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11 三王之城
在瑟林见证过的 漫长世纪里，他学到了不少事情，其中之一便是精灵建筑具有独特的美感。这不是观点，而是事实。人类为需求而建：防护、控制、资源。约特纳人为实用而建：只造必需品，绝不多余。矮人是统一性的大师;光滑、棱角分明的石头——秩序。但精灵始终为美而建，为与周围世界和谐共鸣而建。打造一座城市应当像对待画作或雕塑般注重细节，因为不同于画作和雕塑，城市能经受时光考验。它们承载着世代的记忆与文明的抱负。最重要的是，若要在世界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城市印记，那印记应当为万物自然之美增色。
在陷落纪元之前，瑟林曾与北瓦尔米拉的工匠法师们共度数日甚至数周之久，目睹他们创造出整个已知世界都前所未见的杰作：数百英尺长的巨龙雕像，每一片鳞片都完美无瑕;由网道连接的塔楼精致得如同玻璃般脆弱;从山体自然延伸而出的骨雕平台屋宇浑然天成。瑟林始终认为，在所有能操控星火之力的人中，工匠法师的天赋是最被世人误解的。因为真正的工匠法师不仅仅需要驾驭土、气、火元素的自然天赋，也不仅需要星火的原始力量，更需要洞悉万物运转规律及其复杂关联的深邃理解。那种对机械结构与精妙原理的超凡认知，是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任何法师都能用星火毁灭，但唯有特殊的心灵才能创造。
正因如此，当哈尔米尔率领高阶护卫队带着瑟林一行人穿过阿拉维尔街道，经过那些白色巨石筑成的巨型圆柱塔楼，走过凌空步道、瀑布、引水渠，以及直接从悬崖雕凿而成的巨大平台时，瑟林心中既涌动着无拘的欢欣，又回荡着深沉的失落。阿拉维尔很美，但与曾经存在过的盛景相比——与那些可能永不复现的辉煌相比——终究黯然失色。
走在瑟林身旁的丹恩张着嘴，瞪圆了眼睛。这个少年曾对中土港、卡米林和贝尔杜尔惊叹不已。但他此刻的沉默告诉瑟林，就连他也察觉到了先前所见与眼前景象之间的天渊之别。
"埃里尼亚石，"瑟林说道，当丹的指尖轻抚过他们行走街道旁矮墙上镶嵌的蔚蓝石条。"它能吸收阳光储存起来，然后在夜间缓慢释放。"
"难以置信，"丹低声呢喃，手指仍停留在石面上。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城市和驻足街头的精灵们——这些原住民正注视着由城市总管与数名高等护卫护送的新来者。"瑟林，我们当初为何要去贝尔杜尔?为什么不直接来这里?"
瑟林轻叹一声，目光掠过走在哈尔米尔身后的埃森与巴尔多恩——高等护卫们在前方开路。塔拉尼尔一进城就带着莱瑞去了医疗所，阿莉娅也随同去看望她妹妹。"这世上没有简单的事，丹。这里盘踞着已酝酿千年的政治漩涡，自从秩序陨落后更是愈演愈烈。"
瑟林没再说话。他任由话语悬浮在空中，观察丹会如何反应。这少年提出的问题比马毛还多。瑟林知道其中不少纯粹是为了惹恼他，但当丹真心寻求答案时，瑟林总乐得让那个答案悬在丹触手可及之处。
瑟林看见丹屏住呼吸，用舌头舔舐牙齿，右手轻叩胯部。每个动作单独看都无意义，但瑟林早就发现当丹同时做这三件事时，通常意味着他在强忍话语。
尽管不愿承认，但丹恩确实开始赢得瑟林的欣赏。这男孩简直就是具象化的头痛本身。但他身上有股火花，一种不愿放弃的倔强。这值得赞赏。而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正需要这种品质。
当哈尔米尔带领众人穿过阿拉维尔街道，越过中央桥梁，走过数条步道，攀爬仿佛永无止境的凿石阶梯，最终登上俯瞰全城的环形平台时，夕阳的余晖只剩西方山脉上的一抹暖光。
哈尔米尔立于平台入口处，三名高阶守卫分立两侧。他示意丹恩、瑟林、艾森和波尔顿登上平台。
"执政官很快会接见你们。"哈尔米尔的目光在瑟林身上停留片刻。瑟林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精灵只是抿出个苦涩的微笑便转身离去。高阶守卫仍保持着警戒阵型。
"还以为他们会多点信任。"艾森抱臂皱眉打量着那些守卫。
"信任?"瑟林嗤笑，"你我心知肚明，这在这里可是稀缺品。"
时间流逝 当众人等待哈尔米尔归来时，月光填补了太阳离去后的虚空，将阿拉维尔的一切沐浴在银色的轻抚中。瑟林站在平台边缘，双臂交叉，俯瞰着整座城市，艾瑞尼亚宝石的蔚蓝光芒与白色石料及骨雕建筑交相辉映。低层区域飘来絮语与脚步声的嗡鸣，与沟渠瀑布永不停歇的水流声浑然一体。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丹恩说着站到瑟林身旁，双手搭在围住平台的石墙上，"不过最近我好像经常说这句话。"
瑟林看了丹恩片刻，摇头忍住笑意。这个年轻人似乎总能 察觉 到瑟林最平静的时刻，然后刻意打破这种平静。他轻叹道："大陷落之后，露尼希尔、阿杜兰和瓦伦三大精灵王国决定在阿拉维尔森林建造这座城市。但提出挖掘中空区域，将城市建在新盆地范围内，并构筑幻象掩藏真相的，是名为莉拉·阿卢尼亚的匠法大师。她是位远见者，也是史上仅有的三位真正掌握约特纳幻象构筑艺术的精灵之一。"
"她现在何处?"
瑟林深深叹息，喉咙发紧："她已在三百四十二年前离世。"
丹给了瑟林一个无力的微笑，像许多不知该说什么的人那样摇了摇头。"我要去找个卫兵谈谈。我们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
"丹，别..."瑟林呼出一口气，看着丹大步走向高阶守卫。
"尝试也没用。"艾森笑着取代了丹的位置，将前臂靠在石墙上，俯瞰着城市。"让他把口水浪费在他们身上总比浪费在我们身上好。你还好吗?"艾森转过头，目光与瑟林相遇。"我知道待在这里并不容易。"
瑟林轻轻叹了口气，靠在艾森旁边的墙沿上点头道："我在这里的每件事物上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你和费伦有多久没说过话了?"
"他们在去贝尔杜尔的路上找到我们时你见过她。她对我无话可说。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我不怪他们。"
艾森给了瑟林一个悲伤的微笑，将手在他肩上放了一会儿。"我理解你的痛苦。我每天都感受着娜雅。我在埃里克和达伦的脸上看到她。当我独自一人时，我在风中听到她的笑声。不全是坏事。只有在呼吸时才会疼。"
"老友，我的失去对你而言只是沧海一粟。但至少我们还在这里。我们仍有机会为那些我们留下的人打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瑟林望向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最老的朋友，看到艾森脸颊上闪烁的泪光。艾森抬起手抓住瑟林的头侧，将两人的太阳穴相抵，发出一声轻柔而破碎的笑声。"纳·道伊·奈·迪亚尔·希尔·维拉·米娅·海德莉亚，伊亚尔'伊迪尔。"
"能与你并肩而死将是我的荣耀，老友。"
"伊·德尼尔·维尔·阿尔·阿尔提努亚。"
"今生今世，永世不渝。"
艾森叹了口气，将手臂重新靠在壁架上。"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将欣然迎接安息。四百年...确实是漫长的征战岁月。"
瑟林明白艾森心底的悲伤是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他们都失去了挚爱，但失去一条龙却是完全不同的伤痛。
"你觉得他们会让我们等多久?"艾森转开话题问道。
"绳子能有多长?"瑟林微微一笑。"若是平日，我顶多指望哈尔米尔道个歉，再给我们安排个住处等到明天接见。但既然卡伦牵涉其中，我想那些埃佛瑞很快就会到来。"
"阿鲁尼和那个男孩瓦尔德里?你知道他们近况如何吗?是你把他们带到这里的，对吧?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还是你带着戴恩和贝丽娜来找我的时候。"
"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不过阿鲁尼会尽量给我写信。她仍然饱受夜惊症折磨，睡觉时还得把自己绑起来。瓦尔德里依旧沉默寡言，但从阿鲁尼的信中得知，他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铁匠。"
艾森轻轻点头，望着被精灵之光点亮的城市。"听说他们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我知道他们对你的意义。"
瑟林缓缓点头，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到半小时，驻守平台入口的六名高阶守卫便将长戟钢柄猛地砸向石面。瑟林挺直身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转身。
哈尔米尔与萨拉尼尔登上平台，萨拉尼尔立于右侧，哈尔米尔则站在左侧张开双臂，另有六名精灵紧随其后列队而出。
"阿拉维尔长老会，"哈尔米尔宣告道，同时张开双臂迎接那些越过守卫走上平台的成员。
阿拉维尔长老会的地位仅次于建立此城的三王国统治者。共有六位长老，每个王国各推举两位。按传统，唯有无法触及星火之人才有资格担任此职，以防权力僵化。但大陷落之后，规定反其道而行，只为保存精灵文化与遗产。正因如此，瑟林能逐一叫出六位长老的名字。
图里维尔与阿拉，月神之裔的长老们，是继萨拉尼尔与哈尔米尔之后首批登上平台的。两人皆身着深红长袍，金丝藤蔓纹饰其上，银发整齐束于脑后，步履间尽显从容优雅。他认识他们已有数世纪之久，但自"大陷落"后他拒绝在莱纳利昂精灵与阿拉维尔精灵间站队以来，他们便再未与他交谈。此刻他们在哈尔米尔身旁就位时，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朝他所在的方向偏转。
杜梅利安与伊西林随后而至，身披瓦埃伦特有的黑银双色长袍。与其他人相似，杜梅利安对瑟林视若无睹，但伊西林却向他报以温暖的微笑，她脸上那些近千年行走世间留下的皱纹舒展开来。瑟林微微颔首致意。
最后登台的是巴拉拉斯与莉瑞萨因，阿杜兰的墨绿与棕褐色调披覆在他们肩头。
众长老成双结对地立于平台入口处。
最先开口的是图里维尔，他明显地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这位精灵与塞林身高相仿，但肌肉更为发达，肩膀更宽。他的黑发如夜，双眸则是锐利的蓝色。他曾是塞林最亲密的伙伴之一。他们曾并肩浴血，共进餐食，痛饮至不省人事。但此刻图里维尔的目光掠过塞林，仿佛他只是一道阴影。"欢迎诸位来到阿拉维尔，"他说着，目光扫过面前聚集的人群。他的视线在丹恩身上停留，眼中充满好奇。"很抱歉我们姗姗来迟。哈尔米尔已告知我们情况，其中有许多... 商议， 需要进行。拉基纳，迪亚尔·纳尔瓦林·格里尔·海德里亚·提尔·米娅·埃尔温。" 您的到来令我心生荣耀。
"阿尔·迪亚尔，米娅利，"埃森回应道。 您亦然，我心同感。
莉瑞塞恩向前一步，打断图里维尔，对其他埃弗瑞投来的锐利目光置若罔闻。 总是玩弄这些把戏。 她以与图里维尔相似的方式问候埃森，随后转向巴顿，弯腰行礼。"芬里尔部族的孩子。我是莉瑞塞恩·杜里安奈尔，阿拉维尔的阿尔杜兰·埃弗瑞。能在我们的城墙内遇见您是我的荣幸。德瓦林部族的瓦松送上她的祝福。她本希望自己或族人能按礼节前来迎接您，但如您所知，今夜正是卡兰尼亚之夜。"
"并无不满。愿诸神之灵照耀瓦松与德瓦林氏族。能亲眼目睹贵族的家园是我的荣幸。银色獠牙塞林长久以来都是芬瑞尔氏族的朋友，因此他的亲族亦是如此。"巴尔顿微微颔首，金色眼眸闪烁着微光，胸腔里传来低沉的共鸣。塞林对此报以微笑。巴尔顿知晓塞林与阿拉维尔精灵之间的隔阂及其缘由。
提及塞林之名时，莉瑞萨因唇边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愠色，但她只是向巴尔顿点头致意。
当莉瑞萨因的同伴巴拉拉斯正要开始问候时，埃森抬手示意："执政官阁下，请原谅，但我们没有时间客套。想必各位已清楚我们此行的缘由。那位新晋驭龙者——我相信撒拉尼尔已提及——正身处险境。我儿子亦是如此。无论哪位能为我们提供穿越阿拉维尔北境的安全通道，我都将欠下人情。我们必须尽快抵达斯维达·西亚。"
寂静降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艾森身上。如果换作其他人说出这番话，瑟林毫不怀疑埃弗瑞的反应会激烈得多。但艾森并非普通人。他是拉基纳，因此享有某些特权。即便如此，莉瑞赛恩脸上显露的恼怒胜过千言万语。她清了清喉咙，嘴巴拧成紧绷的怪相，然后偏了偏头。她看向搭档巴拉拉斯，又扫视其他埃弗瑞成员，他们交换的眼神让瑟林胃部一阵不适。"很好，拉基纳。我们已经安排了护送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