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10 往昔功业的回响
德拉卡迪尔——毁灭纪元3081年初冬
艾尔托亚紧紧 贴着赫利俄斯的身体,半边脸颊贴着龙颈后部的鳞片,双手抚摸着赫利奥斯漆黑的龙鳞。下方,弦月的光芒在起伏的海面上闪烁,犹如万千碎玻璃的残片。
他深深吸气让空气充满胸膛,向后仰靠,目光扫过下方从漆黑海水中突兀耸立的德拉卡德里尔岛。山脉覆盖着整个岛屿的纵横,峰顶积雪皑皑,山脚缠绕着河流与深绿色的森林。数以千计的龙巢穴镶嵌在山坡上,那些如船只般宽阔的巨大洞穴。古老传说讲述着早在圣团成立之前,早在巨人与精灵于血战中相互征伐的数千年前,这座岛屿便是恩卡拉众神创造的第一批巨龙的家园。埃尔托阿尔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相信这些古老传说,但即便如此,他也曾在德拉卡德里尔的龙巢中度过许多个仰望星空的夜晚。在他那个时代,这座岛屿曾是龙骑士与巨龙寻求宁静与独处的圣地。
赫利奥斯的双翼变换角度向下倾斜。熟悉的、近乎狂喜的失重感充斥着埃尔托阿尔的腹部,他们开始俯冲。他闭上眼睛,任凭狂风拍打全身,双腿稳稳地卡在赫利奥斯的鳞片间。数百年的龙骑生涯训练埃尔托阿尔的肌肉忽略了本能的紧绷反应。他信任赫利奥斯——虽然用"信任"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这远不及他对灵魂伴侣持有的坚定不移的信念。他们并非两个独立个体。他们是一体的。共享着同一个灵魂。赫利奥斯背叛埃尔托阿尔的可能性,就像太阳背叛自己的光芒。
巨龙翻转身体,捕捉沿着山脊掠过的气流。 再快些。 赫利俄斯振翅裂空,骤然俯冲,乘着气流滑翔后又重新攀升,他将双翼伸展至极限,脖颈伸长,后爪收拢。埃尔托尔向前倾身,紧贴在赫利奥斯温热的鳞片上。他伸手触及星火,牵引着气流的丝线,将其编织缠绕在赫利奥斯周身。他用空气填满龙鳞间的缝隙,将包裹他们的气流抚平磨圆。当右侧群山化作模糊的掠影,呼啸的风声几乎震聋双耳时,埃尔托尔露出了笑容。
世界猛然倾斜——赫利奥斯收拢双翼垂直俯冲,山崖表面在眼前急速闪过,漆黑的海洋正扑面而来。
埃尔托尔深吸一口气,赫利奥斯倏然展开双翼向上掠起,无形的世界之力与巨龙抗衡。当龙爪划破海面时,激溅的水花轻拂过埃尔托尔的面颊。感知到赫利奥斯心中奔涌的狂喜时,一缕哀伤掠过埃尔托尔的心头。这哀伤并非源于对龙之喜悦的抗拒,而是顿悟到这份喜悦实在太过罕见。
"驭龙永恒啊,赫利奥斯。"埃尔托尔将前额抵在巨龙颈部的鳞片上轻声呢喃。
赫利俄斯胸腔深处传来隆隆回响,随即闪过一丝哀伤。当巨龙向上攀升、右转盘旋、绕过锯齿状岩石的低矮山峰时,埃尔托亚让自己的意识完全融入赫利俄斯。他们就这样保持着状态,翱翔在德拉卡尔迪尔开阔的峡谷间,心灵交缠,疾风掠过身躯,低沉的呼啸声萦绕耳畔。直到接近乌玛尔山——德拉卡尔迪尔的最高峰,那座宏伟神殿的所在地时,赫利俄斯才减缓速度。
当赫利俄斯绕过巨型崖壁时,前方的山谷豁然开朗。一条磅礴大河将山谷一分为二,两侧是高耸的灌木叶树林,群山在两岸拔地而起。埃尔托亚曾多次见过这条河。他在河中沐浴,在深水处捕鱼,并游遍整条河道。这就是瓦赫林河,发源于乌玛尔山顶大神殿下方的地底。
赫利俄斯俯冲而下,利爪在水面划出涟漪,双翼横跨两岸。埃尔托亚抬头凝望乌玛尔山及依偎在峰顶附近的神殿。这座宏伟神殿已存在数千年——作为恩卡拉万神殿的圣地。即便身处神殿下方数千英尺处,埃尔托亚仍能辨认出支撑石质门廊的百英尺巨柱,以及从崖壁突出的着陆平台——其面积足以同时容纳十条巨龙。
赫利俄斯掠过山谷,随后攀上乌马尔山的山壁,最终停驻在平台上方的空中,降落在冰凉的岩石上,他的利爪发出咔哒声响,尘土和小石块在旋风中扬起。
一声低沉的轰鸣在夜色中回荡,震颤传遍整个平台。他们面前矗立着阿凡迪尔庞大的身影,这条龙与提瓦尔缔结了契约。虽然体型不及赫利俄斯,但她胸膛深邃,肌肉虬结,从尾部到吻尖仍伸展近百英尺。暗紫色的鳞片覆盖全身,边缘渐变成近乎雪白的颜色,尤其是吻部和眼睑处的鳞片。巨龙昂首向天,环绕面部的骨白色犄角折射着月光。接着又一声低吼,她伸长脖颈,将吻侧轻触赫利俄斯的吻部。
感受到赫利俄斯意识中传来的慰藉与亲缘感,埃尔托尔唇边浮现温暖的笑意。这两条龙破壳时间相隔不久,赫利俄斯仅比阿凡迪尔早出生数月。埃尔托尔从灵魂伙伴的背脊滑下,牵动气流之丝缓冲落势,双足触及平台光滑的石面时未发出丝毫声响。当他向前迈步时,阿凡迪尔侧转脖颈,低头用鼻尖轻顶他的胸膛。
"我也想念你。"埃尔托尔将前额抵住阿凡迪尔的吻尖,手掌平贴其侧脸。龙往他身上蹭了蹭,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皮肤。"她在里面?"
阿凡迪尔又蹭了蹭埃尔托亚一会儿,随后短促地喷出一股鼻息。她将头抵向赫利俄斯,振翅腾空而起,巨大的龙翼完全展开,在身后掀起一阵旋风。半秒钟后赫利俄斯紧随其后。当巨龙从平台跃下,在山谷下方展开双翼时,一声充满保护欲的低吼在他脑海中回荡,提瓦尔的影像不断闪现。
我不会逼迫她。我保证。 埃尔托亚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转身登上通往神庙入口的短阶,庙内橙红色的火光摇曳闪烁,在他前方的地面投下斑驳阴影。
这座宏伟神庙由单一的巨大厅堂构成,长宽比例约六比七,向后延伸至建造它的山体之中。两排石座油灯矗立在厅堂中央走道两侧的石台上,将灰色巨石的表面浸染在火光与摇曳的暗影里。灯柱后方排列着恩卡拉万神殿七神的雕像,每尊都从地面直达穹顶,千年前由匠人手工雕琢而成,并刻有约特纳符文加以保存。
战神阿基隆的雕像立于入口处:这是个介于人类与精灵之间的年轻面庞,短发,全身覆甲,双手交叠按在剑柄上。向神庙内行进三十尺,少女神埃莉亚拉的雕像与阿基隆相对而立,石雕长发披肩,一手持杖,另一手捧着摊开的典籍。
雕像继续以交替的模式排列着:哈法埃西尔、内隆,最后在神殿后方瓦林和赫拉雅雕像之前,是埃菲阿尔提尔的雕像。长袍披挂在他肩上,石刻的面容带着温暖的微笑,双手摊开作欢迎状。这尊雕像的创作时间远早于这位神明被称为"叛徒"或"救世主"的年代。它诞生于埃尔托尔还未出世前的数千年前,那时埃菲阿尔提尔还被称为"守望者"——身心的守护者,生死的仲裁者。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证明这座伟大神殿的古老,七神齐聚的场景就足以说明一切。正是因为埃菲阿尔提尔雕像的存在,才让法恩在摧毁几乎所有其他神殿时,唯独留下了这座神殿。
埃尔托尔的脚步声在石壁上回荡,被殿堂天然的声学效果放大,每一步都像剑刃碰撞般清脆。前方尽头处,蒂瓦尔跪在瓦林和赫拉雅的脚下,棕色长袍披在她肩上。
"我在想你要多久才会来。"蒂瓦尔说话时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她保持跪姿,目光凝视着石刻的"父神"与"母神"面容。"我已经告诉利娜和其他人,我不会再参与法恩的任何战争。"
"你的兄弟姐妹们需要你站在他们身边。"埃尔托尔在蒂瓦尔身后几步停下,低头看着这位老友时,他的心揪紧了。"我需要你。乌拉克军队正在集结,其规模是我们自——"
"就从我们屠杀同族那晚开始?"蒂瓦的声音冰冷而平静,打断了艾尔托的话。她缓缓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就从我们背叛最信任我们的人那晚开始?我们的兄弟姐妹。"油灯的光芒在她转身时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棕色的眼眸闪闪发亮。深色头发别在她尖耳后,那道裂唇的伤疤一直延伸到鼻孔下方。"究竟为了什么,艾尔托?"
"蒂瓦,你知道——"
"为了什么?"女人怒吼道,声音如雷般在厅内回荡,拳头在身侧颤抖。"日复一日,我的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打破腐败的循环,结果却用另一个循环取代?以神之名,现在却让我们像棋盘上的玩物般与乌拉克斯对抗。所以我需要你回答我,艾尔托。为什么我们要杀害本该站在同一战线的人?"
"蒂瓦,我..."自堕落之日起,艾尔托每天都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而就像蒂瓦一样,他给自己的答案越来越难以令人信服。
"挂在你脖子上的那个'容器'。"蒂瓦尔向艾尔托尔迈近一步,目光锁定在衬衫后方悬挂宝石的位置。她露出扭曲的笑容,摇着头。"他在操纵我们,艾尔托尔。难道你看不见吗?难道感觉不到那块石头如何扭曲改变你?如何渗入你的思想。教团已经迷失了方向。"蒂瓦尔双手重重拍在艾尔托尔肩上,深深望进他的眼睛。"我们忘记了初心。我们奉国王女王之命发动战争,却在该坚守立场时袖手旁观。傲慢让我们自以为比宣誓保护的对象更高贵。黄金、名誉和嗜血吞噬了我们。但本有其他选择。我们本该更努力的,兄弟...我们本该更努力。"
艾尔托尔将蒂瓦尔拉近,双臂环抱住她,紧紧搂住,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蒂瓦尔肩膀颤抖着抽泣。"什么都没改变。"她稍稍挣脱,仰头看向艾尔托尔。"你说现在不同了。这句话你说过几百年。但事实并非如此。费恩要我们战斗。他要我们以他的名义开战,就像当年那些人一样。"
"不是这样的,蒂瓦尔。"
"哪里不是?这不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吗?来要求我以他的名义流血?"
"仍有人需要我们,蒂瓦尔。无论过去做过什么,现在我们不能躲藏。若不干预,将会有数千、数万人丧生。乌拉克族不会停手。你很清楚这点。"
提瓦尔侧着头与埃尔托尔对视,油灯温暖的光芒照亮她的脸庞,她双眼通红微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抽泣。"你曾称那些生物为盟友。要我们信任它们。"她摇着头,泪水滚落脸颊。"然后它们屠杀了龙蛋...伊尔纳恩的三处孵化场全部被毁,从上到下无一幸免。数百条幼龙甚至来不及呼吸就被屠杀。"
埃尔托尔的心脏揪紧,肠子仿佛打了结。一阵战栗从他脑海中泛起,那是来自赫利奥斯的共鸣,对破碎龙蛋的回忆让这条龙陷入无底的痛苦深渊。
"你知道为什么吗,哥哥?你知道为什么从那晚之后再没有一颗龙蛋孵化吗?因为众神在惩罚我们。他们厌恶我们的所作所为。厌恶我们变成的样子。我们被蒙蔽了双眼。我们追随了一位死亡与鲜血之神,还称他为救世主。现在其他神明要为我们的罪孽降下惩罚。"提瓦尔将目光转向他们面前赫拉娅与瓦林的巨大雕像。"至少乌拉克族别无选择。他们被他束缚着。他们的'生命赐予者'。没有精华,他们就会枯萎死去。但 我们 本可以选择。我们放任费恩和那些宝石扭曲了我们的心智。这份黑暗应该由 我们 来承担。我们的龙族同胞信任我们。而我们任由他们死去。"
埃尔托尔张了张嘴,话语却哽在喉咙里。"有位新的驭龙者了,提瓦尔。一条新生的幼龙。"
提瓦尔的双眼睁大,目光在埃尔托亚尔眼中搜寻任何说谎的痕迹。她后退了一步。"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是真的。"埃尔托亚尔向前一步,点了点头。"四百年来第一只破壳的幼龙。"
"莱娜从没提起...她没告诉过我。"
"因为我要求她保密。我想亲自告诉你这个消息。"
"你见过他们了吗?"埃尔托亚尔在数百年来第一次看到提瓦尔眼中真实的喜悦。"他们是什么样子?鳞片是什么颜色?"
"我还没见过他。暂时没有。但他的鳞片是白色的,纯净得如同这座山峰上的积雪。"
“他"..."提瓦尔轻声呢喃。一抹温暖的微笑浮现在她唇边,泪水仍不断从脸颊滑落。"带我去见他。我想见见他,见见他的龙骑士。"提瓦尔向前一步,双手搭上埃尔托亚尔的前臂,眯起眼睛。"埃尔托亚尔..."提瓦尔审视着埃尔托亚尔的眼睛。"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是埃森·维兰德将龙蛋带到这片大陆的。那位龙骑士正与帝国为敌。"
"不。"提瓦尔推开埃尔托亚尔,向后退去,所有喜悦瞬间消散。她怒视着埃尔托亚尔,眼中燃烧着怒火。"我已用太多鲜血浸染这片土地。我不会再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入土——绝不为了他!"
"提瓦尔,求你了。我不想伤害那位龙骑士。我只想和他谈谈。我不会——"
"滚出去!"蒂瓦尔再次将埃尔托向后推搡。"我受够了,埃尔托!"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双眼红肿充血。"阿娜拉·伊伦。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我..."埃尔托结结巴巴地开口,在记忆中苦苦搜寻。"她是个学徒,对吧?"
"当年我和阿凡迪尔追捕她和努米里来到德拉卡尔迪尔时,她还不满二十岁。那是在伊尔纳恩事件八年后。他们整整躲藏了八年。当我找到他们时,他们冲天而起想要逃跑,我紧追不舍。我本不想杀她,只想和她谈谈,告诉她仍有归宿可寻。但当我们在德拉卡尔迪尔山谷间翱翔时,我颈间的容器开始剧烈震颤。它几乎空了,渴求着精华。我们在空中截住了他们,阿凡迪尔扭断了努米里的脖子。"
"蒂瓦尔...我..."
"阿娜拉在坠落中幸存下来。她用气流编织成网缓冲了落地冲击。但与努米里契约断裂彻底摧毁了她。她哀求我杀了她,埃尔托。她尖叫着,不停地尖叫。我能 听见 她声音里的痛苦。 感受 到 它 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我夺走了她的灵魂亲族。"蒂瓦尔摇着头,"伊尔纳恩之后,我们双方都死了很多人。但阿娜拉眼中的那种失去彻底击垮了我...它击垮了我,埃尔托亚。"说话时,蒂瓦尔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双手紧握着肘部。她的目光越过埃尔托亚望向无形的远方,头部微微抽搐。片刻后,她抬起目光与埃尔托亚对视。"我 绝不 会再让我们的族人入土。我绝不会再撕裂另一个灵魂。不会因为你称为朋友的那个怪物的一句话。不会因为你奉为皇帝的那个恶魔。"蒂瓦尔的声音提高,颈间青筋暴起。"我绝不!"
埃尔托亚伸出手。"蒂瓦——"
"我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