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15 女王、男人与杀手
达伦靠着 一个高大的箱子坐着,左臂交叉支撑着右臂。他将嘴唇和鼻子埋进拳头,啃咬着自己食指的指关节。他所在的房间由光滑的石材开凿而成,堆满了装满珍品的箱柜。不过他所见的许多物品在洛达尔之外根本称不上珍品:成袋的番茄、南瓜、辣椒、橙子——实际上任何需要充足阳光的水果蔬菜;成箱的德里法宁威士忌、卡沃斯朗姆酒、阿达尼亚心籽烈酒,以及达伦从未见过的其他酒类;层层叠叠的各种木材和原木。数百种其他货物和小玩意儿散落各处,在达伦看来毫无章法。不过他猜想走私贩子本就不以组织能力见长。
房间中央清理出一张桌子,上面摊着几张小地图。贝丽娜双臂交叠站在桌子另一端,眉头紧锁。她的一个线人刚离开,那人带来的消息基本在意料之中,但依然让气氛变得凝重。
"所以,说白了,我们完蛋了。"贝莉娜抬起头,嘴唇抿着向达伦耸了耸肩。"天黑前我还能带大家从南折门逃出去。"
达伦面无表情地看了贝莉娜一眼,从箱子上起身走到桌边和她会合。
"值得一试。"她叹了口气,把一张手绘的自治领地图在桌上摊开。"那么,"她指着杜拉克杜尔的难民区说,"如我们所知,戴蒙和贝尔杜安人逃到了难民区,现在被基拉的士兵封锁在里边。根据蒂莉刚给的情报,埃莱娜和普尔罗安都已联系基拉,正在增派矮人士兵。街上传闻霍夫纳被刺客杀了。"她抬眼看向达伦。"这些说明什么?"
"说明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那些国王王后。"
"是王后们,"贝莉娜纠正道,"如果霍夫纳死了,就只剩普尔罗安、基拉和埃莱娜。三位女王。顺便说我很赞成,女人治国强多了。不过没错,现在谁他妈都搞不清状况。说来奇怪,这反而让我们没那么完蛋。"
达伦知道贝莉娜在引他上钩。他完全可以认定她时时刻刻都在设套,而且九成九都没猜错。但这次纯粹出于好奇,他决定咬钩。
"行啊,为什么女人更适合统治?我猜肯定是俏皮话,比如'男人满脑子都是那话儿'之类的。"
"这个嘛,"贝莉娜下唇一撇,"原话其实是'用老二" "思考" 他们的鸡巴",不过既然你提到了,你们这群人 确实 对自己的鸡巴情有独钟。不,鸡巴确实碍事,但问题更多是因为男人总自以为是房间里最聪明的人,不管房间里还有谁在场。这让他们经常被打脸——而且频率相当高。"
"你刚才是不是尽可能多地说'鸡巴'这个词了?"
"没错。"
达伦摇摇头:"那女人就从不认为自己是房间里最聪明的人?"
"噢不,女人也觉得自己最聪明,但几个世纪来男人追着鸡巴跑的历史教会了我们要假装不这么想——当然我不包括在内。我绝对是这屋里最聪明的人,不过你也没给我造成多大竞争压力。而且我也不喜欢鸡巴,就这么回事。"
达伦鼓起腮帮子,仰起头:"你可真够呛,知道吗?"
"常有人这么说。不过有意思的是,对我说这话的人通常都是需要我的人。"她挑起眉毛,脸上挂着讥笑。
达伦没有接话;只是狠狠瞪着她。这个女人气得人发疯。她绝对是个疯子——这点他万分确定。但她确实有能力——远不止是有能力。她也是他能保住贝尔杜安人性命的唯一希望。"好吧,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得先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接说正事吧,"贝丽娜站起身,双臂交叉说道,"你果然是你父亲的儿子。你们父子俩都没半点幽默感。你有个兄弟对吧?我打赌他肯定很有趣。可能把全家人的幽默感都占去了。还有长相...还有聪明才智。"
达伦没理会贝丽娜。他发现对话太多的人采取无视通常是最佳策略。但不幸的是,这似乎只会更加刺激贝丽娜。他直视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第一个来刺杀戴蒙的刺客——在我父亲离开前——说是埃莱娜派来的。我们在'斗篷与匕首'酒馆找到的那个刺客也说是埃莱娜。"
"我嗅到规律了。"
"但戴蒙说他交易的对象是普尔罗安,不是埃莱娜——那晚派刺客来的是普尔罗安。不仅如此,他还说普尔罗安承诺等埃莱娜和霍夫纳死后就帮他夺回贝尔杜尔。"
"这也意味着普尔罗安和基拉是一伙的。"贝丽娜用舌头弹了个响,"我最后再建议一次。要是——"
"我们" "不" "会走,贝丽娜。"
"严格来说,我可以自己走把你留在这儿。米德海文酒馆有张温暖舒适的床等着我。还有热水澡。炖羊肉。麦芽酒。女人。这场较量你赢不了的。"
达伦一拳砸在桌上,震得地图和信件都飞了起来。他缓缓用鼻子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舌头抵住下齿内侧。"贝丽娜,想走就走吧。那些困在难民营里的人食物有限,很可能已经断粮了。我们没时间陪你玩游戏。会有人死的。"
令达伦意外的是,当他抬头看向贝丽娜时,她竟在微笑。"戴恩真的会喜欢你。"她扯过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当天早些时候记录的矮人统治者名字。"听着,我人在这里。本不必来的,但我来了。假设霍夫纳已经死了。"她从桌边墨水瓶里抽出钢笔,在霍夫纳的名字上划了道线。"他对我们没用了。除非你有恋尸癖——就算有我也不评价。"贝丽娜停顿片刻,盯着达伦的眼神像是期待他能笑出来。"著名的维兰德式瞪视。不过没错,就假设霍夫纳死了。埃莱尼亚被两个不同刺客指认,而你说戴蒙供出了普尔罗安,可能还有基拉——虽然那小混蛋实际只见过普尔罗安。这样只剩基拉没被直接牵连。我敢打赌,从基拉袭击贝尔杜安人的方式来看,她也遭遇过刺杀。这口锅很可能扣给了戴蒙。"
"当费德人进攻时,她是唯一前来援助贝尔杜尔的人。若她想要戴蒙死,那简直易如反掌。"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我们要去见基拉女王。"
"什么?"达伦难以置信地看着贝丽娜。"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然简单。至少对我来说很简单。"
"怎么做?"
"我们给她写一封措辞优美的信。"
那声响 瀑布的水声在空气中回荡,飞溅的水雾轻抚着达伦的面庞。他站在石制平台的边缘,平台围着矮墙,从这里沿着巨大的阶梯步行约一小时,就能下到仿佛无底的深渊,杜拉克杜尔瀑布正朝那里倾泻而下。
望着瀑布,他真切体会到自己的渺小。湍急的河流从他头顶数百英尺高的隧道口奔涌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坠入深渊,最终撞击在山体深处看不见的地方。海拉亚守护者之灯沿着高原矮墙排列,它们的光芒透过飞溅的水雾闪烁不定,如同悬浮空中的宝石。
"这个血腥世界中的美好事物。"贝丽娜站在达伦左侧,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凝视着上方的瀑布口。她已换下长裙,穿着加厚长裤和亚麻束腰外衣,衣领用细绳系住。她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上布满早已愈合的伤痕,呼吸缓慢而平稳。
达伦没有回答她。每当这种时刻,当贝琳娜收起她刻薄的机智与讽刺,从心底坦诚说话时,这些时刻总显得...纯净而真挚。他不愿破坏这样的时刻。
贝琳娜 确实 给基拉写了封信,并让议会厅里的一位联络人将其转交给女王。问题是基拉会不会现身。这事似乎简单得过分,尤其对贝琳娜而言。这个女人向来偏爱戏剧性的场面。一封信显得太过简单、太过理性,但这却是最务实的选择。若按他们的方式直接面见基拉,就得先杀出一条血路突破女王卫队的防线——对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达伦闭上眼睛,聆听着浪涛拍岸的声响,任思绪飘荡。如同每夜入睡前那样,他在脑海中勾勒母亲的面容。母亲因肺痨去世时他还年幼,记忆中多是病弱憔悴的模样。但他刻意忽略这些画面,只愿记住母亲强大时的形象:如海浪般倾泻的黑发,点缀着棕白斑点的蓝眼睛,在他需要力量时拥抱他的臂膀,还有那些如今躺在"核心"区域戴蒙房间地板上的铸剑之手。他思念母亲的程度,远超过向埃里克或父亲表露过的任何情绪。埃里克比达伦小几岁,对母亲的记忆更少。达伦始终无法断定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人很难怀念几乎不了解的事物,但...他宁愿相信埃里克还记得母亲的脸。
随着达伦的思绪飘远,他意识到还有一样他思念的东西:他的兄弟。在他们共同度过的所有岁月里,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无论父亲带领他们去哪里,他们总是追随其后。但他们始终在一起。对达伦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或任何人比埃里克更重要。他是达伦的弟弟。他的骨肉。他最好的朋友。达伦决定留在杜拉克杜尔,而不是跟随父亲去寻找埃里克。这是他做过最艰难的决定之一,但依然感觉是正确的选择。埃里克有他的使命。他知道自己是谁。而达伦仍在寻找。经过父亲多年训练,经历鲜血与钢铁的生活,他内心深处始终相信——当他们最终找到一枚能够孵化的龙蛋时,那枚龙蛋会为他而孵化。他知道这是个幼稚的想法。但孩子会做梦,而这些梦会持续存在。
他给了贝莉娜一封信带给父亲,告知发生的一切并保证一切都好,让他继续寻找埃里克。运气好的话,埃森很快就会收到这封信,他会回信告诉达伦埃里克安然无恙。
"达伦·维兰德"
达伦猛地睁开眼睛。他瞥了贝莉娜一眼,两人转身。他们所在的台地从岩壁上突出,两侧都有阶梯向上蜿蜒通向城市。每处阶梯都有十名女王守卫站成两排,每排五人,肩扛厚重铠甲,猩红斗篷垂落,双手紧握双刃斧。在左侧阶梯的女王守卫最前方,站着基拉。
女王身披全套板甲,金属近乎漆黑,甲面上精巧地装饰着金色纹饰。胸甲处赫然镌刻着一柄华丽战锤,锤头布满漩涡与螺旋纹饰,上方呈半圆形排列着四颗星辰——这是杜拉克杜尔的象征。猩红斗篷以金边镶饰,自女王肩头垂下,她长长的金发披散在铠甲上,其间点缀着银环与金环。
矮人向达伦和贝琳娜又逼近几步,却未伸手去碰挂在腰间的斧头。左侧阶梯上的第一排女王卫队紧随其后。"看在你父亲的情面上,我赐予这次会面。埃森家族世代都是我族的友人。但话要说清楚,若你胆敢与我为敌,我会当场将你斩杀,再告诉埃森尸骨埋于何处。没有什么能凌驾于我守护子民的职责之上。没有。明白了吗?"
"明白。"
"有点夸张呢。"贝琳娜低声嘀咕。
达伦恼怒地瞪了贝琳娜一眼,但懒得接她的话茬。
"你的信中提到掌握了戴蒙无罪的证据。我要亲眼见证。"
一阵战栗席卷达伦全身,从肩头蔓延至指尖,自胸腔窜到胃底,嘴里突然发干。他转向贝琳娜,只见她抿着嘴唇,面容扭曲成苦相。
"我总得说点由头,"她悄声道,"否则她根本不会见我们。"
"可我们根本 拿不出 任何证据。"
贝琳娜发出尴尬的干笑:"现找还来得及?"
"这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琪拉摇着头。"我真的不想要这样。我曾希望我们的人民能与贝尔杜亚建立理解。希望我们能携手创造更伟大的事业。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遗憾。出于对你父亲的尊重,我会让你离开。但如果你选择留下,矮人族将不再视你为朋友。"琪拉转身离去,轰隆的瀑布声淹没了她镶甲战靴踏在石阶上的声响,女王护卫队分开一条路让她通过。
"等等!"达伦伸出手,朝琪拉追去,但四名女王护卫瞬间拦住了他。那些沉重的铠甲和壮实的身躯下,隐藏着他早已领教过的惊人速度。护卫们稳稳挡在达伦与琪拉之间,双脚分立,战斧已抡至挥砍姿势。
琪拉停步,等待片刻才转过身来,蓝绿色的花光映照着她的金发。她缓缓点头:"说。"
"我们没有证据。"
琪拉叹了口气,作势欲走。
"但确实" "存在" "证据。"见琪拉沉默不语且挑眉示意,达伦继续道:"就在你们袭击圣殿之心那晚,三名刺客企图暗杀戴蒙。"
"我没有发动袭击!"琪拉厉声喝道,声音里燃烧着怒火。达伦曾目睹她在贝尔杜亚的战斗。他父亲讲述过古代矮人狂战士的故事——那些将愤怒锤炼成战争利器的勇士。"是你们的国王企图杀我,我要求他退位。他拒绝了。我只是在保卫我的人民和家园。"
"那天晚上,"达伦说道,尽量迅速地转移话题,"三名刺客试图刺杀戴蒙。伊冯杀死了其中两人。第三名刺客和戴蒙一起在难民区。我留了他活口,以防他知道些我们需要的情报。"
"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们能进入难民区,把那个刺客带到你面前,他就能证实我们的话。你将获得确凿证据,证明不仅有人要刺杀你,戴蒙也同样遭遇了刺杀。他总不会派人刺杀自己吧?"
"他可能会,"基拉面无表情地说,"这样做能把嫌疑转移。很聪明的手段。"
"让我们坦诚地说吧。我们都知道戴蒙有很多'优点',但聪明绝不是其中之一。他缺乏那种狡诈。他现在只是在垂死挣扎。"
这句话让基拉短暂地笑了笑。她示意挡在她和达伦之间的女王卫队让开,自己站到他们原来的位置,距离达伦只有一两步远,目光审视着他:"那么,达伦·维兰德,你为什么会和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和戴蒙他们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们失散了。"达伦再次避开告诉基拉戴蒙如何逮捕他,并试图嫁祸他自己犯下的罪行。他多想大声说出来,但这样做会让戴蒙牵连进正在发生的一切。如果戴蒙被牵连,基拉对贝尔杜兰人民残存的信任将荡然无存。"我们失散是件好事,这才促成了这次会面。"
基拉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达伦身上,眼神锐利。她舔了舔嘴唇,然后转向贝丽娜。"还有你。你是谁?你甚至不是埃菲利亚人。我猜是纳沃南人吧?你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利害关系?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直截了当。我叫贝丽娜·露娜。你说得对,我家确实来自纳沃纳。但我很小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了。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很乐意边喝一两杯麦酒边告诉你这个故事。至于为什么要相信我?你不应该相信我。"
基拉听到这话挑起眉毛,脸上露出好奇的微笑。"我不应该?"
"不应该。"
"你在干什么?"达伦低声问道。
"我不是值得信赖的那种人。但他不一样。"贝丽娜看向达伦。"我得出结论,达伦·维兰德身上就没有一根可疑的骨头。事实上,我怀疑他连'可疑'这个词都不会拼。他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向你发誓,就一定会遵守。"
基拉的目光在贝丽娜和达伦之间来回扫视。"那你的目的呢?"
"我没什么更好的事可做,陛下。无聊是伟大的灵感来源。而且,"她朝达伦点点头,"这位小维兰德求我留下来。说真的挺难为情的。"
"你说自己不诚实,但这可是我很久以来听到最诚实的回答了。"
"我没说我不诚实,陛下。我说的是我不值得信任。"
基拉微笑着点头。"很好。"她站在原地良久,目光在达伦和贝琳娜之间游移。"你们打算怎么进入难民营区?"
"我们还没完全想好,"达伦承认道。
"我或许有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