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14 前路迢迢
卡伦猛然吸气, 他颤抖着呼吸醒来。即使睁开眼睛,四周仍几乎一片漆黑,瓦勒瑞斯的翅膀像帐篷顶般笼罩着他,将温暖锁在里面,把光线挡在外面。一阵恐慌从瓦勒瑞斯那里涌入卡伦的脑海,巨龙的翅膀随即收回,让冰冷的晨雾与温暖的晨曦一同涌入。
瓦勒瑞斯扭过脖子,用鼻尖轻推卡伦的肩膀。巨龙的鼻孔因惊慌与烦躁而扩张。他们又共享了一个梦境。这意味着什么吗?罗卡说过的话与卡伦和瓦勒瑞斯共享的梦境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
这个梦是全新的。两支德莱德军队在空中交战。如此多的巨龙形成鳞甲与钢铁的天幕遮蔽了天空。一方是骑着巨龙的精灵,另一方是约特纳人——卡伦从他们精瘦的肌肉骨架和淡蓝色皮肤认出了他们。两支军队在空中猛烈碰撞,鲜血与尸体如雨般洒落在下方的原野上。
卡伦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但愿永远不再见到。如此大规模的死亡与损失撕扯着他的心。他几乎立即明白了那是什么:血战。精灵与约特纳人之间的伟大战争。塞林曾多次讲述这个故事。这场战争发生在人类踏上埃菲利亚大陆五百年前,持续了超过两个世纪。直到海德尔的末日才标志着冲突的结束,随之而来的是"秩序"的建立。从彻底毁灭的边缘到新的黎明。
一股失落感如潮水般涌入卡伦的脑海,那是来自瓦勒里斯的情绪溢出——关于那个梦境的思绪。这不是为梦中死去的龙感到的失落,而是对可能发生却未能实现之事的怅惘。
卡伦将前额抵在瓦勒里斯的鼻吻上。他什么都没说。也不必说。他只是让自己思绪飘入瓦勒里斯的心智,让彼此的每一个部分都交融在一起。他用温暖包裹住巨龙的哀伤,在他们共同的意识中注入回忆:瓦勒里斯破壳而出的瞬间,卡伦第一次呼唤瓦勒里斯名字的时刻,瓦勒里斯载着卡伦鞍具飞向黑木林的画面。伴随着这些记忆,他又融入了与丹恩、瑞斯特、埃里克、塔蒙和维尔相处的片段。 我们永不孤单。
当他们的心智合而为一,林间每一丝声响与气息都变得格外清晰。卡伦能听见霜冻的树叶在雀鸟穿梭树梢时沙沙作响,松鼠掠过地面时嘎吱碎裂的动静。他能分辨树枝折断的脆响,附近溪流的潺潺水声。甚至五英尺外洞穴里沉睡的四只野兔的心跳都在他耳中鼓动:一只母兔和三只幼崽。
一次鼻息就让他捕捉到薰衣草、松木、潮湿的兽毛,以及一英里外某只狐狸的血腥味——那可怜的家伙在夜间遭遇袭击,此刻正渐渐输掉这场生死搏斗。
汹涌的感官冲击几乎将他淹没,但他能感觉到瓦勒里斯的心跳正趋于平缓,哀伤逐渐消退,契约带来的慰藉流遍全身。"Myia nithír til diar, Valerys." 我的灵魂与你的同在。
瓦莱瑞斯的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这条龙将他的吻部更用力地抵向卡伦。瓦莱瑞斯无法像卡伦那样用语言表达思想,但从他脑海中散发出的温暖,比任何话语都更有说服力。
"走吧,"卡伦拍着瓦莱瑞斯的下颌说,"那个老头说我们必须在大阳升到地平线上两指高之前离开。"
卡伦理智的那部分告诉自己,罗卡就是个疯子。老人那些胡言乱语是因为他独自生活在焦土附近太久了,而他说过的任何合理的话都只是巧合。但某种直觉告诉卡伦,事情没那么简单。
罗卡昨晚睡觉前说的话在卡伦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选择的道路将带来超乎想象的死亡。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让你改变主意,而是为了让你做好准备。" 若不是罗卡说这话时眼中流露出的悲伤,卡伦可能根本不会在意。但事实是,每个字都显得那么真实——浸透着真切的哀伤。
卡伦叹了口气,推开罗卡给他的毯子——这是那人似乎又一次未卜先知准备好的东西——站起身来。他将剑带系在腰间,指尖流连于穿过带环的丝绸围巾——那是他给母亲买的围巾。母亲的围巾,父亲赠予的佩剑,还有萨恩·皮姆送他的腰带。无论身在何方,这三样东西总能让他想起家乡,想起他为之奋战的一切,想起那些逝去的人。
阿蒂姆·瓦尔多克,审判官伦达尔,法达·基拉纳。你们夺走了一切。我要夺回些什么。我向你们发誓。
光是想到这三个男人就让卡伦心情阴郁。但当他穿过小树林,瓦勒里斯在一旁跟随时,一个念头突然浮现。他把挎包转到身前,解开固定包盖的搭扣。伸手探入包中,他触到了在文达库尔与阿尔薇拉的信一同发现的黄铜底吊坠的冰凉触感。他取出吊坠和信件,将挎包重新甩回肩上。
他展开信纸,脚下踩着覆霜的草地发出咯吱声响,目光扫过信文。
我最亲爱的艾露娜:
我留下了更多线索。吊坠就是钥匙。
永远记住,即使在失去的阴影中,我们也能重获光明。
你的执政官,也是你的朋友。
阿尔薇拉·塞里斯
卡伦将信件 反复读了两遍,最终长叹一声塞回挎包。 吊坠就是钥匙。 他将吊坠在手中来回翻转,拇指抚过黄铜背面精密的螺旋纹路,又滑过黑曜石切割的冰凉正面。黑色玻璃内部嵌着白色标记,描绘着"秩序会"的徽记:一个指向上方的大三角形,每个角端都缀着三个小三角。肯定还有什么线索被他遗漏了。阿尔维拉的话语本身毫无意义。莫非这是只有艾露娜才能理解的暗号?
吊坠就是钥匙。开启何处的钥匙?
当卡伦走出树林边缘时,凛冽的晨风拂过他的面庞,穿过他的发丝。他最后看了眼吊坠,塞进外套口袋,将挎包甩回肩上。卡伦抬手平举,手掌侧立对准东方地平线,远处百余英里外林尼亚隆森林的轮廓隐约可见。朝阳刚开始为林冠镀上金边,将橘色光芒泼洒向人间。
"日轮还没探出指尖呢,"维埃里尔的声音随风传来。这位精灵从林间某处现身,那件墨绿斗篷——如今已破损不堪——在他身后懒洋洋地飘荡,佩剑悬于腰际,白木长弓斜挎肩头。
卡伦向精灵点头致意。前一晚瓦勒瑞斯就嗅到了维埃里尔的气息,距离他们宿处不足五十尺。这条龙能辨识每个人的独特体味。只要相处够久,他单凭气味就能分辨众人。
当维埃里尔走近时,瓦勒瑞斯动了动,伸长脖颈低头致意,那姿态几乎像是在向精灵行礼。
"杜·格瑞·海德里亚·米娅·埃尔温,"维尔里尔说着,以短促的鞠躬回应瓦列里斯的礼节。
"我知道没法说服你进屋好好休息,"卡伦在维尔里尔走到他身旁时说,"但你不必躲藏。"
精灵露出微笑。至少那近乎是个微笑,更多是他嘴角温柔的上扬。"积习难改,"精灵说,"而且没有你的鼾声干扰,守夜会轻松些。"
卡伦摇摇头,强忍住笑意。"走吧,其他人已经在等我们了。"
卡伦看见塔蒙和埃里克站在屋前的马匹旁,骨瘦如柴的罗卡穿着松松垮垮的棕色长袍立在一旁。卡伦并不完全信任这个人,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你们总算来了,"埃里克说着将挎包甩上肩头,"我正打算进去找你们。好吧,主要是找他。"埃里克朝站在卡伦身后的瓦列里斯点头示意,后者淡紫色的眼睛紧盯着埃里克。"他比较好找。"
卡伦的目光从埃里克移到塔蒙,再到马匹,又回到塔蒙身上。所有马鞍包都敞开着半空,散落在马匹旁边,而塔蒙正将一个鼓胀的挎包甩上肩头——与他背上的巨剑相邻,脚边还放着三个挎包。
"我想最好把马留在这里,"塔尔蒙回应卡伦好奇的目光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带它们穿越焦土,如果把它们放生在地带边缘,它们很可能会死。罗卡说他愿意接收这些马。让这么好的牲口白白送死太可惜了。"
"我留一匹,"老人说着,用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掌抚摸着卡伦从国王隘口骑来的马脖子。"其他马能卖个好价钱。就当是这些行囊的报酬吧。"罗卡边说边朝塔尔蒙皱了皱眉,然后撇着嘴转身继续抚摸马匹。"这附近海德拉尼亚马很值钱。送你们马的人一定很看重你们。"
"这是我听说过最贵的行囊了,"埃里克大笑着说。
"好吧,"卡伦说。"成交。"他将自己的行囊转到胸前,双臂穿过背带,又从塔尔蒙脚边抓起一个行囊甩到肩上。装着补给的行囊更重些,背在背上更方便。瓦瑞尔和埃里克也照做了,不过他们的武器让这个动作略显笨拙。"罗卡,感谢你的款待。我已经很久没喝到这么有家乡味道的炖汤了。"
"你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埃里克举起手说道。他伸手去抓挂在肩上的背包,但突然停住了。"我不确定它们放在哪个包里。他把炖菜烤成了馅饼。馅饼啊,卡伦!我不知道你早上几点起床做的这些,"埃里克转向罗卡说道,"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埃里克灿烂的笑容里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对大多数人来说,从厚实硬皮馅饼里吃冷炖菜算不上什么美味。但在长期靠干面包、奶酪和肉条充饥之后,几乎任何其他食物听起来都很诱人。特别是对卡伦而言更是如此。他仍能感觉到四肢的虚弱,肌肉隐隐作痛。在被阿蒂姆·瓦尔多克关进那个牢房之前,他需要好好吃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体力。
"啊,一个老头子吃不了这么多。我不喜欢浪费。"罗卡说话时给了卡伦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仿佛刚刚读懂了他的心思。
"谢谢你,"卡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为你所做的一切。"
罗卡微微点头,长袍的袖子垂落在手背上。
"我们该出发了,"卡伦对塔蒙、埃里克和维尔说道,目光投向正在升起的太阳,橙色的光芒洒在地平线上。
当卡伦转身欲走时,罗卡上前一步,用他那骨节嶙峋的手指以出人意料的力道攥住了卡伦的前臂。"在你离开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也许现在你无法理解,但终将明白。"
当这个男子抓住卡伦前臂时,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紧张感。塔尔蒙和维尔里尔都向前逼近,他们的手悬在剑柄上方。瓦勒瑞斯也靠得更近,它的意识冲击着卡伦的思绪,愤怒与恐惧充斥着这条巨龙的心智。在德里法恩的经历让瓦勒瑞斯变得异常警觉。卡伦试图安抚它,却被置之不理。只要罗卡做出任何可疑举动,瓦勒瑞斯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卡伦将手覆在罗卡的手上,感受到老人手掌在他掌心下的颤抖。这个老头很古怪,比大多数人都要古怪,但他身上还有别的东西:恐惧。"把你想说的话告诉我。"
罗卡点点头,松开了抓着卡伦手臂的手。"我活了很久,"男人说道,目光茫然地盯着卡伦的胸膛。"非常久。在那段时间里,我目睹这片大陆的地貌以我无法解释的方式不断变迁。我见过新山脉的诞生,河流在泥土中冲刷出河道,崛起的城市足以让你见过的任何事物相形见绌。但我也见证了巨龙被逐出这个世界的过程。"当罗卡抬起头凝视巨龙时,卡伦能感觉到瓦勒里斯的注意力也转移了。"我见证过王朝覆灭,鲜血染红大地,看着我的同类被人类、精灵和约顿巨人一个接一个地猎杀,他们都试图控制我们。但与即将到来的灾祸相比,这些都黯然失色。
"血月将至。这个周期它来得更早,或许是因为伊尔纳恩的帷幕正在变薄。当血月玷污天空时,这个世界与你们神祇世界之间的帷幕会变得更加稀薄。每个新月时分,埃菲阿尔提尔的信徒都试图强化他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纽带,迄今为止他们都失败了。但如今御龙者不再翱翔天际,骑士团不再抵御黑暗,而人类世界正被那些称他为救世主的人统治着。当寒冬再次降临,血月将会升起。而这一次,我担心我们可能无法阻挡黑暗。"
卡伦的嘴巴发干。他注意到周围其他人都不自觉地松开了武器,全神贯注地听着老人的话语。
罗卡左手仍紧握着卡伦的前臂,右手抬起按在卡伦胸前。"如我先前所言,我并不能预见未来,只是窥见那些尚未踏足的路径。在漫长蜿蜒的时间长河里,存在着诸多锚点——那些塑造未来轨迹的人、地、物。你们,在场的每一位,"罗卡凝视着卡伦说道,目光依次扫过维尔里尔、塔蒙、瓦勒瑞斯和埃里克,"都是这样的锚点。我自当竭力指引。昨夜梦中,我曾道出这样的谶语:'失落的古城终需现世,看似珠玉玩物,实为关键之钥。开启的并非门扉,而是尘封的隐秘。障眼法、假面具、掩盖真相的绘卷,皆以为永世封缄。血铸石心沉碧海,生命精华遭窃夺。赤月悬空联生死,旧缘重现待月明。'"
"给,"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片塞进卡伦掌心,"趁你还没开口——我早已誊写好了。"
寂静笼罩着四周,只有晨风的呼啸偶尔打破这份宁静。"我希望能做得更多,但可惜我的能力有限。正如我所说,这些话现在对你可能毫无意义。它们或许像是一个住在荒郊小屋的疯老头子的胡言乱语——也许确实如此。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它们的含义。但这些话 确实 有其深意。现在走吧,太阳已经升到离地平线两指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