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32 誓言的兑现
达伦微微倾斜 他仰起头,手指穿过被汗水浸透的头发,与贝丽娜、米尔拉克一同从二楼台阶走向难民区的主街道。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双手叉腰环视着街道。
国王卫队已在入口处重新列阵,数百名士兵驻守在台阶顶端及下方阶梯处。附近是从心区逃出来的男女,他们坐在帐篷群中,周围散落着花灯。运送食物的马车排列在街道中央,维尔图克兽及其骑手,还有获准进入难民区的女王卫队余部都站在车旁。
零星几个落单者在周围游荡或坐在台阶上,啃着生胡萝卜和芹菜,咬几口被矮人钟爱的褐色果皮小水果"贾卡"。但大体上,这条宽阔的街道空空荡荡。难民们想必领完食物就直接返回住所了。"诸神该死。"
"真是精彩绝伦。"贝丽娜噘着嘴,"我尤其喜欢你骂他懦夫那段。谁能想到这会激怒他呢?真是个孩子。"
"现在别说这个,贝丽娜。"
"不,就要现在说。"贝丽娜抓住达伦的手臂将他转向自己。他从未听过她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那个巨婴是个流鼻涕的混账。但你失控了。如果这些人挨饿,你和他同样有责任。"
"放屁,才不是这样!"
贝莉娜歪着头,挑起眉毛,那神情就像达伦小时候说了两人都知道的谎话时他母亲的表情。
达伦摇了摇头,咬紧牙关,脖子上的肌肉绷紧。他深深吸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贝莉娜转动头部让两人目光相遇。"我见过你和他争论两次,两次你都发脾气。你说那些话是为了让自己感觉强大。你明知在中心地带挑衅他会有什么后果,这次你也清楚会发生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怎么能这样?你真以为骂他懦夫就能让他改变主意?你比这高明多了。"贝琳娜用手指戳着达伦的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在这里。但你需要用这个。"她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侧面。
"啊!你干嘛打我?"达伦揉着被扇的地方,皱着眉头。
"你得学会什么时候该说想说的话,什么时候该说需要 说 的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每种情况都有合适的时机和场合。刚才在那里,你表现得和他一样幼稚。现在他唯一可能去见基拉的希望,就是让他对房间里那些人看到的情景感到足够羞愧。有时候你让人印象深刻,有时候...好吧,直说你他妈就是个白痴。"
"已经结束了。"达伦咬着嘴唇说,"我想我们只能等待了。"
"嗯。"
"情况如何?"约林一边摘下头盔,一边对走近的达伦、贝琳娜和米尔拉克喊道。
"就像试图在克拉斯林巢穴里拉屎一样难。"米尔拉克回答,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那么糟?"阿尔默问道。
"更糟。"达伦在一辆马车旁瘫坐在地,背靠着车轮。贝丽娜盘腿坐在他身旁。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等。"米尔拉克挑起眉毛,扫视着附近站岗监视的国王卫队。"女王给了我们24小时。如果必须在这里过夜,那就这样吧。"
二十名女王卫队和维尔图克骑手们围聚等候。大多数卫兵保持警戒站姿,仿佛整个地方随时可能坍塌。约林和阿尔默坐在达伦对面,将头盔和战斧放在地上,手斧仍挂在腰间。
过了一会儿,几个原本在台阶上吃饭的贝尔杜安人慢悠悠地凑过来,一两个孩子问能否抚摸维尔图克。让达伦惊讶的是,骑乘这些巨兽的矮人们很乐意让孩子们抚摸它们甲壳覆盖的口鼻。不过更令他意外的是那些孩子的父母——那些硬化鸟喙只要咬一口,孩子的手就没了。
"他怎么能坐在那间屋子里辩论?"达伦看着开始聚集在矮人周围的难民们,低声对贝琳娜说道。越来越多的难民仿佛凭空出现,有些年老体弱,有些缺胳膊少腿,还有些肩上扛着自己的孩子。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眼窝深陷,皮肤紧绷。"这些人需要他。他们需要食物、安全。他们需要离开这些山脉。人类本不该承受这些。这本该是个简单的选择。"
"荣誉之所以危险是有原因的,"贝琳娜将手肘撑在盘起的膝盖上说道,"荣誉和宗教。"看到达伦脸上疑惑的表情,她轻叹一声。"荣誉和宗教都是凡人用来为暴行辩护的工具。为了免除他们理应承受的罪责。它们比任何刀剑或巨龙都更危险。如果神明命令一个人杀害儿童,他们就会照做。这不是他们的选择——这是神的旨意。那个人不是杀人犯——他是神意的传导者。"
"那荣誉呢?"
"荣誉没什么不同。这就是我问你认为什么是好人的原因。对某些人来说,好人与有荣誉感的人没什么区别。但这与真相相去甚远。荣誉完全取决于荣誉持有者。一个人认为光荣的事,另一个人可能不这么看。坚守誓言是光荣的,不是吗?"
"当然。"还没等达伦回答,阿尔默就插嘴道,这个矮人转身面向贝琳娜。
"当然?如果你宣誓效忠的那个人命令你割开一个无辜矮人的喉咙呢?"
"我的女王绝不会这样。"
"但如果她真的做了呢?"
"我..."
"什么才是光荣的选择?遵守誓言,还是饶恕无辜?"更多矮人和聚集的贝尔杜安人向前靠拢,专注地听着贝丽娜要说的话。达伦经常忘记这个女人是个吟游诗人。她的鲁特琴还藏在"心脏"区的走私者巢穴里,但即便没有琴,她说话的方式依然充满魅力。她就像个被一分为二的女人——一半尖酸刻薄、轻浮随意,有时甚至粗俗不堪;而另一半则深思熟虑、一针见血,言辞令人着迷。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人。"高尚并不等同于'好人'。成为一个好人——或好女人——"贝丽娜戏剧性地眯起眼睛环顾四周,对着聚集的人群表演道,"关键在于把握是非观念,更要明白哪种'对'具有优先权,而让另一种'对'变成了'错'。忠于誓言是对的,但当你所立的誓言要求你做错事时,这个'对'就变成了'错'。"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掌声,达伦环顾四周,发现不仅有人从一楼临时住所出来看新客人是谁,还有人提着花灯来到上方走廊。
"贝丽娜?"
贝丽娜对达伦挑了挑眉。
"没有鲁特琴你也能唱吗?"
这女人夸张地摆出受伤的表情。"没有鲁特琴就不能唱?你好大的胆子啊,达伦·维兰德。鲁特琴不过是伴奏,我才是那个有才华的人。"
达伦微微颔首,向那些走到走道上和聚集在街道上的人们示意。
贝琳娜抬起头,嘴唇微微上扬似乎被打动,随后会意地轻轻点头。"有人听过《碎链者之歌》吗?"
部分矮人摇头,窃窃私语在逐渐聚集的人群中扩散。
贝琳娜露出温柔的微笑,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气。当她的歌声响起时,一阵战栗窜过达伦的脊背,皮肤刺痛,汗毛倒竖。她的嗓音轻柔悦耳,如清泉流转,起伏婉转。美得令人心颤。
曾有男子 出身卑微
响应荣召 策马赴战
在那战场 鲜血浇灌
大地树木 萌芽生长
古老民族 如海久长
似山恒久 若树深根
虽非己战 却被卷入
铁链加身 枷锁饮血
男子渐倦 身心俱疲
穿越火海 踏过血泊
直至杀戮 铭刻骨髓
死亡使者 思归情切
某个虔诚 冬夜时分
男子遇见 古老民族
似山恒久 若树深根
某个虔诚 冬夜时分
信仰动摇 双手染血
此人于是 踏上征途
成为碎链 不朽传说
达伦不自觉地前倾身体, 完全沉醉于贝琳娜的歌声旋律中。这首歌与酒馆里听过的截然不同,更私密,更赤裸。当贝琳娜的嗓音起伏流转,精致复杂如绣满纹饰的挂毯时,他的情绪随之翻涌。
更多人从上层走下聚集而来,手中提着花灯。就连站在台阶上的几名御林铁卫也转过身,专注聆听。
达伦抬头望去,成百上千的蓝绿色光点停驻在通向洞顶的走道栏杆上,整个洞穴宛如繁星点点的夜空。
贝琳娜的歌声在巨大洞窟中回荡,穿透石壁。达伦余光瞥见一个他认出是法师的男子,正是戴蒙加冕演说时站在他身后为其扩音的那位。
当荣誉召唤,要他挺身而行
那人转身离去,他拒绝效忠
身为刽子手的他本性未改
直至成为锁链粉碎者那天
因当希望湮灭,星辰失辉时
你最该紧握的,是那人心志
这些箴言如海洋般古老
似山岳恒久,如树木根深
虽然歌词已尽 贝琳娜仍唱着同样优美的旋律,达伦听见周围众人开始应和,有人轻哼,有人放声歌唱。当人群似乎已学会曲调时,贝琳娜再度启唇。
就在此刻,坐在洛德哈尔山脚下杜拉克杜尔难民区的地面上,达伦在血腥杀戮中目睹了这抹美丽。于是他放任自己沉浸其中,轻声哼唱起来。
因当希望湮灭,星辰失辉时
你最该紧握的,是那人心志
这些箴言如海洋般古老
似山岳恒久,如树木根深
故而我告知你这个如海洋般古老的真理
如山岳般古老 如树木般扎根
为了让这个世界生存 让爱主宰,
我们都必须成为锁链的粉碎者。
当歌声 停歇,旋律的余音渐渐消散,洞穴陷入一片寂静。数百英尺高,数千英尺长。数万生灵。鸦雀无声。这寂静持续了许久,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浪之高甚至淹没了外面瀑布的低沉轰鸣。达伦抬头望去,只见上层走道上站满了人群,他们鼓掌的双手,提着的灯笼如萤火般闪烁。
"太美了,"达伦对贝琳娜说,尽管在欢呼声中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她回答着,对达伦眨了眨眼。
达伦大笑着摇摇头。"你非要破坏气氛是不是?"
贝琳娜耸耸肩,嘴角刚浮现微笑,表情却突然变了,她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怎么了?"达伦顺着贝琳娜的视线望向阶梯顶端的入口。贝尔杜兰王室的卫兵们正在行动,举着盾牌,平端着长剑,吼出的命令被仍在欢呼呐喊的难民们完全淹没。
约林和阿尔默立即起身,杜拉克杜兰女王卫队从肩上取下战斧,警惕地注视着入口处的骚动。
达伦站起身来,及时从背后剑鞘中抽出双剑,同时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响彻洞窟——一支巨大的弩箭撕裂了入口处的御林铁卫队列。身着全套板甲的男男女女从台阶上滚落,铠甲包裹的身躯重重撞击在石阶上。但那声尖叫并非来自士兵。它来自距达伦不到十英尺的一名女子。她站在一位老人残缺不全的尸体旁尖叫着,老人的整条手臂都被那支巨型弩箭生生扯断。
达伦的目光在那位老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垂死之人肩关节处喷涌着鲜血。声音仿佛被人用手捂住耳朵般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心跳震得骨骼发颤。贝尔杜尔两场战役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巨龙、烈火、鲜血、骸骨。达伦咬紧牙关压抑这些念头。当他这样做时,周围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所有的诵唱与欢呼都已停止,入口处御林铁卫的喊声在洞窟中回荡。
"怎么回事,米尔拉克?"达伦尽力掩饰声音中的质问,但无疑仍带着几分责难。从通道过来的几乎只可能是矮人。如果吉拉背叛了他们,就绝无生还可能。"吉拉说过会给我们时间。"
"以哈法希尔之名,我确实不知。我向您起誓。"矮人直视着达伦,目光毫不闪躲。"女王绝不会违背诺言。不管来者是谁,我们都与您同在,维兰德大人。"
“不,”达伦的目光从矮人们转向贝琳娜,又转向洞穴入口处的贝尔杜兰王室卫队。一队卫兵仍守在阶梯顶端,用盾牌在入口处形成防线,但其余约百名卫兵已撤回主街,放弃阶梯,组成防御阵型,准备迎战任何来犯之敌。“你们留在这里。若有人突破防线就保护民众,但务必保持距离。若来者是矮人,王室卫队可不会分辨斗篷颜色。他们只会大开杀戒。”
“明白。”米尔拉克点头道。“明智之举。没人能越过我们。”
入口处突然爆发出喊杀声,达伦抬头看见披甲矮人骑着维尔图克兽冲破贝尔杜兰防线。冲锋的维尔图克兽疯狂踢踏甩动,利喙开合,强劲的蹄子将男女卫兵纷纷踹下阶梯。骑乘这些生物的矮人们左右挥舞双刃斧,劈开头盔与铠甲。冲锋时,骑手身后墨绿与银白的斗篷猎猎作响。
是普尔罗安。她来抓戴蒙了。
“别轻举妄动,”达伦对米尔拉克说。“戴蒙本来就不信任基拉。稍有不慎他就会认为你们是同谋。”
米尔拉克粗声应道:“但若战局不利,我们绝不会坐视你送死。”
"万分感激,米尔拉克。"达伦尽力挤出一个微笑给矮人。他看向贝琳娜,她点了点头,抽出短剑,同时从武器带上滑出一把匕首。
骑乘维图克兽的战士们已经冲破了守卫在洞穴入口处的国王卫队,更多矮人从他们身后的通道涌来。骑手们冲下台阶,撞向那些后撤到街上列阵的国王卫队。国王卫队坚守阵地,紧密配合,用盾牌格挡,挥舞锋利钢刃劈砍。但维图克骑兵如攻城锤般冲锋,背上的战斧如死亡钟摆挥舞,硬生生撕裂了他们的防线。
一头维图克兽冲破国王卫队的阵线,甲壳覆盖的脑袋左右甩动,猛地咬住一名攻击它的卫兵手腕。骑手高举战斧,从肘部斩断那条手臂,受伤的卫兵惨叫着踉跄后退。
就在这时,达伦发起了冲锋,贝琳娜与他并肩作战。
"砍它们的腿!"贝琳娜从达伦身边掠过时喊道,匕首和剑刃在花光中闪烁寒芒。她横剑于身前,狠狠劈向维图克兽的腿部,钢刃切入兽膝溅起血花。这头巨兽因突然失去肢体而轰然倒地。当骑手随坐骑跌倒时,贝琳娜行云流水般反手将匕首刺入转头看她的矮人眼窝,顺势抽刀冲向下一头维图克兽。
戴蒙站在窗边, 他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主街。他缓缓吸气,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他的子民聚集起来听那个女人——达伦·维兰德身边的贝丽娜·卢娜——唱歌。数百人走上街头。数千人排列在城区的各条走道上,蓝绿色灯笼的光芒在四周闪烁。 我他妈恨死那些该死的花了。
伊冯静静地站在戴蒙左侧,双臂交叉,凝视着这一幕。自戴蒙在达伦离开后命令御林铁卫和贵族们退出房间以来,他们之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说吧,伊冯。"
戴蒙用眼角余光看到伊冯转过头来。"说什么, 我的国王?”
伊冯强调"我的国王"这几个字时,戴蒙咬住了嘴唇内侧。在他父亲去世前,信任是他可以轻易给予的东西。但那天晚上他们逃往杜拉克杜尔时遭遇的第一次刺杀动摇了这一点。尽管普尔罗安诡计多端,但当那个女人提出帮助他夺回贝尔杜尔的提议时,她坚称刺杀不是她所为。戴蒙相信了她。但这只让一切变得更糟。如果普尔罗安不是幕后黑手,那就还有别人想要他的命。这意味着戴蒙真正能信任的人所剩无几,而伊冯是其中之一。戴蒙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目光。"我父亲不会回来了,是吗?"
这问题表面上是反问。亚瑟当然不会回来了。戴蒙的父亲已经死了。但在戴蒙内心深处,仍有一部分固执地认为这一切或许只是场可怕的噩梦。
"不,我的王,他不会回来了。"伊冯的视线始终盯着外面的街道。伊冯总能理解他——伊冯和塔蒙都是。但戴蒙最终不得不接受塔蒙永远留在贝尔杜尔的事实。 我真不该让他留在风之隧道。
"对不起,伊冯。"戴蒙用手指按压着眼角的皱纹,试图缓解沉重的疲惫感。"为所有事道歉。如果我父亲还戴着王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伊冯重重叹了口气。"你该停止神化他了,戴蒙。你父亲是个好人,但并非没有过错。与他比较毫无意义。你就是你自己。而且无论王冠在谁头上,我们现在的处境都不会有太大差别。面对龙焰,你父亲能做的和你一样有限。"
戴蒙重新将目光投向街道。女人的歌声在石砌洞窟中回荡。此刻聚集了更多人,跟着女人的歌词哼唱旋律。这确实相当抚慰人心。疯狂中的片刻宁静。"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伊冯?"
"您想听实话吗?"
"你是国王的顾问。现在是我该学着采纳你建议的时候了。至少,该让你把建议说出来。"
戴蒙以为他看到伊冯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不过在那人浓密的胡须间很难确认。"你该和基拉谈谈。你知道我不喜欢矮人,但在他们所有人中,只有她在我们最需要时伸出援手。不止一次,而是两次。虽然我极不情愿承认,但在我们最黑暗的时刻,她展现了自己的本色。如果要我在矮人中选一个信任的人,那就是她。况且,这就是领导的代价。你必须为保护子民做任何事。而现在,你的子民正在挨饿、患病,他们想回家。他们想见到阳光。"伊冯将手搭在戴蒙肩上,让他转身背对外面的歌声。"现实是,戴蒙,如果我们不离开这里,如果你不能填饱他们的肚子,你就会失去民心。你至今还能维系人心的唯一原因,就是对矮人的恐惧。如果民众知道你拒绝了基拉的和平谈判——尽管这里饥荒肆虐——必将爆发叛乱。"
"但我是他们的王。"
"在他们眼中,一个无法养活子民的君主根本不配为王。"伊冯直视着戴蒙的双眼。"你父亲不在这里。但若他在场,他首先会告诉你:即便是备受爱戴的君王,当百姓饥肠辘辘时也会失去拥戴。人类是善变的种族,我们与暴乱之间永远只隔着三顿饭的距离。戴蒙,我们仅存的口粮很快就要耗尽了。我的建议是:别再以君王自居,开始把他们视作你的子民。放下你的骄傲,去和基拉谈谈。为养活你的人民并带领他们重见天日,做你该做的事。"
戴蒙转身回到窗前,让伊冯的话语在脑海中沉淀。那位女子已停止歌唱,雷鸣般的掌声在洞窟中回荡。"你说得对。"他感觉有双手扼住了喉咙,嘴角干涩发苦。"我每个清醒时刻与辗转难眠的夜晚都在恐惧——恐惧自己无法成为父亲那样的明君。我犯下太多过错。"戴蒙摇着头,对自己愚蠢行径的嘲笑让他的唇角泛起苦笑。"我活在他的阴影里,执意要求众人称我为王。却忘了最初令他成为伟大君主的原因。他深得爱戴啊,伊冯。"
"确实如此。被多数人爱戴,但非所有人。没有人能赢得全民爱戴,戴蒙。"
戴蒙点点头,拭去右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滴。他的父亲用毕生言行给他示范,向他展示身为君王 应当 行动。但就在亚瑟死去的那一刻,戴蒙让所有这些念头都退居脑后。他一直让自己被对失败的恐惧所支配。他做了一个又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不会再这样了。"我要去和她谈谈。"
"我会将您的决定告知达伦·维安德,我的国王。"
"我对你撒了谎,伊冯。试图刺杀我的不是达伦·维安德。"
"我知道。"
"你知道?"
伊冯缓缓点了点头。
"而你还留在这里?为什么?"
伊冯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抿着嘴。"我曾向你的父亲立下誓言。我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守护你。要看着你为他的姓氏增添荣光。这是我要遵守的誓言。我们都会做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戴蒙。都会做出错误的选择。我们无法改变过去,只能确保未来变得更好。"
戴蒙正要回应伊冯,却注意到派驻在街区入口处的御林铁卫正在骚动。他看到其中几人正在激烈地比划着,大喊大叫,但那个女人歌声的掌声淹没了其他声音。他贴近玻璃,眯起眼睛。下方街道上,达伦·维安德正从背后抽出双刀,基拉的皇后卫队也加入了他。
一声尖叫盖过了渐弱的掌声,戴蒙惊恐地看着一支巨大的弩箭撕裂他的御林铁卫,砸中下方的一个平民,鲜血和碎骨如云雾般飞溅。
"我们遭到袭击了!"伊冯在戴蒙身后喊道。"卢米拉!"
达伦拖着 他的刀刃刚从矮人喉咙中抽出,鲜血从敞开的伤口喷涌而出。他旋身一转,左手剑越过右肩,将剑尖刺入身后袭来的矮人眼窝,鲜血顺着钢刃流淌。当矮人如石块般倒下时,达伦猛地抽回长剑。
他环顾四周,肺部灼烧般疼痛,汗水将发丝紧粘在前额。御林铁卫守得很稳,正如他对这类战士的预期。即便当维特鲁克骑兵冲击他们的防线时,他们仍能重整旗鼓反击。但当普尔罗安的矮人将两台弩炮推过通道时,御林铁卫不得不散开阵型。抛开勇气与纪律不谈,以密集阵型硬接足以射杀巨龙的弩箭,简直是愚蠢至极。因此在他周围,御林铁卫与阿兹玛的矮人们正用斧剑相互劈砍,撕裂铠甲,斩断骨骼。
矮人们拼死想要突破防线,冲入后方的难民区,但御林铁卫寸步不让。
达伦后仰闪避,瞥见一柄矮人战斧正朝他划出宽阔弧线。斧刃以毫厘之差擦过他的躯干,他顺势横斩,将持斧者的头颅从肩上削落。尸体倒地时,鲜血如喷泉般迸射。
视野边缘的模糊身影让他再度挥剑。矮人战斧的劈砍过于沉重,无法用他的短剑硬接,这意味着他只能依靠本能行动。钢铁与钢铁猛烈相撞,接着一柄匕首抵住了达伦的咽喉。
"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贝琳娜点头说道。鲜血溅满了她的脸庞,让她看起来精神失常,宛如一位面带微笑的死亡少女。"蹲下。"贝琳娜抓住达伦的肩膀,将他拽到身后,持刀向前突刺。她将刀刃完全刺入矮人头盔的缝隙,然后猛然抽出,又狠狠扎进矮人的脖颈。
达伦踉跄了一下但稳住身形,侧身避开一把沾满鲜血的斧头劈砍,随即抓住持斧者的手腕,挥剑划过矮人的面门。他感受到剑刃撞击头盔的铿锵声,以及切开皮肉骨骼的触感——这一击在矮人嘴上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牙齿断裂,血肉翻卷。矮人哀嚎着向后踉跄倒退。
达伦转身时,某个重物猛然撞上他,将他掀离地面,重重摔在石地上。撞击让他的肺里空气尽数挤出,头脑嗡嗡作响。他喘息着,窒息般拼命想要把空气重新吸入肺中。
贝琳娜沾满血污的脸出现在他上方,她双手抓住他皮甲上的臂环,将他拽了起来。"站起来。"
达伦仍头晕目眩,他望向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看见两名御林铁卫被巨型弩箭贯穿胸膛,他们厚重的铠甲如同纸片般毫无防护作用。他向贝琳娜简短点头致谢。此时后方传来怒吼,他转身看见闪亮的钢甲与紫色披风——戴蒙和伊冯正率领更多御林铁卫从他们身后的楼梯冲杀下来。
"为了国王!"
"看来他找到自己的卵蛋了,"贝琳娜说着,抹去眼角的血迹,"我还是觉得他是个鼠脸杂种。"
达伦稳住身形,摔在地上的不适感让他有些踉跄。他看向戴蒙和冲锋的御林铁卫,但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某种直觉。周围的阿兹玛兰矮人正在脱离战斗,转向戴蒙。幸存的维尔图克骑兵们吼叫着,向其他人示警国王的到来。接着他们发起了冲锋。身着华丽铠甲的戴蒙,犹如荆棘丛中的玫瑰般醒目。
随着第一支弩箭射入冲锋的御林铁卫队伍,惨叫与哀嚎顿时响起,紧接着是第二支。达伦看见仅存的贝尔杜尔法师中有人偏转了一支弩箭,使其偏离戴蒙,但第二支弩箭瞬间洞穿了法师的胸膛。箭矢穿透铠甲、击碎骨骼时鲜血飞溅,但戴蒙依然高举长剑冲锋。"为了贝尔杜尔!"
紧接着戴蒙和御林铁卫便撞进了混战之中。
伊冯挥剑 砍入一个矮人的脖颈,当他与戴蒙及御林铁卫冲入混战时。锁子甲的圆环断裂崩散,钢刃切开血肉劈入骨骼时血如泉涌。他抽回长剑,又将剑柄猛砸向一个没戴头盔的矮人面部,感受着骨头碎裂的触感。
他的骨骼在铠甲重压下酸痛作响,经年累月的磨损令他疲惫不堪。但即便如此,那身钢板仍如久别老友的拥抱,手中长剑恰似温柔情人。他对宫廷政治、华服美饰与虚与委蛇毫无兴趣。虽深谙此道,却如同油水——终究无法相融。战斗更为简单直白,更诚实,更原始。他暗自厌恶自己竟乐在其中,但这才是真实的他。
伊冯格开劈下的战斧,倾斜的剑刃将其架住。他顺着斧柄滑下钢刃,切断手指斩入矮人脖颈,劈开层层锁甲。矮人倒地,伊冯转至戴蒙背后,为国王守住后方。
混乱席卷全场。身披阿兹马尔徽记斗篷的矮人正从通道涌入城区,有的如狂兽般挥舞战斧口吐白沫,战吼回荡;有的骑乘维尔塔克兽,长斧劈砍生风。守卫入口的御林铁卫尚有幸存者,但台阶已遍布尸骸与血染的紫袍。
看来普尔罗恩那个老婊子要断尾求生了。她必是来确保戴蒙永远无法向他人透露他们的交易。但其他人呢? 混战中伊冯未见奥兹林的黑白斗篷,也不见杜拉克杜尔的猩红披风。甚至在尸横遍野间,连随达伦同来的女王卫队都踪迹全无。 这些且留待后虑。
前方,伊冯看见达伦·维兰德在人群中冲杀,所经之处惨叫连连,血花飞溅。贝琳娜与他并肩作战,如毒蛇般迅猛出击,钢刃寒光闪烁。单打独斗时,他们每个都是足以载入吟游诗篇的战士;但并肩作战时,他们便成了势不可挡的自然伟力。原本驻守街道的御林铁卫正集结到两人周围,在战局中央形成阵型。若换作平日,伊冯毫不怀疑御林铁卫能将这群背信弃义的矮人撕成碎片。但这些铁卫们此刻饥疲交加,经年累月的地下征战、持续厮杀与食物短缺已将他们消耗殆尽。御林铁卫现存不足六百人——其中多数还带着伤。他们在城巷撤退途中折损逾千人,大多命丧矮人的刀锋弩箭之下,余者也终因伤势过重而亡。
更多戴蒙麾下的御林铁卫从街心支起的帐篷里涌出,他们仅着衬衣长裤,手中利刃寒光森然。矮人突袭时,这些人正在休整。
"护驾!"卢米拉·艾瑞安持盾立于戴蒙左侧。时势所迫,戴蒙任命她为御林铁卫统领。她恰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位置。而机缘巧合下,这位强悍机敏又忠心耿耿的女将确实胜任此职。
戴蒙将长剑刺入矮人颈肩交界处,拔剑时带起一蓬血雨。他如蛮牛般冲过混战人群,朝着达伦与铁卫们的集结处突进。"前进!"
"戴蒙,不!"伊冯咒骂着冲向前的国王。矮人们已在他们周围散开,随着国王卫队的倒下填补空缺。他抓住戴蒙的肩甲将他拽回。"敌人太多了。如果我们冲击中央,他们就会包围我们。"
卢米拉和一队国王卫队举着盾牌围拢到戴蒙和伊冯身边。
"我退缩太久了,伊冯。我不想再做那样的国王了。要是让人以为达伦·维兰德比我更有勇气,我宁可去死。"
"死了的勇气一文不值!"
"至少如果我战死,也是为贝尔杜尔而战。就像他会做的那样。如果我们不接应他们,他们就死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卫队像野兽般被屠杀。"
伊冯咬紧牙关但点了点头,抓住戴蒙头盔后部。他们想活着离开除非出现奇迹,他无法剥夺戴蒙与卫队并肩作战的机会。最后一次保卫贝尔杜尔的机会。"紧跟着我。你的卫队会拼死护在你左右,但如果你倒下他们也会随你而去。我们杀出条路让战士们撤回。让这些杂种尝尝贝尔杜尔钢铁的滋味。"
戴蒙向伊冯点头示意,随后他们便杀开血路冲向被矮人包围的达伦、贝丽娜和中央的国王卫队。重斧劈开头盔和胸甲,卫队成片倒下,但他们也以牙还牙,利剑劈开矮人血肉,刺进那些穴居者的心脏。
当他们突破到中心地带时,达伦·维兰德出现在伊冯身旁,双手紧握双剑,脸上血迹斑驳,皮甲前部有多处裂口。他转身用剑身格挡一柄矮人战斧的挥砍,同时将第二把剑的尖端刺入矮人护甲薄弱的腹股沟处,动脉被切断时鲜血喷涌而出。"见到你真好,老家伙。希望你有计划。"
"尽可能活久一点。"
"和我的计划一样。"
"如果我们能撤回到栈道,就能缩小战场范围,抵消他们的人数优势。"
"这计划不错——如果我们能到达那里的话。"
"就像我说的,尽可能活久一点。"
伊冯身后突然爆发一声嚎叫,他转身看见一柄匕首刺入一个挥舞战斧的矮人眼睛。匕首穿过矮人头盔的缝隙直没至柄,那个矮人像一袋石头般倒下,战斧在地面弹跳。
"你们俩就打算站着聊天吗?"贝琳娜单膝跪地,拔出匕首后翻转手腕将其掷入矮人群深处。
"撤回栈道!"伊冯怒吼道。他转向卢米拉,朝她点了点头。
"举盾!掩护撤退!保护国王!"随着卢米拉的命令,那些刚突破矮人防线的御林铁卫立即架起盾牌,为撤退部队开辟了一条通道。伊冯知道,没有其他部队能在激战中保持如此纪律执行这种战术;他心中涌起一阵自豪。当他们沿着盾牌通道撤退时,两侧的御林铁卫迅速合拢形成防线,但这时空中突然响起尖锐的呼啸声,一支弩箭重重射入了御林铁卫的防线。
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尖声嚎叫,他的手臂已成粉碎性骨折和血肉模糊的一片。另一个人跪倒在地,双手紧捂着膝盖处,那里的小腿已被碾碎撕裂。又一道闪电劈下,更多御林铁卫纷纷倒下。
左侧爆发出一连串的怒吼声,伊冯的胃里翻腾着恐惧的绞痛。 "他们包抄我们了".他转身举剑,直到看见身披猩红斗篷的杜拉克杜尔女王卫队从侧翼猛攻阿兹玛矮人时才停下,那些战士面色涨红发出粗砺的战吼,战斧劈砍撕裂。他们犹如附体的狂战士,青筋暴起,双眼发狂。
"现在就是机会!"戴蒙吼道。"前进!前进!为了贝尔杜亚!"
伊冯听到戴蒙急促的叫喊声转过身来。"不行!我们必须撤退!戴蒙,敌人太多了!"
但为时已晚,戴蒙已经冲了出去,卢米拉和其他御林铁卫紧随国王身侧。伊冯的心脏骤然收紧,恐慌如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他紧随戴蒙冲去。他与达伦·维兰德四目相对,只见那年轻人咒骂着转身,双刃划出钢铁旋风。
一个矮人撞上伊冯侧身,令他踉跄失衡。他摇晃着转身时,矮人已将双刃战斧的斧头楔入他的胸膛。这一击砸得伊冯肺中空气尽泄,当斧刃双尖刺穿铠甲扎进血肉时,两侧肋间顿时燃起灼痛。他挥臂前刺,利刃捅进矮人张开的嘴巴。矮人的嘴唇被钢刃割裂,嘴角迸裂,牙齿崩断,鲜血喷涌,接着眼白上翻,伊冯猛然抽回染血的兵刃。
矮人栽倒时伊冯发出痛嚎,其体重拖拽着仍卡在盔甲里的战斧,斧刃向上撕裂他腹部的皮肉。他用空着的手攥住斧柄顶端,深吸气,猛地将其拔出,任武器当啷坠地。他咬紧牙关强压剧痛,继续追赶戴蒙。
伊冯目之所及皆是寒芒闪烁与血雾喷溅,灯笼的蓝绿色幽光为正在赴死的矮人与人类镀上超凡辉光。战斧与利剑挥舞,尸山血海倾轧而下。他望见前方的戴蒙,便一路砍杀奔向年轻国王,高喊道:"戴蒙!我们必须撤退!"
戴蒙将刀刃刺入一个矮人的喉咙,随着鲜血喷溅将其拔出。他转身砍向另一个正朝卢米拉侧翼移动的矮人,然后转向伊冯,脸上燃烧着狂热。他高举长剑怒吼:"为了贝尔杜亚!为了亚瑟!"
呐喊声与戴蒙的怒吼遥相呼应,他的话语为周围将士注入了新的力量。自从第一次遇刺后,戴蒙已太久只顾自保。但此刻,看着戴蒙为子民而战,听着年轻国王呼喊父亲的名字,伊冯胸中涌起自豪的热潮。
然而这份自豪顷刻间化为彻骨恐惧——一柄战斧劈开了戴蒙高举的手臂,手肘以下应声而断。即便斧刃已斩断钢铁与骨骼从另一端滑出,戴蒙脸上的狂热仍未消退,断臂依旧悬在空中。直到他瞳孔骤扩,鲜血从断肢喷涌而出。国王将残臂拉到眼前,凝视着曾经握剑如今空荡的手腕,长剑哐当坠地。
伊冯疯狂劈砍周围的一切,肌肉在尸堆中灼烧般疼痛,钢刃切开血肉,弹开板甲,斩破锁子甲。他抬头看见达伦·维安徳和卢米拉同时转向戴蒙,意识到发生的惨剧。但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戴蒙突然抬眼与伊冯四目相对——又一柄战斧重重劈入他的侧腹,如切黏土般破开板甲,深深楔入血肉骨骼。震惊掠过戴蒙的面庞,随即被痛苦取代。
伊冯看着达伦将利刃刺入持斧矮人的脖颈,与此同时,卢米拉解决了另外两个从后方袭向戴蒙的敌人。
戴蒙跪倒在地,半边斧刃仍嵌在他的肋间,右臂肘部上方被斧头斩断的创口正汩汩涌出鲜血。
伊冯斩杀最后一个挡在他与戴蒙之间的矮人,踉跄前冲,跪倒在这个他亲手抚养长大的男孩身旁。这个他曾发誓保护的男孩。如今虽已成年称王,在伊冯眼中却永远是那个少年。
"戴蒙!"伊冯抓住戴蒙头盔两侧。他抬起这位君王的面庞,直视其双眼。"看着我。戴蒙。"
戴蒙目光涣散,呼吸迟缓而艰难。每次喘息都伴随着血沫翻涌的嘶声,鲜血浸染了他的双唇。"...伊冯..."戴蒙吞咽着,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
"你并非独自一人,戴蒙。我在这里。"伊冯注视着生命从这个本不该被迫肩负如此重担的少年体内流逝——这个他没能保护好的孩子。伊冯浑身肌肉绷紧,将戴蒙搂得更近,泪水灼烧着眼角。他紧抱着戴蒙,铠甲相抵的触感传来,而他的手指仍紧握着剑柄。
伊冯的心揪紧了,仿佛被锁链缠绕,胃里泛起失重感。他抱着戴蒙毫无生气的躯体前后摇晃,对周围的疯狂置若罔闻。随后,他将戴蒙轻轻放在地上,手掌抚过国王的面颊。"对不起,我的孩子。真的对不起。"
当伊冯挣扎着站起时,他的胸膛剧烈颤抖,冰冷的泪水冲刷着脸上凝固的血迹。达伦、贝琳娜、卢米拉和其他御林铁卫正在他周围殊死搏斗,他们的伤口不断增加,疲惫拖慢了动作。冰冷的怒火从伊冯心脏蔓延开来,冻结血液,席卷胸膛,流向四肢。
就这样吧。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处。 他咬紧牙关,握剑的手攥得更紧。 神明允许多少,我就带多少人陪葬。
伊冯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全身战栗。他挥剑劈进一个矮人的脖颈,锁甲环迸裂,钢刃切入血肉骨骼时鲜血喷涌。他抽回佩剑带起猩红血雾,格挡斧头劈砍,随即利刃横扫持斧者的面部,割开嘴鼻,击碎牙齿。左肩后撤时,他将整柄剑刺入矮人血糊糊的口腔,剑尖从另一侧脖颈穿出。松开剑柄,他从瘫倒的矮人手中夺过战斧,发出怒吼。狂怒流窜全身,震得骨骼作响。肺部灼烧般疼痛,他发出战吼时颈脉暴起:"为了戴蒙!"
伊冯狂怒地咆哮着,在矮人群中劈砍穿梭,沉重的斧刃斩断肢体、劈开头颅。他不停地挥舞着,任凭怒火占据全身,原始的嗜血欲望充满心间。有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了他的右腿,随后一阵钝痛冲击着他的神志。他低头看去,大腿护甲上裂开一道宽大的口子,鲜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他咬紧牙关继续杀戮,战斗的狂热暂时压制了疼痛。
当一柄斧柄狠狠砸中他的脸颊时,他听到了骨头碎裂的闷响。他不记得自己何时丢失了头盔。脸部抽痛不已的伊冯转过身,将斧头猛地砸向袭击者的面门,双刃斧尖刺入矮人的眼睛和脸颊,带着斧子一起将对方击倒在地。
当伊冯转身时,如同攻城槌般的重击撞上他的胸膛,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抽空。他试图呼吸,却只能发出呛咳,满嘴都是鲜血的铁锈味。低头看见一柄双刃斧深深嵌在胸口,它劈开了护甲,斩断肋骨,让鲜血灌满了他的双肺。疼痛与一种奇异的平静交织在一起。
他望向那个持斧的矮人,斧刃深深嵌在伊冯的板甲里。矮人与他对视片刻,两人目光短暂相接,随后伊冯攥紧拳头狠狠砸向矮人的前臂,迫使其松开斧柄。当伊冯抓住矮人盔甲的颈环,将其面门撞向自己胸前突出的第二道斧刃时,矮人脸上闪过惊骇之色。钢刃撕裂血肉、牙齿与骨骼的剧痛随着矮人脸部的猛击扭曲蔓延。他推开矮人,跪倒在地,视线逐渐模糊,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
伊冯吸进一口带着血沫的粗重气息,随即颓然倒下。躺在洛达尔群山之下冰冷的石地上,周遭世界逐渐陷入黑暗。至少,他终于能再次与阿莉安娜和克里斯相聚了。
达伦的呼吸 在看到伊冯倒下时骤然凝滞。鲜血从那人唇角涌出,顺着胸前的斧刃边缘渗出。达伦想要靠近他,陪在他身边,但伊冯离得太远了。顷刻间,交战的人潮便将那个身影吞没,消失在达伦视野之外。就在片刻前,他才目睹戴蒙的陨落。尽管彼此存在分歧,但目睹戴蒙的死亡并未让他感到快意,而看着伊冯怀抱那个年轻人时流露的痛苦,更令他心如刀绞。
贝丽娜和卢米拉站在达伦身旁,劈砍、挥斩、突刺,竭尽全力求生。御林铁卫已在他们周围集结,高举盾牌,用剑尖维系生命。戴蒙和伊冯之死震撼了他们,夺走了心中的火焰。如今他们只为自己的性命而战。
透过阿兹玛兰矮人的重重包围,达伦看见了杜拉克德女王卫队猩红的斗篷,约林、阿尔默和米尔拉克就在其中。但阿兹玛兰人实在太多了。
御林铁卫在他周围倒下,腹部被剖开,喉咙被割断,四肢被斩落。
达伦左手刀猛然刺出,贯穿一个矮人的咽喉,而后紧贴着贝丽娜后撤,肺部剧烈起伏,肌肉酸痛灼烧。矮人厚重的板甲迫使他必须精准出击。每次挥砍突刺都必须致命或致残,否则他的刀刃只会徒劳地从钢甲上滑开。
他与贝丽娜四目相对。鲜血玷污了女子深色的肌肤,衬衫上布满猩红的割痕。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看见她脸上全无笑意。
号角低沉轰鸣,一声接一声,随后马蹄的雷动填满了整个洞窟。喊叫声此起彼伏,矮人们在四处移动。一支维尔图克骑兵队如怒涛般冲过阿兹玛兰人,战斧挥舞,鲜血飞溅。达伦脚下的地面在震颤,战栗感贯穿全身。他慌乱地环顾四周,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一头维尔图克从他身边冲过,撞得他踉跄后退。就在这时,他看见几名维尔图克骑兵身后翻飞着猩红斗篷,其间还夹杂着斑驳的黑白两色。
埃莱妮娅与琪拉.
更多号角声响起,随后琪拉的声音在所有喧嚣之上响起,被法师的法术放大:"阿兹玛的矮人们,放下武器,或是回归赫拉娅的怀抱!"
达伦的心脏狂跳,胸膛剧烈起伏,他环顾四周,向任何可能倾听的神明祈祷。 求求你们,让他们投降吧。他紧握双剑,试图平复呼吸,当他静止站立时,身体的疼痛慢慢变得明显。
钢铁撞击石块的铿锵声响彻洞窟。接着更多金属落地声响起,阿兹玛的矮人们纷纷放下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