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33 自己开辟的道路
紧绷的寂静笼罩 议事厅的空气凝重。达伦坐在靠墙的矮木凳上——正是当初贝尔杜尔战役后,他第一次见到议事厅时戴蒙坐过的那条长凳。他浑身疼痛不堪,肌肉痉挛灼烧。血块凝结在他的头发里,他能感觉到血污混合着干涸的汗水和泥土黏在皮肤上。此刻他只渴望能洗个澡然后睡觉,却又害怕闭上眼睛后必将袭来的噩梦。那些梦魇甚至此刻就已开始噬咬他的内脏:鲜血、死亡、伊冯的尸体、斧头劈开戴蒙手臂时他脸上的表情。
达伦深吸一口气,手指穿过血迹板结的头发,试图甩开这些念头。噩梦可以等他入睡后再来纠缠。他厌倦了清醒时还要与它们周旋。他转向身旁的贝琳娜:"你还好吗?"
她正前倾着身子,手臂搁在膝盖上,短发垂落在脸庞。她深深吸气后直起身,转向达伦。她的嘴唇开裂,从下颌到下巴有一道干涸的血痕,和达伦一样,她的脸上也布满血污、汗渍和尘灰。她点点头,往日的尖刻与魅力荡然无存,只对达伦露出虚弱的微笑,眼中尽是颓丧。"我认识伊冯很多年了。非 常 很久以来。他一直待我不薄。即使在我亏欠他的时候。"她摇摇头,达伦能看到她脸颊上闪烁的泪光。看她这样让人难受。"他最不愿死在这种鬼地方。至少他现在和阿莉亚娜、克里斯在一起了,在阿基隆的殿堂里大快朵颐,抱怨矮人的体味。"她发出一声哽咽的轻笑,又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那短暂的轻松转瞬即逝。"刚才真他妈险。"
达伦点点头,想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伊冯死了。戴蒙也是。当达伦看见戴蒙挨下那一斧时,他对这位年轻国王的所有愤怒与不满都在瞬间烟消云散。那些斤斤计较与争执变得毫无意义。死亡总能剥去表象,显露出本质——说到底,戴蒙不过是个迷失的年轻人,拼命想要守住父亲的遗产却失败了。这一点达伦深有体会。
他抬眼望向基拉和埃蕾妮娅,她们身着全套板甲,沉默地坐在半圆形高台上的王座里,周身笼罩着肃穆的气氛。身着杜拉克杜尔猩红斗篷与奥兹林黑白斗篷的女王护卫挤满大厅,环绕着高台,从王座到入口列队而立,约林和阿尔默也在其中。
在大厅的另一侧,卢米拉·阿里安与奥列格·玛里林以及达伦在觐见戴蒙时认出的几位贝尔杜安贵族站在一起。在基拉和埃莱尼亚将阿兹玛兰矮人从难民区清除并发现戴蒙的尸体后,他们把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护送到了"心脏"的议事厅。奥列格和卢米拉因其地位被一同带来,而米尔拉克告诉达伦和贝丽娜,基拉特别要求他们出席。然而自他们抵达后,女王还未曾与他们交谈。
当盔甲靴声从厅外走廊传来时,达伦挪动了一下身子,随着大门吱呀开启的声音停下动作。达伦和贝丽娜站起身来,整个大厅的人都转头望去——只见基拉的女王卫队押送着一名身穿棱角分明铠甲的矮人进来,米尔拉克走在最前,那矮人肩上披着绿银相间的斗篷。他们押着她穿过大厅,让她跪倒在王座台阶下,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达伦挤开人群向王座台阶走去,聚集的人群中泛起低声私语和窸窣的脚步声。
"阿兹玛的女王卫队指挥官已在战斗中阵亡,我的女王,"米尔拉克说着,抬头望向王座上的基拉,"此人自称是幸存者中军衔最高的。"
达伦望向跪在王座台阶下的矮人。她很年轻。脸上沾满血迹,带着几处新伤。她发间的圆环多为青铜质地,夹杂一两枚银环,不见金环。
琪拉从王座上起身,当她走下台阶时,数名女王护卫靠近了些,眼睛紧盯着跪地的矮人。"你的名字?"
矮人疲惫地抬起头。"阿尔玛特。"
米尔拉克抓住跪地矮人的后颈。"你该称呼女王为'陛下'。"
"陛下。"阿尔玛特在米尔拉克松开她脖子时向前栽去。
"你的女王在哪里,阿尔玛特?先是命令对杜拉克杜尔和奥兹林的卫兵发动卑怯攻击,背叛同族。接着又对贝尔杜安难民发起全面进攻,现在却逃之夭夭?"琪拉移动脚步站到阿尔玛特上方,下颌肌肉绷紧。"你要代替她回答。别让我问第二遍。"
阿尔玛特仰视琪拉。她似乎要开口,但琪拉的铁手套已狠狠扇在她脸颊上。阿尔玛特歪向一侧,单手撑地,将血吐在石板上。
"若不给我想听的答案,我就砍下你的脑袋给下一个抓来的矮人看。今日你手上沾满同族的鲜血。你挑起可能毁灭我们族人的战争。别指望我会对你仁慈。赫拉雅也救不了你免受哈法埃西尔的怒火。"
阿尔玛特挣扎着直起身,抹去嘴角血迹,锁链叮当作响。"普尔罗安女王死了,陛下。"
琪拉脸上纯粹的震惊与厅内蔓延的窃窃私语相互映照。
基拉身后,艾蕾妮雅从王座上站起,火红长发披散在盔甲上,眯起双眼。她从腰间的皮套抽出一柄短手斧。"几小时前我刚与普尔罗安谈过。若你敢撒谎,我定亲手用这把刀活剥了你的皮。"
"以哈法希尔之名起誓,陛下。我们奉命驻守难民区时,亲眼看见基拉女王的卫队带着人类和马车到来。我们队长派人向普尔罗安女王禀报贝尔杜安人正在接受援助。但传令兵回来时,却带着女王卫队残部和我们穿越风之隧道的全部兵力。普尔罗安女王沐浴时遇刺。指挥官当场抓获刺客,那厮仓皇逃窜时遗落了匕首。"阿尔玛特闷哼着挪动膝盖挺直腰背。"刀镡上刻着贝尔杜安的纹章。贝尔杜安的戴蒙国王谋害了我们女王。本不想与杜拉克杜尔或奥兹伦为敌,但血仇必报。"
"就这些?"基拉偏着头问,"你们因一把匕首就残杀同胞,挑起自由联邦诸王国战争,还袭击受我们庇护的难民?匕首可带来了?"
"我...没有,陛下。是指挥官发现的,愿赫拉娅接引他的英灵。"
"你们就没想过先来禀报?"
"血仇当前我们必——"
"荣誉要求你杀害自己的族人?"埃蕾娜怒吼着逼近琪拉,脖颈上的青筋暴起,"那不是荣誉,是傲慢。"
琪拉低头看着跪地的矮人,胸膛剧烈起伏着,厅内弥漫着紧张的沉默。"带走她,"琪拉对米尔拉克说,长舒一口气,"把她和其他人关在一起。如果普尔罗安真的死了,我们有很多事需要商议。"
"遵命,女王陛下。"米尔拉克低头行礼,抓着阿尔玛特的头发将她拖起,交给身旁的女王卫兵。其余押解人员押着犯人离开大厅时,米尔拉克退到一旁,厚重的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闭。
"好吧,"贝丽娜低声说,"情况不妙。"
大厅里的紧张气氛几乎凝成实质。琪拉和埃蕾娜的表情都难以捉摸,而达伦能看到贝尔杜安的贵族们正在交头接耳。他们共有六人——四男两女,看起来都至少经历过四十个春秋。达伦在戴蒙宫廷待得够久,知道这些人多半是衣冠禽兽,但懒得深入了解。
"是真的吗?"琪拉的声音在大厅回荡,压低了所有私语。挡在她与贝尔杜安人之间的女王卫兵迅速让开,清出一片空地。
贝尔杜安的贵族们连一丝耳语都不敢发出,恐惧明明白白地刻在他们身体的每个动作里。达伦并不责怪他们。他们身处一间封闭的厅室,四周环绕着身穿重甲的矮人,锋利的战斧在他们背后晃动。不仅如此,基拉和埃莱尼亚穿着棱角分明的铠甲,编成辫子的头发上缀满指环,看起来像狮子般凶猛——而埃莱尼亚仍然紧握着手斧,指节都泛白了。
"不。"奥列格·玛里林从窃窃私语的贵族群中走出。在所有这些人里,奥列格是达伦最没想到会发言的一个。这人通常沉默寡言。冲突是他一贯回避的东西。他常常看起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此刻这个男人紧张地抓挠着凌乱的胡须,双脚不停地挪动。"陛下,"他匆忙补充道,"那不是真的。"
"那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不是真的?"埃莱尼亚从高台上走下,站在基拉身旁,眉毛高高扬起。
"请原谅我,奥兹伦的女王。"奥列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举证责任不在被告一方,而在原告一方。如果我现在指控你犯下同样的罪行,是我需要证明你有罪,还是你需要自证清白?"
贝琳娜凑近达伦,低声说道:"这个小个子男人有着公牛般的胆量。长着猪的脸,却有公牛的胆量。我喜欢他。"
气氛一度剑拔弩张,达伦担心埃莱妮娅会因奥列格暗示她与事件有牵连而当场将他击毙。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露出了微笑。"你说得对,奥列格。可阿兹玛的女王终究死了,而你们的国王——本就背负多条命案指控——如今又被指认为凶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听起来倒像是有人趁机栽赃,陛下。"奥列格吐出的话语意外地铿锵有力,带着讥诮的锋芒,往日轻快的语调已荡然无存。
达伦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这个从裤袋掏出布条的男人,此刻正用指节死死绞着布料。直到这时达伦才注意到奥列格双手沾染的血污与尘土——它们正在布面上洇开斑驳痕迹。他这才想起,离开难民营前,这个男人曾坚持要将戴蒙的遗体背回年轻国王的寝宫。
"抱歉,两位陛下。"奥列格用手指绞着布料,目光先是在地板上停留片刻,然后抬起迎向两位战士女王的目光。"我认识多年的许多男女如今都已死去。他们躺在自己的血泊中,等待被火化,回归尘土。我的人民散落在你们自由领的各个王国,忍饥挨饿,无家可归。而现在,我的国王——一个我看着从婴儿长大的年轻人——独自死去,没有父母为他哭泣。我不相信他策划了杀害普尔罗安女王的事。考虑到我们被限制在难民区,我看不出这怎么可能。更重要的是,刺客掉下一把刻有贝尔杜尔徽记的刀,这未免太巧合了。我不是刺客,但我不相信一个称职的刺客会犯这种错误。求求你们,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我们能想办法跨过这道坎吗?"
"好吧,我是个刺客,"贝丽娜对达伦耳语道,"我可以肯定地说,外面有很多白痴会这么做...但他说得对。"
基拉久久凝视着奥列格,然后将目光转向贵族们。"你们中有人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你们这些自认为配得上王冠的人。"
沉默。几位贵族不安地挪动脚步,脸上明显带着不确定,但没人开口。
"有个办法,"基拉说着,瞥了埃莱尼亚一眼,"一旦普尔罗安死亡的消息在自由领传开,而戴蒙·布赖恩的名字作为下令者被传播,阿兹玛的矮人们 会 "想要更多鲜血——无论证据多么确凿。但如果贝尔杜尔的人民受到我和埃蕾尼亚女王的保护,阿兹玛拉人就没有力量对你们采取行动。"
议事厅内的气氛骤然变化,基拉话语的分量开始显现。
"我他妈就知道我喜欢她,"贝琳娜双臂交叉低声说道,撅起下唇用评估的目光盯着基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位贵族——高瘦的长脸男子,灰白头发,穿着深紫色皱褶束腰外衣——向前逼近基拉质问道。从语气判断,达伦相当确定这人完全明白基拉在说什么。
基拉穿过女王卫队的阵列,脚步声在石厅回荡。她停在高个男子面前歪头仰视。此刻并肩而立,达伦发现基拉至少矮了一尺半,却莫名显得更具威慑力。她沉默地注视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我...呃..."男子定了定神挺直腰背,"我是乔尔·达纳勋爵,乌尔德·达纳之子,其父系..."
当基拉抬手示意时,男人的话语结结巴巴地中断。"我不需要知道你祖上所有男人的名字。他们的功过自有公论。你不能靠祖荫活着。"基拉转身走回高台脚下,埃蕾尼亚伫立之处,而后面向众贵族、奥列格与露米拉:"我要说的是, 乔尔·达纳勋爵"基拉继续说道,"埃莱尼亚和我将继续为贝尔杜亚的人民提供食宿,而你们则先安顿好自己。在谣言开始传播之前,我们会联系阿兹马尔,协商释放那里难民区里你们的人。之后,我们将协助你们重建城市。报告显示,由于大陆各地爆发的战争,帝国已经放弃了那片废墟。"
"我们向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陛下。"格尔深深地鞠了一躬,连达伦都觉得有点尴尬。
基拉只是看着这个男人,等他站直后继续说道:"作为交换,贝尔杜亚城将成为洛达尔自由领的附庸。"
贵族们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露米拉的脸沉了下来。奥列格的表情没有变化,显然他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
"不可接受!"一个将黑发编成辫子的女人怒吼道,"贝尔杜亚王国已经屹立了数千年!"
"如今都城已陷,君王已殁!"琪拉厉声喝道,神色瞬息骤变。"我族驰援而来,为尔等自由赴死。你们能苟延残喘,得以果腹解渴,全凭我等慷慨恩赐。若非我们将你们从贝尔杜尔带来,你们早化作焦炭飞灰。"她步步逼近贵族,众人皆惶然后退。"这些时日,你们未曾显露半分感激。你们的到来只带来鲜血与死亡。滚吧,"她扬臂一挥,"带着你们的子民穿过南麓关,翻越山隘,用双手重建都城。"琪拉眯起双眼,金发间缠绕的指环在殿内蓝绿色花灯下闪烁寒光。她身形比任何贵族都矮小一尺有余,此刻却如巨人般威临。"且看子民如何饥馑凋零。自由领内驻留着十余万贝尔杜尔亡魂。你们没有田地,没有庄稼,没有救治伤病的药材。没有车马辎重,几乎一无所有。不出半月,你们的子民非死即逃。"她环视众人,"你们个个觊觎王冠,却无人懂得治国之道。"
贝尔杜尔贵族们瞪着琪拉,脸上神色在愤懑与惊疑间反复变换。
在基拉身后,艾蕾妮娅开口道:"作为自由领的附庸,阿兹玛的矮人将无法对你们采取敌对行动。贝尔杜亚将获得时间集结和保护它的人民。你们将得到食物和水源的供给,并可获准接触自由领的工匠法师以协助城市重建。并且,一位山脉守护者将被任命为这座城市的领导者。"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奥列格说道,贵族们投来轻蔑的目光,显然认为他无权在这些讨论中发言。
"思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奥列格,"基拉说。"这个决定必须在此刻此地做出。贝尔杜亚的未来将在这个议事厅的围墙内决定。"
"你们没给我们太多选择,"一位贵族说道。他看上去至少经历过五十个夏天,下巴方正,肩膀宽阔得足以证明他曾是个战士。
"我们给你们的选项比你们应得的还要多。"
"我们本可以用战斧的锋刃夺取所需,"艾蕾妮娅补充道,微微举起她的斧头以示强调。"但那不是我们想要的。"
那个宽肩的男人盯着基拉和艾蕾妮亚看了一会儿,然后粗鲁地点点头,转身回到其他贵族身边,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声音时起时伏。达伦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显然有人开始发怒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用手指戳着乔尔·达尔纳的胸口,然后转身冲出大厅,另一个男人紧随其后,只剩下乔尔·达尔纳、那个方肩男人和两位女士。
关门声的回响消散后,一片寂静笼罩着房间,随后宽肩男人转向基拉和艾蕾妮亚,他抿着嘴,目光沿着地面游移。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视线时呼了出来。"我们同意。但需要时间来决定由谁来承担你们提议的重任——这个所谓的'山之守护者'。不过,我们会宣誓效忠于自由邦,以换取你们提供的所有条件。"
"你们误会了,"基拉摇头说,"我们 将亲自选定守护者。不是你们。"
"绝不可能!"那个梳着深色辫子的女人双手抱胸说道。
"我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乔尔·达尔纳补充道,语气坚决。
"这不是请求,"基拉说道。"这是条件。如果贝尔杜尔要成为自由领的附庸,那么首任守护者必须由自由领选出。未来你们可以自行决定人选,但我们正处在历史的微妙时刻。两个民族的命运悬于一线。戴蒙·布莱恩在任期间的傲慢与不肯妥协,破坏了我们长久以来的友谊。我们绝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因此我们已做出决定。"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基拉的话语在空气中凝结,达伦确信自己甚至能听见羽毛轻拂地面的声音。
基拉的目光扫过聚集的贵族们,毫不退缩。她转回身面对埃蕾娜,后者点头示意。基拉深吸一口气宣布:"奥列格·马林。"所有目光都转向这位使者,眉毛扬起,眼神闪烁。没人比奥列格本人更震惊。"你多年来担任贝尔杜尔驻杜拉克杜尔矮人自由领的使者,既了解我们的文化与人民,也熟悉贝尔杜尔的风土人情。你睿智、稳重且仁慈。我们相信由你担任山岳守护者,两族关系必将繁荣发展。你意下如何?可愿协助我们修复这座桥梁?可愿帮助我们重建破碎的盟约?"
"你们不是认真的吧?"乔尔·达尔纳嗤之以鼻。"他并非贵族血统。不过是个使者罢了!"
"说得对,"黑发贵族附和道。
"你们人类过于看重血统了,"埃蕾妮娅叹息着说。"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高贵血统。血就是血。高贵在于行为。在这方面,奥列格展现出的高贵远胜你们所有人。"埃蕾妮娅转向奥列格,后者仍像刚从人生最震撼的梦境中醒来般恍惚。"那么,奥列格·玛里林,你怎么说?"
奥列格低头盯着地板,双手指间紧攥着那块血迹斑斑的布料。周围的贝尔杜安贵族们正窃窃私语,竭力掩饰着轻蔑。这个男人局促地挪动双脚,陷入沉思,而后抬起头,目光从琪拉移向埃蕾妮娅。"我的国王和战友们的尸骨未寒,正等着化为尘埃。若你们能协助我们通过南褶门运送遗体,并搭建合适的火葬台,让他们能在阳光下魂归尘土,我便接受。但在此之前——"他摇头道,"在他们安息之前,免谈。"
当琪拉与奥列格四目相对时,贵族们陷入了沉默。"会办妥的,奥列格。即便在这件事上,你也证明了自己是最明智的选择。太阳几小时内就会落山。我会安排工匠法师搭建火葬台。米尔拉克,去准备灵车。"琪拉向米尔拉克点头示意,对方颔首离去,带着几名女王护卫走向大厅入口。"来吧。今日我们已失去太多。让我们确保逝者带着应有的尊严,投入赫蕾娅的怀抱。"
几小时后,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群峰之上,达尔汗伫立在南方褶皱之门前的开阔盆地中。火葬堆散发的热浪拍打着他那沾满尘土与血痂的皮肤,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在场每个人的脸庞。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忙着搬运尸体上车,连掬水洗脸的片刻都未曾停歇。
盆地中人头攒动,挤满了贝尔杜安的贵族、国王卫队、杜拉克杜兰与奥兹尼亚的女王卫队,还有几张达尔汗认不出的陌生面孔。虽然不可能让所有贝尔杜安人都见证这场归尘仪式,但奥列格说过待城池重建后将举行正式典礼。
达尔汗凝视着火焰,胸口紧窒如握紧的拳头。即便是数月来首次感受阳光抚触的此刻,他心中也仅能挤出一丝稀薄的欢欣。在跃动的火舌深处,他仍能看见戴蒙和伊冯那裹着麻布的尸身,与数百具遗体一同燃烧。熟悉的泪意涌上眼眶,他却始终未曾移开视线。
他对戴蒙素无好感,却莫名在对方身上察觉到某种同病相怜的羁绊。他们都是徘徊在父亲阴影下的年轻人,苦苦追寻着世间立足之地。达尔汗太明白那种压力——那种必须出人头地、必须卓尔不群的重压。
在与埃里克和他们父亲一同游历大陆的岁月里,达伦鲜少遇到能让他真心视为朋友的人。与人建立羁绊只会让最终的离别或失去变得更加痛苦。但在伊冯身上,达伦找到了真正的友谊。那种不言自明的友谊,那种无需多言也无需解释的情谊。达伦不仅尊敬伊冯,更真心享受与他相处的时光。当火星升入暮色天穹时,达伦不禁回想起两人在心灵训练场切磋的场景——那次伊冯把达伦打得四仰八叉。
"十次比试里,你能赢九次。" 想起伊冯在训练场击败自己时说的这句话,达伦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我想我们永远无法验证了,我的朋友。永远无法验证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相对寂静,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吸鼻子的啜泣声和脚步的拖沓声。在火葬堆点燃前,奥列格对聚集的人群说了几句话,为逝去的男女将士轻声哀悼。自那之后,连贵族们都几乎一言不发。
"你本是我的第一人选。"
达伦扬起眉毛,转头看见琪拉站在身旁。她终于卸下了板甲,此刻穿着延伸成丝绸裙摆的皮质胸甲,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裸露在外。琪拉头顶的王冠和金发间的戒指在火光中闪烁。
"你本是我的第一人选,"琪拉重复道,回应达伦疑惑的挑眉。"奥列格会成为优秀的守护者。但你才是我的首选。"
"我甚至不是贝尔杜安人。"
"没错,"基拉直白地说。"你不是。但贝尔杜安的男男女女都尊敬你。达伦·维兰德,我虽无眼却能看见,虽无耳却能听见。即便如此,如果我选择了你,他们在这件事上别无选择。"
"那你为什么不选我?"达伦的目光仍停留在火焰上,当火焰真正点燃了包裹伊冯的布料,烧得更旺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看出这里还不是你的归宿。你要去哪里?去找你父亲吗?"
达伦点点头,感觉到泪水不断从脸颊滚落。"我要去阿尔戈纳。我们在那儿的联络人应该知道我父亲的下落。至少,他能联系上我父亲。我会留下来确保奥列格安顿好,然后就启程。"
"你的同伴会和你一起旅行吗?"基拉朝站在达伦右侧几英尺处的贝莉娜点了点头,火光在她沾满血迹的黝黑皮肤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如此忧郁。感觉不对。就像看到水往上流。
"我不确定。这就像试图预测风向。"
达伦用余光看到基拉在点头。"告诉我你旅途需要什么,我会确保你得到它。你父亲是洛德哈尔自由领矮人数百年的朋友,但你现在凭自己的实力赢得了这份友谊,达伦·维兰德。在这里,你是我们的朋友。"
达伦将目光从火葬堆上移开片刻,与基拉四目相对。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后微微颔首。"愿您的火焰永不熄灭,愿您的剑刃永不卷刃,基拉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