃里克耸耸肩。"但带着两个精灵、卡伦,还有我们这群浑身浴血的家伙,这已经是逃离城市的唯一出路了。况且,我们在隧道和荒野里待得太久,整天跟魔影和疯子厮杀。我倒是挺怀念这种能痛快斩杀敌人的感觉。"
"说得好,说得好,"塔蒙低声应和,空着的手紧握短剑,肩上还扛着昏迷的拉施。
制箭工坊的底层仅靠远处临街墙面上几扇窗户透进的冷月照明。但即便光线昏暗,仍能清晰看见禁卫军铠甲泛着的血光。房间里横七竖八躺着尸体,翻倒的鹅毛桶和火鸡羽毛桶浸在血泊中,箭簇和木条散落各处。"我们来晚了..."
"不。"维尔里尔蹲下身,环视着周围的尸体。"他们都是帝国的人。十一名禁卫军和一名审判官。"维尔里尔朝房间角落里那团血肉模糊的身影偏了偏头——那是个倒在血泊与羽毛中的女人,红色长袍披在肩头,左臂从肩膀处被切断。
"你说得他妈太对了。"
卡伦猛地向左转头,望向建筑隔墙上的拱形门洞。维尔里尔站起身,摆出"旭日初升"的起手式。埃里克从盖勒隆臂弯下钻出,双刀出鞘,把受伤精灵的重量交给弗里茨。塔蒙举起武器戒备,随时准备在必要时放倒拉什。
门洞里站着个身穿光滑绿色鳞甲的男人。他没戴头盔,看上去比卡伦年长五六岁。棕发及肩,挂着与屋内惨状格格不入的微笑。盔甲胸前用亮白色纹章镌刻着下指长剑嵌入日芒的图案。卡伦只见过一次这种奇特盔甲与纹章:在国王隘口的战士们身上。
男人举起覆甲双手。"放松点。我看今晚这地板上的血已经够多了。真可怜那些要打扫这里的人。"
"他是我们的人,"戈尔说着穿过拱门,经过那位战士身边。"快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我们被出卖了。塔卡——就是你们认识的黑衣人——一直都是为宗教裁判所效力的。他跟了我们七年。整整七年,我居然没看出来。"
"我们稍后再哀叹吧,苏琳,"战士对戈尔说。"现在,我们得把德雷莱德和其他人送出城去。更多裁判所的人正在赶来,我猜他们到这儿时心情不会太好。"
苏琳点点头,脸上挂着忧郁的微笑。她朝拱门方向偏了偏头。"来吧。出口在这边。塔卡背叛我们时,泄露了我们在城里的联络网信息。能救出来的人都已经逃走了。"
卡伦示意其他人跟上苏琳。等弗里茨和埃里克扶着盖勒伦通过后,卡伦停在那个穿着绿色盔甲的男人面前。
"我叫莱林。终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比我想象中要矮些。"
"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卡伦把怀里的艾莉亚换了个姿势抱着,眼睛紧盯着莱林,胸口一阵发紧。
"阿基隆骑士,没错。就像阿登那样。或者我该说海姆。不过这么叫他还是觉得怪怪的。说到这个,要是我让这些使用污秽之力的混蛋伤到你一根汗毛,他肯定会不高兴。所以咱们最好赶紧动身。"
听到有人大声说出哥哥的名字,卡伦的胸口拧成一团。 为什么他们叫他阿登? 卡伦将这些念头推到脑海深处,与其他所有思绪一起封锁起来。他点点头,然后从里林身边走过,进入另一个房间,苏林正在地板上的活动门板旁等候着他。
她示意卡伦走下通道,同时朝仍蜷缩在卡伦怀中的艾莉亚点了点头。"你需要双手空出来才能至少完成部分下行的路。我会把她递给你。"
卡伦转向里林。他听到外面有穿着盔甲的脚踩在湿石板上发出的啪嗒声。黑暗中闪烁着脉动的红光,在玻璃窗格上折射。"你要一起来吗?"
一丝微笑爬上里林的脸庞。"你们先走。我还有点'重新装修'的工作要做。我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