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8 阿尔纳斯拉
里斯特被发现 他半走半跑地穿过宫殿庭院，尽可能快速地移动却不显得匆忙——这意外地难以做到。此刻他真希望当初选了本更小的书塞进背包。与加拉蒙师兄的对练已让他筋疲力尽，此刻又感到汗水顺着眉梢滑落。看来今天是那种事事追赶、处处迟到的倒霉日子。
当发现妮拉早已站在宫门哨所前时，情况变得更糟了。她棕色长袍镶着黑边随意搭在肩头，脸上挂着过分得意的笑容。
"啊，里斯·哈维尔大人终于屈尊莅临了。"妮拉夸张地行了个礼，深色长发随着动作垂落肩头。"恭迎大驾，爵爷。"
"少来这套，"里斯斜眼瞥着她，边擦拭额头的汗水边整理长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安妮拉师姐在哪?"
"放轻松，"妮拉笑着说，"你总是这么严肃。她马上就到，正和宫门守卫说话呢。"妮拉打量里斯时表情忽然变化，她握住他的手，眼神柔和下来："你没事吧?"
里斯点点头，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他本不想对她这么急躁。"加拉蒙前几天转交了我父母的家书，刚才赶路时才想起还没拆阅。"
"如果你愿意，待会儿我可以陪你一起读?"
还没等瑞斯特有机会回答，他就看见阿妮拉修女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的金发和镶银边的黑色斗篷在身后飘动，每侧臀部都佩着一把剑。阿妮拉修女并不是个特别威严的人物，至少从体型上来说不是。她并不比瑞斯特高，左臂从肘部以下缺失，骨骼上只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但她用凶悍弥补了体型上的不足。瑞斯特曾亲眼看见她用一颗苹果把托明打晕，只为证明任何东西都可以——也应该——被视为武器。更别提妮拉告诉过他的那个传闻：阿妮拉在战斗中被倒下的马匹压住时，自己砍断了左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相信那个故事，但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人能做到这种事，那一定是阿妮拉修女。"哈维尔学徒，你迟到了。"
"抱歉，阿妮拉修女。我刚才在和加拉蒙师兄训练。我们超时了。"
"我不在乎，"阿妮拉修女说，下唇微微上扬是她唯一的表情。"你迟到了。"
"我道歉。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没错。你会的。"
当阿妮拉修女用一缕空气划过瑞斯特背上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肉时，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阿妮拉修女很少动用这种程度的 "教育"。她一定是心情特别糟糕。瑞斯特咬紧牙关，牙齿不经意间咬破了嘴唇的柔软组织，血液的铜腥味触及他的舌尖。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加拉蒙那天在院子里对他说的话上。 "因为这些伤痕造就了我。每一道都是我所承受并战胜的痛苦印记。你的伤痕也是如此。珍惜这些痛苦。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这会使你变得更强大。"
"谢谢您，修女。"瑞斯特说话时紧咬牙关，鼻息沉重。感谢别人带给他痛苦似乎有违常理。但若以愤怒回应，只会招致更多痛苦。
阿尼拉修女对他挑了挑眉，但表情中某些东西让瑞斯特觉得她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尽管他实在不擅长解读面部表情。这对他来说并非与生俱来的能力。当然，他下过苦功，花大量时间研究人们高兴、悲伤、恼怒或激动时的面部变化，但这始终需要他有意识地努力。
"来吧，跟我走。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阿尼拉修女不拘礼节，话未说完就已转身。
"这样...道谢?"妮拉跟着大主教时低声问瑞斯特。
瑞斯特耸耸肩："管用不就行了?"
妮拉似乎还想追问，但最终作罢。她只是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当他们走近宫殿门楼时，瑞斯特抚平了身上的棕色长袍。上次近距离看到这座门楼，还是他和妮拉偷偷溜出来的时候。妮拉不止一次提议再进城逛逛，但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更准确地说，他是把脑袋埋进书里假装没听见她说话。倒不是他不想再偷溜出去。他想的。他想探索这座城市，想和妮拉在码头再共度一夜，而在内心深处——虽然他永远不会告诉妮拉——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愿意和他交谈的阿拉曼特人。
自从那晚在城里看到阿拉曼特人在街头喷火后，他的好奇心就爆发了。有太多疑问了。阿拉曼特 究竟 是什么?每个阿拉曼特人都有相似的局限，还是各不相同?是普遍缺乏力量导致成为阿拉曼特人，还是另有隐情?真的没有战斗法师成为过阿拉曼特人吗?他至今没在图书馆找到任何关于阿拉曼特人的实质性资料，只知道他们是能触碰火花却未能通过圆环试炼的人。
看来倘若他想获得那些在脑海中盘旋的问题的答案，必须亲自去寻找。但真正的问题是：现在就偷偷溜出去，还是等到他们通过信仰试炼之后——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如果他们是见习修士，就能自由来去。风险更小。瑞斯特很清楚自己总是对这类事情——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过分执着，但他控制不住这种倾向。
"瑞斯特?"
"啊?"瑞斯特摇了摇头，隐约察觉到妮拉在拽他的长袍。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发现他们已经穿过宫殿门楼，距离通往下方城市的阶梯只有几步之遥。"抱歉，我有点走神了。"
妮拉皱起眉头。"专心点行吗?虽然我觉得你整天做白日梦的样子挺可爱的，但阿妮拉修女可不这么想。看看皮尼尔兄弟前天抽了你多少鞭子，我可不想让你后背的伤疤再增加了。说真的，你为什么不让治疗师处理下?你后背现在活像个鞭刑柱。"
"因为它们能提醒我。"说话时，瑞斯特能感觉到结痂的伤口正在开裂渗血，血液顺着未被汗衫贴住的背部皮肤往下流。
"提醒?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他们行走时，里斯特对妮拉露出了一个无力的微笑。当他第一次看到加拉蒙背上那些扭曲纠结的伤疤时，里斯特也问过和妮拉同样的问题。即便加拉蒙解释过后，里斯特依然没能完全理解。但他确信要理解这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亲身体验。当他在镜中看到那些伤疤时，那种奇特的驱动力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珍视痛苦。让它与你融为一体。" 加拉蒙是对的。这些伤疤是一种提醒。提醒着痛苦不过是一道障碍。既然它是障碍，那么它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跨越。
当他们走下看似无止境的阶梯时，里斯特将目光投向城市。他曾多次从王宫和大使馆的窗口眺望这座城市，但从阶梯上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墙壁或塔楼的阻碍，视野也不会被窗户的大小所限制。从他站立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阿尔纳斯拉的全貌。
城市从宫殿台阶脚下向外延伸。灰色石材的屋顶和高塔遍布大地，被纵横交错的长街分割。当瑞斯特仔细观察时，发现这些街道的排布绝非随意。十八道街巷从台阶脚下起始，自中心广场向外辐射。随着向外城墙延伸，街道间距以相同比例渐次扩大。只有当街道遇到环绕城市的五道壕沟城墙时，其延伸才会暂时受阻。但越过每道城墙后，新的街道仍会沿原方向继续延伸。另一组街道(瑞斯特无法确定具体数量)从城东贯穿至城西，每条都与向外辐射的原始十八条街道相交。这让他联想到一张蛛网。
阿尔纳斯拉虽无法媲美卡米林那红瓦圆塔的瑰丽色彩与辉煌，但仅就规模而言，卡米林在阿尔纳斯拉旁边就像个小村庄。瑞斯特在大使馆任职期间，从未细想过洛里亚都城墙内居住的灵魂数量。此刻俯瞰全城，他估算所有村庄的人口加起来，恐怕还不足阿尔纳斯拉的千分之一。这个猜测或许比实际数字夸张了些，但他觉得不会相差太远。
当他们抵达台阶底部时，各种嘈杂声响充斥着午后的空气，在紧凑的建筑群和石板街道间回荡。小贩和商贾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的交谈声、马车轮轴的吱呀声，以及令里斯特惊讶的——一只体型特别庞大的山羊的咩叫。那只山羊蹲坐在比里斯特高出两倍的板条箱堆上，箱子旁是个摆满蔬菜的摊位，由个肩膀厚实、秃顶、嘴边垂着两撇长胡须的矮个男人经营。
"跟紧点。"安尼拉修女说话时微微转头，眯着眼睛看向里斯特。
"是，修女。"这句话本不需要应答，但里斯特的注意力全在那只山羊上。"它怎么上去的?"他小声嘀咕。
"什么东西上哪儿去?"妮拉看着里斯特，仿佛他是个疯子。
"那只山羊。"
"山羊?"
"你没看见那只山羊吗?"里斯特回头张望，但他们刚转过街角，山羊已不在视线范围内。
"我们马上要见识真正的战斗法师演练实战阵型，你却只关心一只山羊?"
"它可是坐在箱子顶上。"
"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只是好奇它是怎么爬上去的。"
瑞斯特猛地停下脚步，差点撞上突然止步转身面对两名学徒的安妮拉修女。"以救主之名，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你们可是魔法师议会帝国战斗法师的学徒。"安妮拉修女凑得更近了些，"给我拿出点学徒的样子来。"
不等回应，安妮拉修女便转身继续沿着长街前行，言外之意是让瑞斯特和妮拉跟上她。
妮拉叹了口气摇摇头，边走边嘀咕："该死的山羊..."
瑞斯特耸了耸肩："我就是好奇。"
阿尔纳斯拉的街道与瑞斯特夜间所见截然不同。虽然依旧人潮涌动，嘈杂声此起彼伏，但氛围已完全不同。说书吟游的艺人已被卖花贩、水果商、毛皮商人等各类商贩取代。那些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已不见踪影，而对瑞斯特来说最重要的是——除了空气中那微弱的脉动外，他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火花能量的波动，这意味着没有阿拉曼特人。
另一个不同之处是气味。里斯特上次造访这座城市时，并未注意到任何特殊气味。但现在，白天里新鲜出炉面包的温暖香气飘荡在空气中，夹杂着腌肉特有的咸香和新鲜鱼货那不容错辨的腥味。但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那些鲜花的甜香，这让他想起维娜·格里滕家门外总是飘荡的香气——她那制皂手艺的产物。里斯特向来喜欢每天从那个房子前经过，尤其是当春天商贩们把瓦尔塔拉橙子运进村里的时候。维娜的橙花百合香皂，很可能是里斯特这辈子闻过最美好的气味。这气味让里斯特涌起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
"你没事吧?"妮拉问道，当他们转过另一个拐角，穿过第一道城墙上的宽阔拱门时。"你比平时消失得更厉害了。"
"我?我很好。"瑞斯特摇摇头，给妮拉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只是在想家。"
"这地方让你想起家了?我无法想象阿尔纳斯拉会和你那个小农村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才不是来自什么'小农村'，"瑞斯特尖锐地反驳，然后注意到妮拉嘴角逐渐浮现的笑容。"哦，去你的。"
妮拉憋着笑，小心不让阿妮拉修女听见。"你太好逗了。"
"你知道你不必总是试图惹我生气。"
"但这太有趣了。你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想念的。"
瑞斯特恶狠狠地瞪了妮拉一眼，才把注意力转回城市。
"是什么让你想起家乡呢?"妮拉的声音变得柔和而温柔。
"肥皂。嗯，更准确说是花香。这里没有肥皂。至少我觉得没有。"
"好啦瑞斯特，你可真让人难办。"妮拉笑着用臀部轻撞了他一下。
"花香让我想起家乡。那里有个制皂师薇娜，她做的橙花百合香皂是我妈妈的最爱。"
"这...还挺温馨的嘛，对一个乡下男孩来说。"
"我才不是乡下男孩。我这辈子从没在农场干过活。"
妮拉只是眨眨眼回以得意的笑容作为回应。她与他对视片刻后转过头加快了脚步。"快走，要是落后太多，阿尼拉修女会给你留下些新伤疤作纪念的。"
瑞斯特摇摇头跟上妮拉。他依然觉得她和初遇时一样恼人，但若有可能的话，这是一种惹人喜爱的恼人方式。
当他们穿过这座巨大的城市，在人群中穿行时，瑞斯特越来越注意到经过的人们微妙的变化。谈话的停顿，窃窃私语，追踪的目光，以及人们让路的方式。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多疑——他知道自己常常犯这个毛病并试图克服。但过了一会，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确信自己所看到的。老实说，瑞斯特并不完全确定自己对人们的反应作何感想——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是害怕还是出于尊敬?过了一会，他干脆低头看着面前的道路，默默跟在阿尼拉修女身后。他注意到尼拉也有类似的变化。她平时几乎和丹恩一样话多，但走着走着，她变得越来越安静。
阿尼拉修女似乎也注意到了。
"他们在担心，"修女说着放慢脚步，走到瑞斯特左前方。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
"担心，修女?"
"消息传得很快啊，学徒。洛里安人民世代享受着近乎不变的和平。但如今南方叛乱之声四起，乌拉克军队正在焚掠玛尔·多鲁尔山麓和洛德哈尔山脉沿线的村庄，帝国各条道路上挤满了难民。第一军团已在军营操练数日，这恐怕让谣言传播得更快了。若是一位战斗法师带着两名学徒走过街巷都没引起窃窃私语，我反倒要担心了。走吧，我们已经迟了。"
接下来里斯特、妮拉和安妮拉修女沉默地走着，周遭的窃窃私语与侧目打量始终未停。直到穿过第四道城墙的拱门进入外城区时，里斯特才意识到：这将是他自初来乍到后首次迈出城墙。起初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古怪——在此生活数月竟从未出过城?这甚至仅是他第二次离开皇宫。但细想之下，皇宫领地本就与林间空地规模相仿，而他往年跟随父亲离开林地为旅店采购物资的次数，一年也不过寥寥几次。
外城墙与城中其他建筑同样采用灰色石材砌筑，高度至少有百英尺，或许更高，墙道宽度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每隔固定距离就矗立着带垛口的巨大塔楼，每座的基座宽度都与"鎏金龙"酒馆相当，这些塔楼打破了城墙单调的线条。
"退后，"前方城楼处传来一声呼喊，那座城楼守卫着进出城市的主要通道。"我说退后!"
至少有五十名洛里安士兵驻守城门，人人身披全副铠甲，腰间配剑，猩红披风上绣着洛里安黑狮纹章，在身后猎猎飘扬。
士兵们面前蜿蜒至远处的是男女老幼排成的长队。有人骑马，有人乘马车或板车，但大多数都是徒步。无论以何种方式赶路，他们脸上都写满疲惫，衣衫褴褛沾满泥土，有些人身上还带着血迹。
"退后等着排队，"那个声音——很可能是某个守卫——又喊道。"都会放你们进城，但必须等着!"
"我们饿啊!"人群中有人回喊。
"我们需要食物!"
"还有水!"
"都会给你们吃喝，"守卫厉声喝道。"但谁敢硬闯，就少一张嘴吃饭。"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骚动似乎暂时平息下来。
"最近几天难民来得越来越多，"阿妮拉修女说着，带领瑞斯特和妮拉向城门走去。
"守卫为什么不直接放他们进去?"瑞斯特知道自己问得天真。显然另有隐情，而这正是他要提问的原因。问题是无知的克星，必须有人发问。
阿妮拉修女皱起眉头，向瑞斯特投去一个眼神，让他明白她认为答案显而易见——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这会导致混乱，学徒。每个难民都必须被核查登记。否则我们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若不清楚人数和大致状况，我们如何提供足够的床铺、食物和饮水?如果做不到这些，城内就会滋生骚乱。战争很少仅凭刀剑取胜。刀剑能赢得战役，但叛乱会颠覆王朝。"
"我明白了，"瑞斯特点头回应。这个回答完美解答了他的疑问，让他无比满意。"谢谢您，修女。"
阿妮拉修女微微颔首，示意瑞斯特和妮拉跟随她走向城门。临近城门时，瑞斯特注意到守卫不仅在盘查入城者，也在拦截出城人群。想到修女方才的解释，他认为这完全合理——要统计城内人数，守卫自然需要核减离开者。但即便纯粹从后勤角度考虑，瑞斯特也不明白他们如何能在这般庞大的城市里获得准确数字。
"主教大人。"其中一名守卫——高个子，长着塌鼻梁，灰白头发油乎乎的——微微躬身行礼。他穿着全套板甲，锁子甲下摆从胸甲边缘露出，臂弯里夹着头盔。
"队长。"阿妮拉仅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点头回应，"我和学徒们奉命前往军营。"
"遵命，大主教。"男子再次鞠躬，后退一步示意他们通过。
"谢谢，上尉。"出乎里斯特的预料，阿尼拉修女没有径直走过，反而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他的肩甲上。"这里情况如何?民众们怎么样?"
上尉明显怔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修女会驻步询问——但很快挺直腰板，努力迎向阿尼拉修女的目光："大家很害怕，大主教。又饿又累，担惊受怕。他们完全有理由这样。"
修女对这个简短回答并不满意，依旧凝视着上尉不发一言。
"呃...许多人目睹村庄被焚毁，大主教，亲人遭乌拉克族屠杀。"真实的悲恸在他声音里蔓延，"有些人从阿尔金瓦奇一路逃来，还有洛达尔山脚西边村落的难民，非要抵达阿尔纳斯拉才肯停下。"
阿尼拉修女点点头："我们该如何对待饥饿、疲惫与恐惧之人，上尉?"
"抱歉，大主教。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饥饿、疲惫与恐惧之人该如何安置?"修女重复道，"我们予以食物，赐予安歇之所，再斩尽他们的梦魇。救世主正注视着我们，上尉。我与兄弟姐妹们必将把这群野兽赶回深渊。你负责让民众果腹，确保工匠法师提供住所，而我们" "自当" "斩妖除魔。"
"遵命，执政官。"队长昂起下巴，声音中透着坚定。"愿救世主庇佑您。"
"也庇佑你。"
当他们穿过城门，经过那些用混杂着好奇、敬畏与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们的无尽难民人流时，里斯特忍不住盯着阿妮拉修女看。在大使馆任职期间，里斯特见过不少法师和高阶法师。他们大多有个共同特点——傲慢。这是里斯特早已习惯的。通常还伴随着对地位低下者的彻底漠视，以至于里斯特能用手指数出与自己交谈过的法师数量，就连"交谈"这个词都算夸大其词。加拉蒙是个例外，在某种程度上，阿妮拉修女也是。但她刚才对那人说的话，展现出了里斯特在法师环会中从未见过的同理心。
当瑞斯特从城门拱门下走出来时，吊桥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瑞斯特读过关于阿尔纳斯拉干护城河的记载。它横跨六十多英尺——如果瑞斯特没记错的话，是六十三英尺半。此刻放眼望去，它显得更加辽阔。护城河中央矗立着两座岛屿。城市吊桥连接着第一座岛屿，而一座固定桥梁将第一座岛屿与第二座相连。第三座桥只能从第二座岛升降，通向对岸的河堤。这一切在瑞斯特看来有些过分讲究，但他毫不怀疑这在遭遇袭击时会很有效——而他对攻城防御的了解少得可怜，简直可以写在一片草叶上。
瑞斯特走近边缘，俯视护城河，目光扫过环绕城市的巨大沟壑。"九十七英尺深。最初的壕沟是在厄运纪元313年乌兹加尔战争期间，围绕着初生的阿尔纳斯拉村挖掘的。随着城市发展，这条壕沟被填平迁移，每次都被拓得更宽。"
"图书馆里有你没读过的书吗?"
"多得很。事实上，有成千上万本。"
"这是个反问句，瑞斯特。"妮拉给了瑞斯特一个平淡的眼神，每当他不理解对她来说显而易见的事情时，她总是这样看他。
瑞斯特耸耸肩。提到书本让他的思绪暂时飘向了 《德鲁伊，失落的魔法》。如果能有独处时间，他几周前就该读完它了，但如今独处已成奢求。 希望今晚能来得及处理。现在，我需要集中注意力。
护城河内的两座小岛都呈略宽于长的形状，每座岛都能同时容纳二十到三十人。五名穿着红黑皮甲的士兵驻守在每个岛上，而河对岸还有二十名士兵把守着，控制着难民和访客的流动。阿尼拉修女带着里斯特和妮拉经过时，每组士兵都向她点头致意。更让里斯特惊讶的是，大多数士兵甚至也对里斯特和妮拉行礼。他猜想，在北方这些无法触及火花的人眼中，任何法师都值得尊敬，哪怕是学徒。这与南方形成了有趣的对比——尊重与恐惧，保护与压迫。
"那就是营地，"当他们抵达对岸时，阿尼拉修女说道。她指向距离城市约一英里外的一个巨大营地。灰色的长条石板屋顶排列在三十英尺高的围墙上方。营地围墙外的空地上人声鼎沸，士兵们全副武装列队行进，操练声、钢铁碰撞声和此起彼伏的命令声充斥着空气。即使隔着这段距离，里斯特仍不禁对这些士兵的纪律性感到震撼——他们的动作几乎达到不自然的统一，每个人的步伐和动作都精确到秒地保持一致。
"阿纳斯拉的军营是整个大陆上最大的，"阿尼拉修女继续道。"它被设计成能同时容纳两支军队，但现在是第一军的永久驻地，而城市卫队则驻扎在城墙内的兵营里。"阿尼拉修女转过头，确保瑞斯特和妮拉都在认真听。"不过，我们还没讲过洛瑞安军队的编制结构。虽然我相信你一定读过相关书籍，瑞斯特。"
瑞斯特点点头，停顿了几秒才意识到阿尼拉修女持续的注视意味着她想要更详细的回答。"每支洛瑞安军队约有五千四百名士兵，包括四百名骑兵，具体人数会根据附属部队略有浮动。"当这些话脱口而出时，瑞斯特才意识到这意味着这个军营随时能容纳上万名士兵。 上万人. 比所有村庄人口加起来还要多五倍 "骑兵分为四支百人队，称为'飞行队';步兵和弓箭手则分成十支四百人方阵，每位将军统领一支，每支方阵再细分为五个八十人支队，由支队长指挥。最后一支千人步兵方阵由军团统帅直接统领。"
瑞斯特说完这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他还注意到妮拉正摇头晃脑地瞪着他。
"很好。"阿妮拉修女的下唇微微上扬，"每支军团内部都配置了二十八名治疗师、一名执政官、一名工艺法师和一百名战斗法师。总计一百三十名法师。今天，你们将见到第一军团战斗法师指挥官马格努斯·奥法。你们将在他的指导下开始学习集体战斗阵型训练。在贝罗纳高塔受训的见习战斗法师们，都是在同侪群体中进行阵型训练。但我们此刻并不在高塔。正如你们所知，整个使馆只有四名资助学徒，而你们俩是仅有的战斗法师天赋者。因此，你们将直接与第一军团的战斗法师们共同训练。马格努斯·奥法督军是洛里安历史上战功最显赫的军事指挥官之一。不要浪费这个机会。资助学徒很少能被接纳入法师环，因此能获得你们这种级别训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但我要明确告知：你们必须表现出色。明白了吗?"
"明白，阿妮拉修女。"瑞斯特和妮拉齐声回答。
"很好。跟我来。"
阿妮拉修女领着瑞斯特和妮拉穿过训练场，不时停下指出不同的步兵阵型，讲解密集队形与疏开队形的操练方式，并点评各类武器的实战运用。她甚至还为瑞斯特推荐了一本研读书籍： 《战争的艺术》 作者：苏玛拉·图赞。瑞斯特对她关心自己阅读的行为如此感激，以至于忘了提及自己早已读过这本书——而且读过两遍。
"战斗法师不仅仅是战士，"阿尼拉修女说道，他们绕过一群正在练习密集阵型的长矛兵。"我们是士兵们的领袖。当战斗打响时，当刀剑相击、鲜血浸透大地时，士兵们会期待我们指引方向。仅凭我们的存在就能挽救生命。因此，我们必须了解战争。我们必须了解战斗的机制、战术的要领，以及人类精神的运作方式——还有如何摧毁它。"
里斯特突然停下脚步，一种低沉的嗡鸣在他体内共振，让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有人引动火花时，里斯特能感觉到它在脑海深处刺痒，但这次不一样。他习惯感受的那种感觉不过是涓涓细流，而此刻在空气中脉动、如波浪般荡漾的力量却如同汪洋大海。
"你们感觉到了。"阿尼拉修女看着妮拉和里斯特，脸上挂着微笑。
"这是什么?"妮拉问道，呼吸急促，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这是火花，学徒。在阿尔纳斯拉这样的城市，尤其是贝罗纳，这种感觉始终萦绕在空气中，就像你脑海深处潺潺的溪流。但当足够多的法师在近距离同时引动火花时，它的气息就会渗入现实世界。但这意味着我们很接近了。"阿尼拉修女继续向前走，示意里斯特和妮拉跟上。
当火花在空气中震颤时，一切都显得不同了，更加清晰。他周围的声音逐渐分离，每一声钢靴踏地都独一无二，每一声怒吼与呐喊都清晰可辨。空气尝起来清新爽冽，犹如夏雨过后的气息，原本轻柔的微风此刻拂过肌肤竟带着几分凛冽。
穿过骑兵方阵和一队队正在练习搭拆帐篷的步兵，步行数分钟后，第一军团的战斗法师们映入眼帘。即便没有那闪闪发亮的半身铠甲和翻飞的黑斗篷，瑞斯特也能立刻认出他们是谁。
他们分成两组并肩而立，对面是八英尺高的石柱阵列，那些石柱破土而出，显然是借助火花之力创造的。
"龙之颚!"一个声音咆哮道。
力量脉动在空气中荡漾，从战斗法师们身上向外扩散。火与风的丝线在战阵周围鞭挞缠绕，能量噼啪作响，彼此交织盘绕。转瞬间，所有丝线在战阵前方扭结成束，咆哮的火柱轰然向前爆发。汹涌的火焰波浪覆盖了整个战阵的宽度，几乎跃起八英尺高。
瑞斯特能感受到空气中火花的牵引，呼唤着他，敦促他敞开心扉。这感觉令人陶醉。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敞开意识，但当感觉到有只手搭上肩膀时立刻停了下来。
"当你第一次" "真正" "感受到它时，那种愉悦几乎令人沉醉，"安尼拉修女说道，眼中带着了然的神色。
瑞斯特点点头，喉咙突然发干。身旁的妮拉仍盯着那骇人的力量展示，火光在她眼眸中闪烁。就连他们身后的几名士兵也停下脚步，一边观望着战斗法师们，一边窃窃私语。
"这是对耐力的考验，"阿尼拉修女望着战斗法师们说道，"在诸如 龙之颚这样的集团施法中，整体力量取决于链条中最薄弱的环节。当一名法师释放火花时，整个施法就会崩溃。所有战斗法师部队都会定期测试集团施法的耐力，以了解其极限。"
狂暴的火流持续肆虐数分钟，自始至终保持着同样炽热明亮的势头，吞噬着石柱。瑞斯特无法想象需要何等强大的力量与纪律，才能将如此强度的能量维持这么久。他记得自己每次从火花汲取能量从不超过十到十五秒。不仅因为身体难以承受，更因为每多持有一秒火花，他就渴望再延长两秒——这是条危险的歧路。
第二道能量波动在空中荡漾，火柱闪烁几下便消失了，火花的嗡鸣逐渐消散。火焰流经的地面焦黑一片，草叶尽数化为焦炭，黏土干裂脆化。那些石柱表面布满焦痕，但看起来仍如先前般坚固。
前方，有些战斗法师跪倒在地，其他人则搀扶着同伴。从某种意义上说，看到他们疲惫的模样令人宽慰——这提醒着他们终究是凡人之躯。
"阿妮拉·乌拉克劈裂者!"一个留着浓密黑胡须的高大男子从战斗法师的队伍中跨步而出，朝里斯特、妮拉和修女阿妮拉走来。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疲惫之态，额头也不见一滴汗珠。里斯特注意到那人黑色斗篷边缘的银色镶边。
"马格努斯·奥法，"修女阿妮拉回应道，伸出手来。
那男人毫不停顿地拍开修女阿妮拉的手，反而用父亲抱起孩子般的轻松姿态，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抱起。
"马格努斯，"修女阿妮拉厉声道，强忍的笑意却从佯装的恼怒中泄露出来。"放我下来。"
"总是这么严肃，乌拉克劈裂者!"男人将修女阿妮拉放回地面，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你什么时候回首都的?上次听说你还在布罗米斯单枪匹马地猎杀魔兽。"马格努斯挑起眉毛，顽皮的笑容扭曲了嘴唇。"单枪匹马?"他重复道，转向里斯特和妮拉。"诸神在上，阿妮拉，你是故意把他们的幽默感都训练没了吗?"
修女阿妮拉瞪了马格努斯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几个月前回来的。抱歉没去看你。事情有点...嗯，你知道的。而且我还要训练这两个孩子剑术。"
“没事的，”大个子男人说着，手指穿过浓密的胡须挠了挠下巴。火花对衰老的影响最让瑞斯特恼火的一点是，除非法师特别年迈，否则几乎无法判断他们经历过多少个夏天。大主教马格努斯·奥法可能见过四十个夏天，也可能是四百个。“你们找不到更好的老师了，小家伙们，”大主教说着，把手搭在安尼拉肩上。“我打赌你们一定好奇为什么她只有一只手却带着两把剑，对吧?”
“马格努斯。”这次安尼拉修女的恼怒中可没有半点笑意。
马格努斯笑了。“有一次，大概在第一次瓦尔塔兰叛乱中期——那是什么时候，九十年前?不重要了。我们和第七军团驻扎在铁溪。那是场大战后的夜晚。我们损失惨重，但瓦尔塔兰人死得更多。总之，安尼拉和我，还有几个人，喝瓦尔塔兰葡萄酒喝得烂醉。我们晃悠到溪边想洗洗，结果碰上个飞龙骑手。我猜你们没见过飞龙吧，那些畜生可凶残了。想象下龙的样子，但只有战马大小。它们不会喷火，但四肢粗壮，牙齿和爪子能像撕羊皮纸那样撕开钢铁。总之那畜生俯冲下来，直接把老哈马克撕成两半，肠子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安尼拉这个疯婆娘，直接从岩石跳上了飞龙后背， 但—"马格努斯凑近，压低声音说"—她拔剑时醉得跟烂泥似的，直接把剑掉进小溪里去了。"这个大汉放声大笑，仰着头，手捂着肚子。尽管阿妮拉修女脸上明显带着恼怒的表情，里斯特却忍不住喜欢这家伙。
"不过你要知道，"马格努斯继续道，"她确实把那骑手打晕了，解开了鞍扣，把她从飞龙背上扔了下去。你知道当一个人醉得握不住火花，还只有一条胳膊的时候，不用剑杀死一条飞龙有多难吗?我告诉你，真他妈难。但这位老乌拉克劈裂者用双腿夹住那畜生，然后用她的鞋子把它打得昏头转向。用她的鞋子!我活这么久从没见过这种事。总之那畜生晕头转向，把阿妮拉甩到地上，自己撞上了一块岩石，然后我们把它大卸八块。第二天，阿妮拉从帐篷里出来，腰上别着两把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就再也不会用鞋子打飞龙了。'"
笑出的眼泪顺着马格努斯的脸颊滚落，就连阿妮拉修女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试探性的微笑。
"好了，"阿妮拉修女摇着头说，"玩笑到此为止。马格努斯，学徒们今天是来观摩阵型训练的，等你认为他们知识达标后就开始训练。"
马格纳斯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同时拭去眼角的泪水。"岁月让你变得沉稳了，安尼拉。要是从前，你听到这个故事准会笑倒在地打滚呢。"
"我先告辞了，"安尼拉修女无视了马格纳斯的调侃，"马格纳斯，结束后能否请你派护卫送学徒们回使馆?"
"当然，"马格纳斯恢复了些许镇定答道，"见到你真好，安尼拉。下次别隔这么久才来。"
安尼拉修女安抚性地点点头，转身沿来路离去。
"来吧，"马格纳斯叹气道，"要是你们运气好，我就讲讲她那条胳膊是怎么没的。"
里斯特被发现 他半走半跑地穿过宫殿庭院，尽可能快速地移动却不显得匆忙——这意外地难以做到。此刻他真希望当初选了本更小的书塞进背包。与加拉蒙师兄的对练已让他筋疲力尽，此刻又感到汗水顺着眉梢滑落。看来今天是那种事事追赶、处处迟到的倒霉日子。
当发现妮拉早已站在宫门哨所前时，情况变得更糟了。她棕色长袍镶着黑边随意搭在肩头，脸上挂着过分得意的笑容。
"啊，里斯·哈维尔大人终于屈尊莅临了。"妮拉夸张地行了个礼，深色长发随着动作垂落肩头。"恭迎大驾，爵爷。"
"少来这套，"里斯斜眼瞥着她，边擦拭额头的汗水边整理长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安妮拉师姐在哪?"
"放轻松，"妮拉笑着说，"你总是这么严肃。她马上就到，正和宫门守卫说话呢。"妮拉打量里斯时表情忽然变化，她握住他的手，眼神柔和下来："你没事吧?"
里斯点点头，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他本不想对她这么急躁。"加拉蒙前几天转交了我父母的家书，刚才赶路时才想起还没拆阅。"
"如果你愿意，待会儿我可以陪你一起读?"
还没等瑞斯特有机会回答，他就看见阿妮拉修女大步朝他们走来，她的金发和镶银边的黑色斗篷在身后飘动，每侧臀部都佩着一把剑。阿妮拉修女并不是个特别威严的人物，至少从体型上来说不是。她并不比瑞斯特高，左臂从肘部以下缺失，骨骼上只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但她用凶悍弥补了体型上的不足。瑞斯特曾亲眼看见她用一颗苹果把托明打晕，只为证明任何东西都可以——也应该——被视为武器。更别提妮拉告诉过他的那个传闻：阿妮拉在战斗中被倒下的马匹压住时，自己砍断了左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相信那个故事，但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人能做到这种事，那一定是阿妮拉修女。"哈维尔学徒，你迟到了。"
"抱歉，阿妮拉修女。我刚才在和加拉蒙师兄训练。我们超时了。"
"我不在乎，"阿妮拉修女说，下唇微微上扬是她唯一的表情。"你迟到了。"
"我道歉。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没错。你会的。"
当阿妮拉修女用一缕空气划过瑞斯特背上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肉时，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阿妮拉修女很少动用这种程度的 "教育"。她一定是心情特别糟糕。瑞斯特咬紧牙关，牙齿不经意间咬破了嘴唇的柔软组织，血液的铜腥味触及他的舌尖。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加拉蒙那天在院子里对他说的话上。 "因为这些伤痕造就了我。每一道都是我所承受并战胜的痛苦印记。你的伤痕也是如此。珍惜这些痛苦。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这会使你变得更强大。"
"谢谢您，修女。"瑞斯特说话时紧咬牙关，鼻息沉重。感谢别人带给他痛苦似乎有违常理。但若以愤怒回应，只会招致更多痛苦。
阿尼拉修女对他挑了挑眉，但表情中某些东西让瑞斯特觉得她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尽管他实在不擅长解读面部表情。这对他来说并非与生俱来的能力。当然，他下过苦功，花大量时间研究人们高兴、悲伤、恼怒或激动时的面部变化，但这始终需要他有意识地努力。
"来吧，跟我走。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阿尼拉修女不拘礼节，话未说完就已转身。
"这样...道谢?"妮拉跟着大主教时低声问瑞斯特。
瑞斯特耸耸肩："管用不就行了?"
妮拉似乎还想追问，但最终作罢。她只是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当他们走近宫殿门楼时，瑞斯特抚平了身上的棕色长袍。上次近距离看到这座门楼，还是他和妮拉偷偷溜出来的时候。妮拉不止一次提议再进城逛逛，但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更准确地说，他是把脑袋埋进书里假装没听见她说话。倒不是他不想再偷溜出去。他想的。他想探索这座城市，想和妮拉在码头再共度一夜，而在内心深处——虽然他永远不会告诉妮拉——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愿意和他交谈的阿拉曼特人。
自从那晚在城里看到阿拉曼特人在街头喷火后，他的好奇心就爆发了。有太多疑问了。阿拉曼特 究竟 是什么?每个阿拉曼特人都有相似的局限，还是各不相同?是普遍缺乏力量导致成为阿拉曼特人，还是另有隐情?真的没有战斗法师成为过阿拉曼特人吗?他至今没在图书馆找到任何关于阿拉曼特人的实质性资料，只知道他们是能触碰火花却未能通过圆环试炼的人。
看来倘若他想获得那些在脑海中盘旋的问题的答案，必须亲自去寻找。但真正的问题是：现在就偷偷溜出去，还是等到他们通过信仰试炼之后——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如果他们是见习修士，就能自由来去。风险更小。瑞斯特很清楚自己总是对这类事情——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过分执着，但他控制不住这种倾向。
"瑞斯特?"
"啊?"瑞斯特摇了摇头，隐约察觉到妮拉在拽他的长袍。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发现他们已经穿过宫殿门楼，距离通往下方城市的阶梯只有几步之遥。"抱歉，我有点走神了。"
妮拉皱起眉头。"专心点行吗?虽然我觉得你整天做白日梦的样子挺可爱的，但阿妮拉修女可不这么想。看看皮尼尔兄弟前天抽了你多少鞭子，我可不想让你后背的伤疤再增加了。说真的，你为什么不让治疗师处理下?你后背现在活像个鞭刑柱。"
"因为它们能提醒我。"说话时，瑞斯特能感觉到结痂的伤口正在开裂渗血，血液顺着未被汗衫贴住的背部皮肤往下流。
"提醒?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他们行走时，里斯特对妮拉露出了一个无力的微笑。当他第一次看到加拉蒙背上那些扭曲纠结的伤疤时，里斯特也问过和妮拉同样的问题。即便加拉蒙解释过后，里斯特依然没能完全理解。但他确信要理解这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亲身体验。当他在镜中看到那些伤疤时，那种奇特的驱动力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珍视痛苦。让它与你融为一体。" 加拉蒙是对的。这些伤疤是一种提醒。提醒着痛苦不过是一道障碍。既然它是障碍，那么它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跨越。
当他们走下看似无止境的阶梯时，里斯特将目光投向城市。他曾多次从王宫和大使馆的窗口眺望这座城市，但从阶梯上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墙壁或塔楼的阻碍，视野也不会被窗户的大小所限制。从他站立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阿尔纳斯拉的全貌。
城市从宫殿台阶脚下向外延伸。灰色石材的屋顶和高塔遍布大地，被纵横交错的长街分割。当瑞斯特仔细观察时，发现这些街道的排布绝非随意。十八道街巷从台阶脚下起始，自中心广场向外辐射。随着向外城墙延伸，街道间距以相同比例渐次扩大。只有当街道遇到环绕城市的五道壕沟城墙时，其延伸才会暂时受阻。但越过每道城墙后，新的街道仍会沿原方向继续延伸。另一组街道(瑞斯特无法确定具体数量)从城东贯穿至城西，每条都与向外辐射的原始十八条街道相交。这让他联想到一张蛛网。
阿尔纳斯拉虽无法媲美卡米林那红瓦圆塔的瑰丽色彩与辉煌，但仅就规模而言，卡米林在阿尔纳斯拉旁边就像个小村庄。瑞斯特在大使馆任职期间，从未细想过洛里亚都城墙内居住的灵魂数量。此刻俯瞰全城，他估算所有村庄的人口加起来，恐怕还不足阿尔纳斯拉的千分之一。这个猜测或许比实际数字夸张了些，但他觉得不会相差太远。
当他们抵达台阶底部时，各种嘈杂声响充斥着午后的空气，在紧凑的建筑群和石板街道间回荡。小贩和商贾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的交谈声、马车轮轴的吱呀声，以及令里斯特惊讶的——一只体型特别庞大的山羊的咩叫。那只山羊蹲坐在比里斯特高出两倍的板条箱堆上，箱子旁是个摆满蔬菜的摊位，由个肩膀厚实、秃顶、嘴边垂着两撇长胡须的矮个男人经营。
"跟紧点。"安尼拉修女说话时微微转头，眯着眼睛看向里斯特。
"是，修女。"这句话本不需要应答，但里斯特的注意力全在那只山羊上。"它怎么上去的?"他小声嘀咕。
"什么东西上哪儿去?"妮拉看着里斯特，仿佛他是个疯子。
"那只山羊。"
"山羊?"
"你没看见那只山羊吗?"里斯特回头张望，但他们刚转过街角，山羊已不在视线范围内。
"我们马上要见识真正的战斗法师演练实战阵型，你却只关心一只山羊?"
"它可是坐在箱子顶上。"
"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只是好奇它是怎么爬上去的。"
瑞斯特猛地停下脚步，差点撞上突然止步转身面对两名学徒的安妮拉修女。"以救主之名，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你们可是魔法师议会帝国战斗法师的学徒。"安妮拉修女凑得更近了些，"给我拿出点学徒的样子来。"
不等回应，安妮拉修女便转身继续沿着长街前行，言外之意是让瑞斯特和妮拉跟上她。
妮拉叹了口气摇摇头，边走边嘀咕："该死的山羊..."
瑞斯特耸了耸肩："我就是好奇。"
阿尔纳斯拉的街道与瑞斯特夜间所见截然不同。虽然依旧人潮涌动，嘈杂声此起彼伏，但氛围已完全不同。说书吟游的艺人已被卖花贩、水果商、毛皮商人等各类商贩取代。那些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已不见踪影，而对瑞斯特来说最重要的是——除了空气中那微弱的脉动外，他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火花能量的波动，这意味着没有阿拉曼特人。
另一个不同之处是气味。里斯特上次造访这座城市时，并未注意到任何特殊气味。但现在，白天里新鲜出炉面包的温暖香气飘荡在空气中，夹杂着腌肉特有的咸香和新鲜鱼货那不容错辨的腥味。但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那些鲜花的甜香，这让他想起维娜·格里滕家门外总是飘荡的香气——她那制皂手艺的产物。里斯特向来喜欢每天从那个房子前经过，尤其是当春天商贩们把瓦尔塔拉橙子运进村里的时候。维娜的橙花百合香皂，很可能是里斯特这辈子闻过最美好的气味。这气味让里斯特涌起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
"你没事吧?"妮拉问道，当他们转过另一个拐角，穿过第一道城墙上的宽阔拱门时。"你比平时消失得更厉害了。"
"我?我很好。"瑞斯特摇摇头，给妮拉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只是在想家。"
"这地方让你想起家了?我无法想象阿尔纳斯拉会和你那个小农村有什么相似之处。"
"我才不是来自什么'小农村'，"瑞斯特尖锐地反驳，然后注意到妮拉嘴角逐渐浮现的笑容。"哦，去你的。"
妮拉憋着笑，小心不让阿妮拉修女听见。"你太好逗了。"
"你知道你不必总是试图惹我生气。"
"但这太有趣了。你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想念的。"
瑞斯特恶狠狠地瞪了妮拉一眼，才把注意力转回城市。
"是什么让你想起家乡呢?"妮拉的声音变得柔和而温柔。
"肥皂。嗯，更准确说是花香。这里没有肥皂。至少我觉得没有。"
"好啦瑞斯特，你可真让人难办。"妮拉笑着用臀部轻撞了他一下。
"花香让我想起家乡。那里有个制皂师薇娜，她做的橙花百合香皂是我妈妈的最爱。"
"这...还挺温馨的嘛，对一个乡下男孩来说。"
"我才不是乡下男孩。我这辈子从没在农场干过活。"
妮拉只是眨眨眼回以得意的笑容作为回应。她与他对视片刻后转过头加快了脚步。"快走，要是落后太多，阿尼拉修女会给你留下些新伤疤作纪念的。"
瑞斯特摇摇头跟上妮拉。他依然觉得她和初遇时一样恼人，但若有可能的话，这是一种惹人喜爱的恼人方式。
当他们穿过这座巨大的城市，在人群中穿行时，瑞斯特越来越注意到经过的人们微妙的变化。谈话的停顿，窃窃私语，追踪的目光，以及人们让路的方式。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多疑——他知道自己常常犯这个毛病并试图克服。但过了一会，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确信自己所看到的。老实说，瑞斯特并不完全确定自己对人们的反应作何感想——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是害怕还是出于尊敬?过了一会，他干脆低头看着面前的道路，默默跟在阿尼拉修女身后。他注意到尼拉也有类似的变化。她平时几乎和丹恩一样话多，但走着走着，她变得越来越安静。
阿尼拉修女似乎也注意到了。
"他们在担心，"修女说着放慢脚步，走到瑞斯特左前方。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
"担心，修女?"
"消息传得很快啊，学徒。洛里安人民世代享受着近乎不变的和平。但如今南方叛乱之声四起，乌拉克军队正在焚掠玛尔·多鲁尔山麓和洛德哈尔山脉沿线的村庄，帝国各条道路上挤满了难民。第一军团已在军营操练数日，这恐怕让谣言传播得更快了。若是一位战斗法师带着两名学徒走过街巷都没引起窃窃私语，我反倒要担心了。走吧，我们已经迟了。"
接下来里斯特、妮拉和安妮拉修女沉默地走着，周遭的窃窃私语与侧目打量始终未停。直到穿过第四道城墙的拱门进入外城区时，里斯特才意识到：这将是他自初来乍到后首次迈出城墙。起初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古怪——在此生活数月竟从未出过城?这甚至仅是他第二次离开皇宫。但细想之下，皇宫领地本就与林间空地规模相仿，而他往年跟随父亲离开林地为旅店采购物资的次数，一年也不过寥寥几次。
外城墙与城中其他建筑同样采用灰色石材砌筑，高度至少有百英尺，或许更高，墙道宽度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每隔固定距离就矗立着带垛口的巨大塔楼，每座的基座宽度都与"鎏金龙"酒馆相当，这些塔楼打破了城墙单调的线条。
"退后，"前方城楼处传来一声呼喊，那座城楼守卫着进出城市的主要通道。"我说退后!"
至少有五十名洛里安士兵驻守城门，人人身披全副铠甲，腰间配剑，猩红披风上绣着洛里安黑狮纹章，在身后猎猎飘扬。
士兵们面前蜿蜒至远处的是男女老幼排成的长队。有人骑马，有人乘马车或板车，但大多数都是徒步。无论以何种方式赶路，他们脸上都写满疲惫，衣衫褴褛沾满泥土，有些人身上还带着血迹。
"退后等着排队，"那个声音——很可能是某个守卫——又喊道。"都会放你们进城，但必须等着!"
"我们饿啊!"人群中有人回喊。
"我们需要食物!"
"还有水!"
"都会给你们吃喝，"守卫厉声喝道。"但谁敢硬闯，就少一张嘴吃饭。"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骚动似乎暂时平息下来。
"最近几天难民来得越来越多，"阿妮拉修女说着，带领瑞斯特和妮拉向城门走去。
"守卫为什么不直接放他们进去?"瑞斯特知道自己问得天真。显然另有隐情，而这正是他要提问的原因。问题是无知的克星，必须有人发问。
阿妮拉修女皱起眉头，向瑞斯特投去一个眼神，让他明白她认为答案显而易见——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这会导致混乱，学徒。每个难民都必须被核查登记。否则我们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若不清楚人数和大致状况，我们如何提供足够的床铺、食物和饮水?如果做不到这些，城内就会滋生骚乱。战争很少仅凭刀剑取胜。刀剑能赢得战役，但叛乱会颠覆王朝。"
"我明白了，"瑞斯特点头回应。这个回答完美解答了他的疑问，让他无比满意。"谢谢您，修女。"
阿妮拉修女微微颔首，示意瑞斯特和妮拉跟随她走向城门。临近城门时，瑞斯特注意到守卫不仅在盘查入城者，也在拦截出城人群。想到修女方才的解释，他认为这完全合理——要统计城内人数，守卫自然需要核减离开者。但即便纯粹从后勤角度考虑，瑞斯特也不明白他们如何能在这般庞大的城市里获得准确数字。
"主教大人。"其中一名守卫——高个子，长着塌鼻梁，灰白头发油乎乎的——微微躬身行礼。他穿着全套板甲，锁子甲下摆从胸甲边缘露出，臂弯里夹着头盔。
"队长。"阿妮拉仅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点头回应，"我和学徒们奉命前往军营。"
"遵命，大主教。"男子再次鞠躬，后退一步示意他们通过。
"谢谢，上尉。"出乎里斯特的预料，阿尼拉修女没有径直走过，反而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他的肩甲上。"这里情况如何?民众们怎么样?"
上尉明显怔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修女会驻步询问——但很快挺直腰板，努力迎向阿尼拉修女的目光："大家很害怕，大主教。又饿又累，担惊受怕。他们完全有理由这样。"
修女对这个简短回答并不满意，依旧凝视着上尉不发一言。
"呃...许多人目睹村庄被焚毁，大主教，亲人遭乌拉克族屠杀。"真实的悲恸在他声音里蔓延，"有些人从阿尔金瓦奇一路逃来，还有洛达尔山脚西边村落的难民，非要抵达阿尔纳斯拉才肯停下。"
阿尼拉修女点点头："我们该如何对待饥饿、疲惫与恐惧之人，上尉?"
"抱歉，大主教。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饥饿、疲惫与恐惧之人该如何安置?"修女重复道，"我们予以食物，赐予安歇之所，再斩尽他们的梦魇。救世主正注视着我们，上尉。我与兄弟姐妹们必将把这群野兽赶回深渊。你负责让民众果腹，确保工匠法师提供住所，而我们" "自当" "斩妖除魔。"
"遵命，执政官。"队长昂起下巴，声音中透着坚定。"愿救世主庇佑您。"
"也庇佑你。"
当他们穿过城门，经过那些用混杂着好奇、敬畏与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们的无尽难民人流时，里斯特忍不住盯着阿妮拉修女看。在大使馆任职期间，里斯特见过不少法师和高阶法师。他们大多有个共同特点——傲慢。这是里斯特早已习惯的。通常还伴随着对地位低下者的彻底漠视，以至于里斯特能用手指数出与自己交谈过的法师数量，就连"交谈"这个词都算夸大其词。加拉蒙是个例外，在某种程度上，阿妮拉修女也是。但她刚才对那人说的话，展现出了里斯特在法师环会中从未见过的同理心。
当瑞斯特从城门拱门下走出来时，吊桥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瑞斯特读过关于阿尔纳斯拉干护城河的记载。它横跨六十多英尺——如果瑞斯特没记错的话，是六十三英尺半。此刻放眼望去，它显得更加辽阔。护城河中央矗立着两座岛屿。城市吊桥连接着第一座岛屿，而一座固定桥梁将第一座岛屿与第二座相连。第三座桥只能从第二座岛升降，通向对岸的河堤。这一切在瑞斯特看来有些过分讲究，但他毫不怀疑这在遭遇袭击时会很有效——而他对攻城防御的了解少得可怜，简直可以写在一片草叶上。
瑞斯特走近边缘，俯视护城河，目光扫过环绕城市的巨大沟壑。"九十七英尺深。最初的壕沟是在厄运纪元313年乌兹加尔战争期间，围绕着初生的阿尔纳斯拉村挖掘的。随着城市发展，这条壕沟被填平迁移，每次都被拓得更宽。"
"图书馆里有你没读过的书吗?"
"多得很。事实上，有成千上万本。"
"这是个反问句，瑞斯特。"妮拉给了瑞斯特一个平淡的眼神，每当他不理解对她来说显而易见的事情时，她总是这样看他。
瑞斯特耸耸肩。提到书本让他的思绪暂时飘向了 《德鲁伊，失落的魔法》。如果能有独处时间，他几周前就该读完它了，但如今独处已成奢求。 希望今晚能来得及处理。现在，我需要集中注意力。
护城河内的两座小岛都呈略宽于长的形状，每座岛都能同时容纳二十到三十人。五名穿着红黑皮甲的士兵驻守在每个岛上，而河对岸还有二十名士兵把守着，控制着难民和访客的流动。阿尼拉修女带着里斯特和妮拉经过时，每组士兵都向她点头致意。更让里斯特惊讶的是，大多数士兵甚至也对里斯特和妮拉行礼。他猜想，在北方这些无法触及火花的人眼中，任何法师都值得尊敬，哪怕是学徒。这与南方形成了有趣的对比——尊重与恐惧，保护与压迫。
"那就是营地，"当他们抵达对岸时，阿尼拉修女说道。她指向距离城市约一英里外的一个巨大营地。灰色的长条石板屋顶排列在三十英尺高的围墙上方。营地围墙外的空地上人声鼎沸，士兵们全副武装列队行进，操练声、钢铁碰撞声和此起彼伏的命令声充斥着空气。即使隔着这段距离，里斯特仍不禁对这些士兵的纪律性感到震撼——他们的动作几乎达到不自然的统一，每个人的步伐和动作都精确到秒地保持一致。
"阿纳斯拉的军营是整个大陆上最大的，"阿尼拉修女继续道。"它被设计成能同时容纳两支军队，但现在是第一军的永久驻地，而城市卫队则驻扎在城墙内的兵营里。"阿尼拉修女转过头，确保瑞斯特和妮拉都在认真听。"不过，我们还没讲过洛瑞安军队的编制结构。虽然我相信你一定读过相关书籍，瑞斯特。"
瑞斯特点点头，停顿了几秒才意识到阿尼拉修女持续的注视意味着她想要更详细的回答。"每支洛瑞安军队约有五千四百名士兵，包括四百名骑兵，具体人数会根据附属部队略有浮动。"当这些话脱口而出时，瑞斯特才意识到这意味着这个军营随时能容纳上万名士兵。 上万人. 比所有村庄人口加起来还要多五倍 "骑兵分为四支百人队，称为'飞行队';步兵和弓箭手则分成十支四百人方阵，每位将军统领一支，每支方阵再细分为五个八十人支队，由支队长指挥。最后一支千人步兵方阵由军团统帅直接统领。"
瑞斯特说完这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他还注意到妮拉正摇头晃脑地瞪着他。
"很好。"阿妮拉修女的下唇微微上扬，"每支军团内部都配置了二十八名治疗师、一名执政官、一名工艺法师和一百名战斗法师。总计一百三十名法师。今天，你们将见到第一军团战斗法师指挥官马格努斯·奥法。你们将在他的指导下开始学习集体战斗阵型训练。在贝罗纳高塔受训的见习战斗法师们，都是在同侪群体中进行阵型训练。但我们此刻并不在高塔。正如你们所知，整个使馆只有四名资助学徒，而你们俩是仅有的战斗法师天赋者。因此，你们将直接与第一军团的战斗法师们共同训练。马格努斯·奥法督军是洛里安历史上战功最显赫的军事指挥官之一。不要浪费这个机会。资助学徒很少能被接纳入法师环，因此能获得你们这种级别训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但我要明确告知：你们必须表现出色。明白了吗?"
"明白，阿妮拉修女。"瑞斯特和妮拉齐声回答。
"很好。跟我来。"
阿妮拉修女领着瑞斯特和妮拉穿过训练场，不时停下指出不同的步兵阵型，讲解密集队形与疏开队形的操练方式，并点评各类武器的实战运用。她甚至还为瑞斯特推荐了一本研读书籍： 《战争的艺术》 作者：苏玛拉·图赞。瑞斯特对她关心自己阅读的行为如此感激，以至于忘了提及自己早已读过这本书——而且读过两遍。
"战斗法师不仅仅是战士，"阿尼拉修女说道，他们绕过一群正在练习密集阵型的长矛兵。"我们是士兵们的领袖。当战斗打响时，当刀剑相击、鲜血浸透大地时，士兵们会期待我们指引方向。仅凭我们的存在就能挽救生命。因此，我们必须了解战争。我们必须了解战斗的机制、战术的要领，以及人类精神的运作方式——还有如何摧毁它。"
里斯特突然停下脚步，一种低沉的嗡鸣在他体内共振，让他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有人引动火花时，里斯特能感觉到它在脑海深处刺痒，但这次不一样。他习惯感受的那种感觉不过是涓涓细流，而此刻在空气中脉动、如波浪般荡漾的力量却如同汪洋大海。
"你们感觉到了。"阿尼拉修女看着妮拉和里斯特，脸上挂着微笑。
"这是什么?"妮拉问道，呼吸急促，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这是火花，学徒。在阿尔纳斯拉这样的城市，尤其是贝罗纳，这种感觉始终萦绕在空气中，就像你脑海深处潺潺的溪流。但当足够多的法师在近距离同时引动火花时，它的气息就会渗入现实世界。但这意味着我们很接近了。"阿尼拉修女继续向前走，示意里斯特和妮拉跟上。
当火花在空气中震颤时，一切都显得不同了，更加清晰。他周围的声音逐渐分离，每一声钢靴踏地都独一无二，每一声怒吼与呐喊都清晰可辨。空气尝起来清新爽冽，犹如夏雨过后的气息，原本轻柔的微风此刻拂过肌肤竟带着几分凛冽。
穿过骑兵方阵和一队队正在练习搭拆帐篷的步兵，步行数分钟后，第一军团的战斗法师们映入眼帘。即便没有那闪闪发亮的半身铠甲和翻飞的黑斗篷，瑞斯特也能立刻认出他们是谁。
他们分成两组并肩而立，对面是八英尺高的石柱阵列，那些石柱破土而出，显然是借助火花之力创造的。
"龙之颚!"一个声音咆哮道。
力量脉动在空气中荡漾，从战斗法师们身上向外扩散。火与风的丝线在战阵周围鞭挞缠绕，能量噼啪作响，彼此交织盘绕。转瞬间，所有丝线在战阵前方扭结成束，咆哮的火柱轰然向前爆发。汹涌的火焰波浪覆盖了整个战阵的宽度，几乎跃起八英尺高。
瑞斯特能感受到空气中火花的牵引，呼唤着他，敦促他敞开心扉。这感觉令人陶醉。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敞开意识，但当感觉到有只手搭上肩膀时立刻停了下来。
"当你第一次" "真正" "感受到它时，那种愉悦几乎令人沉醉，"安尼拉修女说道，眼中带着了然的神色。
瑞斯特点点头，喉咙突然发干。身旁的妮拉仍盯着那骇人的力量展示，火光在她眼眸中闪烁。就连他们身后的几名士兵也停下脚步，一边观望着战斗法师们，一边窃窃私语。
"这是对耐力的考验，"阿尼拉修女望着战斗法师们说道，"在诸如 龙之颚这样的集团施法中，整体力量取决于链条中最薄弱的环节。当一名法师释放火花时，整个施法就会崩溃。所有战斗法师部队都会定期测试集团施法的耐力，以了解其极限。"
狂暴的火流持续肆虐数分钟，自始至终保持着同样炽热明亮的势头，吞噬着石柱。瑞斯特无法想象需要何等强大的力量与纪律，才能将如此强度的能量维持这么久。他记得自己每次从火花汲取能量从不超过十到十五秒。不仅因为身体难以承受，更因为每多持有一秒火花，他就渴望再延长两秒——这是条危险的歧路。
第二道能量波动在空中荡漾，火柱闪烁几下便消失了，火花的嗡鸣逐渐消散。火焰流经的地面焦黑一片，草叶尽数化为焦炭，黏土干裂脆化。那些石柱表面布满焦痕，但看起来仍如先前般坚固。
前方，有些战斗法师跪倒在地，其他人则搀扶着同伴。从某种意义上说，看到他们疲惫的模样令人宽慰——这提醒着他们终究是凡人之躯。
"阿妮拉·乌拉克劈裂者!"一个留着浓密黑胡须的高大男子从战斗法师的队伍中跨步而出，朝里斯特、妮拉和修女阿妮拉走来。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疲惫之态，额头也不见一滴汗珠。里斯特注意到那人黑色斗篷边缘的银色镶边。
"马格努斯·奥法，"修女阿妮拉回应道，伸出手来。
那男人毫不停顿地拍开修女阿妮拉的手，反而用父亲抱起孩子般的轻松姿态，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抱起。
"马格努斯，"修女阿妮拉厉声道，强忍的笑意却从佯装的恼怒中泄露出来。"放我下来。"
"总是这么严肃，乌拉克劈裂者!"男人将修女阿妮拉放回地面，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你什么时候回首都的?上次听说你还在布罗米斯单枪匹马地猎杀魔兽。"马格努斯挑起眉毛，顽皮的笑容扭曲了嘴唇。"单枪匹马?"他重复道，转向里斯特和妮拉。"诸神在上，阿妮拉，你是故意把他们的幽默感都训练没了吗?"
修女阿妮拉瞪了马格努斯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几个月前回来的。抱歉没去看你。事情有点...嗯，你知道的。而且我还要训练这两个孩子剑术。"
“没事的，”大个子男人说着，手指穿过浓密的胡须挠了挠下巴。火花对衰老的影响最让瑞斯特恼火的一点是，除非法师特别年迈，否则几乎无法判断他们经历过多少个夏天。大主教马格努斯·奥法可能见过四十个夏天，也可能是四百个。“你们找不到更好的老师了，小家伙们，”大主教说着，把手搭在安尼拉肩上。“我打赌你们一定好奇为什么她只有一只手却带着两把剑，对吧?”
“马格努斯。”这次安尼拉修女的恼怒中可没有半点笑意。
马格努斯笑了。“有一次，大概在第一次瓦尔塔兰叛乱中期——那是什么时候，九十年前?不重要了。我们和第七军团驻扎在铁溪。那是场大战后的夜晚。我们损失惨重，但瓦尔塔兰人死得更多。总之，安尼拉和我，还有几个人，喝瓦尔塔兰葡萄酒喝得烂醉。我们晃悠到溪边想洗洗，结果碰上个飞龙骑手。我猜你们没见过飞龙吧，那些畜生可凶残了。想象下龙的样子，但只有战马大小。它们不会喷火，但四肢粗壮，牙齿和爪子能像撕羊皮纸那样撕开钢铁。总之那畜生俯冲下来，直接把老哈马克撕成两半，肠子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安尼拉这个疯婆娘，直接从岩石跳上了飞龙后背， 但—"马格努斯凑近，压低声音说"—她拔剑时醉得跟烂泥似的，直接把剑掉进小溪里去了。"这个大汉放声大笑，仰着头，手捂着肚子。尽管阿妮拉修女脸上明显带着恼怒的表情，里斯特却忍不住喜欢这家伙。
"不过你要知道，"马格努斯继续道，"她确实把那骑手打晕了，解开了鞍扣，把她从飞龙背上扔了下去。你知道当一个人醉得握不住火花，还只有一条胳膊的时候，不用剑杀死一条飞龙有多难吗?我告诉你，真他妈难。但这位老乌拉克劈裂者用双腿夹住那畜生，然后用她的鞋子把它打得昏头转向。用她的鞋子!我活这么久从没见过这种事。总之那畜生晕头转向，把阿妮拉甩到地上，自己撞上了一块岩石，然后我们把它大卸八块。第二天，阿妮拉从帐篷里出来，腰上别着两把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就再也不会用鞋子打飞龙了。'"
笑出的眼泪顺着马格努斯的脸颊滚落，就连阿妮拉修女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试探性的微笑。
"好了，"阿妮拉修女摇着头说，"玩笑到此为止。马格努斯，学徒们今天是来观摩阵型训练的，等你认为他们知识达标后就开始训练。"
马格纳斯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同时拭去眼角的泪水。"岁月让你变得沉稳了，安尼拉。要是从前，你听到这个故事准会笑倒在地打滚呢。"
"我先告辞了，"安尼拉修女无视了马格纳斯的调侃，"马格纳斯，结束后能否请你派护卫送学徒们回使馆?"
"当然，"马格纳斯恢复了些许镇定答道，"见到你真好，安尼拉。下次别隔这么久才来。"
安尼拉修女安抚性地点点头，转身沿来路离去。
"来吧，"马格纳斯叹气道，"要是你们运气好，我就讲讲她那条胳膊是怎么没的。"